“哎呦,偶的娘呦,世子,你……你這是咋地了?咋瘦成這般了?”
李思鈺剛剛進入客廳,看到成了竹竿,沒了往日膀大腰圓威武模樣,盡管他從小五、疤臉嘴里知道了他這模樣,一見之下,心下還是大吃一驚,忙上前扶住李存瑁,搖頭嘆息道:“兄弟可莫要生氣了,兄弟我就是吃了這氣性老大的虧,你看兄弟我瘦的!”
李思鈺一邊說著,一邊拍著自己又微微鼓起來的肚腩,不看到他這模樣,李存瑁還不生氣,見他如此,呼吸也急促了少許,李嗣源急忙上前拉了一把,李存瑁這才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李思鈺暗暗點頭,卻又好像不把李存瑁氣死不罷休模樣,伸出大拇哥贊道:“還是世子兄弟修養好啊!兄弟我可就不成了,氣性一來,想控制都不成。”
“你厲害!給個贊!”
“李悍虎——”
李存瑁火氣蹭得一下竄了起來,臉紅脖子粗,讓他很是擔憂,若就這么一命嗚呼了,自己也沒法子與嬸娘交待了。
“你看看你,兄弟我才剛給你個贊,你咋又生氣了呢?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兄弟如何與嬸娘交待?”
“你……你……呼呼……你是不把老子氣死,你是不罷休?”
李存瑁指著李思鈺,連連深呼吸,強壓下胸中怒火,說道:“什么時候從太原滾蛋?”
李思鈺隨意拉過椅凳,一屁股坐下,翹著二郎腿,說道:“世子兄弟啊!兄弟與你在陰地關相談甚歡,可你不是氣性大,連連吐血病了么,小弟也未想到王爺會突然北去,太原混亂,良善百姓可就遭了殃,那個慘啊……別提了,提起來兄弟就傷心吶!”
“為了百姓免災兵災之苦,這才北上,一開始也未入城,只想著去見見王爺、嬸娘,勸他們回來,可是你們不怎么講規矩,用七石巨弩要射殺兄弟,俺可是差點死在那了啊!”
李思鈺說道這里,也不看惱怒的李存瑁,對著門外大喊一聲。
“小五、書瞳,把你們的護盾拿來,讓世子殿下瞅瞅,俺是不是差點死在天門關下了?”
李思鈺話語一落,小五與秦書瞳立即提著兩面鐵盾進了屋,當李存瑁看到已經成了蛤蟆皮的鐵盾,尤其是秦書瞳的鐵盾上還有一個兒臂大的孔洞,心下狂震不已。
“當……當……”
兩面巨盾砸在地上,沉悶之聲讓李存瑁、李嗣源心下一驚,兩人都是軍武之人,聽了這如鼓沉悶之聲,就知鐵盾之沉重,之堅固,如此鐵盾都成了這般……
李思鈺提起一面巨盾,翻過來,摸著如乒乓球大小的疙瘩,對著李存瑁、李嗣源說道:“就這箭矢威力……兄弟可是獨身前往天門關啊!”
“軍中兄弟看到這兩盾凄慘模樣……世子兄弟,你說說,若是換做是你,你會不會進入太原?”
“這個么……這……俺們軍中也無這箭弩……”
看著李存瑁猶豫的樣子,李思鈺嘆氣道:“不錯,兄弟俺也覺得嬸娘還沒這么狠心要殺俺,可是你敢說與你們無關?”
“在天門關下襲殺本帥,若與你們無關,世子殿下,你覺得說得過去么?別告訴兄弟,你這天門關可以任由他人出入……”
李思鈺說著,自己也生氣了,也開始臉紅脖子粗了,怒道:“刺殺俺也就罷了,還說與你們無關,那與誰有關?”
“朱溫么?”
“騙傻子呢?”
李思鈺指著李存瑁鼻子大罵。
“老子在陰地關待你如何?又是好言勸慰,生病了又是湯藥伺候,擔心你寂寞難耐,還專門為你安排美姬伺候,你就是這樣回報老子的?”
“要行兇的弓弩,弓弩沒了!”
“要主謀,隨意找個人打發老子,你當老子氣性與你低了是咋滴?”
“呼呼……呼呼……”
李存瑁那個憋屈就別提了,想要辯解,卻無從辯解,看著癩蛤蟆皮的巨盾,無論如何辯解也是蒼白無力,更何況刺殺的確就在天門關下,人雖抓了幾個,可是無論怎么拷打,從嘴里掏出來的話語還是朱溫賊子,而且還未過三天,人卻都死了,與之一同死亡的,還有看守的三名軍卒,巨弩也被燒成了灰燼,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謎團,可是李存瑁很清楚,刺殺者絕對不可能是朱溫,否則沒必要殺人滅口,天門關也必然有人與之勾連,而且職務可能還不低,否則這些刺客也不能在天門關下刺殺眼前可惡之人,可是……
可是,如何辯解?
李存瑁嘆息一聲,說道:“行乾,事已至此……”
聽到“事已至此”李思鈺心下暗喜,上前拍了拍李存瑁肩膀,坐在身旁,嘆氣道:“兄弟知道,貴軍欲要刺殺兄弟也不大可能,畢竟若要真的想殺兄弟,在天門關內,配合這七石勁弩,兄弟可能真的難以逃脫了,可是也如世子所言,事已至此,兄弟也是無奈至極啊!”
李思鈺一把摟住李存瑁脖子,指向官衙方向,說道:“朝廷已經派了裴老頭前來就任太原令了,你說兄弟咋辦?人也來了,地也分了,你說咋辦吧?”
“總不能把裴老頭驅趕走吧?把分給百姓的田地再收回來吧?如此兄弟還如何與朝廷交待?天下人還不得把兄弟罵成了豬頭?”
李思鈺拍了拍一臉苦色的李存瑁,嘆氣道:“事已至此,誤會已經造成,再多言亦是無用,當然了,兄弟也還愿意與貴軍和睦相處,千牛衛左右指揮使將軍亦給世子兄弟留著,至于王爺么,若是愿意,輔政王依然是王爺的!”
“當然了,貴軍也應拿出個誠意來,天門關、赤塘關、石嶺關必須要交給兄弟一個……”
“不行!”
李嗣源未等李存瑁大聲反對,竟然先開口了起來。
李思鈺看了一眼李嗣源,冷聲道:“別以為老子奪不下三關!”
“天門關雖險要,但也不可能擋住老子,老子只不過不想過多殺戮,也不愿與貴軍爭執,但是,信任是相互的,我軍可以不入忻州,但是貴軍占了天門關、赤塘關、石嶺關三關,欲虎視太原,又與禿頭蠻成夾擊之勢,老子有理由懷疑貴軍意圖不軌,老子又如何安心回潼關?”
李存瑁嘆氣一聲,說道:“行乾就不與我軍一點活路么?”
“不予你們一點活路?”
李思鈺挺了挺,正色道:“世子這話過了啊!”
“三關,貴軍占其二,兄弟不過問,但是三關全占,這就不是兄弟可以忍受的!”
李思鈺手指一指西面,冷聲說道:“雁門關有二,其形如雁之羽翼護住太原,護住河東之地。”
“其一于代州雁門城以西數十里,阻住朔州之地。”
“其二于太原以西呂梁山中,汾水之畔,不但阻嵐州之敵,更是看顧天池監、樓煩監、玄池監三監牧馬養馬之地。”
“成雁翅護佑我河東之地,世子殿下!貴軍丟了上萬匹戰馬也就罷了,如今又與禿頭蠻聯姻,成夾擊我軍之勢,你說,兄弟該如何?是兩個雁門關都奪了,干掉與我營州軍百年之敵,還是僅奪回汾水之畔雁門?”
看著李思鈺猙獰之色,李存瑁猶豫了,李思鈺不說這些,他還未發覺太原的確面臨著夾擊之勢,可是如今無論是禿頭蠻,還是他們,都無足夠實力夾擊太原。
李思鈺冷著臉,說道:“無論如何,若王爺愿與我軍和解,若是能前往洛陽,兄弟自不會虧待了王爺,之前答應之事亦算數,王爺的本部族眾依然是王爺的,算是與王爺的王府扈從,與國同休!”
“世子亦可領左右千牛衛,而大太保可保其右部之族,可為一州之刺史、將軍,為國護佑北方之安穩!”
“左部就需隨兄弟入了長安,當然,若是實在不愿,兄弟亦不強求,亦可許諾左部統領之子李嗣弼為一州將軍。”
李思鈺再次說道:“若這些都不愿,若王爺顧慮太深,小子也愿再退一步,但小子要拿回天門關!”
“只要王爺放棄天門關,只要貴軍不踏入太原府半步,小子就絕不侵入貴地一步!”
“本帥可立石為證!”
“但是……”
“但是連天門關都不愿放手,那就別怪兄弟翻臉無情!兄弟將親領六萬大軍,直至奪回代州不罷兵!”
李思鈺冷臉起身,大袖一甩,大步走出了客廳,李裕一看自己老師都走了,忙從凳子上爬下來,向李存瑁拱了一禮,大步追向老師,廳堂內只留下愁眉苦臉的李存瑁和李嗣源。
看著李思鈺師徒離開,李存瑁嘆息一聲,未想到自己一病,自己老爹竟然逃了,太原府也丟了,想要再讓那北地悍虎離開,勢必難如登天,如今又要討回天門關,這讓李存瑁極為難以抉擇。
按照李思鈺分析,若換做是他,他也會想法奪回天門關,太原以北,除了天門關、赤塘關、石嶺關,再無險地,若是禿頭蠻乘竹筏,沿著汾水順流而下,數日即可陳兵太原,無論如何,那人也不會答應近身之側的天門關被他們占了的。
可天門關是最險要的一處關隘啊!
兩人愁的不行,李思鈺出了客廳,招過小五。
“告訴鄂爾斯、劉之孝,領軍五千,沿著陽曲向北,奪下百井!”
“韓都領兵一萬,告訴他,老子不管他死傷幾何,老子要他必須奪下汾水之雁門!”
“諾!”
李思鈺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臉頰,讓自己顯得柔和些,他知道李克用不會輕易放棄天門關的,也知道阿保機必然在三監牧馬地屯積重兵,但是一萬重兵也應夠阿保機應付得了,畢竟禿頭蠻嫡系族兵并不是很多,嵐州、朔州所占之地也還無一年之久,軍心不甚穩固的嵐州軍還真不一定是韓都的對手。
想了想,又覺得還有些不夠穩妥,見到小五就要前往傳令,突然說道:“等等,另外遣人告訴石州王珙,告訴他,若他愿出兵嵐州五千,本帥就許他石州、嵐州節度使。”
“諾!”
小五呆了一下,隨即點頭道應諾,大步離去。
石州在太原以西,嵐州以南,石州如今算是被李思鈺半包圍了起來,勢必會驚慌失措,而王珙逃出絳州后,與韓建一同隨了李克用,韓建因先是跟隨朱溫,后來又算是叛了朱溫,如今又降了李克用,對此李克用自然是看不上此人了,隨意把他丟給了李存賢,讓他在李存賢名下為一偏將,可是在阿保機反叛后,韓建也隨之反叛,跟著阿保機逃入了嵐州。
要說反叛之人,誰都是不喜的,韓建以為助阿保機殺了李存賢,立了大功,隨他逃入嵐州后,境遇會好上一些,卻不料又扔給了劉仁恭。
劉仁恭是何許人也?那也是個造反的頭頭,于是就隨意找了個理由砍了韓建。
相比韓建,王珙待遇就好了許多,盡管以往因與王珂爭權奪利而心向朱溫,但是河中之地丟了后,也就一心跟著李克用了,被李克用調去了石州任刺史。
李思鈺知道王珙在危難之時,承了李克用的情,按理說,王珙應該不可能出兵嵐州的,應該攻打李思鈺才是,可是這個世界有時不能用常理來推測。
王家子嗣爭功現象很嚴重,但凡爭功之人都不可能是極為忠義之人,這種人會自己分析利弊,尤其是生死之間!
在石州北面是阿保機,南面、東面為李思鈺之后,他就必須考慮不聽李思鈺之言的后果,而且李思鈺的信譽要遠比禿頭蠻、李克用更可信,所以李思鈺本能的覺得王珙會出兵嵐州。
而且,王珙在小半月之后,也的確真的出兵嵐州了,不是五千,而是八千兵卒。
李思鈺也不愿搭理上火的李存瑁、李嗣源起來,半個月,鄂爾斯、劉之孝領軍五千,用了十日才沿著山嶺小道抵達天井,僅有千人鎮守的天井大敗而逃,在得知天井被占后,李存瑁、李嗣源大驚,四處尋找李思鈺,而李思鈺卻帶著太子去了潞州,從潞州進入河北之地,在邢州城下,與已經斬殺了李罕之的李飛虎談古論今起來。
與此同時,馬嶼領軍八千也進入了太原府,沿著汾水前去支援韓都。
半個月,營州軍潼關本部軍,除了李思鈺帶走的五千騎,步軍依然未動分毫,震懾河南、河東、關中之地,而入了河東軍卒皆為關中、河中、澤潞等一干軍卒,共計三萬。
在鄂爾斯、劉之孝五千兵卒截斷天門關與赤塘關、石嶺關聯系后,太原五千兵馬陳兵天門關下,晉軍這路兵馬之危可忽略不計,但是,汾水之畔雁門關卻遇到了強力阻礙,阿保機親自坐鎮此處雁門,統兵七千,雙方交手十數次,各有勝負,阿保機損兵千五,韓都損兵兩千有余,韓都善守,統兵很有一手,旗下軍卒無論戰力或是意志都很強,這在俘虜韓都之時,李思鈺就已知道,但是在兵力多于阿保機情況下,損失兵卒依然多于對手,當李思鈺得知情報后,立即領五千騎南下潞州,令馬嶼統兵澤、潞兩州八千兵前往支援,自己則領五千騎,由潞州直入河北之地。
邢州城下,三萬義昌軍(橫海軍)與五千營州軍相隔五里對陣,風塵仆仆的李思鈺看向萎靡不振的李裕,笑了笑。
沒有寬慰話語,但是這贊許的笑容也足以讓李裕驕傲無比,強忍著早已磨爛的雙腿,挺直了些身子,只見李思鈺揮了揮手,小五、疤臉領著十騎出陣,手中拿著桌凳酒器向兩陣中央奔馳而去。
對面軍卒顯然一陣騷動,隨即又沉寂了下來,看到李存孝領著數名大將出陣,李思鈺亦是輕踢踏雪,緩步出了軍陣。
看著有些疲憊,卻愈顯威嚴的家伙,李存孝笑了笑,向李思鈺拱了拱手。
“李悍虎,別來無恙!”
李思鈺跳下戰馬,抱下李裕,看向李存孝,笑道:“此時的你才有了點‘天下將之首’的味道!”
說著,又拍了拍李裕腦袋,笑道:“先拜見天下李飛虎叔叔,等一會為師為你討個百十匹好馬。”
李裕很聽話,上前拱手拜道:“侄兒見過飛虎叔叔,裕兒久聞叔父悍勇之名。”
李飛虎顯然是愣了一下,隨即又笑道:“既然是你李悍虎的弟子,自然是要給些禮物的,等一會叔父離開時,侄兒帶走就是了。”
李裕忙拱手拜謝。
“侄兒謝過叔父。”
李思鈺咧嘴一笑,拍著李裕腦袋,忽悠道:“如何?我這弟子懂禮識節,不久就將為帝,還不錯吧?”
“咱可說好了,可不許欺負我這弟子,否則老子可不答應了。”
在李存孝愣住的片刻,李思鈺自顧自坐下,拿出好酒來,與當年一般,為李存孝倒起酒水,說道:“這可是老子珍藏的好酒,一直帶在身邊,就想著老子若是見到你李飛虎,當可一醉方休。”
李飛虎笑了笑,也坐了下來,說道:“與你一同飲酒是老子最難受之事,不僅僅不爽快,還他娘地憋屈!”
“哈哈……”
“就憑你李飛虎此言,當可飲上一杯!”
兩人相互碰了一杯,李存孝向后一伸手,行軍司馬趙駟忙遞上一方盒子,李存孝把盒子放到李思鈺面前。
“送你!”
看著布囊不時滴下幾滴鮮血,李裕一陣干嘔,臉色也白了不少,可能是怕弱了老師威風,強忍著顫抖的身體。
李思鈺看也不看盒子里是否是吃人者李罕之,提起就扔一邊去,嘴里不滿道:“沒見你太子侄子臉色慘白么?拿出來嚇唬小孩子可不好。”
李存孝苦笑一聲,每次與這混蛋飲酒,都倍感憋屈。
“老子都送了禮物,你李悍虎就不回老子禮?”
李思鈺眉頭一挑。
“回禮?”
李思鈺與李存孝碰了一杯,譏諷道:“你砍了禍害河北之地的李摩云,河北百姓皆是鼓掌相慶,更是讓成德節度使王镕、魏博節度使羅弘信、義武節度使王都、幽州節度使馬病夫知道誰才是河北老大,殺一人而威望驟漲,還敢問老子要禮物,沒見老子身后數千精騎就是來耀武揚威的嗎?”
“哎呀,人都被你砍了,老子耀武揚威個屁!”
李存孝搖了搖頭,知道眼前混蛋能說會道,也不打算繞圈子了,徑直說道:“李悍虎,若是本帥要那狗賊李存信的人頭,可否與我?”
李思鈺沉默片刻,搖頭嘆氣道:“此事不僅僅是你,晉王世子也提及過此事,可是……已經晚了啊!”
“若是那李存信未降了朝廷,兄弟會毫不猶豫砍了他的腦袋送與你李飛虎,可是……終究是晚了……”
李存孝沉默片刻,突然抬頭正色道:“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你李悍虎能容得此人?”
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此事也與世子殿下談論過,咱先不提你與李存信之恩怨,就單論此事因果,實為晉王之過,若是晉王不欲以李存信為惡犬與世子爭斗,也不會發生此種慘事。”
“李存信在這件事上,確無退路,若換做是你,你若不殺那些兄弟,你也只有一死,別無退路!”
“人若殺我,我必殺人!”
“就是這般的現實、殘酷!”
李思鈺為李存孝倒了杯酒水,一口飲盡杯中酒,酷烈的酒水撕裂著他的喉嚨,良久才開口,嘆氣道:“當年的你也無退路可走,所以你才離開了河東之地,你們的恩怨,老子不想管,但是李存信此時已經是朝廷之人,兄弟就不能不管,除非李存信反叛,否則……”
看著李思鈺苦笑搖頭,李存孝沉默良久,嘆氣道:“此事真不能答應嗎?”
李思鈺微微搖了搖頭,嘆氣道:“這個世道,我等軍將之人皆是該死之人,可又有許多無奈,假如我名下之將投奔了你李飛虎,老子若是問你要人,你又會不會送與兄弟?”
李思鈺搖了搖頭,嘆氣道:“顯然你也不可能答應了的,若是答應了,你也就不再是天下將之首的李飛虎了啊!”
“唉……”
李存孝深深嘆息一聲,苦笑一聲,與李思鈺碰了杯酒水,兩人都知對方的驕傲霸道,想要達成此事基本是不可能的,最后也只能各自嘆息。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最后還是李思鈺大醉,整個人都跌坐在地好幾回,被小五一再扶起,他還是與李存孝一杯接著一杯往肚里灌著酒水,最后他終于在醉的不醒人事前,把李存孝灌醉了,各自臣屬一句話都未開口,只有兩人沉悶灌著酒水,好像……這就是最后一次……
李存孝離開了,裴樞終于癱軟倒在城墻上,看著營州軍、義昌軍各自退去,行軍司馬裴昌俊抹了把汗水,在李罕之四處劫掠邢州之時,整個邢州城緊閉城門,一圍就是數月,城內即將要人吃人時,李飛虎突然領三萬大軍殺入邢州。
李罕之侵入河北,所領軍卒不足萬余,而武勇天下的李飛虎,竟然領軍三萬,這讓整個邢、洺、磁三州恐慌,正當裴樞等人準備出城投降,李思鈺領軍五千騎殺入河北之地。
裴樞猶豫著是否開城迎接北地王,營州騎卻突然退走,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時,小五與疤臉又已經用馬車拉著醉酒的李思鈺,轉到向北,向趙州前行。
五千騎前來自己領地,可把王镕嚇壞了,所需物資一應放在城外,城門卻緊閉,唯恐李思鈺奪了他們的城池,至于通往承天軍寨的道路,更是暢通無阻,無人敢阻攔。
李思鈺足足睡了兩日才算徹底清醒,看著趙州緊閉的城門,以及一小吏低頭哈腰送來的物資,他也只是笑了笑,并且讓他給王镕、王都帶個口信,讓他們各自送來百匹好馬,送與弟子做禮物。
還別說,這口信一出,不但王镕、王都兩位藩鎮送來了禮物,就是羅弘信、馬病夫也在李思鈺抵達承天軍寨時,他們也送來了馬匹,看著轉了一圈就給弟子賺了五百匹戰馬,樂的直拍李裕腦袋,覺得自己應該帶著弟子把所有藩鎮都轉一圈。
看著捂著下巴奸笑的老師,李裕很不解問道:“老師,咱們為何要來河北啊?也未見老師入了任何一座城池。”
李思鈺指著五百匹戰馬,笑道:“這些禮物還不夠好么?”
“老師是為裕兒討要禮物么?”
“呵呵……”
李思鈺用力揉了揉弟子腦袋,笑道:“李飛虎與李存信的恩怨自不用老師多言,一個李罕之還當不得他一個武勇天下之人,領三萬兵馬前來。”
“領三萬兵馬前來,無非是向河北諸鎮表明自己是老大,還有就是……澤、潞、邢、洺、磁五州!”
“老師,李飛虎是要奪了昭義五州之地么?”
“當然不是,橫海軍算是為師送與李悍虎的,本想著老師入關中后,用以牽制河東、河南之地的,可沒想到為師奪了河中、河右、東都之地,再加上你父皇與為師不合,如今……”
李思鈺不由露出苦笑來。
“不想如今竟然成了牽制老師之軍!”
“在為師奪了太原后,李存孝即可以李存信之由出兵昭義五州,用以牽制為師……算是圍魏救趙吧。”
“他人面對李飛虎,還真不一定能讓其退去,可是呢,橫海軍畢竟吃過營州騎的虧,這種畏懼不是短期內消散的,故此李存孝在見到為師后才會退去。”
李思鈺指著眼前馬匹,笑道:“其實吧,那李飛虎還是有些失算了,本來最多可用五千卒斬了李罕之,偏偏卻帶著三萬軍卒前來,最關鍵的是李飛虎還在我軍五千騎前退卻了,這一退不要緊,也把斬了李罕之的威懾力降低了大半,否則你小子可沒這么多禮物呢!”
李裕用力點了點頭,說道:“裕兒明白了,老師是刻意走趙州的,如此成德節度使王镕、義武節度使王都就不得不與裕兒禮物,以便交好老師,其余之人亦不可能不奉上禮物,這也讓河北諸鎮畏懼老師,而不敢插手河東之事。”
李思鈺大喜,哈哈大笑。
“哈哈……正是如此,而且裕兒也算讓他人知道了你之名,將來與他們再打交道,也就容易了許多!”
承天軍寨還是老熟人,見到陳述祖、崔子健,自是又要敘舊一番,在晉王李克用離開太原后,兩人就徹底灰心了,也徹底降了李思鈺。
在承天軍寨與兩位將軍述說天下之事,很有一種指點江山之感,兩位將軍也對李思鈺勇武佩服不已,在承天軍寨,三人吃睡一起,反而成了好友一般,這讓李裕很是不解,不解老師為何會與兩個不名將軍如此和善。
若非緊急戰報送入李思鈺手中時,李思鈺或許還會與陳述祖、崔子健兩人再聊上兩日呢。
情況是這樣的,王珙領兵八千出兵嵐州,本來情況已經偏向了李思鈺,八千石州軍卒翻越呂梁山,直擊嵐州州城宜芳,阿保機正領軍在雁門與韓都、馬嶼廝殺呢,后路老巢被襲,大怒,耶律釋魯領軍兩千疾馳救援,在宜芳城外二十里,兩軍對陣五日,王珙名下大將朱簡突然反叛,砍殺了王珙,領兵降了耶律釋魯。
而就在耶律釋魯大喜,帶著近萬軍卒前去抵擋韓都時,雁門關下攻勢愈加慘烈,城外死尸遍地,幾乎就沒時間收攏掩埋尸體,韓都、馬嶼輪番攻城,最后在阿保機僅存兩千余人時,東城領將胡熾突然反叛,阿保機無奈,只得帶著不足千人逃出雁門關。
韓都、馬嶼奪下了雁門關,卻損失高達四成。
正當兩人入了殘破城池后,還未喘息兩日,耶律釋魯匯合逃走的阿保機,并且沿途抓捕了近萬胡族牧民老弱,近兩萬人,再次殺到雁門關下。
攻守易手。
阿保機與韓都、馬嶼一般無二,不惜任何代價,僅砍殺畏懼不敢前的胡族老弱就達千人,人落人,多次被阿保機拼死攻入城內,最終又被趕了出來,西城年久失修,在強攻第七日,就被巨木生生撞塌一個五米的巨大口子,雙方在西城爭奪這處口子時,爆發出了驚天慘戰,雙方都無退路,尤其是被堵在城中的韓都、馬嶼兩位大將。
李思鈺得知慘烈大戰后,再也顧不得弟子李裕,只把他交給陳述祖,立即連夜趕往太原,四千騎全部成了步軍,沿著汾水日夜不停趕向雁門,僅留李三豹領千騎拖拉著無數戰馬緊隨其后。
十九日,遙輦欽德領朔州兵三千,押解民六千,再此加入慘烈大戰,大戰臨夜,馬嶼中流矢戰薨。
二十日,一萬八千人僅存七千,人人帶傷,天日尚未大亮,大戰再此爆發,午時,左右驍衛將軍韓都戰薨、司馬劉大夏,副將梁虎接手再戰。
二十一日,梁虎戰薨,戰薨將官十四人,七千僅余不足四千,團帥梁三保再戰……
二十二日,梁三保身受重傷,團帥李彥峰接手不足兩千殘兵……
“族……族長……不能……不能再戰了……”
“求求你,求求你……我部,我部已經完了……”
乙室部頭人大哭,乙室部男丁已經全沒了,與他這般的還有呂部和其余諸部,就是耶律釋魯也哭訴了起來,本就不多的族人,經此一戰,除了數千已經懷孕的婦人,幾乎一戰全沒,看著幾乎全部陣亡的胡族婦孺,看著手里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軍卒僅存不足兩千人,就是投降的朱簡,手下近萬人也只剩下敢怒不敢言的三千卒。
遙輦欽德上前抬手就是一個重重耳光。
“啪!”
“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把數千我族大肚婦人也……也拉去拼命!”
遙輦欽德一指東面,怒吼。
“李悍虎……李悍虎距我只有……只有一日!”
看著殘破黑虎旗,阿保機牙齒咬碎。
“走!”
朱簡大驚,想要上前,史武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臉驚恐道:“大哥,咱們……咱們怎么辦?李悍虎……李悍虎不會饒了咱們的……”
周唐殷同樣驚慌道:“手下將勇死的太多了,有禿頭蠻在,還能壓住那些人,若……若……咱們……咱們會被砍了……全被砍了的……”
朱簡這才恐慌起來,說服手下之卒反叛的一個重要理由,就是給他們榮華富貴,可是如今不但有上千人被禿頭蠻活活砍死,更是在這座殘破城墻下死傷大半,如今禿頭蠻又要退走了,他們呢?他們怎么辦?
薛敬容咬牙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只能跟著禿頭蠻走了,有他們在,咱們還有活命,否則一旦他們離開了,我等必死!”
“好,老子就跟著……該死的阿保機!”
朱簡極為憤恨,禿頭蠻答應他,只要他降了他們,他朱簡就可為石州、嵐州節度使,現在的他極為后悔,若是與王珙一同牽制住阿保機,李悍虎北上必然奪了嵐州,以李悍虎承諾,嵐州必入王珙之手,作為牙將的他,得一州并非難事,如今不但什么都未得到,自己還陷入了死地。
不足五千人離開了,雁門關下足足躺著四萬死尸,臭氣讓幾十里外的飛鳥都不敢靠近。
越是靠近死寂的雁門關,李思鈺越是心慌,心越是刺痛,按著胸口,眼淚直流……
“大帥……”
李思鈺擺了擺手,睜眼看向汾水飄蕩而下的無數死尸……
“傳令第一步軍、第二步軍半月內必須……”
“從現在開始,所見之人皆為罪人,皆剁去手指,無論男女老幼,所見禿頭蠻,一律砍下頭顱,為……為……”
李思鈺按著劇痛的胸口,想要調集所有兵力,最后卻擺了擺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讓三豹加快些速度!”
李思鈺臉上冰冷殺意讓蒙哥翰心驚,不敢有任何忤逆反對,大聲領命。
“諾!”
……
沒有脫離死亡的驚喜歡呼,只有驚人仇恨死意,看著跪在地上的李彥峰,看著躺在床板上的梁三保,看著無數躺在地上,僅用蒲草蓋著的尸體,淚流滿面,對著無數尸體,仰天怒吼。
“為國戰薨者,皆為烈士,當享受……享受我營州萬年香火!此戰為河東之地免災胡蠻之害,遠去……遠去一萬六千四百二十八兒郎,皆為我大唐忠武之士,當享我營州萬年香火……葬忠烈之山!”
“老子……老子為……為你們領路……”
“回家!”
“嗚嗚……”
“一條大路呦……通呀通……我家……我家住在……嗚嗚……”
“嗚嗚……”
全軍再也承受不住,哭聲震天……
……
大火漫天,足足燃燒了五日,一萬六千四百二十八兒郎尸骨分別裝入皮囊,背負在每個人身上,他們將于逝去戰友同在,要帶著他們,讓他們看到自己為他們報仇。
在隨后一個月內,李思鈺帶著五千騎,屠了一個又一個村寨,凡舉刀兵者皆死!
無人可避免,無數男女老幼成了殘疾,李思鈺的殘暴讓朔州胡族大恐,不僅僅恐懼李思鈺,同樣害怕阿保機會拿他們去送死,猶如雁門關下慘死的兩萬胡族老弱。
殺戮,除了殺戮還是殺戮,從嵐州開始,一直殺到朔州,直到米虎親自綁著耶律刺葛丟在李思鈺面前,五千騎才停止了殺戮。
米虎不得不綁著耶律刺葛前來,在得知李思鈺竟然殺到了關外,漢八部開始了蠢蠢欲動,這讓得知消息后的米虎大驚,忙把前來游說的耶律刺葛抓了起來。
看著臉上極為仇恨的耶律刺葛,李思鈺沒有多余話語,直接讓人把他釘成了十字架,而且要求疤臉,哪怕成了骨頭,他也必須給老子釘在那里!
一月間,李思鈺造成的殺戮就超過三萬,所獲奴從七萬,更是不知砍了多少人手指,逃亡者更是不知凡幾,阿保機、劉仁恭、朱簡領著六千人逃向夏州。
朔州、嵐州的殺戮驚嚇住了李克用,天門關一日間撤的干干凈凈,劉氏更是拖著病體出了北之雁門關。
善陽城下,兩人相視無言,李思鈺一月間像是自己在折磨自己,整個人如同竹竿一般,劉氏兩眼也無神了許多,死意像是徘徊在身邊,日夜腐蝕著這個傳奇女子。
劉氏笑了笑,如同風中的殘花。
“生死間不知經歷過多少回了,怎么還看不開生死,把自己折磨成了這般,逝去的弟兄又豈會愿意你這般?”
李思鈺默默抱起早已無力站起,只能坐在藤椅上的她,跟隨的宦官高勇只是低著頭顱。
李思鈺把她放在踏雪上,牽著馬匹入城。
劉氏卻笑道:“嬸娘如今兩腿無力扣住馬鐙,你小子就不怕嬸娘從馬上跌落了?”
見他不開口,劉氏深深嘆息一聲。
“唉……”
“嬸娘知道你這孩子惱怒嬸娘,惱怒你那倔強的叔父,可……可嬸娘也沒法子……”
“嬸……嬸娘莫說了,嬸娘在一日,小侄不踏入忻州、代州半步,若嬸娘亡故,莫怪小侄心狠手辣!”
……
“你這孩子還是有些心慈手軟,就不是干大事之人!”
“當然了,這也是嬸娘喜歡的性子,有底線,有擔當!”
劉氏笑了笑,說道:“放心吧,嬸娘不為難你了,嬸娘這次前來,就是希望行乾能陪著嬸娘和你叔父前往潼關。”
“嗯?”
李思鈺一愣,不解看向劉氏,劉氏卻笑道:“今日不同往日了,當年你叔父逃離太原,與……與今日不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