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勸了,老夫今日不見到行乾,今日老夫就睡在大街上!”
“是啊是啊……”
一陣嚷嚷,小五腦袋都大了,他怎么也沒想到,今日滿朝文武,一大幫子花白頭發的老頭,竟然個個抱著被子來到門前,絲毫不顧朝廷臉面,竟然要強迫著自己大帥出面。
小五心下一陣苦笑無奈,他當然知曉自己大帥在裝病,可眼前……
李思鈺得知后,很是一陣無語,這種事情若是出現在大明,他一點也不奇怪,可出現在了此時的大唐,這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這還是名門世家做派嗎?
“行了,再扯,老子的衣襟都被你小子扯破了,到時候你賠給老子啊?”
李裕不敢再扯,這小屁孩在李思鈺身邊也不算短了,知道他的脾性,當聽到這些話語時,就知道自己老師終于不再繼續裝病了,臉上也露出笑意來。
李思鈺想也沒想,抬手就在李裕腦門上敲了一記。
“這么重的病痛還能上朝?”
“哼!你不說,別人又如何得知?老子可是警告你啊,可莫要告訴他人,老子就算奇跡般的病好了,那也需要些時日將養。”
見李裕答應,楊復恭、大丫、李璇看著他們師徒對答卻一句不言,面色甚是怪異。
“唉……咋整吧?”
李思鈺一想到眼前局勢,腦袋就是一陣漲疼。
李思鈺一陣氣惱,他雖不在意他人目光,不在意別人說什么話語,可他心下也不是沒有一丁點惱怒,正如他氣惱話語,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天下,為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還不是那些冷血無情的看客,生存在這個世道,他比誰都清楚,生存在這個時代又是如何的殘酷。
這一世,他睜開眼睛那一刻,看著趴在自己身上,早已死去的女人,從灰白的眼睛中,他竟然看到了深深的留戀!
看著整個殘破的世界,他憤怒,憤怒這個混亂無情的世界,想要結束,想要追尋曾經的笑臉……
“全世界都是些混蛋啊……”
李思鈺答應了下來,府門外卻又成了一番情景,劉景瑄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就要進入李思鈺府邸,李滋冷哼一聲,說道:“李悍虎病重,只答應面見三人,大唐是我李氏大唐,我李唐宗室自然要進入其中,你一閹奴……哼!晦氣!”
“作甚?”
“老東西,你他娘地算什么東西,李唐宗室?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宗室?陛下是不是宗室之人?”
劉景瑄對李滋很是不滿,所有人都知道李昭是他的孫子,李昭掌管著洛陽衙役,數千衙役也如同在他手中一般無二,可最近卻每每與北衙兵卒發生沖突,李思鈺病重,西門君遂也不愿在此時與李滋起了爭執,劉景瑄不怎么過問北衙之事,他一開始也不知道這些,還是因前日秦氏出宮采買些家什物件,發生的事情卻讓劉景瑄極為惱怒。
秦氏出宮,身邊自然也帶著幾名壯健宮中兵衛,按照劉景瑄想法,洛陽雖還不算太安全,卻也不至于光天日下有人敢對秦氏動手,他也沒在意,誰知偏偏還就出了事。
在他看來,無論是何種緣故,在北地王病重之時,如此敏感之時,光天化日之下還敢毆打百姓,這要是被人惡意謠傳,再傳到了北地王耳中,又是件麻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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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瑄雖然大鬧李滋府邸,最后也算是息事寧人了,可這不代表劉景瑄就不惱怒李滋,此時又拿宗室說事,劉景瑄心中怒火一下子被撩撥了起來。
眾人看到劉景瑄大怒,自也知道為何,對李滋又是一陣搖頭,對他也是暗自惱怒,崔昭緯站了出來,也不去看李滋臉色,對劉景瑄拱手一禮,說道:“劉輔政乃朝廷輔政大臣,陛下已多日未回宮,身為輔政大臣不僅僅要見過北地王,平熄了北疆之危,還要拜見陛下,稟明最近朝廷之事。”
裴贄走到人前,向眾人一拱手,說道:“北地王病重,不欲他人打擾,只允三人入府,正如崔輔政所言,身為輔政大臣,不僅僅要平熄北疆之危,還有拜見陛下之事,故而還是由輔政大臣入府好了。”
劉崇望微微點頭,拱手道:“裴輔政所言極是,可輔政大臣尚還有晉王與劉某,又當何人入府?”
劉景瑄未等裴贄開口,冷哼一聲,說道:“一只眼今日連前來都無,自然是不可能入府,就算他在了這里,想要入府也不行,至于為何,眾位想來是心知肚明。”
聽了此話,眾人不由微微點頭,就是因為李克用,事情才成了這般,自然不可能入府一見。
崔昭緯看向劉崇望,微微皺了皺眉頭,沉聲說道:“劉輔政不僅僅只是輔政,還是北衙左將軍,是陛下親兵牙將,入府也是理所當然。”
北衙名義上是李裕為統領,實則是劉景瑄最大,但劉景瑄以及整個北衙的確是皇帝的親兵牙將,這點在北衙建立之時就已經成了事實。
眾人一聽到崔昭緯如此一說,就知道無人能阻得了,至于崔昭緯、裴贄……
劉崇望心下一陣哀嘆,相比較崔昭緯、裴贄兩人,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進入這座府邸,也只能搖頭暗自嘆息一聲,但卻轉身看向一干同僚,拱手道:“北疆安穩事大,諸位擔憂想來北地王也已心知,此等要事自有三位輔政與北地王相商,我等還是在此處靜等些時間。”
劉景瑄心下焦急,也不等劉崇望話語說完,自己一個健步沖了進去,而這次小五沒有進行任何阻攔,反而一臉笑意看著臺階下群臣。
劉景瑄已經進了府,崔昭緯、裴贄相視一眼,向諸位同僚拱了拱手,也跟著入了府邸。
而此時李思鈺房中,除了在一旁為李思鈺端著茶水的小皇帝李裕外,楊復恭、大丫、李璇已經退了出去。
李思鈺眉頭緊鎖,前世今生不斷交織在一起,既然這個星球上有了這么一個神靈手臂,無論如何,終究還會出現全體進化之時,一旦神靈氣息因核爆泄露,摻雜著尸毒的神靈氣息也必然會讓無數人,無數動物喪失了神智,雖然隨著毒性降低,還會有無數存有神智的人存活,可是進化的不僅僅只是身體脆弱的人類,還有無數戰斗更占優勢的動物、昆蟲,進化帶來的饑餓,哪怕有理智的人類都難以抗拒而選擇去吃人,更何況那些毫無情感的動物與昆蟲?
李思鈺突然發覺,自己在這個時代所做的究竟還有沒有意義?
難道真的沒有任何意義嗎?
千年后,災難無可避免會發生嗎?
李思鈺突然又懷疑起來,按照他所知的知識,穿越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曾經發生的歷史也無法更改,當速度超過光速,最多也只能看到曾經發生的景象罷了,可為何自己竟然出現了這里,而且還是如此熟悉的大唐歷史?
這究竟是不是真實的存在,或是莊周夢蝶,亦或……蝶夢莊周?
李思鈺不由伸手捏住李裕的臉腮,稍微用點力氣,嘴里卻問道。
“疼不疼?”
李裕淚眼汪汪看著他。
“疼!”
李思鈺點了點頭,嘴里嘆息一聲,說著李裕也不明白的話語。
“原來疼啊……看樣子,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得了,可……這又是咋回事兒啊!”
李思鈺一陣苦悶,按理說不大可能,可他怎么就出現在了這里?這種穿越小說,他也不是沒看過,但他并不相信這會是真的,可……可眼前世界又該如何解釋?
李思鈺一臉苦笑,深深嘆息一聲,李裕娃娃卻不明白老師為何突然傷感,但他能感受到老師心情的沉重、迷茫……
“梆梆……”
“大帥,三位輔政大人求見。”
門外突然傳來的聲音驚醒了李思鈺,本能的反應就是忙趟在床上,甚至還哼哼兩聲,好像真的很痛苦的樣子,當他回頭看到呆愣的李裕,不由急眼了。
“不是,你這臭小子臉上咋不帶上點擔憂呢?”
“老師……裕兒……裕兒擔憂不起來……裕兒……”
李思鈺一陣無語,剛剛被自己捏住了臉頰還淚眼汪汪呢,怎么這會竟然不會了?
情況緊急,他也來不及再捏一把他的臉頰,忙交待道:“一會你不許抬頭,只能低著頭,時不時要裝著眼睛里進了沙子,明白不?”
李裕很聽話點了點頭。
“裕兒知道了。”
李思鈺這會兒后悔了,不該讓這娃娃留在屋中,應該讓老奸巨猾的阿爹在屋里才對,可后悔也來不及了,無可奈何,也只能匆匆交待了兩句,隨即重重咳嗽兩聲。
“咳咳!”
重咳后,又成了有氣無力。
“進……進來。”
劉景瑄一臉焦急,很想徑直沖進房中,可還不得不等在門外,此時的他可不敢招惹屋中之人。
正在劉景瑄一臉焦急時,兩聲咳嗽傳入耳中,一聽這咳嗽之聲,急切的老臉一愣,有些愕然看向咳嗽傳出的方向,不由看向崔昭緯,崔昭緯亦是有些驚愕,也只有裴贄神色不變,依然是一臉肅然中透露出焦急。
“北地王……北地王這兩聲咳嗽可……可真是中氣十足啊!”
“想來……想了病情好轉了許多吧。”
裴贄一愣,他有些不明所以看向劉景瑄,就在他想詢問時,屋內傳出一聲很是虛弱話語,裴贄沒有多想,而是低聲交待他們道:“兩位也知情況緊急,北地王正病重之時,話語……話語還須謹慎些。”
說著,向兩人微微點頭,這才在門衛注視下,輕輕推開房門。11
裴贄看到李思鈺如今模樣,身后的劉景瑄、崔昭緯同樣看到了他消瘦臉頰,見兩眼深陷,顴骨成了利刺高高鼓氣,心下不由一陣咯噔,也不由對視了一眼。
李思鈺如今模樣的確有些嚇人,任誰見了都不會認為他是健康的,定然身體出了變故。
李思鈺躺在床上眼睛微閉,輕哼了一聲。
“老子的凄慘你們也是見了,是不是也該給老子安上個奸逆啥的,也好讓老子名留青史。”
裴贄三人大驚,劉景瑄忙上前說道:“世人皆知北地王忠勇,洛陽城內流言不過是些小人作祟,北地王可莫要相信那些混賬之言,朝廷絕不會如此作為!”
李思鈺眉頭一抬,轉頭一一看向三人,冷哼一聲。
“朝廷?”
“哼!”
“朝廷素無恩義!”
李思鈺冷哼一聲,說道:“你們想要什么,老子一清二楚,也打算給你們,可你們都是些什么貨色?有本事接住老子的贈與嗎?”
李思鈺心下的確有些惱怒,洛陽僅一城而已,李思鈺已經為洛陽拓展了足夠的安全空間,雖朝廷遷都不久,可是數萬大軍在外,城內幾乎全是這些家族執掌,就算如此,還能發生了這種流言滿天飛的情況,這讓李思鈺很懷疑這些混賬家伙們的能力來。
“一城都是如此四處漏風,你們憑什么可以讓本王信任,相信你們可以統領十數萬兵馬?”
“十數萬兵馬給了你們,用來禍害整個天下嗎?”
劉景瑄一臉惡狠狠瞪了裴贄、崔昭緯一眼,心中對兩人很是不滿,劉景瑄掌握著內廷,當他知道流言事情后,立即對所有宦官,包括樞密院各大佬一一排查,僅這件事,劉景瑄就不知打殺了多少宦官,盡管也查了不少陰暗之事,但都與此事無關,他可以在任何人前拍胸保證,這件事情的確與內廷無關。
與內廷宦官們無關,那就只剩下了外臣,一日間就能鬧得滿城風雨,劉景瑄就是用屁股去想,也知必然是權勢頗重之人在暗中作祟,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晉王李克用,可探查了好幾日,也未發現李克用有任何異常,最后他也只能認為是這些文人背后家族參與了此事。
裴贄、崔昭緯、劉景瑄三人都知有人在暗中作祟,而且還是頗為強勢的家族,可他們想要追查時,卻全沒了蹤跡。
裴贄一臉苦笑,崔昭緯卻用目光去看劉景瑄,劉景瑄心下暗自罵娘,這兩個混賬的老狐貍,此時咋不開口了?
劉景瑄無奈,一臉陪笑道:“北地王,俺們這些不全之人雖有時也挺混賬了些,可這次真的與俺們無關,俺老劉敢用腦袋保證!”
“至于……是何人在暗中作祟?俺們也追查了幾日,可卻毫無任何蹤跡,可不是俺們不出力啊!”
李思鈺看了一眼劉景瑄,微微點頭,冷聲說道:“老子身體雖出現了不妥,可老子還不至于就此一命嗚呼!”
“哼!”
“老子知道,老子病重,你們若真的如此,最后倒霉的也只是你們自己,你們還沒這么愚蠢,有些人不滿老子所作所為,希望老子一病而亡,老子能夠理解,可是,事情若發生在長安,老子不奇怪,長安就是個四處漏風的墻,可在洛陽,所有事情都被你們掌握,還發生了此事,事后更沒任何讓老子滿意結果,這都幾日了?”
“結果又如何?”
“哼!”
李思鈺很是不滿,重重冷哼一聲,劉景瑄更是不敢稍有反對,脖子也不由縮了縮。
李思鈺沒有去看劉景瑄,而是看向裴贄,冷聲道:“裴輔政身為文臣之首,你覺得,沒任何結果,本王是否會把手中兵卒與了你們?”
裴贄一臉苦笑,他在得知流言之時尤為憤怒,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藏在暗處之人找到了還好,關鍵是毫無任何蹤跡可尋!
聽了李思鈺話語,裴贄只能苦笑微微搖頭,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藏在暗中之人就在他們身邊,軍卒若真的給了他們,最后結果是什么?會不會被暗中之人漁翁得利?
沒人知道,但裴贄知道,眼前瘦成了肉干的病虎是不可能放心他們的,沒別的理由,僅僅只是沒有任何結果,這就足夠了。
崔昭緯暗自嘆氣一聲,心下更是暗怒壞事之人,可他也很是無奈,一點蹤跡都尋不到,他又能如何?想到這里,不由輕輕搖了搖頭,嘆氣道:“行乾所言,我等……我等朝臣也無法辯駁,若是尋到了那些人的蹤跡,自當給行乾一個交待,可……可那些人太過狡猾……”
“行乾,此事確是我等失誤,此事暫且不提,如今有一事卻威脅到了整個大唐安危……”
就在崔昭緯欲要勸解之時,裴贄突然開口打斷,李思鈺轉頭看向一臉正色的裴贄,嘴里冷哼一聲。
“哼!”
“威脅?”
“裴贄,你是在告訴本王,告訴本王的媳婦已經威脅到了大唐安危嗎?”
李思鈺臉色驟然大變,頓時惱怒了起來,你說他如何跋扈、驕橫都是可以的,但卻用“威脅”字眼用在自己媳婦身上,心中怒火一下子竄了起來。
李思鈺眼睛微瞇,陰森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么?”
“裴贄,本王可以立即返回關外營州,你們愛如何如何。”
“裴贄,你覺得,本王離開后,這個天下會如何?”
李思鈺冷哼一聲,一臉陰沉。
“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們千年世家至此結束,再不復存在!”
“大唐將永遠消失!”
李思鈺突然呵呵一笑。
“呵呵……”
“我營州么……”
“我營州休養生息十數年,當這個天下四分五裂之時,我營州如風卷殘云,可在數年內奪了整個天下!”
李思鈺像是忘了自己還生病的“事實”,身子猛然挺起,自上而下俯視著裴贄,臉上猙獰讓不知何時已經抬頭的李裕驚恐。
“裴贄,你覺得這結果……如何?”
這不是他有多么聰明,而是他深知一個王朝一旦走向沒落,這幾乎就是上天注定的命運,想要逆天改命真的難如登天!
天下動蕩不安,這不僅僅只是因朝廷中的文官爭權奪利,不僅僅因為宦官權柄滔天,還有無數各種奇葩原因摻雜其中,這幾乎就成了百病纏身的老人,想要枯樹回春,想要逆天改命,其中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
李思鈺自入關后,他就深知困難程度,這個世道,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極其脆弱,脆弱到了一碰即碎。
沒了最最基本的信任,李思鈺又如何扶起一個快要倒塌的殘破房屋?
他力氣再大又如何,他也只是一人而已,所有人只在遠處遠遠觀望,不但不上前幫他一把,反而使勁的譏諷,用繩索捆住他的手腳。
李思鈺越來越厭煩這些混蛋了,對這個天下也越來越失望,當裴贄用“威脅”兩字時,憤怒不可阻擋的沖破了他的理智。
冷冷怒視著裴贄,又一一看向崔昭緯、劉景瑄,最后連小皇帝李裕也沒放過。
“大唐自安祿山叛亂后,大唐就已經無可救藥的走向了沒落,崔、王、鄭、李、盧,你們裴家雖不在五姓之中,但你們裴家亦是關隴千年之族,你們比誰都清楚,一個王朝一旦走向沒落,就很難再次強勢逆天而起!”
“如今的天下,各地節度,老子不說,你們也是心知肚明!”
“哼!”
李思鈺一臉陰沉。
“什么王侯將相,老子不在乎,老子自關外營州前來,老子就沒打算活著回去,老子比誰都清楚,老子只需待在關外營州十數年,只需靜靜看著你們是如何被人砍了腦袋,看著大唐是如何消失的!”
“而那時……”
“那時就是老子奪取天下之時!”
“哼!”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還真他娘地好笑啊!”
李思鈺一陣冷笑,屋中像是刮起了一陣寒風,裴贄卻神色不變,直到暴風雨過后,才靜靜起身,看著李思鈺良久,輕聲說道:“正如行乾所言,我裴家經歷了數次天下動蕩,一個王朝,無論多么強大,最終都會成為曾經的過往。”
“我裴家經歷了遠比今世更加兇險時代,可當今的混亂卻是我裴家最為兇險之時!縱然是魏晉之時,南北分立之時,我裴家亦能存留于世,可今時……”
裴贄心中一陣苦澀,盡管他們裴家經歷過遠比現在還要兇險的時候,可那時的裴家終究還有統兵習武之人,可如今的裴家,竟然還要一個叛逆女人來撐起門面,何其悲哀?
亂世兵為王,世家豪門存于世千百年,不僅僅是因權勢,因財富,更多的還是因為人!
代代皆有當世出彩之人!
亂世兵為王,身處亂世,若想生存下去,而且生存的更好,手里就要有強大的實力,就要有讓他人忌憚的兵卒。
或者……或者趴伏在強大的人面前,乞求茍活于世……
可是,這個時代,一地節度甚至難以活過十年,十年,眨眼即過,如此頻繁的更替,就算投靠,又能投靠于誰?
裴家,身邊崔昭緯他們崔家,乃至所有豪門家族,哪一個沒有相善的節度?可是,自安祿山叛亂后,隨著無數節度使更替,為這些早已成了無人問津的尸骨,陪葬的優秀族人又有多少?
沒人數過,太多了,多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更不愿去看祖屋中擺放著的無數靈牌。
每每想起死去的族人,裴贄心下就是一陣絞痛,他知道李思鈺話語是對的,或許,今世就是他們關隴裴家消亡之時。
裴贄心下一陣悲哀,面上卻不冷不淡,輕聲說道:“行乾話語是對的,若你行乾不領兵入關,若不前來關中戍守,只需在營州靜等十年,大唐或許就真的不再存在。”
“你南征北戰,擊敗了晉軍,擊敗了宣武軍,甚至連吐蕃人也敗在了你手中,經過行乾一番布置,天下已經有了中興之意,這些全是行乾之功。”
“可是!”
“行乾,你太強大了,營州太強大了,強大的讓風雨漂泊中的大唐感到畏懼、恐慌……”
裴贄靜靜看著李思鈺雙眼,李思鈺同樣冷冷看著眼前花白老者。
屋中一陣沉默。
“咳咳……”
劉景瑄感覺有些壓抑,捂嘴輕咳幾聲,輕輕拉了一下裴贄,勉強露出笑意。
“今日裴輔政可是有些失言了啊!”
說著,又看向李思鈺,笑道:“北地王可能不知,就在剛剛,咱家與裴輔政還在門外之時,裴輔政還特意囑咐著咱家與崔輔政,莫要言語惹了北地王不高興呢。”
崔昭緯不由微微點頭,像是在應證劉景瑄話語一般。
劉景瑄笑道:“北地王自關外前來戍守,已經向天下表明了忠義之心,更何況,北地王之后所作所為,無不是驗證了北地王忠義之心,我等身為朝廷要臣,又豈能不知王爺之忠義?”
“唉……”
劉景瑄一陣嘆息,臉上也露出了怒容來,指著外面,惱怒道:“也不知是哪個混賬東西,竟然如此惡毒散播謠言,若非如此,王妃又如何會大怒屯兵于石城?”
崔昭緯忙點頭贊同道:“正是如此,或許秀秀也只是誤會,這才惱怒動了山海關之卒。”
崔昭緯一邊說著,一邊拉了一把裴贄,示意他莫要再激怒了這個北地悍虎。
看到劉景瑄、崔昭緯兩人小動作,李思鈺鼻中不由冷哼一聲。
“哼!”
李思鈺雖被李曄冊封了個北地王,但卻僅僅只是他個人而已,按照正常來說,他既然都成了王侯,崔秀秀是他的正妻,理所當然要冊封為王妃,大丫、公主頂多也只能算是個側妃,可是小心眼的李曄卻一字不提此事,甚至朝廷至今也未提起,好像真的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個一干二凈。
但李思鈺卻知,知道這些老狐貍們再打著什么主意,無非是想讓公主李璇為正,李璇的兒子來繼承他的一切,如此,營州才算安妥。
心下知道,李思鈺才不愿這么快與李璇有個孩兒,天不從人愿,奈何?也只能早早把李璇送去營州,如此,他也就沒了后顧之憂。
劉景瑄竟然直言“王妃”來,盡管心下惱怒裴贄以營州為假想敵,可看在“王妃”面上,李思鈺也不打算再在此事上糾纏。
“來人!”
門外疤臉大步進入屋內。
“大帥!”
李思鈺沉默片刻。
“你親自扛著本帥大旗,自山海關守將石云力,其軍各級將領,每人鞭三十!”
“你親自監刑!”
“啊?”
“大帥……諾!”
疤臉想要開口勸解,可抬頭見到李思鈺的冷厲眼神,不得不抱拳答應,見他如此,李思鈺不由冷哼一聲。
“哼!”
“傳令三軍,過石城一步者……死!”
眼睛死死盯著裴贄,嘴角更是露出滿滿不屑。
“裴贄,裴輔政!”
“滿意否?”
“滿意了……就滾!”
裴贄話語讓他暗自惱怒,但更多的是千百年遺留下來的思想。
千方百計,忍受了這么多委屈所為何?還不是想要中原與關外和平相處?
可這一切,僅僅一句話語,徹底成了一地碎片。
躺在床上,靜靜看著房頂,這一刻,他是如此想要返回營州,再也不管這個紛亂的世界,至于千百年后……
“唉……”
李思鈺深深嘆息一聲,門外的小皇帝李裕,同樣也是深深嘆息,看著緊閉的房門許久,最后只能無奈嘆息,向著緊閉的房門深深一禮。
“陛下……”
劉景瑄正要低聲勸解,李裕卻輕輕擺了擺手,小臉而是轉向一臉陳靜的裴贄,嘆息道:“老師的心思……裴輔政難道不明嗎?”
劉景瑄、崔昭緯皆是一愣,李裕卻回頭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輕聲嘆息一聲,大步離開。
劉景瑄不明白李裕小皇帝說的這句話語是何意,呆愣了片刻,見到李裕大步走在閣廊中,忙快走幾步上前,一邊緊跟在李裕身后,一邊弓著身子輕聲低語。
“陛下,北地王是怎樣的心思啊?”
李裕腳步一頓,轉身看著一臉恭敬的劉景瑄,見他一臉疑惑,張了張嘴,卻輕聲嘆息。
“唉……你不明白啊!”
“啊?”
劉景瑄忙點頭道:“老奴是不明白北地王的心思,也只有陛下才能知曉一二,如今朝廷動蕩,若不明北地王是何種心思,老奴擔憂朝臣們更加恐慌。”
李裕小臉更是露出苦色,輕輕搖了搖頭,嘆息道:“看來……你也是不明白老師的心思啊!”
劉景瑄心下一陣郁悶,若換了他人,定然大怒不已,這不是已經問了嗎,若是知道,又如何會問起?可眼前是大唐小皇帝,還是那屋中之人的學生弟子,自然與他人不同。
“陛……陛下,老奴……老奴愚笨,實在是想不明白,還請陛下明言,老奴也好把心放進了肚子里。”
李裕輕聲嘆氣一聲,卻回頭看向默默跟在身后的裴贄,更是哀嘆不已,輕聲說道:“老師與關外營州自立于世,按照老師言辭,根本無需領兵入了關內戍守,只需靜等十年以待天下大變,如此即可領兵入主中原,營州軍之強勢世人皆知,而那時的天下……”
李裕輕輕搖頭嘆息,劉景瑄卻心知肚明,也不由微微點頭贊同。
“到了那時,以老師的武勇,天下必會被老師所奪……”
“那個……陛下,北地王……北地王還病著呢……”
話語未完,劉景瑄卻忙輕聲提醒了一句。
李裕輕輕看了一眼劉景瑄,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已經上了奏折么?”
“啊?”
劉景瑄心臟一陣劇烈跳動,李裕雖沒正面回答,可這句話語已經說明了一切,身子更加卑躬起來。
李裕見他如此,只是搖頭笑了笑,這一切看在外人眼中是如此可笑,他也不過是個娃娃而已,可劉景瑄卻不敢稍有輕視,在他眼中,眼前娃娃比正在皇宮中憤怒咆哮的李曄更加恐怖。
李裕輕輕嘆息一聲,像是對他說,又向是與裴贄言語。
“老師所作所為,看起來是如此的愚蠢,整個天下或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愚蠢之人,整個天下就在眼前,竟然連去看一眼的欲望都無,反而為關外苦寒之地謀劃千年之事。”
劉景瑄心中一驚,他雖不如朝中那些大臣們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但也知道世上并無千年之久的王朝,更何況,關外苦寒之地更是難以持久之所。
劉景瑄心中震驚不解,崔昭緯同樣如此,就是裴贄也呆愣了片刻。
李裕一想到老師所言,心下就是一陣嘆氣,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以為,老師手握著關中京畿道、河東道、洛陽等地兵馬,執掌著十數萬兵馬,如此手握重兵之人,必然會心存驕橫,時日一久,心存異志亦是常理。”
“可你們都錯了,老師根本就沒在乎過中原的一切,沒在乎過大唐存亡,更……更不在乎你們的死活。”
李裕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他聽了老師說這句話語時,心下是如此的震驚,是如此的失落。
“老師前來戍守,若是他人,面對你們的擠兌,面對滿洛陽城不滿之語,早已動了殺戮之欲,可老師沒有,老師在退縮,如果……如果你們真的想要這十數萬兵馬,老師今日就可給了你,給了你們,自此不踏入中原一步,哪怕大唐永久不再存在,老師……老師這一去,就將永不再入中原一步。”
“為何啊?”
“呵呵……老師只為關外草原千年……與中原千年安穩。”
李裕眼睛里突然有了些晶瑩,想到老師話語,心下是如此的傷心,他一直以為老師是忠于大唐的忠臣,可是不是,老師卻告訴他,這根本就不是真的,老師在乎的,而只是中原與草原的關系,而不僅僅只是中原的大唐,中原恒古存在,不同的也只是中原上是誰在做主。
大唐也好,或是其他王朝也罷,老師根本不在乎這些……
李裕努力挺直了身體,看著深遠閣廊小道,努力笑道:“大唐存亡,老師不在乎,你們被誰砍了腦袋,老師也不在乎,甚至……老師離開后,朕被人砍了腦袋,老師頂多……頂多給朕立個牌位……”
李裕看著前面無一人的道路,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頭看向一臉震驚的劉景瑄、崔昭緯,沒有回頭看向神色大變的裴贄。
“老師……老師不在乎任何人,不在乎這個天下最終落于誰家,當老師忍受著你們的質疑,忍受著你們在老師頭上不住增加著枷鎖,甚至老師最后會身死在關內,死在中原這片土地上,關外營州也不會兵入中原,當……當老師在草原立起漢八部的那一刻,結果就已經決定了。”
“所以……所以你們都錯了。”
“你們越是逼迫老師,老師越是厭惡你們,你們應該知道,魏晉之后,中原混亂了多久,可最終中原還是平靜了下來,老師如此聰慧,又如何不知道這一切?”
“老師……老師也只是憐憫天下無依無靠的孩童,只是不忍百姓易子而食,但是……你們真的以為……以為老師若看到事情不可為,會真的為了你們而死在中原?”
“呵呵……”
“朕……朕……朕有些心疼……”北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