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思鈺,李存孝久久不語,李思鈺好像絲毫未察覺一般,一邊倒酒,一邊輕聲嘆息道:“‘將不過李’啊!可謂為天下將之首!可若以本帥看來,你不應該是將之首,而是卒之首!”
“呵呵……瞅個啥子?行!你行!還不服氣!”
李思鈺說李存孝只能算是“卒之首”,李存孝心下很是不滿,眼珠子瞪的老大。
李思鈺搖頭嘆息道:“河東諸將無功,唯你一人立下滔天大功,若你是……他李存瑁!或是……他蓋寓!又或是他……李存信!哪怕再不濟,你是那……只有一把子力氣的李存賢!這昭義節度使也必然是你的!”
“可偏偏是你李存孝!不是別人!”
李思鈺隨意指著周圍認識的晉軍將領,一邊飲酒,一邊說著。
“呵呵……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的,你是你自己,而不是別人!可你不知道的是……”
“若那蠢貨李匡籌只是大敗,而不是慘死于盧彥威兄弟之手,或者說,若不是義武軍和橫海軍跑去搶占空虛的幽州,本帥也不會出關,本帥不出關,你……你李飛虎現在早已是死人一個!”
李思鈺說著這些話語,好像就跟聊著家常話語一般,一邊說話,一邊給李存孝也倒了杯酒水。
“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嗎?王爺把你圍在邢州城內,在外面筑起城墻,把你死死困在城內,餓的人吃人,餓的沒法再打下去,你所希望的救援,一個都沒,救援河北的李匡籌已經成了路邊骨,成德節度使王镕也成了晉王馬前卒,至于他……宣武軍朱溫嗎,呵呵……你死了更好!”
“最后,是王妃入城招降于你,結果……結果你被五馬分尸!”
“呵呵……說來,興許你自己都不信!五馬分尸啊!可是五匹馬卻無法分尸,最后……最后你是被打斷手腳筋骨,這才成功的把你分尸了……”
“呵呵……正因你死的如此之慘,也就有了這‘將不過李’之說。”
“呵呵……是不是不信?”
李思鈺說著這些毛骨悚然的話語,好像就像說著一個無關的故事一般,語氣之隨意,之平淡……
可這樣的隨意、平淡卻讓整個大帳有種毛骨悚然的陰冷。
所有人都有些冷的顫抖,看向李思鈺、李存孝,看向李克用、劉氏……
“呵呵……是不是覺得本帥在騙你?”
“呵呵……你自己掰手指算算啊,你向那朱溫求援多久了?就算爬也早爬到邢州了吧?可為何本帥殺到近前,朱溫才叭叭跑來?”
李思鈺嘆息一聲。
“你啊,你就是一個獨夫!是非不分,好壞不分,友敵不分的獨夫!”
“武勇天下?呵呵……你沒讀過書吧?你該好好讀讀書的,看看曾經發生的歷史,看看又有多少悍勇天下之人,最后又是如何死的?如何成為路邊無人問津的路邊骨的?”
“雞鳴狗盜之輩,尚還有三五個臭皮匠,你自己掰掰手指算算,你可有朋友?”
“說你是卒之首,你還不樂意,你知道何為將帥?”
“將有‘仁、義、忠、信、智、勇、嚴、明’這八種品德,有‘善知敵之形勢,善知進退之道,善知國之虛實,善知天時人事,善知山川險阻’和‘戰欲奇、謀欲密、眾欲靜、心欲一’這五善四欲。”
“為將帥八種品德,你李飛虎僅僅占了一個‘勇’字,五善四欲里,你占了個‘奇’,說句不客套的話,你就不是一個節度使的料!你最多是把尖刀,是開路先鋒大將而已!”
李思鈺搖了搖空了的酒壇,隨意扔在一邊,回頭向大丫招手,大丫猶豫了一下,這才拿來一壇酒水,嘴里卻說著不合時宜的話語。
“大帥酒量淺些,還是少喝一點。”
李思鈺搖了搖頭,笑道:“無礙,今日本帥若是醉了,就讓李飛虎背本帥回去。”
大丫意外的笑了一下。
“大帥說笑了。”
李思鈺搖了搖頭,再次倒起酒水來,為李存孝滿滿倒了一杯,嘴里笑道:“看到沒,大丫都責怪了,若老子真醉了,你可得負責把老子背回去,給老子守夜!”
“憑啥?”
李思鈺很意外抬頭看向李存孝,很是驚奇李存孝竟然說了這么一句話來。
李思鈺隨即輕笑道:“憑啥?老子把橫海軍節度使送給你,夠不夠你背老子回營的報酬?夠不夠你給老子守夜的報酬?”
“什么?”
李存孝猛然站起!
非但李存孝如此模樣,就是李克用、李存瑁、朱友裕、李滋、裴樞等等,所有人全是呼啦一下子站了起來。
唯獨裴仲德,唯獨阿蠻,唯獨虎子,甚至龐龍都神色不變。
李存孝心臟狂跳起來,盯著正在低頭倒酒的李思鈺,神色變換不定,良久,這才猶豫道:“為……為何?”
李思鈺有些不滿,皺著眉頭拍桌子道:“還能不能喝酒說話了?站著很高么?”
李存孝這才再次坐了下來,突然搶過李思鈺手中酒壺,咕咚咕咚,一口氣把所有酒水全部灌進肚子里,滿臉通紅,甚至兩眼也紅了,盯著李思鈺。
“為何?”
李思鈺搖了搖空了的酒壺,向后伸手要酒水。
大丫第三次拿來酒水,退到李思鈺身后。
“為何?呵呵……本帥喜歡啊!”
李思鈺指了指龐龍,隨意說道:“看到那死胖子沒,本事沒半點,本帥喜歡,不還是給了他一州之地!”
“幽州這么大的地方,本帥若想要,隨時都能奪了,不也沒要嗎?”
“為何?給你橫海軍四州之地很奇怪嗎?”
李思鈺話語一出,眾人這才驚覺,還真是這樣,他就不是按常理出牌之人!
聽了李思鈺話語,趙駟心臟狂跳,就是李存孝那哼哈二將也是手心冒汗,眼中狂熱不已。
李思鈺跟李存孝碰了一下酒杯,一邊喝酒,一邊輕笑。
“呵呵……說來也好笑,本帥只是想把義武軍和橫海軍揍一頓,之后就要去長安一趟,可沒人信啊!可本帥真的只是路過,結果朱溫急了,叭叭跑來了,晉王怕了,不得不放棄再圍你邢州城,防著本帥!可他們豈知,本帥真的只想路過而已!”
“說句實話,本帥是不想去長安的,家中媳婦才剛生了兩個胖小子,哪里會愿意沒事跑去長安啊!”
李思鈺喝了一杯酒水,忍不住嘆息起來。
“世事難料啊!沒想到幽州竟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屁股都冒火了,這才不得不出關,出了關,那老兒就天天在本帥眼前轉悠,逼著本帥前往長安。”
“河北之地,本帥懶得理會,看你李飛虎還算可以,至少能跟老子打的難解難分,橫海軍的地盤干脆送你得了,給誰都是給,給你得了,當然了,你要是不要,老子就扔給朝廷,朝廷愛給誰給誰!”
趙駟大急,李存孝的哼哈二將更急,忍不住急道:“大帥……大帥……”
“不行!”
“本王不同意!”
“橫海軍節度使坐擁四州之地,俺們絕對不同意!”
“對對,俺覺得不如讓朝廷接手,讓朝廷派大員治理滄、景、德、棣四州......”
“兄弟,若是李飛虎得了滄、景、德、棣四州,合現在邢、洺、磁三州,可就坐擁七州之地,比晉王地盤也差不了多少啊......”
朱友裕和李克用同時驚呼反對,其余眾人窸窸窣窣,竊竊私語,一邊小心看著李存孝,一邊嗡嗡說著反對話語。
“行乾,這......這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李滋看向李思鈺,猶豫著說著,李思鈺只微笑,不言語。裴樞看向裴仲德,看向帳內所有人,全是反對之聲,開口說道:“文達,你是不是......”
裴仲德看向裴樞,心有不滿,冷聲道:“滄、景、德、棣四州現今在遼東軍名下,萬事自有行乾做主!”
“文達此言,老夫不敢茍同!盧彥威兄弟,無故殺幽州節度使李匡籌,侵占幽州之地,罪不容恕,死則死矣,遼東軍出兵平賊,朝廷理應嘉獎,可滄、景、德、棣四州應置于朝廷之下,遣德行皆佳之人治理四州才是,豈能任由遼東軍私授他人?”
蓋寓話語一出,眾人紛紛點頭,就是夔王李滋、兵部侍郎裴樞,甚至公主李璇也點了點頭,看到公主點頭,站在身后的張氏輕輕搖了搖頭。
“不錯,蓋寓將軍所言不差,四州之地豈能私相授受?理應由朝廷自行處置才是!本將軍覺得紀圣大人才德皆佳之人,應得一州刺史才是。
蓋寓看了一眼一臉陰沉的李克用,點頭說道:“是該如此。不過此事甚大,當由朝廷商議之后,下達旨意之后方可定論。”
李克用輕輕點了點頭,看向朱友裕,朱友裕輕輕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蓋寓將軍所言甚是,理應將此事速速稟告于朝廷,靜等陛下旨意才是。”
李克用看向帳內各節度使使者,見他們紛紛點頭,開口說道:“那就如此,將此事速速稟告朝廷,再做定論!”
“呵呵......哈哈......”
一直玩弄手中酒盞的李思鈺,聽完李克用話語,輕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最后捂著肚子爆笑起來,若非此時這么多人,李思鈺能滿地打滾。
“啪啪......”
桌子被李思鈺拍的“啪啪”直響,不斷爆笑出聲,看著李存孝臉色越來越青,李思鈺更是爆笑停不下來。
“哈哈......李飛虎,老子說你有病,可曾有錯?”
“哈哈......你自己看看......看看你那以前的老爹......再看看現在的恩主......可有何不同?”
“哈哈......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好像這滄、景、德、棣四州是他們的一般......太有意思了!哈哈......”
李思鈺越是狂笑不止,帳內人臉色越黑,李克用更是黑成了鍋底一般,李存孝卻突然沉靜了下來,第一次伸手從李思鈺手里奪下酒壺,第一次給李思鈺斟了一杯酒水。
“請!”
李思鈺停住大笑,看著李存孝,點了點頭笑道:“遙遠的西方,有句流傳很廣的一句話。”
“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這句話雖不一定很對,但也有一些道理!”
李思鈺指著李克用,指著朱友裕,指著帳內所有人,冷聲說道:“晉王待你如何,你李飛虎心中自知,可為何還要殺你?你的恩主朱溫,你都快成了朱家女婿,為何只是在一旁看著晉軍圍攻于你,而漠然不動?為何沒一人前來救你?”
“因為......因為他們怕你!”
“邢州乃四戰之地,東南西北皆為強敵,你縱然長了八只手,縱然你現在勉強活了下來,從大局上來說,你李飛虎也只是虎落平陽而已,只需看著你,想要再次干掉你不是很困難,所以危害不是很大,暫時留著你的命,不是不可以勉強接受。”
“呵呵......可是現在呢?本帥把滄、景、德、棣四州給了你,你就不再是那個‘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那只憋屈虎,而是讓他們不得不側目的猛虎,成了與他們平起平坐之人!”
“呵呵......一切都是利益為目的啊!”
兩人坐在帳內中央,好像周圍沒任何人一般,兩人說出的話語很隨意,如同多年好友一般無二,就像談論著無關緊要的事情,又如做論天下的儒生一樣隨意。
李存孝瞥了一眼李思鈺,輕輕捻動手中酒盞把玩,輕聲說道:“你李悍虎是在拿李某耍猴吧?四州之地你豈會輕易授予他人?故意如此吧?”
李思鈺輕笑道:“老子就說吧,沒人會信!四州很大嗎?關外萬里,想要地盤,老子自己去開拓就是了,關內土地還真沒被老子看在眼里!”
“呵呵......你李悍虎會這么好心?”李存孝不可置否笑了一下。
李思鈺奇怪看向李存孝,有些意外,說道:“你這頭蠢虎動腦子了?”
“哼!”
李存孝冷哼一聲。
李思鈺絲毫不在意李存孝態度,指著帳內所有人說道:“你們看看他們,出聲反對的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與河東交好之人,要么就是與河南交好之人,他們這些其實都是蠢貨,一群只想守住老窩卻不可得的蠢貨!”
那些被李思鈺指著鼻子大罵的節度使使者們,全是一臉惱怒。李思鈺卻輕笑道:“老子罵他們蠢貨,好像還不樂意!”
李存孝奇怪看了一眼李思鈺,笑道:“李某還從未見到有樂意挨罵之人。”
“呵呵......罵他們?老子還沒那閑心呢!”
“這些節度使們不蠢,蠢的或許只是這些人吧......”
看到李存孝瞪他,立即大怒道:“怎么?你不信?那咱們就掰扯一下好了。”
“你李飛虎若是得了滄、景、德、棣四州,實力大漲之后,晉王、朱溫豈會睡得安穩?自然是變著法想要干掉你李飛虎,只要你李飛虎不死,晉王和朱溫如何還有閑心去管他們,他們自然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
“你自己說,如果你是他們,你會如何選擇?就算你李飛虎再厲害又如何?天塌下來自然有晉王和朱溫頂著,誰讓他們圍在你身邊呢,他們不頂著誰頂著!他們反對讓你得了這橫海軍節度使,你自己說,他們是不是很愚蠢?”
李思鈺有些恨鐵不成鋼,指著那些節度使們派來的使者大罵,拍桌子問李存孝,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愚蠢!
正如李思鈺所言,有頭老虎在河東、河南背后,李克用和朱溫就是想動彈也不成,除非干掉李存孝后才可以。
李克用額頭青筋一鼓一鼓的,獨眼看著拍桌子大罵的李思鈺,恨不得現在就剁了這混蛋!
太壞了!
這句話同樣也在朱友裕腦中冒出,看著李思鈺,一臉咬牙切齒,哪里還有儒雅之氣。
阿保機看著李思鈺,看著李存孝,眼中冷芒不時閃爍出光芒來。
所有人,所有人都看著那個拍桌子大罵之人,心中五味雜陳......
裴仲德狠狠看了一眼裴樞,意思很明顯,如果此時還聽不出李思鈺話語意思,他不介意把裴樞臭打一頓。
之前反對的那些節度使使者們,在這一刻全沉默了下來,李思鈺臭罵一頓他們,卻讓這些人心中陡然一驚,之前一直想著他們吃了多少李存孝的苦頭,現在被李思鈺臭罵一頓,突然明悟了過來,他們怕個啥子,要怕也是李克用、朱溫怕啊!要頭痛,也是他們去頭疼!
帳內一時間沉默了起來,只有帳中央,那兩位不時碰酒飲酒之聲。
場面一下子詭異了起來!
劉氏看到場面這般,嘆氣一聲。
“你們兩個臭小子鬧夠了沒?行乾你這般胡鬧,讓嬸娘如何去做啊?”
李思鈺低頭輕笑。
“嬸娘,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晉軍和宣武軍......甚至朝廷......和這里所有人,私下里已經達成了協議了吧?”
“一個要了侄兒和李悍虎的命的協議吧?”
“什么?”
裴仲德一聽到這話,大驚失色,忙看向夔王李滋、族弟裴樞,大怒,站起來指著李滋、裴樞大怒。
“混賬東西!是不是如同行乾所言?”
“是不是?”
裴樞呆坐低頭不語,李滋急忙說道:“文達......文達且莫大怒,之前......之前我等并不知道......并不知道此事......”
裴仲德大怒,上前就是一拳砸在起身解釋的李滋眼眶上,絲毫不理會李滋慘叫聲,又是一腳踹在裴樞胸口。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你們怎可如此作為?”
“文達......文達,你聽老夫......”
“說?說個屁!”
裴仲德大怒,就要再上前踢李滋,卻被李思鈺話語阻止住。
“行了,你這老頭怎么比小子脾氣還火爆?這種事情,本來小子也沒注意到,可是,咱們進來時,一個個氣氛太詭異了。”
指著朱友裕所在的位置,自嘲般笑了一下。
“我軍前幾日擊敗了宣武軍,可他卻坐在那里,比朝廷還要尊貴啊!若是朱溫在這里,或許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可小子又想了想,不對啊,兩軍仇怨如此之大,怎么可能坐在如此尊貴的位置?”
“小子坐在朝廷之下,小子也無所謂,可咋還如此羞辱我等,連個破草團都不夠,晉軍啥時候成了叫花子?”
“當然了,這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可咋酒宴還未正式繼續呢,一個個都跟嗑藥了一般,巴不得李飛虎與小子再來一場廝殺。”
李思鈺嘆氣一聲。
“人心吶,還真是......本想著各自罷兵,該干嘛干嘛去,偏生生有這么多事......”
李思鈺搖頭嘆息,向劉氏說道:“實話也不瞞嬸娘,此次前來晉營,侄兒早已安排好了后事,本就沒想著活著安然返回關外,但侄兒也敢保證一件事情!”
“一旦侄兒出了意外,河東就再也不姓李!”
哼!
李克用陰沉著臉,兇光四射,隨時都會摔碎手中酒杯一般。
“你這是在威脅本王嗎?”
李思鈺好像不把李克用氣成腦溢血不罷休一般,與李存孝碰了一下酒杯,仰頭飲盡杯中酒,這才起身看向李克用,面色冷峻無情。
“威脅?”
“是又如何?”
“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干掉你這一只眼!”
李思鈺話語一落,李存瑁一干晉將大驚失色,呼啦一下子全站了起來,擋在李克用身前。
李思鈺撇了撇嘴,一臉不屑。
“若老子與李飛虎聯手,別說你一個晉王,就是你們所有人今日都得死在這里!”
李思鈺看也不看周圍無數刀槍出鞘,自顧自,再次坐在李飛虎面前。
李飛虎很是怪異看著李思鈺,開口道:“你這是要把李某綁在你的戰車上?”
李思鈺斜瞥了一眼李存孝,一臉欠揍模樣。
“綁架你?誰他娘地沒事綁架一頭吃人老虎?閑的蛋疼才綁架你!”
“那你就不怕李某與他們一同砍了你的腦袋?”
“你會嗎?就你這人見人惡,鬼見鬼憎的臭脾氣,你這頭獨行虎會與一群惡狗圍攻另一頭猛虎?你還要不要臉了?”
李存孝一臉鄭重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
“所以說啊,老子有何好怕的呢?”
“現在,李某突然覺得自己不是那么討厭了,這‘人見人惡,鬼見鬼憎’更適合你才對!”
“哈哈......其實吧,老子挺好的一個人,你看看啊,四州之地,這么大的地盤,說送給你就送給你李飛虎,毫不含糊,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這還不夠好啊?”
“可你也沒安好心!”
“哈哈......那要不你李飛虎做個好人,把手里的三州白送給老子,老子就是不怕不安好心之人!”
“哼!”
“看吧,你都如此,別人更是不會吧?送錢的,有!送女人的,有!你可曾見過送數州與人的?”
李存孝斜斜看了李思鈺,意味很明確。李思鈺大怒。
“你那看啥子呢?危機、危機,有危險,自然就有機遇!橫海節度使靠海,河北三鎮現今實力大減,無力圍攻于你,只要有人去耕種,撐過三五年,立即就是河北霸主,與你一只眼的老爹,以及那半個老岳父平起平坐,一方霸主,你有何不滿的?”
李思鈺有些煩了,起身道:“要不要,給老子個痛快話,先提醒起你一句啊,若是晚了,倒時候可別怪老子把四州搬空了,到時候你就去哭吧!”
李存孝嘆了口氣,猶豫了片刻,說道:“李某考慮幾日。”
李思鈺點了點頭:“那行,你考慮好了,反正現在和解之事尚未解決,只要在之前給個痛快話就成。”
說著,又看向一臉陰沉的李克用,說道:“王爺,是不是繼續談談?”
李克用看著李思鈺,一臉陰沉,想要大怒,令人現在就砍了他,卻又擔心一個弄不好,若是數萬遼東軍殺過來怎么辦?
他有些后悔起來,不該在此時逼迫這小子。李克用看向蔣玄暉,心下惱怒異常,從李思鈺話語表達的意思,遼東軍的確會返回關外,若是不這么逼迫這混賬小子,橫海節度使四州之地,很可能會被數人瓜分,現在不但沒有發生兩虎相爭之事,反而麻煩更大了。
李克用看著朱友裕一群宣武軍使者,心下惱怒,卻又不得不看向他們,用眼光詢問他們的意思。
朱友裕也后悔了,甚至比李克用更加后悔,李克用之前已經撕破了臉,若現在還尚未與李存孝撕破臉,無論李思鈺如何,他們都不會如此被動。
看向李克用詢問的目光,朱友裕不得不輕輕點了點頭。
“今日大家都有些乏了,不如改日再談。”
李思鈺看向朱友裕,無所謂道:“行啊!你們商議好了,咱們再接著談!”
李思鈺起身拍了拍屁股,說道:“出來也有些日子了,還真的想念家里了,嬸娘咱們這就別過了,等晉王覺得可以坐下來談談時,小侄再來一趟。”
聽了這話,尚還未等劉氏開口,李存瑁急忙說道:“行乾這是怎么了,難道我河東軍招待不周嗎,何須急著回去?”
李思鈺奇怪看著李存瑁,又看了看站著的大丫小丫,和其余之人。
“還是算了,若是世子有心,還不至于忘了給幾個草團子吧?”
李存瑁臉色一紅,急忙解釋道:“此次的確是我河東軍失禮了,下次定不會如此!”
李思鈺笑了笑,說道:“嗯,本帥也相信世子下次定不會如此,興許給的不是草團,而是刀子吧!”
“明人不說暗話,今日之后,你們晉軍就該和宣武軍商議如何干掉李飛虎了吧?”
“至于本帥,你們或許會猶豫一下,但是李飛虎……呵呵……”
“李飛虎死后,就該用刀子架在本帥脖子上,強迫本帥讓出所占之地了吧?”
李思鈺話語剛落,李存孝眼睛瞇了起來,看向李存瑁和朱友裕,瞳孔內盡是殺意縱橫。
李存瑁急忙說道:“我河東軍怎么會如此……”
李思鈺擺手笑道:“世子殿下這就有些言不由衷了,有意思嗎?”
“你我都很清楚是不是如此,多說的話也沒意思,就這樣吧!”
說著李思鈺向阿蠻招了招手,轉身大步離去。
大丫小丫、阿蠻、虎子、龐龍、張氏一一跟著走出了大帳,裴仲德正要起身,卻被裴樞一把拉住。
“嗯?”
裴仲德皺眉不悅起來。
“文達且慢!”
裴仲德正要說話,李存孝則起身向朱友裕和李克用拱了拱手,什么話語都未說,轉身大步離去,安休休、薛阿檀隨即起身跟在李存孝身后,趙駟一看李存孝都走了,急忙爬起來三步并兩步跟著離開。
裴仲德再次就要起身,裴樞又拉了一把,裴仲德真有些發怒了,兩眼圓睜,一臉怒色。
“文達且慢!”
裴仲德心下怒火洶洶,面色卻一下子平靜了下來,有些話,他不好在這里述說,但是他已經對裴樞極其失望了。
裴樞心下嘆氣,裴仲德往裴家去了封信,大致內容就是獲取橫海軍節度使的位置,可是前日朱友裕找上門來,告訴他,只要干掉李思鈺,就支持他們裴家獲取同州防御使,并且送與朝廷一萬兵馬。
不是借,而是送!
李璇看到李思鈺他們走了,心下頓時緊張了起來,可她不能隨李思鈺他們離開,除非裴仲德起身離開,自己才可有借口離開。
可看到裴仲德又重新坐了下來,雙手不斷攪動著手帕。
裴仲德再次坐了下來,雙眼微閉不語,他倒要聽聽這些人究竟想如何。
可眾人看到裴仲德閉上了眼睛,都有些詭異了起來,各節度使使節紛紛學著裴仲德一般,都閉上了眼睛,現在他們已經不是之前態度了,相比之前李克用和朱友裕的承諾,他們更愿意相信李存孝在他們背后,更愿意讓兩人背后那頭猛虎牽制著他們動彈不了。
李克用皺著眉頭看向那些使者,見他們一個個閉著眼睛,就知道這些人想著什么,心中更加郁悶了起來,更加厭惡起來那個該死的混蛋。
劉氏同樣皺眉不已,感覺此事非常棘手了。
正如李思鈺所言,沒有永恒的朋友和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別說李存孝是他們的養子,就是親子又如何?更何況現在關系這么僵,李存孝一旦獲得了橫海軍節度使位子,只需三五年,就可與他們平起平坐,那時無論他們愿意不愿意,都會成為死對頭。
劉氏第一次感覺李思鈺這小子是這么的難纏!
神一般的手筆啊!
帳內落針聞聲,良久也無人說一句話。
蔣玄暉感覺自己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腳,他沒料到,兩虎竟然非但沒廝殺相爭,竟然讓李存孝對他們不信任了起來,與李思鈺走得反而近了。
河南宣武軍相對來說要好些,中間隔了一個魏博節度使羅弘信,只是現在的羅弘信地位并不穩固,還要與衛、相的樂從訓相爭。
而河東軍比較麻煩,現在的李存孝地盤直接與河東軍想接,若是以邢州為跳板,可以直接殺進河東,這相比宣武軍要麻煩得多。
蔣玄暉想了一會,覺得還是李克用最想干掉李存孝,這才出口道:“李悍虎有句話說的不錯,李飛虎現在,咱們的確不應該留了。”
蓋寓抬頭看向皺著眉頭的李克用,見李克用不言語,這才說道:“若非你們,李飛虎早已被我軍所獲,現在說這些有用嗎?估計你我現在出營,那李飛虎早已在遼東軍營內了!”
朱友裕輕聲道:“遼東營內只有五百軍卒。”
裴仲德嘴角露出不屑,眼睛卻不睜開,也不言語。
果然,朱友裕話語才落,李嗣源突然沉聲說道:“以李悍虎和存孝之能,五百悍卒,足以離去!再說數萬遼東軍距離我部不過半日,若遼東軍那萬騎全力奔襲,殺到近前不過三兩個時辰而已。”
李嗣源又看向那些閉著眼的節度使使者們,輕輕搖了搖頭,這些節度使如何會繼續支持他們?
不得不看向李滋,說道:“橫海節度使現今空缺,理應由朝廷出面,正如李悍虎所言,存孝只不過是前鋒大將之才,如何可治理數州之地?應由朝廷選派良臣能吏治理才是。”
李滋猶豫看了一眼閉著眼的裴仲德,張口正要說什么,卻聽到一聲冷哼。
“哼!”
李滋一只眼青紫,聽到裴仲德閉眼冷哼,身子抖了一下,忙閉嘴不言。
李克用看向裴仲德,一臉陰沉道:“怎么,文達有不同意見?”
裴仲德這才睜眼看向李克用,嘴唇輕啟道:“橫海節度使盧彥威兄弟殘暴已久,百姓困苦,選派良臣能吏治理,理應如此,可若沒李飛虎一般悍勇大將鎮守,百姓如何心安?”
蓋寓急忙說道:“文達之意,只要有悍勇大將鎮守即可,是否如此?”
裴仲德點了點頭道:“是又如何,難道你蓋寓可以打得過李飛虎不成,若是你能砍死李飛虎,此事隨你之意又有何妨!”
“你……”
“哼!”
兩人一下子針尖對麥芒起來。
李克用更是頭疼起來,氣氛一下子又沉默了起來,看著那些閉著眼的使者們,知道此時不可能再有作為,只得揮手道:“今日本王有些累了,過些日子再談!”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珂拱手道:“既然岳父身體不適,小婿先行告退,晚些時候再來拜見岳父大人。”
李克用微微點了點頭,如果說這些人當中,誰最聽話,也只有這王珂了,不過他也知道,王珂還做不了王重盈的主。
其余節度使同樣各懷心思,需要私下里再作計較。
所有人都明白,紛紛離席告辭。
裴仲德大步離開,冷著臉不去看緊緊跟在后面的李滋和裴樞,公主李璇提著裙子一路小跑,高聳的發髻也亂做了一團,她也未曾注意,只是想著緊跟著裴仲德,盡快趕去遼東軍營。
“文達……文達你慢些……”
裴仲德猛然頓步,回頭冷冷看著李滋和裴樞,怒聲道:“為何?為何如此?”
裴仲德怒吼聲,嚇了李滋一跳,愣了一下,這才急忙解釋道:“文達,你聽老夫解釋啊……”
“哼!你這貪財的混蛋!他們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竟然讓你們這些混蛋如此作為!”
李滋老臉紅了一下,還好此時正是深夜,別人也看不到。
“老夫雖收了點好處,可絕非文達所想,老夫絕對不會不顧朝廷的……”
裴仲德沒聽到這話還好,聽了此言更是大怒,抬腳一腳踹翻李滋,指著李滋鼻子大罵。
“老混蛋!你還敢狡辯?”
裴樞急忙上前攔住裴仲德,大怒的裴仲德可不管裴樞是不是他堂弟,同樣一個老拳砸在裴樞鼻梁上,指著裴樞怒道:“混蛋,裴家怎么出了你這數典忘祖之人?你們自己所作所為,讓行乾如何想?讓遼東軍如何想?讓天下忠心之人如何想?”
裴仲德怒吼聲不斷,李璇看著成了大花臉的裴樞,心下有些顫抖,她現在很是害怕這個以前是“老好先生”的裴仲德。
裴仲德話語很重,就差點把裴樞定為裴家恥辱了,裴樞也不是沒有一點脾氣之人,不顧鼻血橫流,不管不顧,怒吼道:“你讓小五送信回家,說好的橫海軍節度使呢?為何成了李飛虎?”
裴仲德瞇起了眼睛,面色更冷厲了起來。
“老夫慶幸啊!還好行乾沒把這么重要的地方給了裴家!給了你!”
“哼!別告訴老夫,你們想的什么!橫海軍節度使之事,今日也是第一次提到,你根本不可能知道最后結果的,可你們依然選擇了背叛,別告訴老夫說這里面沒別的事!”
裴仲德冷聲譏諷,讓裴樞大怒,吼道:“是!你猜得很對!那朱溫、那一只眼愿意把同州、華州送與朝廷,愿各自送與朝廷一萬兵馬……”
“哈哈……哈哈……”
裴仲德滿臉怒色,卻仰天狂笑,最后抱著肚子彎腰大笑,眼淚卻不住的流出……
“哈哈……同州……哈哈……華州……哈哈……一萬兵馬……哈哈……”
“哈哈……哈哈……笑死老夫了……哈哈……笑死老夫了……”
猶如夜梟一般大笑,讓李璇身子顫抖。
裴仲德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清楚了……
裴仲德極其失望,一邊大笑,一邊流淚,大步離去……
李璇猶豫了起來,她突然感覺自己是如此的多余,不知道該跟著誰了,看著快要消失在夜色中的裴仲德,終于提起裙擺,跑向快要消失的裴仲德。
裴仲德一路狂笑不止,進了遼東軍大營,正見到李思鈺與李存孝坐在一起喝酒,旁邊的龐胖子一臉黑灰,正聽從阿蠻指揮,在一旁為兩人烤著肥羊。
李思鈺看著狂笑不已的裴仲德,看著那臉上淚水,看著后面狼狽不堪的李璇,心下有所悟,嘆息一聲。
李思鈺到了杯酒水,推到一旁,裴仲德好像很是不滿,一把搶過整壺酒水,仰脖飲盡壺中酒。
李思鈺嘆氣道:“你這老兒也真是的,自己不爽,還盡折騰他人!”
“行乾,你不惱怒?”
看著裴仲德模樣,李思鈺苦笑道:“小子又不是圣人,也有五情六欲,如何會不惱怒?”
“可是啊,小子自從決定要去一趟長安,這種事情就有了準備,今日是他們,明日或許就是你這煩人的老兒。”
“有何區別?”
裴仲德突然沉默了下來,一臉認真看著李思鈺。
“行乾信老夫否?”
李思鈺突然笑了,向身后大丫看去,大丫搖了搖頭,不言語。
李思鈺搖頭苦笑,沒有回答裴仲德,卻說道:“現在好了,你這老兒一口氣喝光了最后一壺酒水,大丫不愿意給了。”
李存孝卻打趣道:“想不到你這堂堂一軍主帥,竟然也有被人管束之時!”
“呵呵……被人管著才是福!你不懂的。”
李存孝搖了搖頭,表示不解,李思鈺也不解釋,這需要親身感悟方可。
“行乾……”
裴仲德再次開口。
李思鈺有些無奈看著這老頭,嘆氣道:“你這老兒怎地如此煩人?又不是三歲孩童,跟阿蠻一般不好么?”
阿蠻聽到李思鈺說她,忙露出大大笑臉。
“哈哈……”
李思鈺大笑。
“你看阿蠻活得多好!無憂無慮,這才是有福之人啊!”
阿蠻聽到這話更開心了,送到一塊最肥美烤羊在李思鈺面前。
李思鈺笑道:“忠心啊,信任啊,這些永遠都不要掛在嘴邊,說得越多,越不可靠!”
“本質上,你不忠于自己,不忠于家族,但是你忠于朝廷!”
“某種程度上來說,只要小子所做之事,有利于朝廷,你自然全力以赴幫助小子,而小子所做之事,至今為止還尚未有任何不利于朝廷,所以,你給所有遼東軍軍卒將領留下的印象,嗯嗯,當然這也包括小子,你給我們留下的印象,就是你是自己人,是可信的,至少現在是如此!”
“可是……裴老頭,你自己說說,以后朝廷如何看待我等?是自己人,亦或是……敵人?”
李思鈺搖了搖頭,李存孝把玩著手中酒杯,微笑不語。
“人生得意須盡歡!”
“有些事情沒必要太過較真,凡事太過較真,心下就會憂愁不斷,這日子也就沒法過了,你這老頭又何須如此較真呢?”
裴仲德靜靜聽著,最后化作了深深嘆息聲。
再也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