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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心病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車門打開,荀攸伸出手,將辛毗拽了上去,又迅速關上了車門。

    車里很寬敞,前半部放東西,后半部擺著一張榻,可供兩人并排坐臥。中間擺著一張案,既可以伏案工作,也可以吃飯。離前面比較遠,兩人湊在一起小聲說話,前面的車夫也聽不到。

    何颙躺在臥榻上,擁著被子。他很瘦,但精神還早,看到辛毗時,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佐治,你應該運策帷幄,決勝千里,怎么做起細作來了。”

    辛毗搖搖頭,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還特地提到了趙儼。何颙沒見過趙儼,但他知道趙儼是潁川年輕一輩士子中的佼佼者,聽說他依附了孫策,而且死心塌地,比他聽說許劭被孫策罵得吐血時還要吃驚,花白的眉毛皺成了疙瘩。

    荀攸關心的卻是三關得失。“佐治何不助劉勛奪回三關,反而到宛城來了?”

    辛毗哭笑不得。“孫策兵不血刃而取三關,劉勛、黃猗已經嚇得亂了陣腳,我想去汝南聯絡諸家,接應他們,先來南郡看看形勢。本以為南郡被禍最烈,會有人待機而動,可是看了一圈下來,居然沒幾個人愿意和孫策為敵。他們要么是被孫策打殘了,要么是被孫策收買了,斗志全無。”

    何颙一聲長嘆:“有實力的貴戚子弟舒服得太久了,早已沒了血性。有血性的士人卻被孫策接連摧殘,有心無力。南陽,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南陽了。”

    “先生回家看了嗎?”

    何颙搖搖頭。“我們剛到宛城,聽說城里有個啟蒙堂,我想去看看,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你。”

    “我也想去看,可惜沒門籍,進不去。”

    何颙皺起眉,看看荀攸。荀攸想了想,說道:“無妨,佐治,你在這兒陪著先生,我去去就來。”說完,推門下車。辛毗沒吭聲,他認識荀攸,但并不覺得荀攸有什么過人之處。荀攸三十多歲才出仕,而且是沾荀爽的光才當了黃門侍郎。

    “佐治,你別小看公達。”何颙看出了辛毗的不以為然,提醒道:“公達深密有智,經權達變,有良平之智,且擅長兵事,若盟主能以他為軍師,與荀彧一內一外,孫策不足論。”

    辛毗很吃驚。何颙對荀攸的評價太高了,居然能和荀彧相提并論。荀彧可是荀家年輕人中最才氣的,被何颙贊為王佐之才。只不過因為他母親出自唐氏的緣故,這才受到士林排斥,名聲不顯。荀家連續出了一個王佐,又出一個良平之才,是不是有些過了?

    見辛毗不信,甚至有質疑自己眼光的意思,何颙便將荀攸的三策說了一遍。辛毗聽完就沉默了,眼中露出些許懊喪。他對何颙躬身一拜。“論識人,伯求先生不亞于郭林宗。若我在長安,亦做不到如此從容。”

    何颙湊在車窗上向外看了一眼。“你如何評價這三策?”

    “上策就是上策,只可惜盟主不能行。依我看,倒是下策最有可能成真。”

    何颙一聲輕嘆,眼中憂色更濃。

    過了一會兒,荀攸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先生,邯鄲子叔來了。”

    何颙愣了一下,隨即大喜,掙扎著要下榻。車門打開,邯鄲淳走了進來,抱拳施禮,大笑道:“何伯求,你來得正好。到了這兒,你就不用擔心了,安心住上半年,保證你什么事也沒有。”

    何颙很驚訝,看看荀攸,又看看邯鄲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荀攸站在車外,輕聲笑道:“先生,進城再說吧,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何颙越發驚奇,卻也不好再問。荀攸引著馬車來到城門前,邯鄲淳下車,亮出門籍,又和守門的衛士說了幾句,衛士探頭進來查看了一下人數,點點頭,下令搬開路障,讓馬車進城。

    進了城,邯鄲淳指揮著車夫拐了兩個彎,在一座大院前停下,扶著何颙下了車。何颙站在地上,抬頭一看,面前一座剛剛裝飾一新的院子,門前有闕,中間的榜額刻著三個飛白書大字:本草堂。

    “這就是本草堂?”

    “是啊,南陽名醫張伯祖是祭酒,里面聚集了南陽最好的醫匠,你這點毛病手到病除。”

    “我的病,恐怕沒這么容易好。”何颙話中有話。

    “我知道,所以我還特地為你請了一個人來治你的心病。你看,這不就來了。”

    何颙順著邯鄲淳的手一看,一個年輕人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和路過的人打招呼。他身格高大,相貌英俊,兩眼炯炯有神,聲音清亮而不刺耳,臉上的笑容更是陽光般燦爛,讓人從心靈深處生起一種溫暖。他沒有穿官服,一身便裝,腰間帶著刀,看起來和隨處可見的士子沒什么兩樣,但那么多人中,何颙一眼就看到了他。

    “這是誰?”

    年輕人走到何颙面前,向何颙躬身一禮。“廬江后進周瑜,見過伯求先生。”

    何颙嚇了一跳,看向笑盈盈的邯鄲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進南陽境界之后就常聽人說起這位與孫策并稱的少年,而且人們常常不稱其名,稱之為周郎。聽得多了,他知道周瑜的戰功雖然不如孫策亮眼,卻也是一位難得的俊才,加上出身,而且更符合他的人才觀。

    他沒想到邯鄲淳一句話就把周瑜叫來了。邯鄲淳不過是南陽郡學的一個教授,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能量?

    見何颙驚訝,連禮節都忘了,邯鄲淳大笑,推了推何颙。“行啦,你就別磨蹭了。趕緊進去,讓張伯祖、張仲景給你拱個脈,擬個方子,剩下的事交給周將軍,保證你什么心病都沒了。我就不陪你了,郡學就在隔壁,待會兒再來看你,正好還有幾個問題要向你請教。”

    邯鄲淳說完,拱拱手,快步走了。何颙覺得很詫異,邯鄲淳以前可不是這樣。

    周瑜笑道:“邯鄲先生在南陽走了兩個月,尋訪到古碑一百三十五通,其中有七成是先秦的文字,就連蔡伯邕都解釋不全。已經解出來的文字也與古籍記載出入很大。他從潁川請來了一位胡先生,兩人一起用功,準備破譯了這些古文字之后重寫南陽郡志,忙得很。”

    何颙臉色一變,看了辛毗一眼。
第三百五十五章 被嫌棄的名士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潁川有兩位對古文字有研究的學者,邯鄲淳之外,還有一位叫胡昭。

    邯鄲淳是前輩,胡昭是后起之秀。

    和邯鄲淳成名已久,也樂于入世不同,胡昭雖然年輕,卻天生是一位隱士,年近三十,卻對仕途一點也不熱心,多次拒絕州郡的召辟。袁紹出奔時,何颙曾經跟他說過,從汝潁招引名士時,最好能將胡昭請過去。現在胡昭出現在南陽,大出何颙意料。

    辛毗湊到何颙耳邊,低聲說道:“胡孔明在冀州時間很短,說是無意為官,盟主也不得已,只好讓他走了。只是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南陽,我也是剛知道。”

    何颙很生氣,臉色泛起潮紅。正準備說話,張仲景從里面走了出來,一見便道:“伯求先生,大悲大恐對你都沒什么益處,天下事有待先生處多矣,先生當為天下人愛惜自己。”

    何颙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仲景,你是不是拜邯鄲子叔為師了,這么會說笑?我已是一把枯骨,哪里還擔得起天下這么重的擔子。”

    “我雖然沒有拜邯鄲先生為師,卻也常去學堂聽講,有時候得閑,還請他過來說話。”張仲景哈哈大笑,扶著何颙上了臺,一手便搭在了他的脈門上。將何颙扶得入座,他就松了手。“先生脈相浮而細碎,是體弱多慮所致,正該多與邯鄲先生多往來,聽他說些趣事解頤。”

    “天下多事,我哪里還有心情聽他說笑。”

    “不然,天道自然,陰陽轉換,大亂往往是大治的前兆。譬如這南陽,先生以為是大治還是大亂?你能想到幾個月前殺得天昏地暗,人人惶恐,不知是否有明日?”

    何颙垂下了眼皮。他與荀攸從長安一路走來,已經見過不少人,聽了不少與南陽有關的事,知道南陽去年雖然亂了半年,年底還有一場大戰,開春之后卻很平靜。雖說世家豪強們吃了苦頭,不少人舉家外逃,但孫策沒有再殺人,也不是所有的世家都逃亡,有相當一部分人選擇了和孫策合作,看起來前景還不錯。

    如果說世家豪強是喜憂參半,那普通百姓卻受益良多,喜事一樁接著一樁。眼下的南陽也許算不得大治,卻也算不上大亂。如果不帶偏見,何颙甚至應該為孫策下一個能吏的評語。按照他這樣治理下去,南陽很快就能恢復繁榮。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擔心。時間拖得越久,對袁紹越不利。

    周瑜一直站在一旁,此刻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伯求先生,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可以嗎?”

    何颙的眼皮跳了跳,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屏息片刻,又慢慢的吐了出來。他抬起眼皮,打量著周瑜。周瑜與孫策一樣年輕,但他們不是同一類人。周瑜出身世家,他不僅是士人,而且是士人中的佼佼者。他說話的份量絕不低于辛毗、荀攸等人。

    “將軍有什么話,直說無妨。”

    “先生一生奔走,為的是天下蒼生,還是袁氏?”

    何颙眉心微微蹙起。他撫著干枯的胡須,沉吟半晌,卻沒有說話。

    周瑜接著說道:“就算先生是為袁氏也不矛盾,孫將軍繼承袁將軍遺志,說起來也是袁氏一脈。他與袁本初并無深仇大恨,只不過用的方法不同而已。天下大道萬千,條條可通洛陽,何必一定要從鄴城出發?多一種嘗試,就多一點成功的機會,為什么不能彼此相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算孫將軍的做法有不妥之處,甚至最后失敗了,也是一種可貴的實踐,可供袁本初將來施政借鑒。先生以為然否?”

    何颙眼神微閃,心中有所觸動,胸中的煩悶也不知不覺的淡了幾分。周瑜說得對,孫策未必就有和袁紹爭天下的心思,他和袁紹的沖突其實來自于袁術與袁紹的沖突,說白了還是袁氏內部之爭,幾次沖突也都是袁紹主動挑起的,袁術只是被迫反擊而已。

    何颙抬起眼皮,看向周瑜。周瑜是孫策最信任的將領,他絕不會隨便說話,很可能是代表孫策的意思。袁術已經死了,孫家父子無枝可依,朝廷又不肯承認他們,他們處境困難,自顧不暇,如果袁紹愿意化干戈為玉帛,未嘗不是一件兩全齊美的事。

    至少不用做敵人。

    “周郎所言甚是,不愧是周平孫(周榮)之子孫,傳承有自。周家有你這樣的后生,家業可興。”

    ——

    張仲景診完脈,開了方子,配好藥,交給荀攸,又熱情地邀請何颙在本草堂住一段時間。本草堂不僅有醫生,還有通曉護理的護士,比荀攸更會照顧人。太守府和郡學都在旁邊,不管是找周瑜聊天還是找邯鄲淳說話都很方便。

    何颙不知道是什么是護士,等他來到后院,看到幾十個頭戴白色圓帽,身上穿著白大褂,正在忙著照顧病人的婦女,氣得面紅耳赤,大罵張仲景亂來,有傷風化。張仲景也不著急,那些護士靜靜地看著何颙,眼中沒有憤怒,也沒有害羞,只有憐憫。

    那些病人也很詫異,紛紛轉頭看了過來。他們卻沒有護士們的憐憫和冷靜,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漢氣不過,讓護士推了過來,還沒說話,先唾了何颙一口老痰。

    “哪來的混帳東西,胡亂噴糞。什么有傷風化?醫者無男女,這些女子為了照顧我們這些病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心中只有慈悲,何嘗有男女之心。你心里齷齪,只想著臍下三寸,看到女子就只有這個念頭,那是你的事,別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張祭酒,這是哪來的酸丁,老遠就聞到一股腐臭味,快快將他趕出去,要不然我們都被他薰死了,再好的藥也救不活。”

    張仲景笑道:“中流翁,這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我南陽名士何伯求。”

    老漢看了何颙一眼,又唾了一口。“出門遇名士,真是晦氣。姑娘,我們走,不跟這些名士一般見識。”

    話音未落,正在院子里曬太陽的病人紛紛散去,片刻間就一個不剩。

    辛毗和荀攸面面相覷,哭笑不得。何颙做了一輩子名士,不管到哪里都是眾星捧月,沒想到今天被一群病人嫌棄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挖根基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何颙也很郁悶,但他并沒有拂袖而去,坐在廊下想了好一會兒,決定住下來看看再說。這一路走來,他看到了新鮮事太多,已經有一些免疫力了。

    辛毗求之不得。他早就想進內城看看,卻一直沒機會,今天不僅進了內城,還能在內城住下來,就算何颙肯走,他也不肯走。

    過了一會兒,有兩個護士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大約四十多歲,身材高大粗壯,臉色黝黑,看想來像是常年種地的農婦。站在何颙面前,她一點也不怵,反倒有些怒氣。身后一個年輕些的女子,二十出頭,面皮白靜,神情也恭敬得多。

    “你們的藥是自己煎,還是我們幫你煎?”中年護士大聲說道,嗓門很洪亮,氣勢逼人。

    荀攸正要說話,何颙擺手道:“公達,就讓她們幫忙吧,麻煩了你這么久,不能再耽誤你做正事。”

    中年護士撇了撇厚厚的嘴唇。“生死不是正事?”

    何颙語噎,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反駁這個看起來很粗鄙的婦人。張仲景忍著笑,擺擺手。“好了,莫護士長,不可對病員無禮。”

    中年護士緩了辭色,詢問了何颙的情況,一一記在手中的紙上。又關照了一些注意情況,這才讓那個年輕護士拿著何颙的藥出去煎煮。過了一會兒,那年輕的護士推過來一張輪椅,放在何颙面前。張仲景也安慰了何颙幾句,讓他安心住著,放松心情,最多半年時間就能將他調理得和以前一般強壯,告辭而去。

    周瑜公務在身,和何颙寒喧了幾句,約好時間再談,給了何颙一塊能夠自由出入內城的令牌,也走了。

    辛毗關上房門,坐了下來。何颙沉著臉,眼神忽而凌厲,忽而沮喪。荀攸一聲不吭,靜靜地坐在一旁。過了一會兒,何颙一聲輕嘆:“公達,佐治,你們注意到沒有,這婦人會書寫。”

    辛毗點點頭。“她們用的還是紙。”

    荀攸沉默不語。何颙抬起眼皮看看他。“公達,你怎么不說話?”

    荀攸笑笑。“先生和佐治都看到了,我沒什么好說的。”

    何颙沉下了臉。辛毗心中暗笑,就這么點東西,他和何颙都說了,難道荀攸還會有更多的發現?何颙為了讓能荀攸揚名,真是不遺余力啊。

    荀攸沉默片旋,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先生,那個姓莫的護士長問的幾句話很簡潔,但是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極有條理。她一邊問一邊在紙上寫,也是寥寥數字,甚至只是一些符號。我看了一下,那張紙上畫了一些方格,可能是統一格式。”

    辛毗一驚。“你是說,她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有章可循的?”

    “應該是。”

    何颙拍了拍輪椅的扶手。輪椅很新很干凈,看不到一絲污垢。上面墊著薄薄的褥子,也洗得很干凈,還有淡淡的皂角香。“去郡學,看邯鄲淳在忙些什么。”

    荀攸勸道:“先生,不用這么急吧,你趕了這么遠的路,太累了,休息兩天再說也不遲。”

    “不行,不搞清楚他們在干什么,我休息不好。”

    荀攸無奈,只得和辛毗一起將何颙抱上輪椅,推著出了門。他們都已經坐過新式的四輪馬車,可是看到這輪椅的輕便靈活,還是忍不住交口稱贊。

    出了本草堂,向西走了不遠便是郡學。今天天氣好,陽光燦爛,邯鄲淳就在院子里講課。一群士子三五成群,或在廊下,或在院中,有的托腮出神,有的聽得入神,連連點頭。看到何颙三人進來,有人轉身看了一眼,又將目光轉了回去,大多數人卻連頭都沒回,看起來這種事并不罕見。

    何颙示意荀攸將他推到角落里,不要影響邯鄲淳,正好聽聽邯鄲淳究竟講些什么。

    邯鄲淳銀白的胡須在陽光下發著光,雙眸中散發著年輕人一般的神采。他背著手,來回走動,步履生風,一點也不像年近花甲的老人。

    “諸位,這塊碑是春秋時的古碑,經過初步解讀,我們認為和夫子困于陳蔡有關,墓主葉勝是當時接應夫子的楚軍一員,官居左司馬。相比于古籍上的記載,這位親歷者的記敘有所不同……”

    何颙當時就變了臉色,輕哼一聲。“我就知道孫策狼子野心,欲掘今文經學根基,為古文經學張目。”

    邯鄲淳聽到何颙的聲音,轉頭一看,不禁笑了一聲,拱拱手,卻沒說什么,轉身繼續講課。他的聲音很洪亮,但內容很深奧,何颙開始還能勉強聽懂,后來就云里霧里,不知所謂了。辛毗和荀攸也不例外,他們通曉經學,荀家對古文經學也有一定的涉獵,但是對古文字卻不甚了了。

    可是他們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這里面涉及到世家立足的根基。

    有漢一代,今古文之爭就一直沒停過,只不過今文經學因時而變,搶占了先機,古文經學因為偏重于學術本身,與政治結合不如今文學緊密,所以雖然從光武帝開始就有心培養古文經學,試圖將古文經學納入官學體系,與今文經學抗衡,卻未能如愿,古文經學一直沒能在學術界占據統治地位。

    隨著今文經學的弊病漸漸顯露,不少學者開始兼修古文經學,甚至有學者專修古文經學,但古文經學要想越過今文經學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原因不在學術本身,而在于研究學問的人,那些研究今文經學的人已經成了世家,掌握了話語權,如果讓古文經學后來居上,他們的立身之基就沒了。

    但今文經學有一個最大的軟肋:他們不懂古文字,甚至有人認為文字從古至今就是這樣,不出篆隸有兩種。他們所說的篆就是指秦朝創立的小篆,對小篆以前的文字,他們別說認,可能見都沒見過。在與古文經學學者辯論的時候,一旦涉及到古籍原貌,他們往往無法自圓其說,干脆一口咬定那是偽書。

    造偽是漢人通病,不論今文經學還是古文經學都干過,雖然今文經學做得更多,古文經學也不少。最開始提倡古文經學的劉歆就是造偽大師,很多書都是他編造出來的。有這個問題在,古文經學底氣不足,明知今文經學造偽的更多,卻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現在新情況出現了,這些古碑你總不能說他也是偽造的吧?能立碑的人大多是有身份的,說不定他們的后人還要,你要是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口咬定這碑是假的,信不信他們家的后人跟你拼命?

    如此一來,今文經學矗立了幾百年的高樓恐怕會一瞬間轟然倒塌,而以今文經學為根基的世家也很可能失去立身的基礎。如果你研究了一輩子的學問被證明是錯的,你還有什么資格說三道四?

    孫策這一招,夠毒!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入魔之癥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何颙耐著性子等邯鄲淳上完課,跟著邯鄲淳來到他的書房,還沒坐好,就沉聲道:“子叔,我覺得你這么做不妥。”頓了頓,又加重語氣重復了一遍。“非常不妥。”

    邯鄲淳沒搭理他,讓一個學生送來一些茶水,擺在何颙面前,也沒讓何颙,自己先端起來了喝了一口,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放下茶杯,指指四周堆積如山的竹簡、拓本,還有案上的文稿。

    “伯求,我也好,孔明也罷,就是一個書生,想研究點學問,不關心你們所說的天下大事。待會兒我還要去上課,晚上才有時間陪你們說話。你可以在這里看書或者拓本,也可以一把火替我燒了。”他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如果你們覺得這也有危險,我覺得你們的天下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不要也罷。”

    “你說什么?!”何颙厲聲喝斥。“就是你讀圣賢書的結果?”

    “我現在讀的不是圣賢書,是歷史。”邯鄲淳微微一笑。“伯求,你們言必稱三代,可是你對三代了解多少?這些不過是春秋之后的文字,我們認得的不超過三成,如果連這一點都不敢面對,你還有什么資格提三代?”

    “照你這么說,六經皆偽?”

    邯鄲淳深深地看了何颙一眼,又退了回來。“張仲景去洛陽白馬寺,請回來幾個胡人,他們有一種與我們不同的學問,稱為佛學。何為佛?覺悟者為佛。何為魔?癡迷不悟者為魔。你啊,就是魔。”說完哈哈一笑,揚長而去。

    何颙氣得捶案大怒,案上的杯盤雀躍不已,正如邯鄲淳得意的笑聲。辛毗、荀攸連忙勸慰,見何颙面色蒼白,氣喘如牛,瘦弱的胸膛上下起伏,額頭汗出如漿,兩人嚇了一跳,連忙將何颙推回本草堂,派人請張仲景來。張仲景聞訊匆匆趕到,一看何颙的樣子,很是意外。

    辛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又問道:“真有這佛魔之學?”

    張仲景一邊給何颙把脈,一邊說道:“那些胡人就在本草堂,你要是想見的話,我可以幫你約他們。不過他們的學問和老莊有相似之處,你們未必喜歡。”他收回手,扒在何颙的嘴,看看他的舌苔,又說道:“依我看,邯鄲淳說得也沒錯,你這的確是入魔之癥。”

    “你說什么?”何颙瞪起眼睛,挺起身子,一副要與張仲景拼命的架勢。

    張仲景不以為然。“你看,連醫家的話都不聽,你不是入魔是什么?你們推崇圣人,可是圣人也不是說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你想想看,你占了幾條?若是圣人在世,恐怕不是用竹杖敲你小腿的事,要打斷你兩條腿才行。”

    何颙愕然,死死地盯著張仲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牙關咬得咯咯響。

    張仲景站了起來,對荀攸使了個眼色。“把他的發髻解開。”

    荀攸看著何颙,何颙呆癡癡的一動不動。荀攸見狀,也不敢違抗張仲景的吩咐,解去何颙頭上的冠,又解開他的發髻。何颙與邯鄲淳年齡相近,白發卻比邯鄲淳多,而且發質干枯,稀稀拉拉,只剩下一個小髻。相比之下,邯鄲淳的頭發不僅濃密,還有大半是黑的,即使是白發也有光澤。

    張仲景抬起手,在何颙的頭頂輕輕敲了兩下,轉身走了。荀攸和辛毗面面相覷。這就走了?正在這時,何颙忽然長嘆一聲,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一陣冷汗透體而出。

    張仲景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請護士來幫他擦身,換一件干凈衣服,讓他靜躺兩天,進點稀粥,暫時不要外出。等他能夠接受新東西了再出去不遲,不然他活不到夏天。”

    ——

    麋竺去而復返,多了個陶謙的次子陶應。

    陶應三十出頭,長相文雅,雖然腰間挎著刀,看起來還是像個書生,說話時聲音也很溫和,未語先笑。看到孫策,他既羨慕,想和孫策多親近,又有些畏懼,偶爾還有點書生氣。孫策暗自腹誹,這小子真是陶謙的種嗎?那老古惑仔居然生出這么文弱的兒子,真是活久見。

    都是讀書害人啊,圣人的意思是要內外兼修,結果這些人都成了閹雞。

    孫策很客氣,和陶應攀談了一會,發現陶應倒也不是對軍事一無所知,只是理論多,實踐少。之前和黃巾打過幾仗,不過光芒全被臧霸等人掩住了,沒什么戰功可言。

    從陶應的口中,孫策也了解到了一些黃巾的消息。去年,青徐黃巾聯手,北上渤海郡,開始很順利,沒想到在東光遇到了公孫瓚,被打得落花流水,三十萬眾損失近過半。余部由張饒率領,退回青州,卻發展得很順利。青州刺史田楷是個廢物,沒什么用,守城不出。北海相孔融是個書生,不會打仗也就罷了,還沒有自知之明,不好好在郡治劇縣呆著,非要跑到都昌去攔截黃巾,結果被黃巾困住,差點送命。后來平原相劉備馳援劇縣,孔融才算死里逃生。

    孫策忍不住笑了一聲:“這么看來,書讀得越多,越不會打仗啊。仲允,我給你挑一個對手吧,保證你旗開得勝。”

    陶應很尷尬,卻又按捺不住建功立業的心,佯裝聽不出孫策的調侃。“誰啊?”

    “山陽太守袁遺啊,他可是個讀書種子,手不釋卷。我估計你書讀得沒他多,揍他應該沒問題。”

    陶應想了想。“可是劉備很厲害。”

    “劉備交給我。”孫策拍拍胸脯。“你是來幫我的忙,我怎么能不幫你護住后背?只要你信得過我,你就不用擔心劉備了,他要是有一兵一卒攻擊你,所有的損失全由我承擔。”

    陶應又驚又喜,連聲答應。

    孫策又問道:“有件事,我一直很不理解,不知道仲允能不能為我解惑。”

    “當然可以。”

    “丹陽兵是你們父子招募來的,為什么跟了劉備幾個月就變了心,而且這么死心塌地?”

    陶應的臉漲得通紅,半晌才嘆了一口氣。“誰會想到劉備這大耳賊會如此奸詐,我們父子被他給騙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人才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與孫策了解的情況不同,當初陶謙送四千丹陽兵給劉備,并不是想拉攏他。

    青徐諸郡中,平原郡是最西側的一個郡,直接與冀州接壤,連郡治都在黃河之北。守住了平原郡,就是守住了青州。守住了青州,也就守住了徐州。劉備的作用非同小可。

    但當時劉備沒什么兵。他雖然是公孫瓚的同門師弟,據說關系也不錯——至少劉備是這么說的,但公孫瓚不僅沒有讓劉備做青州刺史,也沒有給他多少兵。除了平原郡的郡兵,劉備當時麾下只有步騎不足兩千人。平原郡的豪強看不起劉備,甚至有人想刺殺劉備,劉備別說守住平原郡,連性命都有危險。在這種情況下,劉備當然要向田楷要人,但田楷沒人,兩人因此鬧得不怎么愉快。后來還是陶謙主動提供四千丹陽兵給劉備,才把這件事解決了。

    提供這四千兵的目的是讓劉備有能力守住平原郡,讓這些人聽劉備的話自然是第一步。為了能讓劉備收服那些將士,陶謙不僅將這四千將士的家屬都送到了平原,還斷了他們的錢糧供應,其實這些東西還是陶謙提供的,只是由劉備轉個手,讓劉備做人情罷了。

    招募來的兵圖的就是錢糧,誰給他們飯吃,誰給他們發餉,他們就跟誰。在陶謙的積極配合下,劉備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收服了人心。

    沒曾想,劉備接受了袁紹的任命,背叛了聯盟,而且中間人是陳登。

    孫策將信將疑。這和他了解的歷史不同。在他看來,陶謙依然有挖公孫瓚墻角的可能,只是沒擺在明面上,畢竟劉備還在平原郡,并沒有到徐州。要不然田楷也不會這么好說話,早就翻臉了。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四千將士的家屬控制在劉備手里,再想把人要回來可沒那么容易。

    孫策沒有再理會這些細枝末節,當前主要目的是怎么擊退劉備,奪回蕭縣。蕭縣是徐州門戶,奪回蕭縣,就是守住了徐州的西大門。如果能更近一步,向北奪取沛縣,徐州就徹底安全了。沛縣本是沛國的屬縣,他沒有攻入兗州已經很克制了,怎么能讓劉備入侵豫州。于人于已,都必須把劉備趕走。

    利益一致,孫策和陶應一拍即合。

    談判順利,麋竺也非常滿意。如果雙方談得不愉快,他這個中間人也不好做,特別是他還想讓弟弟麋竺隨孫策征伐的情況下。

    但也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談得順利,如何處置黃巾軍便是一個麻煩。陶謙、田楷都和黃巾交戰多時,雙方仇恨很深,要讓他們一笑泯恩仇,這事可沒那么容易。

    見陶應為難,推托著不肯應允,孫策還想再勸,郭嘉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孫策雖然不知道郭嘉想說什么,但他相信郭嘉,便沒有再說。陶應怕孫策再提黃巾的事,約定出兵的時間便匆匆離去,連飯都沒吃。

    送陶應離開之后,孫策回到大帳,郭嘉說道:“將軍,有些蠢人是沒法救的,陶謙父子、田楷都是這一類。你說得再多,他們也不會聽。我們聯系我們的,到時候正好接收青徐二州。”

    “這話怎么說?”

    “黃巾是什么人?失去了土地,沒有立足之地的農民。陶謙、田楷是什么人?他們原本都是寒門甚至庶民,只不過機緣湊巧,做了官。做了官就能被世家認可嗎?陳登不支持陶謙,堂而皇之的接受袁紹的任命。青州人也不支持田楷,以至于他只能困守孤城,坐視青徐黃巾通過青州,進入渤海郡。如果不是公孫瓚驍勇,形勢將不堪設想。現在公孫瓚都收降了上萬黃巾,實力大漲,他們還把黃巾當敵人,不知道招納黃巾以自強,不是蠢人是什么?這是上蒼賜予將軍的禮物,將軍千萬不要推辭。”

    孫策拍拍后腦勺,啞然失笑。他只顧著對付劉備,對付袁紹,一心想增強田楷、陶謙的實力,卻忘了這兩人并沒有這樣的見識。公孫瓚為什么有膽量和袁紹較勁?因為他擊敗北上的青徐黃巾,收降了萬余人。曹操為什么能迅速崛起,占擾兗州?因為他招降了三十萬青州黃巾,組成了青州兵。黃巾軍就是勞動力,就是兵源,得之者勝,失之者敗,田楷、陶謙卻沒有看到這一點,一心與黃巾為敵,真是蠢到家了。

    他們守土有責沒錯,可是世家豪強都不愿搭理他們,還守個毛的土啊。

    天予不取,不祥。你們不要,我要。

    “眼下的問題是如何安置這些黃巾軍。”郭嘉拍著大腿,慢條斯理地說道:“青徐二州本來都是富庶之地,不僅自給有余,每年還要補貼幽州。只是最近幾年遭了災,特別是人口最多的平原郡,因為黃河改道,損失慘重。青徐二州黃巾人數最多,正是出于此。如果不想辦法安置這些人口,招降也是一句空話。”

    孫策連連點頭。不過他不覺得這是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不就是幾百萬人口嘛,江南可以開墾的地方多的是,別說幾百萬,只要安排妥當,籌集到足夠的安置資金和糧食,一千萬人都沒問題。

    郭嘉拉過地圖,在上面點了點。“太行在西,泰山在東,控制住這兩座山,就等于關上了河北南下的大門。就算袁紹出兵兗州,也不敢深入,將軍爭中原又多了一分機會。”

    孫策心中一動,一個計劃浮上心頭。“奉孝,你說我們現在和公孫瓚聯手,先把袁紹做掉,有可能嗎?”

    郭嘉搖搖頭。“不可能。”

    “為什么?”

    “將軍,公孫瓚只是匹夫之勇,不知道用人,又好親自博殺,只適合做一斗將,兵力太多對他來說不是好事,反而是災難。如果他有將軍這樣的見識和胸懷,不急于與袁紹決戰,而是挑選精銳,簡拔將領,也許還有點機會。但他挾大勝之威,欲一舉報仇,實在是自尋死路。”

    孫策看著郭嘉,笑而不語,心里卻樂開了花。

    什么是人才?這就是人才!事情還沒發生,他已經猜到了結果。靠的可不是掐指一算,而是對雙方各種因素的精確分析。他知道結果是有外掛,對其中的原因并不清楚,當歷史軌跡發生了變化之后,他已經沒多少把握了,反不如郭嘉,不用任何外掛,憑真本事就得出了結論。

    這時,有人來報,營外有人自稱姓焦名緝,字仲卿,是廬江郡倉曹吏,有急事求見。

    孫策一拍手。“壞了,廬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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