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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杜夫人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出了營,并沒有直接進城,而是來到呂布的大營。

    呂布還沒有回來,營里很安靜。曹操便去了秦誼的大營。秦誼字宜祿,云中人,一直跟著呂布。刺殺董卓時,秦誼也有功,拜中郎將。他為人穩重心細,又通曉文書,是呂布部下中少有的讀書人,呂布就常讓他居營主事,不怎么外出征戰。

    曹操和秦誼很熟悉,并不拘禮,來到帳外,一邊大聲報上姓名,一邊掀帳而入。進了帳,這才發現里面有人,而且是女眷。曹操瞅了一眼,頓時心跳加速。此女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絲毫不亞于他的妾卞氏,端莊猶勝之,似乎是讀過書的,眉眼之間自有一股書卷氣。

    曹操的家眷都在兗州,孤身一人來到長安,雖然營里不乏官婢,終究粗鄙,常常思念家人,此刻看到杜氏,便有些魂不守舍,仿佛心靈深處枯寂已久的某種東西又復蘇了。杜氏被他看得不安,起身行了一禮,避入內帳去了。曹操自知失禮,連忙低下頭,抬手揉眼睛。“唉呀,風好大,迷了眼睛。失禮,失禮。”

    秦誼強笑道:“不妨事,這是賤內杜氏,有事到營里來找我。一時來不及避讓。”

    “宜祿好福氣,尊夫人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哈哈,你不會是搶來的吧?”

    秦誼他知道曹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據說年輕時還干過搶人新娘的事。他一直避免讓杜氏與他碰面,沒想到今天被撞個正著。一看曹操那眼神,他就知道曹操沒安什么好心,暗自后悔,連忙岔開話題。

    “將軍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只是想來看看溫侯有沒有回來,有些事想與他商量。”曹操本來只是順便看一看秦誼,說兩句就走,看了杜氏之后,卻有些挪不動腿,索性坐了下來。“宜祿,你是溫侯心腹,我與你說也是一樣。最近司徒大人可曾請溫侯過府議事?”

    聽曹操說到正事,秦誼倒不敢大意,一邊命人奉上酒食一邊說道:“沒有啊,這段時間戰事頻繁,溫侯有好久沒見過司徒大人了。怎么,有新的情況?”

    曹操揪著頜下的短須,一聲長嘆。“宜祿,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見曹操猶豫,秦誼更緊張了。“將軍與溫侯共事,并肩戰斗,有什么不該說的?”

    “殺盡涼州人,可是司徒大人與溫侯商定的方略?”

    秦誼眼珠轉了轉,沒敢輕易說話。他是呂布的親信不假,可他畢竟不是呂布本人,呂布也不是什么話都跟他說。據他所知,“殺盡涼州人”這句話是呂布一時激憤之言,但王允遲遲不肯下達赦免詔書,未嘗不是有這樣的心思。呂布也許是和王允商量好了,一直在心里盤算,這才脫口而出。但這件事影響很不好,長安現在的形勢惡化和這句話有很大的關系,如果是王允的主意,那就要由王允承擔責任。如果是呂布自己說的,就要由呂布承擔責任,他豈敢亂說。

    “宜祿,你知道馬騰、韓遂就駐兵右扶風,隨時可能兵臨城下嗎?”

    “略有所聞,但不是很清楚。”秦誼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挺直了身體。

    呂布武力強悍,但他就是個斗將,根本沒有收集情報這樣的意識,他的消息大多來源于朝廷的公開渠道或者小道消息。不是他一個人如此,王允等人也差不多,有私人情報收集能力的只有曹操,他了解的信息比別人多,但他很注意保密,從不泄露戲志才的身份,以增加神秘性。

    他帶著十幾個人來到長安,能夠迅速掌握兵權,不僅僅是因為王允的幫助,和他自己擅于經營也有關系。人們對未知總有敬畏感,都想了解得更多一些,消息靈通的人總是更容易受歡迎。再加上他的用兵能力,每次軍議時只要他發言總能讓呂布等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秦誼也不例外。

    曹操佯裝沉吟,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實際上卻是豎著耳朵,傾聽內帳的動靜。內帳的帳門關得嚴實,悄無聲息,心里更是癢癢的,憋著勁兒要表現一下自己的才干,引起美人的注意。

    “馬騰、韓遂來長安本是應董卓之邀。現在董卓已死,朝廷不僅不肯赦免董卓舊部,更傳出要殺盡涼州人的消息,馬騰、韓遂豈能不怒?如果朝廷不及時安撫,他們極可能與牛輔、董越聯手,東西夾擊長安。就算我們守得住長安,也無法阻止他們為禍周邊各郡,左馮翊、右扶風自不必說,弘農、河東恐怕也難逃一劫。”

    內帳一聲輕響,仿佛打翻了什么東西。

    曹操竊喜。“尊夫人是河東人嗎?”

    “啊?”秦誼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明白曹操在說什么,隨即沉下了臉,怒而不答。

    曹操笑道:“宜祿,你不要誤會。剛才一見尊夫人,我便覺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見過,故有此一問。如果她真是河東人,那就趕緊通知家人,注意避禍。如果不是,便當我沒說。宜祿,你曾經和西涼人一起作戰,應該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他們若是去了河東,河東可就全毀了。”

    秦誼眼色變幻,看曹操的眼神就像看到鬼。杜氏的確是河東人,但曹操是怎么知道的?他沒說,杜氏甚至沒開口,曹操想從口音分辨也不可能。難道他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你……聽誰說我夫人是河東人?”

    曹操詭計得逞,暗自發笑。他本是試探之言。左馮翊已經被胡軫禍害得不輕,右扶風就在韓遂、馬騰的控制之下,也難逃一劫,牛輔等人就駐扎在弘農,眼下未曾被禍卻有危險的只有河東。那婦人在帳內聞言而驚,自然是因為河東有危險,這才失手打翻了東西。

    這杜氏很可能是秦誼搶來的,一個云中人,一個河東人,隔得也太遠了。秦誼沒聽出他話里的試探,那女人是沒聽出來,還是聽出來了卻不點破,想借此機會離開秦誼?

    不管是什么原因,使點手段將此女奪過來應該不是難事。曹操心是得意,抬手撓了撓下巴,嘴角不自覺地歪了歪,露出淫邪的笑容。

    秦誼正盯著曹操,看得真切,臉色一沉,熱情便減了三分,怒意隱而不發。
第三百七十五章 機緣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很敏感,感覺到了秦誼的不悅,知道自己失態了,不敢多說,又一本正經地分析了幾句形勢,請秦誼有機會勸勸呂布,不要再說什么刺激涼州人的話,便匆匆離去。

    秦誼將曹操送到營外,回到帳中,坐在那兒想了半天。杜氏從后面走了出來,探頭看看外面,這才倚坐在秦誼身邊。秦誼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很是慚愧,剛才應該痛斥曹操的。

    “這曹孟德太無禮了,居然敢這么說話。”

    杜氏未曾看到曹操的表情,也沒想那么多。“這曹操是閹豎之后,從小便是放蕩之人,言語輕佻在所難免。不過他所說的情況倒也是事實,西涼人東西呼應,逼得狠了,長安難逃一劫。”

    秦誼點頭同意。“等溫侯回來,我會提醒他。這曹操雖然性格卑劣,能力的確不俗,善用兵,又能待人接物,與營中諸將都說得來,就連難得與人說話的高順他都能不時攀談幾句。我擔心時間久了,諸將傾心于他,溫侯會大權旁落啊。”

    杜氏嘆道:“夫君,你還沒看出來嗎,溫侯有勇無謀,又有殺丁原的惡行在前,司徒并不信任他,只是利用他來殺董卓而已。如今董卓已死,溫侯以功臣自居,又與司徒意見不合,司徒已經疏遠他了。至于司空,他出身高貴,也未必看得上邊鄙之人。眼下涼州人強勢,他們需要并州人的武力,這才假以顏色。涼州人若盡,并州人也很難自安,溫侯遲早會被擠出朝堂。”

    秦誼吸了口氣,覺得杜氏說得有理,一時躊躇起來。

    ——

    曹操離開大營,趕向城中,越想越后悔。

    秦誼性格雖然溫和內斂,但他的武功卻不弱,否則也不能隨呂布刺殺董卓。他剛才的眼神明顯不善,如果突然發作,暴起傷人,或者叫來衛士圍攻,他還真沒把握全身而退。退一步說,若秦誼在呂布面前提起此事,呂布也不能善罷甘休。

    此時此刻,與呂布發生沖突實屬不智,這么做實在太孟浪了。

    不過,那杜氏真的很美啊。

    曹操時而懊悔,時而心動,糾結得很。來到司徒府,他才勉強按捺著心情,來到王允面前。王允最近心情很不好,更加削瘦,原本很合身的朝服現在有些空曠。兩頰深陷,雙眼卻有些突起,脖子細長,喉結顯得更加粗大,總讓人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王公,你可要注意身體啊。”

    王允一聲長嘆,聲音嘶啞,有破裂之音。“我死了豈不是更好。”他抬起手,示意曹操不必客套。“城外戰況如何,你許久不來,突然登門,肯定有什么事,說吧,我待會兒還要進宮,不能耽擱太久。”

    曹操很不好意思。他能在長安站穩腳跟,王允幫了大忙,但最近王允受到很多指責,他卻沒能給王允支持。“王公,城外戰事進展順利,胡軫已經被擊潰,只是我擔心……”

    “既然戰事順利,你還有什么好擔心的?”王允打斷了曹操。“孟德,公孫瓚深入冀州,袁本初正全力備戰,你覺得誰更有勝算?”

    “當然是袁本初。”

    “為什么?”王允眉心緊蹙,牽動松馳的皮膚,褐色的老人斑都擠在了一起,臉色看起來更暗。“公孫瓚剛剛擊敗黃巾,斬首三萬,士氣正盛。他又久在北邊,善用騎兵,所向無前。”

    “公孫瓚只是匹夫之勇,不會用人,能統領的人不過一兩萬而已,再多反而無益。他麾下騎兵雖多,可他對烏桓人太嚴苛,曾逼得烏桓人造反,烏桓人對他并無忠心可言。幾萬人的大戰豈是一鼓作氣就能分出勝負的。一旦戰事膠著,烏桓人很可能亂陣,甚至倒戈一擊。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公孫瓚必敗無疑。”

    王允長嘆一聲:“你說得不錯。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主張要對西涼人恩威并施,可是他們都怕極了西涼人,一心要施恩籠絡,下詔赦免。長此以往,只怕西涼人更加肆無忌憚,朝廷再無威信可言。你看韓遂、馬騰,不就駐扎在右扶風觀望嗎?牛輔等人都可以赦免入朝,他們豈不是水漲船高?”

    曹操愕然。王允是不同意赦免西涼將士,但之前是覺得罪在董卓一人,西涼將軍奉命而行,并無罪過,現在怎么又變了說法?聽這意思,是要殺一儆百,威逼韓遂、馬騰臣服?這怎么能行,這不是逼他們與牛輔聯合,一起攻擊長安嗎。

    “王公,萬萬不可。”

    王允倏地沉下了臉,充滿血絲的眼睛怒視著曹操。曹操暗自嘆惜,連忙放緩了語氣,耐心解釋。

    “王公,長安兵力有限,除了南北軍,天子近衛,就只有并州軍可用。南北軍多洛陽紈绔,不堪大用。天子近衛多儒士,也上不得戰場。并州軍雖然可用,但兵不滿萬,驅逐胡軫已經捉襟見肘,一旦韓遂、馬騰進擊,長安必然失守。牛輔、董越就在潼關以東,朝廷往何處去?”

    王允郁悶不已,捂著嘴,悶咳了兩聲,嘴里已經有些甜腥味。他情知不妙,悄悄拿出手帕,拭去嘴角的血跡,不讓曹操看到他的虛弱。

    “那該怎么辦?”

    “派人安撫韓遂、馬騰,不讓他們與牛輔聯合,同時召劉焉、孫策勤王,并在長安周邊招募流民為兵。西涼潰兵肆虐,百姓不能自保,洛陽來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如果朝廷募兵安民,百姓一定會很擁護。”

    王允有些猶豫。“孫策……能來嗎?去年……”

    不等王允說完,曹操搶先說道:“孫策一直在上書為袁術請謚,只要朝廷能下詔追謚袁術,孫策一定能來。他不來,孫堅也會讓他來,朱太尉也會讓他來。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自己不來,也要派人來。如此,武關道無恙,萬一長安戰事不利,朝廷也可巡狩南陽。”

    王允連連點頭。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一旦長安失守,天子無處可去。如果天子死于亂兵之中,他就是千古罪人。弘農王死了,孝靈皇帝只剩下這一個血脈,如果他也死了,就只能重選新帝,朝廷諸臣必然又是一場紛爭,誰也不敢說最后是什么結果。如果確保武關道通暢,有一條退路,確保天子平安,他就從容多了。

    “孟德,你去年與孫策大戰,現在卻能從大局出發,為朝廷著想,主動提出與孫策和解,實屬不易。許子將說得對,治世你可為能臣,亂世你可為英雄。我老了,時日無多,以后要看你們這些少年英雄了。孟德,我準備奏請天子,拜你為鎮東將軍,仍領司隸校尉,主持長安軍事,與皇甫義真共扶危局,如何?”

    曹操大喜,連忙稱謝。
第三百七十六章 張纮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背著手,站在渡口,來回踱步。典韋、許褚帶著四百義從站在十步之外,陳到率領白毦士在不遠處跟著,更遠的地方,秦牧、麋芳率領一千親衛騎散在四周警戒。

    春風徐來,吹面不寒,綠色的柳條隨風搖拽,河水清澈,倒映著藍色的天、綠色的樹,波光粼粼,不時有魚兒吐出氣泡,一甩尾巴,又不見了。

    蔣干送來消息,張纮接受了他的邀請,正在趕來的路上。孫策深知張纮對自己的重要性,一反對張昭的隨意,親自趕到淮水邊迎接。淮水對面就是鐘離縣,是九江郡的范圍。正值兩軍交戰之際,他的到來引起了對面不小騷動,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對岸盯著他。不過這里離陰陵有一百多里,離壽春更是超過三百里,等周昂收到消息,他已經接到人離開了。

    “將軍,來了。”郭嘉提醒道,伸手指向淮水上的一艘渡船。這是一艘大渡船,船上停著一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正是蔣干特有的標志。船頭站著兩個人,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但其中一人應該是蔣干,另一個自然是張纮。

    孫策不敢耽慢,背在身后的雙手立刻挪到身前拱起,這才是表示尊敬的姿勢,背著手是非常傲慢的,對普通下屬沒問題,對張纮這樣的人才太不禮貌了,是很失禮的舉止。

    借著東南風,渡船很快靠了岸。船剛剛停穩,孫策就搶先一步上了船,一揖到底。

    “江東小子策,見過子綱先生。”

    張纮很遠就看到了孫策,對孫策跑這么遠來迎接他很意外,非常滿意。此刻見孫策施大禮,又不報官職,更是感動。別說諸侯聘請幕僚,就是普通人迎接老師也不過如此。

    “不敢當,不敢當。”張纮連忙還禮。“纮廣陵野夫,豈能受將軍如此大禮。”

    孫策笑道:“以先生的才學,取青紫如拾芥,何足道哉。大將軍、三公辟請,先生都不肯就。小子能請到先生,是我的榮幸。先生,請。”

    張纮心中歡喜。

    他曾經游學京師多年,跟博士韓宗學習易經和歐陽尚書,又到外黃跟濮陽闿學習韓詩、禮記和左氏春秋,已經小有名氣。學成之后回到本郡,很快就被舉為茂才,又到了洛陽,大將軍何進辟請他為掾,他看不上何進,拒絕了。董卓入主洛陽,荀爽應征,升任司空,又辟人耿掾。他覺得董卓殘忍粗暴,不能長久,荀爽此舉實屬昏招,又拒絕了。不久前,朱儁升任太尉,再次派人來請,同樣被他拒絕了。

    與其他名士不同,他拒絕這些人的辟除既不是為養名,也不是淡泊仕途,相反,他建功立業的心思很強烈,拒絕何進、荀爽和朱儁只是因為那幾位都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不能成就他的愿望。

    何進蠢而不知機,荀爽虛而不務實,朱俊剛而不知權。

    與他們相反,孫策聰明而善于把握時機,務實不尚虛,手段強硬卻又靈機應變,這些都是成大事的必備素質。再加上孫策對他禮節周到而誠懇,他的客氣不是擺在臉上,而是發自肺腑,讓他有一見如故的親近感。更貼心的是孫策知道他不缺富貴,這一點非常重要。

    張纮來回走了兩步,卻沒有下船的意思。他今年剛滿不惑,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雖然中等身材,也算不上強健,卻步履輕松,雙眼有神,說話的聲音不算洪亮,但字字清晰,自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將軍被人稱為霸王再世,可知這里與霸王有什么關系?”

    孫策微微一笑,考試來了。這要是沒點準備,說得不好,張纮也許掉頭就走,連船都不下了。

    “略知一二。”孫策轉身一指北方。“那里就是被韓信十面埋伏,一曲楚歌唱散十萬大軍的地方。”轉身又一指南方。“那里便是迷了路的陰陵,再往南,就是他自刎的烏江。”

    “霸王征戰多年,麾下又有熟悉地形的江東子弟兵,如何會迷路?”

    孫策應聲答道:“因為他趕走了范增。”

    “范增在,他就能不迷路?”

    “那也未必。”

    “哦?”

    “范增不僅要在,還要看他在哪兒,如果只是在身邊,依然不免鴻門之失。如果是在心里,那他根本不會出現在陰陵,又怎么會迷路呢?就算到了陰陵,他也可以退往江東,卷土重來。天下事,未可知。”

    張纮點點頭,伸手相邀。“將軍,請。”

    “請。”

    孫策伸手一只手,輕托張纮手肘,這是晚輩扶長輩走路的禮儀。張纮暗自點頭,舉步下了船。孫策緊緊跟上。走了三步,張纮停住了,向孫策拱拱手,托住了孫策的手臂,以示禮節已盡。孫策松了手,與張纮并肩而行,卻還是拱著手,微微低著頭,一副受教的模樣。

    許褚帶著義從上前,將馬車引了下來。張纮打量著許褚。孫策立刻為他介紹郭嘉、許褚、典韋等人,又把陳到等人叫過來,一一向張纮行禮問候。

    張纮撫著胡須,輕聲說道:“將軍麾下皆是少年英雄,而且來自四面八方,不全是將軍故舊。”

    孫策正色道:“策德淺能薄,唯愿糾合四方英豪,為漢家除殘去穢,豈能局囿于鄉里,畫地為牢。愿先生不吝教誨,讀書做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好,很好。”張纮點點頭,嘴角微挑。“將軍的志向很大。我雖然能力有限,又半生碌碌,但是能與將軍這樣的少年英雄為伍,也覺得胸中多了幾分豪氣呢。”

    正說著,遠處有騎士飛奔而來,沖到郭嘉面前,翻身下馬,從懷里抽出一只銅管,雙手遞給郭嘉。郭嘉查看了一番,用隨身帶的短刀割開封好的蠟,取出里面的帛書,迅速看了一眼,快步向孫策走來。

    “將軍,事諧矣,詔書很快就到。將軍應該立刻趕回汝,主持大事。”

    孫策接過帛書,看了一眼,轉身對張纮笑道:“你看,先生一到,我多時未能解決的麻煩就迎刃而解了。先生,我不敢耽擱你太久,三十年,如何?三十年后,待天下太平,我再像今日迎先生一樣,恭送先生榮歸故里。”

    張纮環顧四周,打量了一圈周邊的義從和白毦士。“這點人手可不夠,至少要再翻一番。”

    孫策微怔,隨即大笑。“先生放心,屆時我率領一萬精騎,親自護送先生。”

    張纮也笑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以史為鑒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郭嘉收到消息,經過一番爭吵和博弈,天子同意了王允的建議,獎賞軍功,拜曹操為鎮東將軍,仍領司隸校尉,主持長安軍事,招募流民為兵。遷征西將軍皇甫嵩為車騎將軍。拜馬騰為征西將軍,駐郿縣。韓遂為鎮西將軍,駐武功。二人皆歸皇甫嵩節制。

    在桓典、丁沖等人的運作下,王允拜孫堅為征東將軍,領豫州牧,由太尉朱儁節制。孫策為討逆將軍,周瑜為建威將軍,統兵西行入長安,拱衛天子,歸曹操節制。

    因為袁術生父袁逢、長兄袁基已死,追認袁術嗣袁逢之安國亭侯爵,增邑三百戶,以示慰勉。袁術已死,謚曰宣武,由其子袁耀嗣爵。

    詔書已經發出,但長安亂成一團,又有西涼兵作亂,驛亭的功能基本癱瘓,驛馬不全,還不如郭嘉的細作來得快。

    看完消息,孫策注意到呂布被忽略了,牛輔等人也被忽略了,朝廷也沒有認可他對南陽郡的控制。

    不過他并不在乎這些。不管朝廷承認不承認,南陽都是他的,沒人能搶走。對于詔書,現在就是取有精華,棄其糟粕。將軍印綬收下,該占的繼續占著,派兵去長安,聽曹操節制?簡直是個笑話。那手下敗將做了鎮東將軍,老子才是雜號將軍,還要聽他節制?瞎了你的狗眼。

    不過,討逆將軍很耳熟啊,可不就是歷史上孫策的官職嘛。

    將張纮迎回大營的路上,孫策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通報給張纮,既是表示信任,也是面試。張纮考他,他也要考考張纮,禮尚往來嘛。他知道張纮是人才,而且忠心無虞,但歷史記載畢竟粗略,只能看到他提醒孫策謹慎、勸阻孫權突陣、建議孫權建都秣陵這幾件事,他臨終前給孫權的書信也可見他深諳君臣相處之道,可以想見他不是張昭那種名士,但既然要做君臣,多了解一些總是好的。

    況且他這么隆重的請張纮,難保郭嘉沒想法,讓張纮展示一下能力,也有助于配合。

    張纮顯然心知肚明,他放下帛書,先看了一眼郭嘉。“奉孝想必是掌軍情,臨陣交鋒,算無遺策。”

    郭嘉笑嘻嘻地拱拱手。“先生謬贊,不敢當。我在將軍身邊做一些雜事,偶爾查漏補闕,沒什么大用。”

    “如果你沒什么大用,卻能擔任軍祭酒,那我就要懷疑將軍的用人了。”張纮開了個玩笑,緩和了一下氣氛。“但凡斷案,一要通曉人情,探知真偽;二要精于勘查,走訪四鄰。善于斷案者少,能斷案數十年而無誤者更是罕見,絕不僅僅是通曉律令就可以的。陽翟郭家以小杜律傳家,你幼承家學,必然精于揣測人心,又擅長收集信息,能從蛛絲馬跡中窺透真相,安排細作打探消息應該是你的手筆。”

    郭嘉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隨即再次拱手,不再有一絲輕佻。“先生所言,句句中的。”

    “春秋以降,儒法相繼開宗立派,秦國以法強國,一統天下,法家至于鼎盛。可是不過區區十余年,秦朝便土崩瓦解,何也?”

    孫策靜靜地聽著,并不發表意見。張纮并不是提問,而是闡述他對治道的見解,摻雜著對郭嘉個人的評價,他只要好好聽著就行了。對于秦以法而亡的論述,他聽得太多了,以后世專家學者評價,見解最高的便是賈誼,后來人不會再超出他的水平。盡管如此,他也想聽聽張纮的論述。

    “因為疆域廣大,事務繁多,而法家嚴苛,力爭事事盡在掌握之中。于君主,則事必躬親,苦不堪言,秦始皇日夜批決文書,至夜不得休息,卻不肯分責于人,只為大權在握。后世之君要么能力不足,只能委任身邊親信,要么不堪其苦,荒殆朝政。所以始皇帝五十而身故,二世數年而國亡。”

    孫策腦中靈光一閃,一下子理解了張纮的意思。

    秦始皇五十歲就死了,以皇帝而言,他的壽命不算長。這其實是很不正常的現象。

    皇帝多短壽是沒錯,但秦始皇不在此列。除去個人因素,皇帝多短壽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是近親結婚導致先天不足,按后世科學說法,就是在基因上致病幾率就高,二是女人太多,不夠節制。但秦始皇并非如此。他的父母不是近親,他從小又在趙國長大,身體很好。他宮里女人雖多,兒女也不少,但他并不算好色,他甚至沒有立皇后,也沒有特別寵愛哪一個妃子。

    有幾個長年工作到深夜的人會將精力浪費在女人身上。

    他本該可以長壽,但他長期高負荷的工作量摧毀了他的健康。他實際上是累死的。考慮到他晚年的求仙問道,大致可以斷定他四十以后身體就江河日下,求仙問道與其說是想長生不老,不如說是想恢復健康。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三十到四十歲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時候,受點累也看不出來,一旦過了四十,健康狀況就會凸顯,如果不加以注意,往往會早夭。秦始皇如此,眼前的郭嘉也是如此,他死的時候還不足四十。以前他一直以為郭嘉早夭是因為先天不足,現在想想,工作量太大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他剛剛掌握豫州,細作隊伍也不過百余人,郭嘉已經忙得很少有正常休息的時候了。

    比郭嘉更典型的例子還有一個:諸葛亮。諸葛亮是鞠躬盡瘁的代名詞,他是標準累死的。他死的時候五十四歲,看起來不算早夭,可是如此考慮到他是在劉備死后才獨攬大權,前后也就十來年的光景,其實和郭嘉在曹操帳下效力的時間差不多。如果他剛剛出山就被劉備付以重任,也許劉備的爭霸之路會順利一些,但諸葛亮大概也會死得更早。

    巧得很,他也是法家,喜歡事必躬親。

    張纮注意到了孫策的臉色,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至少是有所領悟,既驚訝又興奮。書讀得多不代表懂的事就多,還要看悟性,而悟性是天生的。張良為別人解說《太公兵法》,懂的人寥寥無幾,為劉邦解說,劉邦卻是一聽就懂,這就是悟性。張良決定追隨劉邦,正是看中了劉邦的悟性。

    顯然,孫策的悟性也很高。

    “于君如此,于國家也是如此,事無巨細的背后是大量的人力物力消耗,法家以編伍之法勒民,獎勵耕戰,亦出于此。其善在于能盡全國之力,并力所向,不遺一人,所以秦之民雖不多于六國,而秦能滅六國。其惡則在于竭澤而漁,民不聊生。大爭之世,尚可勉強為之,六國既滅,又南討越,北征胡,連年不休,天下苦秦,所以陳勝才能揭桿而起,登高一呼,而強秦土崩瓦解。”

    張纮伸手指指北面。“大澤鄉離此也不遠。以史為鑒,豈是一句空言哉?”
第三百七十八章 代溝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沒有說話,只是點頭表示認同。

    張纮的觀點看似老調重談,但他落到了實處,不是空談道義。法家要求控制力越強越好,但控制力是要技術力量支持的,一旦超過了這個限度,其投入產出比例就會急劇下降,變成勞民傷財。比如說詔書傳遞,最快的就是六百里加急,號稱十天以內,能將詔書送到最偏遠的縣,但這背后是無數的驛夫和驛馬,三十里一驛,全國有多少驛站,要養多少人,養多少馬?人要吃飯,馬要吃草,需要巨大的投入。

    郭嘉安排的細作能深入長安打探消息,但這是用錢堆出來的,這一份消息的代價很可能就是跑死幾匹馬。國家可以安排驛馬三十里一換,他的細作不可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就只能不惜馬力的狂奔,以期能夠早一天將消息送到郭嘉手中。

    郭嘉最近花了多少錢,他沒算過,但肯定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隨著細作隊伍的規模越來越大,這些費用終將成為他沉重的負擔,而郭嘉也將為此付出更多的心血。

    不是說情報不重要,但適可而止很重要。這就是漢初由法家轉向黃老的原因之一。法家尚嚴,黃老尚寬,這樣才能休養生息,恢復元氣。

    張纮未必有發展技術的見識,但是他認識到了技術的客觀限制,這已經比那些空談道義的儒生強太多。如果說張昭是務虛派,那張纮就是務實派。

    而他也是個務實派,而且還有點唯技術論,所以看到張昭他就有點煩,看到張纮卻很投緣。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對張昭是有偏見的。張昭的執政能力可能偏弱,脾氣也不好,但坐鎮后方還就需要他這樣能鎮得住場子的人。像諸葛亮那樣的人做丞相只能活十年,張昭做丞相至少可以活二十年。

    等張昭回來,有必要調整一下他的任命。

    張纮收回話題,問郭嘉道:“你的細作很多,那你知道朱太尉為什么到現在還不讓將軍攻擊九江嗎?”

    郭嘉有些訕訕。他的確安排了細作到洛陽,但是他的細作進不了太尉府,就算進太尉府,也無法掌握朱儁的動向。這需要時間,一個新人是很難靠近朱儁的,更不可能和他說話。要想在朱儁身邊安排一個,要花更多的心血。同樣,如果不是沛國世家支持,他也不可能搶在詔書到達之前得到內容。細作再多,要想打聽到詔書內容也不是易事。

    “你的細作要想了解朱太尉的想法,至少要能見到他,但普通細作沒有這樣的機會。可是,這不代表我們就無法分析朱太尉的想法。也許不會太細,但大致方向可以確定。”

    “請先生指教。”

    “朱太尉曾被前會稽太守徐珪舉薦為孝廉,而不久前被將軍趕走的汝南太守徐璆就是徐珪的族弟。”張纮露出狡黠的笑容。“巧得很,他們就是我廣陵郡海西人。徐璆回家后,我曾去拜訪他,徐璆剛剛被朱太尉舉薦為東海相,此刻應該已經上任了。”

    孫策和郭嘉面面相覷。這里面還有這層關系?如果不是張纮說,我們怎么可能知道。就算有細作,也不可能打聽得這么細啊。我剛把徐璆趕走,朱儁就舉薦徐璆為東海相,這分明是對我不滿啊。

    “將軍難道不知道徐璆的徐,就是徐州的徐嗎?”

    孫策徹底有些懵了,三國名臣武將中,除了徐晃、徐盛、徐庶幾限的幾個人之外,他也沒聽哪個姓徐的厲害啊。郭嘉也很意外,他是潁川人,對世家名士比孫策了解,但他也沒聽說徐璆的背景這么強。

    “這……有關系?”

    “徐州本是東夷,徐乃九夷之一,徐州及相鄰諸州都有大量的徐氏后人。他們也許沒出什么聞名天下的名士名臣,可是在地方的實力卻不小,二千石也有好幾個。將軍如果想將來入主徐州,不宜與徐氏生怨。”

    孫策尷尬不已,還是太年輕啊。他摸摸頭。“這事怪我,孤陋寡聞,沒想到徐氏實力這么強。”

    郭嘉也很慚愧。驅逐徐璆這件事與他無關,但他沒能關注到徐姓在徐州的影響力,及時提出補救措施,卻是失職。不過話又說回來,眼下這形勢,派大量細作進入徐州也不合適啊。

    “就算沒有徐璆這件事,將軍在汝南做的這些事也會讓朱太尉心生不滿。朱太尉雖然出身寒門,也不以學問名世,但是他這個年紀的人大多崇尚名節,他本人也是因為孝道為人所知,以名士自居。你對名士不敬,他豈能滿意?現在河北形勢不明,他不得不倚重于你,一旦河北形勢明朗,袁紹向朝廷臣服,朱太尉會立刻將你逐出汝南,選一邊郡做太守,為國戍邊去。”

    孫策眨眨眼睛,忍不住笑出聲來。張纮說得沒錯,朱儁十有八九是這個想法。怪不得遲遲沒有動靜來,原本他壓根兒就不喜歡我啊。這老人家還真是固執呢。這么一說,也可以理解他為什么看不上尹端了。當年他可是為了替尹端脫罪出過大力的,后來卻和尹端沒什么來往,大概是覺得舉薦之恩已報,兩不相欠,也就沒必要和尹端這個武夫多來往了。

    不能說郭嘉對朱儁一點不了解,但他畢竟才二十出頭,又野心勃勃,一心要建功立業。對名節這種事,他是不太在意的。可朱儁不同,他年近花甲,雖然沒能成為黨人,但他年輕時所受的教育就是崇尚名節,對道義和規矩的敬畏不是他們這些年輕人能夠理解的。張纮人到中年,又經歷過黨議風起云涌的時代,他對朱儁心理的把握自然比郭嘉更準確。

    這就是代溝。

    “不過將軍也不必擔心,袁紹是不會向朝廷臣服的。袁家經營了上百年,異心已萌,一心以為代漢者非袁莫屬,袁紹養名二十年,為的就是今日,他怎么可能放棄這樣的機會。”張纮說著,臉上的笑容散去,一聲嘆息。“亂世將至,朱太尉怕是要失望了。”

    對張纮的判斷,孫策已經聽過幾個版本,側重點有所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可見大勢所趨,英雄所見略同。朱儁未嘗沒有看到這一點,只是他心存希望,不愿意承認這一點罷了。

    “先生,那我該怎么做?”

    “尺蠖之屈也,以求其伸,將軍父子出身寒微,對于充斥世家名士的朝堂來說,你們是格格不入的異者,但凡有所舉動都會引來非議。當此之時,若將軍一心求進,只會受到越來越多的敵意,成為眾矢之的。不如收斂鋒芒,積累力量,以待時變。易云: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將軍如此年輕,等上幾年又有何妨?潛龍勿用,或躍在淵,方可無咎。”

    孫策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郭嘉已經認可了張纮,這才說道:“先生,我現在只是一個雜號將軍,不能給先生太高的職務,長史之職,想請先生屈就。”

    張纮離席而起,向孫策欠身施禮。“愿為將軍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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