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其實已經走了,尾巴都已經捏不住;
冬日,實則已經來了,但這塊大地上近乎所有人都默認著現在還是秋天,只要還沒下雪,還沒銀裝素裹,他們就覺得這,還沒入冬呢。
因為人們,已經無法在此時的局面下,再承受已然入冬的事實。
冬天,對萬物,都是個坎兒。
過冬,又叫熬冬;
熬過去了,又是一年,熬不過去,就不用再熬了。
鄭伯爺騎在馬背上,看著前方綿延的押送隊伍,里面,絕大部分是楚人。
你真的很難以想象,那些大貴族的積累,到底得有多么恐怖。
富豪之家,豪紳之家,說白了,能有百來年的傳承已然是難得至極,絕大部分,其實都逃不開富不過三代的定律。
起家、發家、守家再到一個破家,周而復始的循環,財富,隨之積攢又隨之消散。
但這些近乎是與國同休的大貴族們,
他們就像是一只只寄生在大楚這個國家上的血蛭,
而且,像是貔貅一樣,只進不出。
大數百年來,其所積攢之財富,真的是讓人咂舌。
朝廷的國庫,和他們比起來,壓根就上不得臺面。
因為朝廷的錢,不是拿來存的,而是得拿來花的,雖然這世上一輩輩讀書人都喜歡寫詩詞去勸誡君王憐惜民力不要豪奢,仿佛只要君主過上苦行僧的日子天下就能太平,但真正掌管戶部的官員其實心里是清楚銀錢不流通也會造成惡果的道理。
這些貴族們封地上的保衛力量,自是不可能攔得住如狼似虎的大燕鐵騎,事實上,他們絕大部分的私兵早就貢獻給了鎮南關。
眼下的他們,本就是極為孱弱的。
而一通搜掠下來,鄭伯爺發現,真正財富最多的地方,不在這些貴族的寶庫里頭,攝政王在給自己的清單上,所列舉的不少地方,直指的是這些貴族的…………祖墳。
是的,
真正的財富,在地下。
因為這些大楚貴族,是鐵桿到不能再鐵桿的皇莊稼,再者,封地也是一代代傳承,祖墳,在自己封地里,所以,并不需要太擔心盜墓這類的事兒。
也因此,墓穴的開挖難度,并不大,也沒那些神乎其神的防盜機關,更沒聽到下面人匯報說見到了梁程的親戚。
鄭伯爺麾下兵馬里,當即開展了如火如荼地盜墓運動,為了更好地激發士卒們挖掘墓葬的積極性,軍隊里還開始了評比。
誰挖得最多,誰挖得最快,誰挖得最準,都會被記錄下來,之后由鄭伯爺親自授勛。
至于說什么忌諱不忌諱的,
那就是開玩笑了,
這些大頭兵們戰場上和戰場下哪個沒見過血沒殺過人?
這種人,哪里會在乎什么忌諱不忌諱這種事兒。
再者,
挖墳掘墓以充軍餉,
向天地銀行借錢,
本就是自古以來亂世軍閥之定例。
這些被挖了祖墳的楚地貴族們,絕大部分,都選擇了敢怒不敢言,就這般聚攏著,看著自家祖墳被挖出,看著自己先祖的白骨被隨意地丟扔在了地面上曝曬。
有幾個有種的家族,敢反抗,但瞬間被滅了滿門上下。
鄭伯爺記得當年在虎頭城,自己鼓噪著士卒沖了當地一戶人家,入夜后,自己還去了那片廢墟,思索了許久。
現在嘛,
真的是無論什么事兒都是不經做的,
做的次數多了,
也就麻木了。
而那些選擇了妥協,選擇了忍氣吞聲的楚地貴族們,鄭伯爺則是手下留情了,不殺他們,也不抓他們。
說白了,
自己和大舅哥是互相利用不假,
鄭伯爺也清楚大舅哥是拿自己這個妹夫當刀,替他清掃掉以后治理楚國的障礙。
但,
自己這把刀,是有思想的。
我只切我想要的肉,剩下的皮和里面變質了的那塊,可不會替你刮干凈。
這些封地被霍霍,家財被掠奪,祖墳都被刨掉的貴族們,接下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尋找他們的皇帝,跪著去哭訴。
當然了,鄭凡也清楚,自己那位大舅哥絕不會允許這些貴族休養生息死灰復燃的,但,就是惡心惡心你,怎么滴?
四娘這陣子可是忙得不可開交,
他要統計搜刮來的財貨,
因為數目龐大,最重要的還是種類繁多,所以統計得難度,真的很大。
鄭伯爺也特意抽空問了下一個大概的數字,
讓四娘折合成白銀和黃金,
結果,
讓鄭伯爺嘴巴張大了好久。
不過,一想到這得給幾十萬伐楚大軍分,那么多總兵分,其實,數字也就可以接受了。
這時候就得祭出早些時候在翠柳堡隨后在盛樂城最后在雪海關時,鄭家軍的光榮傳統———中飽私囊。
干過后勤或者分發的,其實都清楚,想不貪點,很難;
外面的人也清楚,你不貪,不大可能。
高明的人就能做到,他知道你大概是貪了,但賬面上卻很是好看干凈的樣子;
這樣,外面人不會覺得你沒貪,但肯定只貪了很少。
以鄭伯爺如今的地位而言,多占一點份額,沒誰會不服氣的;
一念至此,鄭伯爺就忍不住叫四娘把這個賬就做得再狠點。
以后晉東的民生發展,可就得全靠它了。
當然了,一下子涌入過多的金銀財貨,勢必會造成購買力的下降,但這種金融上的問題就不是現在以及接下來幾年晉東一地所需要考慮的事情了,還是多多益善;
實在不行,那鄭伯爺就受點委屈,回去在府里多修幾座黃金馬桶。
民夫運力,是個很大的問題,士卒們自己是可以帶點兒的,對這一點,鄭伯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軍紀官只會抓那些夾帶得太過分的,兩匹馬,好家伙,馬蹄子邁起來都費勁了,你這算是要干什么?
要知道現在還是在楚地呢,議和是議和了,但誰知道楚人會不會隨時翻臉?
當初咱們自己怎么對楚人的心里沒點數么?
真要是忽然起了戰事,你這戰馬還能沖鋒得起來?
軍士們肯定要參與押運的,但數目不能多,所以盡可能地抓一些楚人做民夫,也就是奴隸,運回上谷郡或者運回晉地后,這些楚人,其實本身也就是“人口財富”,肯定會被留下來的。
鄭伯爺本想學百年前初代鎮北侯對乾國三邊那般來個大肆擄掠人口,但年堯大軍在過了渭河后,馬上就安營扎寨了。
那已經不是針了,而是一根巨大的鐵杵,就立在那兒。
使得燕軍根本就沒辦法放開手腳去胡來,必須要對其保持最大的戰備警惕。
但,
其實也足夠了。
大軍的撤退,是有序的,鄭伯爺看了看名單上,搜刮了大概七成半的目標,有些太遠的,就沒去,有些太偏的,也沒去,有些位置太幸運的,正好被年堯大軍卡住的,自然也就不去了。
一切的一切,安全第一,不給楚軍任何軍事發動的機會。
大軍滿載而歸,分批次渡過渭河,回歸上谷郡。
在鄭伯爺渡過渭河,重新回到了荊城地界的那一日,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
燕楚兩軍,以渭河為界,雙方都安下寨子,開始了新一輪的對峙。
燕軍抽身而出了,
楚人得以再度將自己的大門收緊,
雖然沒了鎮南關這座雄關,但當大楚的水師橫立于渭河河面上后,楚軍士卒心底還是都長舒了一口氣。
以后還會不會打,誰也說不準,但至少目前來看,短時間內是不會了。
一場持續一年的燕楚大戰,
終于落下了帷幕。
帷幕落下時,還有個小插曲。
鄭伯爺寫信給年堯,
說想和他在望江小舟上一會,一人帶一個護衛。
年堯拒絕了。
……
“來,吃。”
郭東將一塊肉干遞給了許安。
許安現在是金術可的親兵,時刻伴隨金術可左右,可以說,前途無量。
郭東也不差,
現在已經換了一身新的甲胄,腰間的佩刀也成制式的了,很明顯的一副校尉派頭。
這不,
還弄來了肉干遞給自己這個好兄弟吃。
許安沒客氣,接過肉干就開始啃起來。
其實,跟著金術可做事,他是服氣的,因為許安能夠感受到這位蠻族將領體內蘊藏著的那股子精氣神。
是個做事的,是個會做事的,是個能做事的。
只是,這位蠻族將領在生活上,很是苛刻自己,堅決不要區別對待,所以,作為他的親兵,每日吃食其實和大頭兵差不多。
“這下子,你老家的那個阿水姑娘是跑不掉了,校尉了哎。”
校尉,已經算是步入了軍官行列了。
“當不當官兒的,其實無所謂,關鍵這是伯爺親自給我冊的官,嘿嘿嘿。”
郭東一邊笑著一邊撫摸著自己身上的校尉腰牌。
他還記得前日里,伯爺讓他們幾個上臺受賞時的畫面,伯爺還親自拍了拍他的肩膀。
雖然隔著一層甲胄,但他依舊能夠感知到伯爺的手掌,很寬厚,也很溫暖。
“你這校尉是個什么牌號的?”
大燕底層軍制其實很是混亂,校尉這個銜,在正規軍中還好,在地方上,其實就跟個萬金油一樣。
想當初在北封郡時,絕大部分塢堡主家里都是世襲的校尉,鄭伯爺最早做的那個“護商校尉”,也是郡主自己隨手捏出來的一個牌號,臨時取的,反倒是守城校尉巡城校尉這類的牌號,相對正規系統一些。
“喏,你看撒。”
郭東很是驕傲地將自己的腰牌解下來,雙手遞送到許安面前。
許安將肉干咬在嘴里,
接過了腰牌一看,
只見上面刻著兩個大字:
摸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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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主上在軍禮設置了幾個摸金校尉?”
薛三一邊磨著匕首一邊對坐在其身側的梁程說道,
“還真是主上的惡趣味啊。”
梁程坐在那里,沒說話。
薛三將匕首送到自己唇下輕輕拍了拍,
道:
“你說,折騰來折騰去,這么多大軍,這么多民夫,鏖戰了這么久,消耗了海量的人力物力,就換來一座鎮南關,值得么?”
名義上,其實還有一座上谷郡,但上谷郡在楚人手里時,就以貧瘠而著稱,又經歷了楚軍犁地隨后燕軍再犁了一遍,早就沒什么油水兒了。
最重要的是,這種軍事前線地盤,怎么可能會用心去發展它的民生?吃飽了撐的。
晉東之地那兒,就有大把大把荒蕪之地需要重新開墾,太多的城池和官道需要重修了,可沒功夫把銀子丟到上谷郡去造。
上谷郡,其實也就是雙方再度劃開出來的一個戰場,誰拿住了鎮南關,上谷郡大概就是誰的,昔日司徒雷鎮守鎮南關時,基本上是和楚人對上谷郡對半分的態勢。
再者,上谷郡往南就是渭河,可謂又是一道不算很天塹的天塹,這種地緣上的獨特性使得上谷郡這片廣袤且平坦的土地,太過適合于戰場使用,因為無險可守。
梁程搖搖頭,道:
“賬,不是這么算的,乍一看,覺得這次的收獲似乎只有這一點點,但首先要看三點。
第一點,在伐楚之前,年堯據守鎮南關,楚人更是將堡寨修建到了鎮南關以北很遠的地方,近乎連成一片。
驅逐野人之后,靖南王為何要一直留在奉新城內?
你當他是喜歡奉新城的那種殘破風景么?
無非是他本人在那里,可以震懾鎮南關那一片的楚軍,讓他們不敢北上冒進罷了。
伐楚之前,
其實是楚人占據著主攻的位置,而燕國則是主守。
楚人的勢力,早就擴散到晉東了,像是探進晉東區域的一把尖刀。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伐楚沒成功或者局面僵滯下去,等到燕軍主力退去亦或者靖南王本人離開了奉新城,一旦楚人要北伐,其第一批要圍攻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是奉新城,另一處就是咱們的雪海關。
你看見的,是我們只打下了一個上谷郡,但實則,還得加上大半個晉東。
鎮南關在楚人手里,我們就必須集結十萬兵馬對峙著,而且這十萬兵馬還得是精銳,這,還是只能勉強應付楚人可能會發動的北伐第一波攻勢;
后方,自穎都起,其實都得做好第二道防線的準備。
無形之中,起碼得有二十萬大軍得為這鎮南關做著策應。
而鎮南關在我們手里后,一座雄關,丟兩萬兵就足矣了,另外再以一片小寨外加探馬做呼應,這道防線,也就算是立起來了。
這對于邊防壓力而言,是極大的降低。
另外,
鎮南關在我手,楚國就相當于歷史上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宋朝。
這第二點嘛,大軍入楚,其實就算是不打仗,光是行軍,所謂兵過如匪,對楚地本就是一種戰爭潛力上的消耗,再加上楚軍精銳在這場戰役中也是損失不少,皇都也被燒了,楚人,是元氣大傷了。
十年之內,除非燕地有巨變,否則楚人根本就無力發動什么北伐。
另外,整個三晉之地的防務,也因為雪海關、鎮南關、南門關三關入手,等于是對外門戶全閉,失去了外部干預后,晉人就算是想鬧騰,想復國什么的,也難以翻出大浪,這三晉之地,就像是肉爛在了鍋里。
原本要拼命守住防止別人搶走的一塊地,現在則成了燕人的后花園。
第三嘛,
就是對于咱們自己而言,
主上憑借這次伐楚之功,不出意外的話,封侯是必然的。
晉東之地,將落入咱們的手里,也就是說,這么大一塊地方,以后會成為咱們的真正基本盤。
原本的雪海軍各鎮,加上公孫志和宮望兩部,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都能夠靠吸引流民招納人口來征兵。
眼下人口少是少,但不要緊,地盤在這兒,好生規劃經營一下,未來還是可期的。
畢竟,晉東的殘破是因為戰亂連年,但實則晉東的氣候地理條件,是比北封郡要好得多的。
大體上,攻守異位了已經。
其實,燕國更想打的是乾國,因為打乾國油水才足,但問題就在于,你先打乾國,楚人必然會出兵北上,而你先打楚國,乾人很可能就摸魚,就比如這次。
先削楚國一頓,接下來,再對付乾國時,楚國就無力鬧騰了。
哦,對了,
你手下人,也可以再擴招了,再去找四娘要衣服圖樣,給做出幾百套飛魚服出來,主上喜歡這個調調。”
“嘿嘿,看不出來啊,僵尸,你居然也留意這個了?”
薛三不由感慨,不知不覺間,大家都改變了不少。
“主上前日與我說過,意思是打算等仗打完了后,改良一下我軍甲胄的樣式,依舊是以黑色為主基調,但細節上,可以追求更精致一些。
另外,甲胄和兵器上,可以加上類似族徽一樣的標記。”
薛三問道;“打算用什么做族徽?”
族徽,是個很普遍的產物,也是一種傳承和標志物。
先前和楚軍交戰時,各家貴族私兵的甲胄和兵器上,其實都有他們各自的族徽,就是大燕,以前門閥當世時,各家部曲的甲胄也有著各家門閥的標志。
梁程微微蹙眉,
道;
“主上的意思是,想用雙頭鷹?”
“唔……”
薛三用匕首刮了刮下顎的胡茬,
道:
“會不會太明顯了一些?”
梁程則道:“問題就在于,咱們似乎已經有了可以明顯一點的底氣了。”
“還早啊,開府建牙還沒成呢。”薛三對著匕首邊緣吹了吹氣,“起碼得等到封賞下來,封疆也下來,然后兵馬整備好了。”
“還得起高爐,這是你的活兒,可以先忙起來了,入冬了反正,等第一批新甲胄兵器出來,怎么說封賞也應該下來了才是。”
“也對。”薛三又道:“但這個得咱們這些人聚集起來重新合計一下,劃分幾個片區,不說搞什么趨于均衡發展了,但總得有個大規劃。”
“嗯。”
地盤大了,不再是以前僅限于雪海關一地的時候了,所需要全盤考慮的事務,自然也就更多。
在建設初期能將規劃做好的話,總比以后出了問題臨時再改要便宜得多得多。
“但真的要雙頭鷹么?我感覺沒有新意啊。”薛三說道。
“那用什么,用龍?”
“別,還不至于,還不至于。”
用雙頭鷹,至多被有心人說平野伯欲壑難填云云,而自己這邊也能解釋是為大燕警惕四方威脅。
恰好北面是雪原,南面是楚國么,正點題。
但你要是用龍做族徽,
好吧,
準備開戰吧!
“不過,總算可以歇息歇息了,我婆姨還在雪海關等我哩。”
薛三想扈八妹了,
“阿程啊,你是不知道啊,這世上,能遇到一個可以契合你的女人,得有多難。”
梁程開口道;
“聽瞎子說,以前在圖滿城時,你還和一頭哈士奇關系很好?”
“話是沒錯,但我怎么感覺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我不知道。”
“話說,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時候有機會可以去西方看看,魔法師,斗氣,想來應該挺有意思的。”
梁程則道:
“我更感興趣的是那邊是不是會有類似馬其頓方陣一類的存在。”
“關公戰秦瓊?”薛三揉搓著下巴,“想想還挺讓人激動的,但問題是咱們現在在最東邊,那邊在西邊,不搭邊啊。”
梁程默默地起身,
道:
“我去巡營。”
“去吧去吧。”
梁程走了幾步,停了下來,
道:
“現在是不搭邊,以后,可就不好說了。”
……
鎮南關,
城墻。
鄭凡原本以為老田會一直保持著靜默休養的狀態,不見外人。
雖說他每隔兩天都隔著帳篷問候一下,但也只是意思一下,沒想到能見到,畢竟潛意識里覺得老田應該閉關養傷才是,但誰能料到,今日卻見到了。
只是,老田身上裹著一件裘衣。
穿得,居然比鄭凡還要多。
這足以說明老田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
不過,看著老田走在自己前面,走上城樓,站在了城垛子后,鄭凡也沒太過于去擔心什么,畢竟有劍圣的恢復在前,老田,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頂多修養修養吧,到底是硬剛過火鳳的男人,怎么可能那般脆弱?
具體的傷勢問題,鄭凡也沒細問,因為他也知道老田不會對自己細說,另外,對于一個強者而言,向另一個人去闡述自己虛弱時的細節,應該是極為不適應和不舒服的。
在鄭凡看來,
老田和劍圣都是那種拿著主角模版的存在;
相較而言,
自己則更像是一個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往上爬的配角。
所以鄭伯爺一向很小心也很謹慎,生怕哪天一個不小心就被另一個主角劇本的存在拿來當墊腳石。
雪花,還在飄,落到老田的白發上,也就順勢隱藏了下去。
“百萬軍民,全國之力,鏖戰一年,終于,拿下了。”
田無鏡發出了一聲感慨。
鄭凡點點頭。
雖說自始至終,燕軍并未正兒八經地向鎮南關發動過什么像樣子的進攻,但無論是外圍的清掃還是內部的滲透穿插迂回,
甚至包括奔襲郢都,
根本目的,
還是這座鎮南關。
如今的鄭凡在戰略眼光上,自然不是薛三那種習慣于藏身于陰影中的刺客所能相比的。
他當然清楚,鎮南關在手到底意味著什么。
相當于秦吞巴蜀,
相當于遼得燕云,
如果不是燕國國力消耗過度,
如果不是因為天災已現,今年糧食很多地方都是絕收,
伐楚之戰,絕不會就這般收尾。
但,
至少留下了一道口子在這兒,
五年后,
十年后,
甚至二三十年后,
若是那時大燕還在的話,
那時的皇帝想要伐楚,就能輕松從容多了。
哪怕現在不大規模攻楚了,卻也依舊能夠將楚國的威脅隔絕在鎮南關以外。
“楚國的問題很多,但這世上,不怕問題多,就怕出現會解決問題的人。”田無鏡開口道,“你那位大舅哥,日后必成我大燕大患。”
“王爺放心,我看著他呢。”
這話說得,很有自信。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田無鏡問道,“本王打算向上遞折子了。”
“回王爺的話,三步;
第一步,招納流民,恢復晉東之地的民生,王爺您是知道我這方面能力的,就不多贅述了。
第二步,極西羈縻雪原,吸納野人勞動力,吸納野人為己所用,為我放牧,為我出工,將來自北方的威脅轉變轉化成我之助力,將北方的狼,訓練成可以帶出去打獵的獵狗。
第三步,和楚國恢復關系,通商貿,虛以委蛇。”
田無鏡站在那兒,聽完了鄭凡的陳述后,道:
“第二步,對野人,要有防范之心,不是不能奴役驅使,但也必須小心反噬,你有沒有想過,像你這種將野人引進來,讓他們在晉地做官,做將領,數十年后,萬一出了什么差池,可能比野人再次殺進雪海關的危害還要大。”
不得不說,靖南王的目光很深遠。
因為歷史上玩兒相似這招玩兒脫了的人不少,一個是唐玄宗和安祿山,一個是李成梁和女真。
但問題是,
在鄭伯爺這里,
他其實不像是玄宗和李成梁,反倒更像是那兩位后者。
“第三步,楚人這次確實是元氣大傷,但那位也并非沒有瞅準時機再鋌而走險的勇氣,平時可以笑臉相迎,和他敘舊,家長里短畢竟是個親戚;
但一旦發現苗頭,別客氣,該翻臉就翻臉,該敲打就敲打,對付鄰國,我大燕八百年立國以來所總結出來的經驗就是,不能慣著他們。”
“是,末將受教。”
“其實這些,本王相信你都是懂的,但還是得吩咐叮囑一下。”
“王爺是打算回師了?”
鄭凡聽出了意思。
“仗打完了,本王也該回歷天城了,她一個人太久,會孤單。”
“我送王爺您回去。”
“不必了。”
“一定要的,王爺,您的仇家多。”
“本王身邊,有靖南軍護衛。”
說著,
田無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既然沒能死在郢都的火鳳手里,本王怎么可能允許自己莫名其妙地死在宵小手中?
本王答應過你,真到了那時候,會與你說的,你也可以來與本王參謀參謀。”
“王爺,回去看看吧。”
回去,看看孩子吧。
田無鏡沉默了。
天上的雪,下得似乎更厲害了。
這個冬天,會很冷,但也能反著說一句,瑞雪兆豐年。
生活,總得帶點希望。
良久,
田無鏡開口道:“身邊兵馬太多了。”
身邊兵馬太多了,
各路伐楚大軍,還沒解散,幾乎都云集在鎮南關南北這塊區域里。
大軍剛凱旋,
士氣正盛,
軍心正聚,
靖南王的威望,也正處于頂峰。
現在去見天天,
問天天,
你想要什么?
萬一天天來一句:爹,我想要龍椅。
嘖,
那可真是……
鄭伯爺知道靖南王在擔心什么,他想說這是很荒謬的,畢竟天天才多大。
但,
鄭伯爺忽然想到這次留守在家的是瞎子。
瞎子,
額,
要是瞎子知道田無鏡要來看孩子,
天知道那貨會提前教天天說什么話!
比如說,龍椅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瑪做的,你想不想要?
“雪海關、鎮南關,這兩處,必由你自己的人去駐守,公孫志和宮望部,可以養著,但不能讓他們靠近這兩座關卡。
奉新城,是塊好地方,經營起來,可以是下一個穎都,你可以在奉新開府建牙。公孫志和宮望兩部,留一部在身邊駐扎做做樣子,另一部,可以安排至另一面去。
數年后,當你覺得可以完全駕馭他們,且收服他們后,再做其他安排就可以了。”
“是,王爺。”
“為了這次大戰,征發了很多民夫,你想辦法截流吧,民夫都是故土難離的,說好話沒用,用銀錢代價又太高,直接用兵截住吧。
反正,晉東之地是關鍵,上屏雪原,下遏楚國,這里,又早就被打爛了,朝廷本就需要移民屯戍,這樣做,也省得來回折騰了。”
“額………是,王爺。”
“穎都那里,應該還有很多糧草原本用于供給前線大軍的糧草積壓,你派人去,將那里,都搬來。
戰事我們知道是結束了,
但我們沒說結束,誰又能說真的結束了?
就說楚人有大舉反撲之勢,需急調糧草軍需上來。
來了,就扣下,人和貨,都扣下。”
“額………”
“怎么了?”
鄭凡有些猶豫道:
“王爺,我這封賞還沒下來呢,雖說下面人都在說,說末將這次會封侯,也說末將這次可能會鎮守晉東之地。
但這不還是八字沒一撇么,
我怕我現在把吃相全都露出來,
會引得上頭各方面的反感。”
還沒立侯府呢,
就搶先有了做藩鎮的氣派?
真讓你開府建牙立侯府了那還了得?
鄭凡是擔心煮熟的鴨子因為自己的心急,飛了。
田無鏡伸手,
放在城垛子上,
輕輕摩挲著上頭的那一層積雪,
緩緩道;
“本王,還沒死呢。”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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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
戶部,
簽押房。
姬老六的桌上,擺放著一盤子窩窩頭。
吃這個,倒不是為了憶苦思甜,米,不是一般的米,里頭,也是帶夾心的,與其說這是窩窩頭,倒不如說是特意制成窩窩頭樣子的名貴糕點。
之所以這般做,也是因為其他衙門過來鬧事,要求戶部撥款時,看到這一盤窩窩頭,多少能收斂一點兒。
瞧瞧,
您瞧瞧,
皇子都得啃窩窩頭過日子了,
這戶部,
是真的一滴都沒有了。
姬老六拍了拍手,將面前的折子向前一推。
這陣子,
有三個好消息和三個壞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是三個月前,
靖南王上了折子,說前線不需要再運糧草軍需了。
得,
姬老六終于可以喘一口氣了。
壞消息則是,
雖說前線大軍統帥說了可以暫停軍需糧草供給了,
但他戶部,
其實也湊不到余糧去賑災了。
沒了,
就是沒了,
那是真的沒了。
不是什么豪紳大族藏匿了糧食,想要玩什么囤積居奇的把戲,馬踏門閥之后,大燕的世家大族九成都被抄家流放。
靠著從他們身上掠取到的資財糧草,大燕才有能力對乾對晉發動了戰爭。
而伴隨著自己父皇君威日隆,大權在握,以及自己掌管戶部以來,對地方勢力截流的打擊,可謂不遺余力,沒人敢掣肘,沒人敢反抗。
什么利益集團不利益集團的,不存在的。
也因此,大燕在這幾年時間里,又打了好幾仗,數十萬鐵騎,來回拉扯調動,開赴前線,開疆拓土。
朝廷,吃了絕大部分后,一旦朝廷自己沒了,那就是,真的沒了。
放眼望去,
除了蚊子三兩只外,
已經沒有肥豬可以借膘了。
第二個好消息是,
大哥在銀浪郡前線打了勝仗,斬了乾人三邊統帥。
是的,
當看到這個消息時,
姬老六也震驚了,
這是怎么回事?
雖然大家都清楚乾人軍隊戰斗力不行的事實,但還不至于這般拉胯吧?
后來,
姬老六分析清楚了,
死的,
確實是乾人的三邊統帥,
但不是乾人的三邊都督姚子詹,而是鐘文勉。
大燕是底層軍制混亂,雜多,乾人則相反,它是越往上,官職就越是雜亂,虛銜實缺,林林總總,連乾人自己想搞清楚都很難。
事情是這樣子的,
鐘文道死了,
乾人秘不發喪,保密了一段時間。
因為乾人自己也清楚,在失去鐘文道后,他們將面臨的局面,整個三邊前線,唯一一個有聲望讓所有軍頭子都服氣的,
只剩下一個人,
那就是三邊都督——姚子詹!
服氣是服氣,
畢竟姚師是大乾文圣,
大乾武將對文人向來有這樣的傳統,
前者是武將,后者是文官;
前者和后者平級,那前者認后者做感謝;
前者比后者高一級,那前者磕頭;
前者比后者高兩級,那前者見禮;
姚師身后,站著的是大乾文脈,是文官圖騰一般的存在,壓死這幫丘八,毫無壓力。
但若是真的要讓姚師掛帥北伐,
額,
丘八們會大聲喊出口號,或者讓師爺幫自己寫一些報國詩文,隨后,就扯各種有的沒的理由去阻礙去拖延。
跪文官,是因為有刺面相公陳例在前,那是為了活命;
北伐,
而且是在姚師指揮下北伐,那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好在,乾國朝廷也不傻。
乾國官家讓姚子詹去三邊,是為了讓其調和三邊關系的,并非指望著文圣搖身一變成武圣。
但問題是,
鐘文道死了,
誰來接替?
因為鐘文道在臨死前的一兩年里,不斷地向上遞送折子,言倉促北伐之弊,更是毫不留情地說出乾軍看似數目龐大,在四年前燕人南下后,確實也算是厲兵秣馬了一番,但無非是從稚童長到了少年,距離真正的虎狼之師還有很大的差距。
無他,以前的欠賬,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興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所以鐘文道也放開了拘束,直言地告訴官家和當朝諸公,大乾軍隊現在北伐,只會重蹈百年前的覆轍。
而鐘文勉,作為名義上鐘家的第二號人物。
他的光芒,無疑是被他哥哥給掩蓋了;
換句話來說,其政治主張,也被其哥哥所代替了。
哪怕鐘文勉幾次上書,意思是可戰,能戰,我三邊兵馬,我西軍,愿意舍命報國,一雪前恥,喊了很多遍口號。
但在官家和幾位相公們眼里,
這鐘家兄弟倆這是在一唱一和玩兒政治太極呢。
主意是鐘文道,說不適合北伐;
然后鐘文勉再上,表示軍心可用,軍心還是向著朝廷向著官家的。
這種政治態度的調和,可以算是政壇老手段了。
鐘文勉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他一次次遞送上去的折子,全都成了中和其哥哥觀點的調料。
一直到鐘文道病故,
朝廷清楚,
就算不北伐,
就算真的作壁上觀隔岸觀火,看著燕人打楚國,
再怎么著,
自己的三邊那里,得有一個武將話事人在吧?
否則,
這像什么樣子?
接下來,又是各方的博弈。
而這時,鐘文勉的折子,可謂是三日一發,主題就是,
北伐,
北伐,
北伐!
這下子,朝堂大佬們終于明白過來,原來鐘家兄弟倆,居然真的是政見相違背的。
但問題是,
老鐘相公病故前,根據軍中銀甲衛的匯報折子,外加其最后送上的一份言辭激烈的折子,再加上最后其身死的效果加成,
讓朝堂大佬們一下子陷入了一種,老鐘相公說的話,才是對的的觀點。
至少,
眼下不適合北伐。
至于楚國,
楚國就靠自己吧,看樣子,是能挺住的吧?
彼時,
鎮南關還在楚人手中,鄭伯爺已經坐船順著望江向南入楚了;
但從整體旁觀者視角來看,燕楚之戰的戰局,還在鎮南關一線,這證明楚人還是很能扛的,那就不急了。
也因此,選帥的迫切性,又降低了。
倒不是尸位素餐,人浮于事,而是乾國,實在是很難找到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帥之材。
最后,
慢慢騰騰地,
還是下了一道旨意,讓鐘文勉暫代老鐘相公的位置,同時叮囑姚子詹這個三邊都督,控制好后勤,防止鐘文勉立功心切一意孤行。
而另一邊,
一直等不到來自朝廷回復的鐘文勉,頗有一種心灰意懶的意思,總覺得自己這么一大把年紀了,這一腔熱血,終究是錯付了。
然后,在某一日,他點了三千騎,向北。
早些時候,
鐘天朗常常會帶著乾國騎兵北上,襲擊一下燕人的軍寨,打劫一下商隊什么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年少氣盛,另一方面是因為乾國確實需要這些勝利來提振士氣;
哪怕,這些小小的“大捷”對整個局面,并沒有什么影響。
但現在,鐘天朗自從當上駙馬爺之后,早就不干這種事兒了,昔日曾追殺過鄭伯爺的銀槍少年郎,也已經變得沉穩了很多,開始關注于軍中俗務,以練兵磨陣為主。
再加上鐘文道臨死前的遺言,讓鐘天朗將心中的傲氣暫時放下,不再像以前那般整天想著北伐用兵,總之,就是成熟了。
而他的叔叔,
卻接替了他的位置。
但鐘文勉的運氣,是真的有點差。
因為就在那一日,
大燕大皇子姬無疆,也親領了五千騎出來,目的是為了主動挑釁,給乾人施壓,用脅迫的姿態迫使乾人動歪腦筋。
兩國交鋒,真正有底氣的一方,才懶得去做一些小動作,而姬無疆明白,此時的大燕,在這處戰場上,恰恰是沒底氣的一方。
大燕主力,數十萬鐵騎,全都在晉東,國內,今年旱災極為嚴重。
所以,
對于南邊,對于乾國,能不大打,就不大打,小小地搞搞摩擦,制造制造緊張氛圍,讓乾人收攏起火中取栗之心即可。
或許,
冥冥之中,是真的有這種氣運的;
這就像是鄭伯爺常常調侃的那種拿著主角模版的男人。
在那一天,
在那個晚上,
在那片林子外,
大皇子率領的燕軍騎兵,和鐘文勉率領的乾國騎兵,
相遇了。
本來,兩方騎兵相遇,打不過,逃,是大概率能逃得了的,無非是往自家方向逃,對面,也不敢過分深入去追。
誰料得,
燕軍這邊是分成了三個部分在行軍。
鐘文勉以為自己碰到了軟柿子,仗著兵力優勢,想要一口氣將這支燕軍吃掉,然后,他就被大皇子給包圍了。
這支乾國騎兵的素質,其實是不錯的。
在鐘文勉見勢不對,下令突圍后,依舊有一千多騎殺了出來。
但唯獨鐘文勉,被騎著貔貅的大皇子直接盯上。
很荒謬,
很像戲文里的一幕,
但現實,往往比戲,更像戲。
大皇子騎著貔貅,手持長刀,沖入企圖突圍的乾軍之中,對著鐘文勉,就是一刀下去。
鐘文勉則是一槍刺中大皇子,他的功夫,其實也不俗;
但,鐘文勉到底年歲大了,武夫的困境就在于,拳怕少壯,當你年邁之后,自身氣血,也會必不可免地下滑。
鐘文勉的槍,穿透了大皇子的甲胄,刺傷了大皇子,但卻沒能將大皇子給頂開,長槍長度上的優勢,沒能成功體現出來。
反倒是大皇子胯下的貔貅,猛力一撲,壓倒了鐘文勉胯下的良駒。
大皇子趁勢,一刀,捅入鐘文勉的胸口,而后,一攪。
干脆利索地,結果掉了鐘文勉的命。
隨即,
大皇子氣血一滯,
昏厥了過去。
突圍出去的乾軍見主將戰死,馬上反殺過來,想要搶奪鐘文勉的尸體。
燕軍這邊見自家大皇子受傷昏了過去,馬上有人將大皇子帶上,同時,將鐘文勉的尸身也帶上,全軍交替掩護,不打了,往回撤。
所以,
這一仗,
乾人勝了,卻一點都不像是個勝利者;
燕軍敗退,
但這敗得,
倒是收獲頗豐。
四年前,燕軍南下攻乾,或被抓或投降而來的乾國官兵,也有不少,其中,就有人是見過鐘文勉的。
許文祖見大皇子為了殺這個人竟然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馬上請乾國降人出身的人來認尸首。
很快,
鐘文勉的身份“水落石出”。
鐘文道的親弟弟,
西軍上一代明面上的二號人物,
被斬殺!
大功,
大功!
許文祖馬上起草折子,為大皇子向朝廷請功。
他深知這位大皇子一直沒能完全走出當初望江之敗的陰霾,所以渴望每次立功贖罪的機會。
只是,這折子還沒寫完呢;
新的一則消息來到了。
乾國來三邊宣旨的欽差,沒能找到鐘文勉,那冊封其暫代三邊主帥的圣旨,自然也就宣讀不出來了。
但,
實則這道旨意從乾國中樞發出去后,在上京城內,其實已經不算是秘密了。
隱藏在上京城內的燕國密諜司,馬上將這一則情報送了回去。
乾國三邊統帥換人,無論是否是暫代的,都是緊急軍情。
然后,
許文祖忽然發現,
大皇子斬的敵將,
直接從敵方的一個將領變成了敵方的主帥……
許文祖猶豫了一下,
最后還是以“大皇子陣前斬殺乾國三邊主帥”的敘述方式報功呈送。
不過,許胖胖也是個謹慎人,報功折子后頭,緊跟著“詳解”。
大皇子畢竟是皇子,
自己作為臣子的,先把臺子搭起來,那叫政治正確;
至于是直接以自己這個名義封賞還是冷卻處理,那就是陛下的心意了。
報功折子送到燕京后,
太子馬上領著趙九郎等一眾重臣再度來到了后園,為自己的大哥請功。
姬老六明白,自己父皇那邊,只可能比太子更早得到這份折子。
而后,
后園傳來消息,
大皇子姬無疆,殫于國事,為國戍邊,斬乾國三邊主帥首級………
一連串的封賞之后,是爵位。
在第一次望江之戰戰敗后,大皇子身上的爵位近乎被一擼到底,雖然因為和蠻族公主的大婚,讓其享有著親王的待遇,但實則,大皇子身上的爵位,是空的。
許文祖身上還有一個子爵爵位呢,如果不是皇子身份在那里,大皇子見到許文祖還要行禮。
按理說,立了這個大功,陛下也有大肆宣揚幫自己這個長子洗涮一下望江之戰戰敗陰霾的打算,也為姬家培養出一個能在外領兵打仗的自家人,應該順勢將王爵重新給回去。
于情于理,都是合適的,畢竟蠻族公主也誕下了子嗣,當爹的沒爵,這孩子到底該怎么算?
人蠻族老蠻王將寶貝女兒送過來,你們燕國倒好,讓我外孫直接變白身?
如果是普通大臣,其封爵倒是不必擔心蓋不蓋得過雙親,但皇子是嫡親宗室,不可能這么不講究。
然而,
冊封圣旨里,
并非恢復了姬無疆王爵,
而是侯爵。
冊大皇子姬無疆………安東侯!
朝野一時嘩然,這不是說爵位給低了,畢竟聽起來,侯爵比王爵差遠了。
但實則如果是王爵的話,對于別人而言,對于異姓王而言,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大燕立國八百年,
異姓王也就兩位,一個鎮北王,一個靖南王;
但對于大皇子而言,他是宗室,陛下子嗣,封王,本就是必然的事兒,事實上,人老早就自稱“孤”了,孤王孤王嘛。
但這里封侯爵,而且是外放領兵著的侯爵,政治概念就不同了,意味著陛下不想要自己這個長子回來繼續當這個擺設宗室,哪怕他娶了蠻族公主,其子嗣血脈已然受“污染”。
但陛下依舊想要自己的長子,可以獨當一面。
當初東征大軍時,陛下提拔了一次,結果戰敗了;
這一次,陛下又強行提了一次。
伴隨著姬無疆封侯的冊封下,還有一道旨意,許文祖沾了光,升銀浪郡太守,主政銀浪郡。
大燕的南方,銀浪郡,現在的局面就是許文祖管后勤,大皇子掌軍,雙方從一開始配合得就很默契,現如今,只是更為名正言順了。
已經有有心人在猜測了,
陛下是否想要仿靖南軍舊制,在銀浪郡,再建立起一支新的“靖南軍”,或者叫“安東軍”。
至于爵位前的東南西北,其實沒那么重要。
鎮北侯說是鎮北,其實人家在最西邊,大燕的最西邊,同時也是東方四國的最西邊,按理說,應該叫鎮西侯才是。
而靖南侯原本確實是在銀浪郡面對著乾國的,但現如今,靖南軍入晉好幾年了,早就不是面對乾國了。
東南西北,已經不再是傳統概念上的方位代指,就像是楚國的左將軍右將軍,乾國的四方議政廳。
方位詞,在這里更多體現的,是一種地位上的對等。
這是第二道好消息,
但同時還有第二道壞消息。
鐘文勉死了,
姬老六覺得乾人心里應該有種生吃一大口蒼蠅的惡心,
但隨即,
從上京那兒傳來的消息,
乾國官家拜乾東南祖家軍祖大帥為三邊總督,直接讓姚子詹讓出了位置。
祖大帥受詔后,馬上率親衛星夜馳騁至上京。
官家對其以大禮接待,
據說祖大帥很感動,在大宴上向官家和諸位相公夸下海口,許下以五年時間構建新的三邊體系,讓燕軍的威脅被完全格擋在外的承諾;
被稱之為,五年平燕;
只不過這里的五年平燕,并非是直搗燕京,滅了燕國,而是讓北方的形式逆轉,使得邊患僅僅局限于邊患,不會再有社稷傾覆之憂。
祖竹明來了,
這個人,
有手段,有能力,會練兵,會打仗,而且,他還有一個特點,其軍事主張和老鐘相公一致,那就是………茍。
反正乾國地大物博,人口稠密,以前軍事廢弛,那是以前的舊賬,咱現在,慢慢還,慢慢茍發育就是了。
此人來到三邊后,乾國三邊的氣象,必然會大不相同。
第三個好消息是,苓香懷了,然后,何思思又有了。
由此帶來的壞消息則是……
他姬老六,
要當和尚了!
其實,姬老六以前不是沒有風流過,姬妾成群也有過,你說是偽裝也罷,但真要說完全沒有享受過其中,那也是忒假了。
但婚前和婚后不同,男人,成了親后,馬上就成熟了許多。
當和尚的感覺不好熬,
但只要想一想自家那位姓鄭的兄弟雖說一直有好人妻之癖,但姬老六是清楚的,鄭凡真正的女人,其實也沒幾個。
站得越高,
經歷得越多,就越難陷入什么所謂的情和愛之間,是真沒那個功夫。
晚上,陪陪兒子,聽兒子嘴里冒出一些音節,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伸手,
拿起一個窩窩頭,
咬了一口;
這時,
外面忽然傳來連聲大喊:
“大捷,大捷,大捷!!!!!!!!”
“伐楚大捷!伐楚大捷!”
“郢都破了,郢都破了!”
……
“六弟,戶部現在,擔子大吧?”
后園小偏廳里,太子看著姬成玦問道。
姬成玦聳了聳肩,
笑道;
“也還行,要啥沒啥,省得再去權衡給誰家多誰家少了,倒也落得個清靜。”
“還好,仗,快打完了。”太子笑道,“接下來,應該要議和了。”
姬老六則道:“希望如此。”
太子能夠看清楚這一層,姬老六是不信的,在其他方面,太子可以說是不錯,但在兵事上,太子應該和自己一個水平才是。
這意味著,太子身邊有善于兵事的人,對他進行了分析。
不會是老四,老四就算真投靠到太子那一頭,今天也根本來不及過來發出自己的見解。
應該是別人。
且這種“應該要議和”的話,也不應該是兵部大臣所說,剛收到大捷的消息,在明面上,就算要說,也應該說什么趁勝追擊,一舉滅楚這類的吉祥話,而不應該在打下楚國國都后,說出“該議和了”這種。
再者,父皇曾三令五申,敢非議前線戰事者,重罪。
所以,應該是太子東宮里的人,而且這個人,是太子身邊的親近者,在太子得知大捷的消息后,迅速對太子提供了自己的看法。
該查查了。
這時,
魏忠河走出來,
道:
“陛下宣宰輔大人、太子、六殿下覲見。”
這意思是,其他大臣,不見了。
趙九郎走在前面,太子隨后,最后的,是姬老六。
三人在魏忠河帶領下,進入了一個小樓。
小樓面積不大,中間用簾子隔開,看不見里面。
“臣參見吾皇萬歲。”
“兒臣參見父皇。”
簾子里,
傳來燕皇的聲音:
“起了吧。”
聲音,有些疲憊。
三人起身。
姬老六看著面前的簾子,依照他對自己父皇的了解,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自己的父皇,絕不會用這種流于形式的物件做遮擋的。
他可以用手段,他的手段也很厲害,但他不屑用這種手段。
但這種情況下,不見大臣,不見兒子,是不可能的。
燕皇陛下,
必須發出自己的聲音,
必須讓自己的臣子和兒子們知道,
他,
還清醒著。
就是魏忠河,也承擔不起“隔絕中外”的罪名。
但凡有這種舉動,就會被視為謀逆。
接下來,
燕皇的反應,
更是佐證了姬老六的猜測,
因為燕皇沒有用一問一答的方式,
而是直接以自己口述的方式以做安排,這意味著燕皇現在的精力,很成問題。
“對楚接下來的一切事宜,以靖南王的意思為準,太子照辦就是。”
“是,兒臣遵旨。”
這意味著,靖南王的意思,將變成朝廷的意思,監國太子會完全地配合靖南王。
是戰是和,
若是戰,如何戰,
若是和,如何和,
都由前線的那位統帥說了算。
這已經不僅僅是相信靖南王的能力了,更是一種莫大的信任。
“賑災之事,莫要著急,只要打了勝仗,老燕人,一切都好說。”
這是對民心的安撫,以及一種莫大的自信和篤定。
“是,兒臣明白。”姬老六馬上回應道。
“要求今年乾人歲幣,換做糧食,向乾國朝廷,追責鐘文勉擅自犯我邊境之罪。”
楚國皇都告破,不管怎么樣,大燕伐楚之戰,形勢大好。
在這種前提下,對乾人,可以蠻橫一點,行壓榨之舉了,而乾人,應該會忍氣吞聲。
“是,陛下。”趙九郎行禮回應。
“好了………”
“父皇,兒臣還有一事。”太子說道。
“說。”
“捷報折子上,靖南王特意提到了平野伯,在伐楚之中,立下的所有功績。”
不寫別人的,就詳細寫了平野伯。
這是什么意思,
都懂。
況且,這確實是實打實的功績,雖說戰事還沒結束,結果也沒出來,但有些事兒,是必須要提前準備的。
包括晉東那里的政治軍事格局,也必須早做安排才能早些安穩。
太子,其實也是為了給鄭凡求封賞。
世人都知道平野伯是六爺黨的頭號大將,
但太子卻急著幫忙請封,腹黑點,可以說太子是在給平野伯遞送玉如意,想挖六爺黨的墻角,陽光一點,就是太子公忠體國,一心為公。
“封侯……”
簾子里頭,燕皇開口道。
沒人覺得意外,都認為,這是題中之意,如果對楚那邊接下來不再發生什么大的意外的話,平野伯封侯,近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的功績大到,
沒人能去忽視的地步,
如果他沒背景,
還能用年紀太輕,先行記著日后再封也是為他好這種理由搪塞推延一下。
但問題是,
靖南王已經直接點了出來,
當有足夠強力的人罩著你時,
你會發現,很多理所當然的規矩會立馬理所當然的消失。
封侯……
姬老六在心里盤算著,
鎮北侯,靖南侯,安東侯,東南北,都有了,也就剩下一個了。
同時,姬老六心里也明白,一旦鄭凡封侯,那近乎是要封疆的,晉東那塊地方,必須得有人守,像當初初代鎮北侯看守荒漠一樣。
這樣一來,
自己是皇子不假,
但鄭凡已然是藩鎮了,
真正的強大藩鎮,是連朝廷連皇帝的旨意都可以去違背的,何況他一個皇子。
也因此,
藩鎮,
其實已經不需要再急著去于皇子之間站隊了,無論誰當皇帝,都會去安撫藩鎮,所謂的從龍之功,對藩鎮而言,吸引力,其實沒那么大了。
良久,
正當姬老六差點以為自己父皇似乎睡著了的時候,
簾子內又傳來了燕皇的聲音:
“平西侯。”
——————
家里有老人離世,需要治喪,接下來三天,可能就沒法更新了,望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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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侯,平西侯。
姬老六對鄭凡封侯這事,不感到意外,甚至對“平西”兩個字,也不覺得意外。
老大是安東侯,對照東南西北四個侯爺號,是同一等次,問題在于老大不能指向“西”。
因為大燕的西邊,是荒漠,是蠻族的地盤。
姬老六清楚,自家父皇對蠻族雖說一向極為強硬,但那是一種政治姿態。
在這種強硬姿態之下,并不影響大哥娶蠻族公主且生了帶有蠻族血統的皇子。
自家父皇和老蠻王之間,其實是有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大燕想向東擴張,凌駕于舊有的東方四國之上,承大夏之社稷,再造諸夏之一統;
蠻族王庭需要時間去整合荒漠各部,重塑王庭的榮光和威嚴;
大家都有各自需要忙的事情去做,所以自然而然地可以達成外部的一種默契,兩大族群之間,都以一種極為經驗老道地方式去刻意營造出一邊“劍拔弩張”為安撫國內一邊“蜜里調油”安撫對方的氛圍。
但如果將“西”這個字號封給老大,其實就是對這種默契的破壞。
老大已經娶了蠻族公主,完全被隔絕出大位繼承序列,承侯爵掌兵,看似實權在握,但深層里已經是將其剔除了皇子待遇。
按道理來講,老大犯了再大的錯,只要不造反,新皇登基時,恢復王爵是必然的,皇帝不管是誰,都是他的弟弟。
兄友弟恭,必然是要走的一個流程。
然后,老大的子嗣就能從一個較高的爵位,哪怕混吃等死,也能混好多代。
很多人一輩子奮斗,不就是為了這個么?
古往今來,多少皇族參與謀反,真正目的在大寶的,只占少部分,絕大部分為的,還是那一個“世襲罔替”。
但老大既然受封侯爵,其實就是異姓待遇和差事了,封王……除非老大以后能立下不遜鎮北靖南的功勛,否則根本沒這個可能。
可以說,父皇是為了大局著想,完全犧牲了老大,甚至是犧牲了老大這一脈。
在這一基礎上,再給老大封號上加上“西”這個字,有心人無心人都能馬上想到西邊的荒漠。
一來容易刺激到荒漠蠻族的神經,
老蠻王據說也快不行了,蠻族小王子說不得還帶一些年輕氣盛,老蠻王可能不在意這些事,但人小王子,可能會因此覺得受到莫大屈辱。
自己最心疼的妹子嫁入了你姬家,
怎么著,
你姬家還想著用我妹夫來打我蠻族?
二來,也容易對老大逼迫過甚,弄出逆反心里,因為,這也實在是太拿人當工具了。
也正是因為老大不能沾“西”這個封號,
所以使得坐鎮晉東,北拒野人南遏楚人最為適合“安東侯”,最起碼,人家確實在東邊的鄭伯爺,不得已之下,只剩下“西”這個封號。
反正打亂了方位就打亂了方位吧,東南西北,預示四方,并非指的是特定的方位。
平西侯,
平西侯,
日后再得恩寵,
要么從龍,要么安撫,
封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那也就是……
平西王。
姬老六心里,在咀嚼著這三個字。
其實,有件事,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經發現了,但卻一直沒往那邊去想。
或是難得遇到一個可以聊到一起的,
或是難得碰上這樣一個妙人,
或是他覺得自己是世間絕頂聰明怕孤單寂寞冷,
更或者是,
他很享受這種過程,而刻意地忽略掉未來可能出現的結果。
那就是,
自己和鄭凡的關系。
鄭凡在虎頭城,在翠柳堡時,他幫忙在兵部運作,讓鄭凡得以從北封郡脫身到銀浪郡,趕上了下一階段大燕的對乾戰事,同時,前期的戰馬、甲胄,都是高配中的高配。
鄭伯爺能幾次三番地提兵南下,對著乾人放風箏,也是因為他的軍配太高的緣故,一人雙馬甚至是三馬,機動性上,乾人怎么比?
但自攻乾之后,
甚至是在攻乾之前,
鄭凡就已經上了靖南王的船了。
姬老六有時候也會去想,為什么靖南王會如此看重當初還只是小小守備的鄭凡?
并非想不到理由,
而是理由太多了。
能力,
性格上,
鄭凡都無可挑剔,
否則當初也不可能在鎮北侯府打動了自己。
只能說,
時也命也吧。
自那之后,
自己名義上和鄭凡依舊是親密無間的戰友關系,
但鄭凡的駐地越來越遠,參與戰事的級別也越來越高,
說好聽點,
鄭凡是依舊要需要他的資助,
但說難聽點,
自己其實是硬趕著趟地去送錢送糧送人才。
鄭凡對自己的需求,在越來越低,
而自己對鄭凡的需求,則在越來越高。
這是必不可免的一種變化,政治上的資助和扶持,向來也是這種流程。
當資助的那一方翅膀越來越硬之后,你必不可免地需要改變自己對其態度。
所謂的門下走狗,
不合適了;
更無奈的是,你已經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的代價和心血,要想自己之前的付出不至于完全浪費和落空,你還得哄著他,順著他,從著他。
欠一百兩銀子的,是孫子;
欠一萬兩銀子的,那就是大爺,錢莊得擔心你吃得好睡得好不?
出了后園,
坐上馬車。
姬老六心里還是有些渾渾噩噩的。
好在,他是個聰明人,一個連鄭伯爺都不得不承認的聰明人。
他當年能夠說出:如果不是父皇拉偏架,哥幾個,哪個夠我干的?
這不是自夸,這是事實。
他的對手向來不是兄弟們,而是他的父皇,一個年紀越大,身體越差,對權力的掌控欲就越強的皇帝。
偏偏這個皇帝,還真的是英明神武得很。
姬老六拿出鼻煙壺,吸了一口,讓自己有些焦躁不安的心緒安穩下來。
其實,再復雜的事情,抓住其本質后,往往會變得很簡單。
一,
他需要鄭凡么?
毋庸置疑,是需要的。
一個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
已經無法用“新星”兩個字去形容他了,
現在,他已經有了上牌桌的資格。
因為戰爭,因為來自靖南王的提攜,因為他自己眾所周知也都服氣的能力,
他,
已經有了自己的籌碼,可以有資格去下注了。
這種封疆侯爺,
皇子,需要拉攏;
日后的新君,也必須要對其進行拉攏。
在姬老六看來,朝堂其實和商行很相似,商行也有著各個財東,東家,其實是財東們推舉出來管事兒的。
現在,鄭凡已經成了一個新進入圈子的財東,你已經無法忽視他了。
那么,
如何拉攏?
拉攏人的手段,無非兩樣。
一利益,二情誼;
曉之以情動之以利,看似極為高明,但往往兩手抓的人,都會自以為聰明,到最后,根本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鄭凡,
是個很純粹的人。
這一點,
姬老六很清楚。
所以,
他必須要以更為純粹地方式去對待鄭凡,
利,不去談了;
情,
得接著續。
談情時,
不能將利放在臺面上,
做朋友,
做兄弟,
大家就都敞亮點。
這是他父皇教給他的;
曾經的鎮北,現如今的靖南,其實都有顛覆朝野的軍事實力,但自己的父皇卻依舊給予他們最大程度地信任。
不收權,實則為大收權;
帝王之術,本質就是冒險,而非商行里你好我好大家好,互相商量著事兒,和和氣氣地把事兒給辦了。
上述情況,是會出問題的。
以密諜司監控百官,朝野拉攏兩派互相制衡,收攏人心,打壓新潮,這是人們所熱衷卻又絕不是真的帝王之術。
因為換層皮,你會發現這和碼頭力夫幫派里的頭目馭下的手段,極為相似。
姬老六伸手,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拿出紙,
又拿起筆,
寫了一封信,
信,
很短,
就倆字:
“幫我。”
然后,
姬老六將上面倆字劃掉,
改成:
“幫我,兄弟。”
想了想,
姬老六又將這一行給劃掉,
“幫幫弟弟我。”
猶豫了一下,
又劃掉了,
寫了寫,
劃了劃,
到最后,
姬老六最后寫下了倆字:
“畜生,幫我!”
然后,
落款————賤人。
………
回到王府,
先去看了自己懷孕的王妃何思思,
再去看了側妃苓香,
最后,
又去和自己的兒子傳業玩了一會兒積木。
這之后,
姬老六就坐進自己的書房。
書房里頭,
候著兩個人。
一個人,個頭矮小,長相顯老,腰間掛著一個算盤和一只毛筆;
另一個人,個頭很高,身材瘦削,男子,卻顯得很嫵媚。
前者,
是燕京城外碼頭的老大,背地里,是四皇子的關系。
鄧家沒倒臺時,四皇子的勢力,其實很大,軍中衍生出來的很多生意,大多和打砸搶有關系,本質上就是看誰的拳頭大。
碼頭那片,就是得靠狠勁才能保下來的地盤。
鄧家因為第一次望江之戰的失敗,倒臺,碼頭這塊,得到了清算,但因為四皇子四處奔走的原因,最終還是得以保全。
可能,
在老四看來,這是他這個皇子最后的余蔭。
但實則,
是因為這處,本就不是鄧家也不是他姬老四的產業了。
銀子,
給他,
老四想充實和編練京營,
人,
也從這里給他;
一些情報,
也給他;
但本質上,這是他姬老六的地盤,不過是假借他老四的名義,落在那兒。
江湖爭斗,還講究個可笑義氣;
但朝堂上,可不時興這個;
和平共處是建立在我吃不下你的基礎上,
他老四之所以能夠在鄧家垮臺后,保留住一些基本盤,并不是因為他四皇子還有什么情面在,純粹是因為有人想借用他的皮。
瘦高個是一個屋內人,但不是姬老六屋內的,而是內庫的一個管事。
朝廷的財政分為兩個部門,
一個是國庫,理論上由戶部管轄;
一個是內庫,這就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庫。
不過內庫和國庫,其實也沒那么涇渭分明。
國庫沒錢了,內庫肯定得出,只要一個皇帝,他腦子沒什么太大問題,就不可能死守著自己的內庫不撒手坐視國庫跑耗子。
身為戶部實際上的管事人,姬老六對內庫的情況,也算是一清二楚,他父皇不好享受,于國事上一直為公,所以,內庫的規模和流水,一直被壓縮得很低。
但姬老六以己度自家老子,
哪怕沒什么證據也能夠猜出自己父皇肯定還有后手,
這后手不是因為貪婪,
而是作為帝王的一種必須有的手段。
否則,
密諜司之外那個由陸冰負責的隱藏衙門到底是怎么運作的?
再雄才大略的帝王,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讓自己一直處于“凈身出戶”的狀態。
矮個子稟報道:
“殿下,這陣子碼頭上來了一些船,隱蔽得極好,但應該是從三石郡運來的兵甲。”
三石鄧家是敗了,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現如今,
老四好不容易有個實權差事,
鄧家肯定會不遺余力地去支持。
三石郡,是鄧家的基本盤,在那里,鄧家還是殘留著一些影響的。
運送兵甲器械,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兒,畢竟大燕現在這個情況,哪里來的真正的兵馬糧草軍械充足給他老四練新軍?
自己這邊一毛不拔,太子那邊倒是下旨撥了一些款子,但至多也就維持一個花花架子。
老四想要搞點“真金白銀”,想要練出一支兵馬來,肯定得砸血本,將三石鄧家最后一些精華人才、底蘊都掏空出來砸到這支京營上,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可問題是,
姬老六是個擅長玩陰謀的人,
所以他看事情的視角,
也往往喜歡走陰謀論的方向。
“殿下,內庫最近走了一批貨。”
“去哪兒?”
“不知。”
姬老六點點頭,道:
“你們下去吧。”
“是,殿下。”
“是,殿下。”
一高一矮下去了。
姬老六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張公公端著茶水走了進來,放在了姬老六的面前。
“主子,信和先前的手稿,奴才已經吩咐人向東邊送去了。”
姬成玦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主子,看樣子,是不是要出事兒了?”
帝王垂暮,自是多事之秋。
尤其是現在外戰眼瞅著就要結束,
沒了外部威脅來統一內部,
內部,
就必然開始“龍爭虎斗”。
“應該………是吧。”
姬成玦微微頷首。
“主子,越是拖下去,越是對咱們不利啊。”
無論如何,
太子都是東宮之主,國之儲君,國本所在。
如果一切風平浪靜下去,
待得離鐘響起,
太子繼位,
天命所歸,
再想干什么,就難了。
“不急,不急。”
姬老六伸手輕輕擺了擺,
道:
“張伴伴,你覺得咱們時間緊了,我估摸著,那位李英蓮李伴伴,可能也在對我那二哥說著一樣的話。
我踩一腳,父皇再拉一把,我再踩一腳,父皇再拉一把;
沒父皇拉偏架,
他早被我拽下來了,
根子不扎實,
心里就虛。
咱們在這里怕萬一父皇駕崩,他名正言順;
對面,
可能也在擔心父皇駕崩前,
咱們會如何行魚死網破之舉。
越是到這兒了,
就越是要沉住氣。
父皇,是個明君,是個好皇帝,我相信父皇不會犯絕大多數皇帝晚年會犯的那種錯誤。
以前,
我還看得不是很真切,
現在,
隨著楚國那邊眼瞅著就要結束戰事了,
下面的,
也就能回到正軌了。”
“主子,奴才愚鈍,何為正軌?”
“正軌?”
姬老六又喝了口茶,
道:
“先吩咐下去,咱們的人,沒露面的,就都不要露面,露面的,也不準有一絲一毫地輕舉妄動。
現在,就是等,等東宮先沉不住氣。
我不怕東宮,
但東宮上下,
肯定很怕我。
再,
我與你說說正軌的事兒。
若是外頭戰事不息,
西邊荒漠蠻族,虎視眈眈;伐楚戰事,如入泥潭;乾國三邊,心存僥幸,妄圖火中取栗;
那樣的話,
那張龍椅的爭奪,
可就有意思了。
老四其實還是有機會的,在那種環境下。
我跟老二必然得都上一番,
老二這些年,藏著的后手,培養的手下,咱們浸潤了不少,但咱們這里,估摸著也有不少老二那邊埋下的釘子;
老五在穎都還在修理河工,沒回來,但他在那兒,本就是一招無形妙棋,遠離燕京漩渦,待價而沽。
就是這小七,他也不是沒有機會。
總之,
外患迫在眉睫之下,
內憂,必然得以快刀斬亂麻之勢解決,
說不得,
到最后我得和老二捏著鼻子各退一步,
讓小七上來當個調和。
別覺得不可思議,
這沒什么不可能的,
畢竟都姓姬。
現在,
一切步入正軌,
父皇就算是要走,也得將家里的賬冊給盤盤好。
到最后,
還是由父皇親自來仲裁。
民間分家,得請德高望重之宿老………”
“主子,您的意思是?”
姬老六點點頭,
道:
“所以,先不要動手,再多的妙計,再多的暗諜,再多的未雨綢繆,再多的再多亂七八糟的林林總總………”
“呵。”
姬老六笑了笑,
道:
“正如當年門閥家主們所想的那般,大燕,沒了他們,不成;他們,自認為手段高明,于朝堂于地方,都能說上話,也都能做上事。
其實,
他們之中,
真的不乏人杰。
但,
沒用。”
姬老六長嘆一口氣,
將杯蓋在桌上輕輕一轉,
緩緩道:
“如果南北二王再次入京,和父皇坐在一起,定下接班人,張伴伴,你說,咱們這些年,再多的布置,又能算個屁?”
仰起頭,
姬老六有些神傷道:
“什么叫帝王心術,什么叫帝王手段,不是家長里短,也不是和和氣氣,更不是拉一派打一派,按下這邊拔那邊;
帝王之術在于平衡,
狗屁,
說出這種話的,
真跟農夫覺得父皇一天能吃幾十個油餅子那般的幼稚。
帝王之術的根本在于,
身為帝王,
他,
能掀桌子。”
“要什么防范,要什么布置,要什么安排,就是我跟老二,互相斗得天花亂墜………
南北二王的王旗,
往后園門口一插,
我跟老二就都得跪到后園門口去,
聆聽圣諭。”
姬老六忽然一翻白眼,
學著自己那位姓鄭的兄弟曾說過的那句話:
“嘁,啥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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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轉悠揚的二胡聲,自雪海關伯爵府邸內徐徐傳出,每天,瞎子都會在這里拉一段二胡;
今日,二胡拉得時間久了一些;
天天坐在那里,
兩只肥嫩的小手放在膝蓋上,腦殼一抬一低,竭力克制著自己的瞌睡。
想讓一個這么小的孩子,能夠聆聽得懂這二胡的玄妙之音,實在是太過為難兒童了。
況且,今日的二胡節奏,格外得長,天天已經極為克制了,卻依舊擋不住這隨著二胡聲不斷襲來的強烈困意。
良久,
瞎子收起二胡。
天天懵懵懂懂地抬起頭,
伸手,
搓了搓自己的臉,
露出了微笑,
然后,
鼓掌。
小小年紀,卻已經學會了被迫營業。
這時,柳如卿端著一杯茶走了過來。
瞎子起身,
離座,
后退三步,
柳如卿上前,將茶放在了茶幾上,后退了三步回去。
瞎子這才走回來,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端起茶。
是花茶,
其實瞎子不喜歡這種口味的茶,里面往往會加點蜂蜜,說是花的甜味,實則有些膩。
“北先生,可是有消息傳來了?”
男人在前面打仗,
女人在后面,自然是苦等。
這個時節,家書抵萬金,是真不假。
如今,柳如卿的弟弟柳鐘已經在伯爵府的賬房里幫忙做事,算是一個不錯的差事。
對此,柳如卿感到很滿足。
這里的氛圍,沒有范家壓抑,日子,也過得恬淡自如,弟弟也有了差事傍身,她是真沒什么好多奢求的了。
其實,如果不是那晚伯爺的忽然克制,她早就已經是伯爺的人了。
殘花敗柳之身而已,可以取悅于他,得其慷慨,得其馳騁,得其激昂,得其鏗鏘,已然足矣。
這個觀念,自然是不正確滴;
但只能感慨一句,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
女子的生存,本就艱難;
漂亮女子的生存,其實更為艱難。
但瞎子知道,
柳如卿的性子,不是來問這事的人。
自己今日二胡確實拉得比往日長了一些,柳如卿或許能察覺到,但卻不會特意過來詢問。
主上的后宅,其實很簡單;
嬤嬤婢女們不算,
稱得上是房里人的,也就三位。
四娘、公主和眼前這位柳如卿。
四娘跟著主上在打仗,家里,也就剩下倆了。
誰尊誰卑,一目了然。
“公主,有什么事,大可直接出來問在下,咱們伯爵府向來是沒什么規矩的。”
瞎子話音剛落,
公主就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瞎子起身,
讓座。
公主站在原地,道:“可不敢讓北先生給本宮讓座。”
“意思意思,顯得在下有規矩一些。”
“呵呵。”
公主笑了,不是冷笑,而是她早已習慣了和幾位“先生”的相處模式。
他們看似是一群很懂規矩的人,
實則,
卻又是一群最沒有規矩的人。
同時,
雖然他們和自家相公名義上是主仆,
但實則,
某種程度上,是平起平坐的。
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宮斗高手,更何況在后宮里長大的熊麗箐。
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她懂。
柳如卿忙起身,從屋子里,又搬來一張椅子,放下。
公主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這時,
柳如卿走過去,想抱一抱天天。
后宅里,她們清楚這位伯爵的干兒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說句不好聽的,日后就是她們誕下了子嗣,論爭寵,可能都爭不過眼前這位。
天天張開雙臂,和柳如卿抱了一下,卻沒讓她抱起來,而是意思意思之后,繞開了柳如卿的手臂,
花圃中,
巨大的青蟒頭探出,
天天小跑過去,
一把抱住這巨大的蛇頭。
青蟒吐出信子,舔了舔天天的臉,天天用自己的小肉手拍拍青蟒。
這孩子從小到大,
和鬼、和妖一起玩的時間,比和正常人一起玩耍的時間多得多。
再者,
他身上本就自帶著一股子靈氣,可以讓那些妖物感到親近。
昔日,劍圣短暫休假回來,特意看了看這孩子。
原本不打算收徒的劍圣,在有了劍婢的同時,竟然也萌生出了想要將田無鏡的兒子收入自己門下的沖動。
只可惜,
他放下姿態了不假,
但人孩子只想著跟著自己干爹學刀。
那邊,
一人一蟒玩得不亦樂乎,
這邊,
公主也開口道;
“本是沒什么不方便問的,但是吧,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就是怕北先生您想多了。”
“在下不會想多,在下每天思慮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北先生說話,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呢。”
“都是自家人,客氣個什么,太累了不是。”
“是這個理兒。”
隨后,
公主問道;“伯爺,打勝仗了?”
“破了郢都。”
公主聞言,呼吸一滯。
郢都,那是她長大的地方,現在,被自己的丈夫攻破了。
其實,
嚴格意義上來說,
郢都的攻破,和鄭伯爺沒有直接關系,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鄭伯爺前期的一通亂竄,導致鎮南關的糧道被毀以及楚國京畿的混亂,
最終,
促成了靖南王大軍直撲郢都的軍事行動。
“您哥哥,留了一把火,本想燒死靖南王,誰成想,靖南王沒死,但郢都,卻被點著了。”
公主看著瞎子,
道:
“郢都,被燒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被燒毀了。”
“好慘。”
“是的。”
“我皇兄呢?”
“早就不在那里了,您哥哥借我燕軍的手,剔除了一些他早就想剃掉卻一直不方便除掉的人和物。
”
“按照北先生的說法,我皇兄,倒是賺了?”
“總體來講,必然是虧了,但,家里倒是打掃干凈了。”
“那么,仗,還會繼續打下去么?”
“不會了,眼瞅著,是要結束了,主上,大概也快要回來了。另外,不出意外的話,您很快要從伯爵夫人升到侯爵夫人了。”
“這就,封侯了?”
“八九不離十,因為靖南王沒死。”
瞎子很清楚地知道,靖南王在和不在,有多大的區別。
靖南王不在,固然能夠讓自己這邊更為輕松自由;
但靖南王在,等于是確保了自家主上和燕國朝廷之間的聯系。
有時候,
瞎子自己也覺得挺沒意思的,
端著大燕的碗吃飯,吃飽了放下碗再反大燕,
有點忒沒挑戰性;
可問題是,靖南王不死,大家就只能繼續遵從這種發展模式。
這一戰后,
封侯,
是必然的。
這是田無鏡很早之前就在做的安排,也是瞎子早就看出來的安排。
熊麗箐微微一笑,
道;
“在燕國,封侯,可了不得。”
“是,鎮北靖南封王前,大燕異姓爵位,以侯為頂,封侯,也意味著封疆。”
瞎子伸手指了指腳下,
道:
“估摸著,就是這塊晉東之地了。可能,用不了多久,公主您就可以回家看看太后看看您哥哥了。
省親之后,
他們還會將您規規矩矩地送回來。”
地位不同了,
層次不同了,
待遇,
自然也就不同了。
“比我想象中,要早很多。”
瞎子笑笑,沒說話。
公主又道:
“萬一我母后不舍得我遠嫁離開呢?”
“那正好給主上一個由頭,再入楚,搶您一次。”
“伯爺,什么時候回來?”
“不好說,但,應該快了,依照我對主上的了解,仗打完了,他會更迷戀溫柔鄉。”
“多謝北先生提點了。”
“公主客氣了。”
公主起身,沒走,
又問道;
“敢問先生,您覺得,國和個人,到底誰更重要?”
“國如父母。”
“北先生的回答,真是讓………”
“孩子開心,父母,也就開心了。”
公主愣了一下,
隨即笑道:
“和先生您聊天,當真是有趣得很呢。”
“您見笑。”
就在這時,
雪海關外,
一道青色的氣旋正在向這邊逼迫而來,其在雪海關南門城墻前停下,顯露出一身青衣,因為戴著面具,所以分不清是男是女。
而這時,城墻上的守軍也已經張弓搭箭對準了他,同時,城門口,也有一隊騎兵即將沖出。
……
伯爵府內,
院子里。
公主還沒走,瞎子也沒起身,
然而,
花圃中央的一處地窖卻凹陷了下去,露出了向下走可以通向密室的臺階。
身著黑衣的沙拓闕石,
閉著眼,
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瞎子起身,微微鞠躬行禮,道:
“您醒來了。”
公主則馬上下蹲作福,
道:
“見過干爹。”
柳如卿有些愕然,她是沒見過沙拓闕石的,一開始,只覺得異變突生,忽然出現了一尊這般恐怖的存在于自己面前。
但看見公主行禮后,她也馬上跟著行禮。
“嗖!!!!!”
一道響箭自西南方向升空,這意味著那邊,有情況。
沙拓闕石面向西南。
瞎子趕忙道:
“恐是調虎離山。”
這時,
天天見到沙拓闕石出現后,馬上丟下了自己的蟒蛇伙伴,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沙拓闕石。
別人害怕如同僵尸一般存在的沙拓闕石,他不怕;
因為他一直睡在人家棺材上面,睡到長大。
沙拓闕石伸手,
一道黑風裹挾著天天,將其拘了上來,最后,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沙拓闕石一只手抱著天天的腿,
另一只手向前一伸,
“嗡!”
院子里平時鄭伯爺用來練刀的兵器架上,
一把刀,
落入沙拓闕石掌心。
隨即,
刀口向下,
抵著地面,
沙拓闕石緩緩扭頭,
依舊沒睜眼,
但他的聲音卻以空氣震蕩的方式傳遞出來:
“虎………背著山。”
————
明天開始恢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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