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不怕被調虎離山了。
這說得,真的很有道理。
但瞎子只能苦笑道:
“但您這不是讓他陷入更危險的境地么?”
天天身份尊貴,
不僅僅因為他是田無鏡的兒子,
說句心里話,
哪怕靖南王不是靖南王了,
光是自家主上是其干爹,
這娃娃的安危,
就絕對不能出任何的意外。
如果是權衡利弊的話,那總歸有一個可以談的價,但問題是,這里頭一旦牽扯進了人情,那就完全談不開了。
“不經歷塵暴………成不了狼。”
這是荒漠中的一句諺語,也是蠻族的育兒經語錄。
其實,
讓天天去經歷一些事情,哪怕再關心再呵護他的人,都無法去用明面上的道理去拒絕。
因為他是平野伯的干兒子,他是靖南王的嫡子。
他的出身,
在這里擺著,
若是擱在西方,
天天長大后,
哪怕穿得再破爛,
但依舊可以扛著一把刀,
驕傲地喊道;
“吾,乃大燕傳承百年門閥田氏之傳人,乃大燕靖南王嫡子,乃晉東平西侯兼雪原守護者兼楚國駙馬養子。”
只是……
瞎子只能有些勉強道:
“畢竟還太小。”
娃娃,還太小,遠遠沒到需要去歷練的時候。
最起碼,
能舞得動刀,
再配個魔王陪同,
再配個妖獸傍身,
再弄個法器在懷,
最好,
附近五十里處,還有一支三千雪海鐵騎呼應,
這種情況下,
才最適合去歷練。
沙拓闕石的反應,很直接,也很簡單,
他用一只手抓著天天,
送到瞎子面前。
天天有些疑惑。
瞎子抿了抿嘴唇,沒接過孩子,
道:
“調虎離山后,家里,應該還有幾只蟑螂。”
家里還有蟑螂,自雪海關成立起來,各方就沒少往里面摻沙子。
瞎子掌握了一部分,也清除了一部分,但他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如果沙拓闕石出城,
天天在自己跟前,
除非現在他馬上就調集八百甲士寸步不離地守護在這院子四周,
否則他心里根本就沒底。
最穩妥的方式,還是沙拓闕石繼續留在這里,以不變應萬變。
任你來者武功多高強,
你總不可能一人攻一座城吧?
可問題是,
沙拓闕石似乎懶得以這種消極的方式去面對,
又或者,
他是想出去看看了,
畢竟,
堂堂蠻族左谷蠡王,已經在棺材里,躺了太久太久。
無奈之下,
瞎子只能上前,將一面紫色的小旗送到天天手中,隨即后退半步,
道:
“我隨后就跟上來。”
沙拓闕石將天天又放回自己肩膀,
天天很是興奮地摟著沙拓闕石的脖子,“咯咯咯”地笑著,另一只手,揮舞著瞎子送給他的小旗。
想當初,
野人王被關在沙拓闕石隔壁,
每晚承受煞氣的侵襲,
整得他差點暴斃;
但天天對這些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沙拓闕石閉著眼,面向西南方向。
“砰!”
整個人騰地而起,如離弦之箭,射了出去。
其每次落地,
都砸在屋檐亦或者圍墻上,
看似剛猛,
實則鬼魅。
這種動靜,自然驚動了很多暗哨以及巡邏的甲士,但是在看到那個稚童揮舞的旗幟后,這些甲士都放下了弓弩和刀劍。
院子里,
瞎子面向公主和柳如卿,
道:
“還請公主殿下和柳姑娘待在這里。”
這時,
一隊親衛甲士沖了進來,隨即,面朝外,圍了好幾圈。
公主和柳如卿站在里頭,那條青蟒也游動了過來,盤踞著身子,又圍了一圈。
瞎子下令道:
“周邊敢有轉身者,殺無赦!”
意思是,你身邊的袍澤但有敢轉身面向里面夫人的,你就馬上抽刀砍死他。
倒不是說里頭的夫人們被看一眼就是多大的罪責,
而是為了保險起見,
誰都不清楚這親衛里頭,是否也有哪家的樁子。
因為這種事兒,誰都沒辦法下個絕對的定論。
公主到底是見過陣仗的,不問不驚也不慌,直接坐了下來。
左手攤開,
道:
“奉茶。”
邊上有些慌亂的柳如卿這才定下了心神,拿起茶壺倒了杯茶,送到公主手中。
“北先生,您去忙吧,世子要緊。”
瞎子微微低頭,應了一下,隨即,轉身離開。
公主說得沒錯,世子要緊。
她沒有去和那個小孩子爭寵爭重要性,
并非因為她是大人了,
而是因為………完全爭不過。
好在,她也明白一個道理,這是她母后很早以前就告訴過她的道理,平日里,女人撒嬌,那是怡情,但得看著時候。
看著手里柳如卿奉上的茶,
公主抿了抿嘴唇,
眸子里,沒有什么多余的情緒。
這,
應該是最后的波瀾了。
等到她的丈夫班師歸來,等到封疆開辟,等到侯府建立,一切的一切,應該也就能走上正軌了。
閉上眼,
吸了口氣,
公主將茶杯又遞到柳如卿面前,柳如卿伸手接過,問道:
“茶涼了?”
公主搖搖頭,
她笑了,
道;
“只是想到若是此時坐在這里的是他,他會怎么做。”
這里的“他”,肯定指的是鄭伯爺。
柳如卿不語。
公主自問自答道:
“她會讓你唱起那小曲兒,悠哉悠哉地輕撫跟著和。”
“公主,想聽么?”
公主又搖搖頭,
道:
“他是真有那種閑情的,本宮沒有,強裝的話,也就沐猴而冠了,沒什么意思。”
隨即,
公主目光掃過四周背對著自己警戒著的親衛,
喊道;
“辛苦諸位弟兄了,今日之后,本宮發內帑請諸位喝酒下紅帳子。”
公主有錢,
而且是自己的錢,
年初那會兒,
她被鄭凡帶著去燕京受封時,
楚國派出一支不記名的使節隊伍來到雪海關,送上了一些屬于公主的行頭,里頭,自然也就包含一些銀錢。
周遭親衛們馬上喊道;
“謝夫人賞!”
“謝夫人賞!”
………
城外,
青衣蒙面人躲開了一路雪海騎兵的追捕。
他的身法很快,同時對四周的環境應該是極為熟悉,想來是下過功夫的。
最重要的是,
其實力,
應該是四品上。
到了這個層次的強者,已經有了“閑庭信步”的資本了。
也就是不能以傳統意義地方式去抓捕他們。
要么,是以薛三手下的那幫訓練出來的探子去摸索圍剿,要么,就是以定點的強者去追蹤,再要么,就是調集更多的兵馬去搜捕。
總之,得對癥下藥才能真的見效。
打不過,總不至于跑不過不是?
除非運氣實在太背,被正好在曠野里圈住了,否則,想要輕易緝拿他這種級別的存在,很難很難。
其實,
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雪海關的主力被鄭伯爺帶到前線去了,家里的防備力量本就虛弱,實在是沒辦法一次性抽調千騎以上的規模去為一個人進行犁地排查。
青衣蒙面人見身后的追兵被甩開了,
坐了下來,
解開面紗,
露出了一張男子的臉。
男子的左臉看起來還算清秀,但右臉上,卻有一道宛若長蜈蚣趴在臉上的恐怖疤痕。
其身側,
放著一把刀,也放著一把劍。
坐下后,
他解開水囊,喝了一口水,瞇著眼,身體骨骼開始發出脆響,這是在自己給自己的肌肉進行按摩,以緩解疲憊。
這是一個很講究的強者,一個將自己看作了一張攻城弩或者登天梯一般極為注重身體細節的家伙。江湖里,是養不出這種特征的強者的。
這也是當年劍圣一開始會對敗于田無鏡手中耿耿于懷的原因。
江湖對決,
要么是捉對廝殺,要么是人多欺負人少,對戰方式,很是極端,再者,江湖人自然得有江湖氣;
這江湖氣,就體現在………風度二字上。
有時候多舞動出一串劍花,讓四下觀戰的女俠們心馳神往;
有時候刻意多轟出兩掌,炸開兩個窟窿,讓人贊嘆不已,發出驚呼;
江湖嘛江湖,
打打殺殺的,往往是一小撮人,絕大部分的,其實是在看熱鬧。
而類似青衣男子這般將自身看作一件戰爭兵器存在的,要么,來自于江湖傳承百年以上的暗殺門派,要么,就來自于某國朝廷的某個衙門。
而前者,雖說是江湖門派,但其背后,往往也會有各自國內衙門的影子。
江湖,亦為漿糊,
哪里可能來得那般干澈?
就比如楚國的惜念莊。
而在青衣男子調理的時候,
前方地面,出現了一個凹坑,宛若流沙沉降,緊接著,一名身穿麻衣的老者從里頭站了出來。
“哪家的?”老者問道。
青衣男子沒回答。
“或許,咱是同一家的。”老者又道。
青衣男子依舊沉默不語。
“既然是同一天來,大概率背后是一個主顧,就算背后不是一個主顧,主顧的背后應該是站著同一個大主顧。”
老者像是在說順口溜。
青衣男子目光微沉,
道:
“聒噪。”
“得,您高傲,但像您這般硬生生地闖,再硬生生地跑,你真當雪海關里那位鄭伯爺留下的手下是傻子,就瞧不出你這生硬得連老夫都有些看不下去的調虎離山人家瞧不出來?”
青衣男子再次沉默。
“雖說咱也都清楚,那雪海關里頭,應該還有暗樁,但哪里有像你這般做事的?”
青衣男子伸出左手,拿起了劍。
“喲。”
老者后退了幾步,
顯然,
他不想和這位交手,
尤其是他們二人很可能是為了一個目的而來。
“老夫倒是有些猜出來你是什么身份了,用刀又用劍,梁國溫明山來的?”
梁國溫明山里,有一個門派,據說,這個門派的弟子修刀也修劍。
當然,這是表象,深層目的是,這個門派妄圖打造出一種劍客的鋒銳加上武夫體魄的近乎沒有弱點的強者。
只可惜,這個門派的弟子,大多前途平庸,于江湖上,也一直沒能闖出什么名氣。
但因為這個門派的創建者,是梁國開國皇帝的弟弟,自幼癡迷武學,懶得去爭奪什么鳥位,固然上了溫明山開宗立派,梁國雖然是小國,但好歹也是一個國,有著這一層和皇室的關系,這個門派,倒也一直傳承了下來。
年初鄭伯爺搶了公主跑路,楚軍被騙到了齊山一帶,因梁國剛剛政變,廢除了有楚國皇室血統的皇帝,誤會之下,導致梁國先發制人,伏擊了那支本來用于追擊薛三的那一路楚軍。
所以,
后世史學家寫史記錄這一場燕楚大戰時,
起點,并非是楚國刺客假扮琴師刺殺燕帝,而應該是那場發生在齊山山脈中的伏擊戰。
因為后來馬上就有薛三帶領的那支燕軍開始幫助兩國打楚人,緊接著南門關里有一路燕軍騎兵南下進入梁國幫助抗楚。
誤會什么的,后人就算看見了這個說法估計也不會信,只會想當然地認為是燕國的附屬國梁國領會了宗主國大燕的意思,搶先在邊境制造了事端,拉開了燕楚大戰的序幕。
薛三在那里還被梁國新國君拜為將軍,那時,溫明山上也下來了一堆江湖人士幫梁國抵抗楚軍。
對這幫江湖人士,薛三的看法就是…………不倫不類。
拿他們當尖刀來用嘛,他們又不夠鋒銳;
拿他們當普通士卒來用嘛,他們又不懂軍陣;
唯一的優勢在于,
這幫從溫明山上下來的人,
每個人都配了一把刀和一把劍,
這就好了,
一人拿出一把刀或者一把劍,貢獻出來給那些沒有兵器的梁國民夫。
見自己被報出了家門,
青衣男子看向老者,
道:
“北封郡的沙丘土耗子,竟然跑到了這里來。”
老者出身自北封郡的沙丘門,這一門其實就和惜念莊在楚國的位置差不多,表面上是江湖門派,實則背后帶著衙門背景。
沙丘門門人擅長身法遁術,外界常認為其背后就是鎮北侯府,因為歷代以來,都有沙丘門門人為鎮北軍中充當哨騎。
“嘖嘖,合著咱們本不該出現在這兒才是。”老者感慨道,“萬一暴露了身份,宗門都得因此生禍。”
強者,
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確切地說,任何一個行業,想走到頂點,站到最前面那一批序列之中,其背后,就越是離不開底蘊的支撐。
秘籍、功法、名師、歷練,等等等,身后有宗門,才能用宗門的資源堆出高手來。
四大劍客之中,李良申是鎮北侯義子,百里劍是乾國大家族,造劍師是楚國大貴族,唯一一個出身自草莽,一個師傅帶著起來的,也就晉地劍圣一個了。
所以,一般而言,四品以上的高手,不出現類似晉地劍圣那種極端情況,否則基本都是有出身有門派有背景的。
而一旦這二人的身份曝光,
接下來,
所牽引下去的,
必然是他們背后的宗門。
伐楚大捷,
靖南王一怒,
梁國君臣估摸著會馬上自己發兵攻打溫明山,鎮北軍那邊,必然會即刻圍剿沙丘門。
江湖門派,看似風光,但在金戈鐵馬面前,終究是上不得臺面。
這也是劍圣可以自由自在地殺司徒老家主的原因所在了,他是特例,他無門無派,所以,沒軟肋,沒忌憚,無拘束。
青衣男子卻笑道:
“豈不正好?”
“嘖嘖。”老者砸吧砸吧嘴,“還真是和咱一樣,是門下叛徒不成?”
門下叛徒,是不必在乎宗門死活的,宗門被滅反而更好。
然而,
就在這時,
一道黑色的身影宛若巨石砸落一般,
“轟”的一聲,
砸在了距離二人不足二十丈的位置。
待得塵土消散,
露出了一身黑衣的沙拓闕石。
青衣男子左手持劍,右手持刀,站起身。
老者則面向那邊,目光微凝,
道:
“有點意思,有點意思,氣息在四品到三品之間不停地搖擺,應該是受傷跌落的感覺,卻又沒有受傷的樣子。”
“他身上,沒有氣血波動,只是氣息。”青衣男子說道。
僵尸體內,
怎么會有氣血這種東西呢?
常人靠氣血催動,僵尸,靠的是煞氣。
“呼,都說那平野伯府內藏龍臥虎,晉地劍圣也被那平野伯收入麾下,其他高手更是不計其數。
眼下,劍圣應該和平野伯在楚國打仗才是;
怎么著,
堂堂三品高手,
到他平野伯那里,
就跟賣白菜一樣,
拔出一顆還有一顆?”
三品高手,就是在君王面前,也是能享有一份體面的。
莫說平野伯現在還沒封侯,就算是封侯了,沒有鎮北侯府那百年底蘊支撐,按照常理,也斷不可能聚攏和培養出這般多的三品高手!
且,
晉地劍圣,
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三品!
青衣男子則道:
“那也正好,釣出來一個,里面的人,應該就更能容易得手了。”
老者聞言,微微一笑,
道:
“也是,我也不信那血海管理,會還有一尊三品高手坐鎮,呵呵額………”
“唔……”
這時,
一個小腦袋從沙拓闕石肩膀上探出,
天天很是艱難地爬了上來,
左手抱著沙拓闕石的脖子,右腿跨過肩膀,好在他胳膊和腿兒雖然短,但卻很壯實,外加魔丸在的時候常和他玩兒那種翻跟頭的游戲,所以還真又爬了上來,坐了上去。
“呼…………呼……………”
胖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同時,
黑瑪瑙一般的眼眸打量著前方的兩位。
“………”青衣男子。
“………”老者。
看這娃兒坐在一尊強者肩膀上的姿態,看著娃兒衣服的精貴,看這娃兒身上那股子近乎要溢出來的靈氣。
一個大膽的猜測,
在二人心中浮現。
所以,
他們二人在這里忙活著吸引雪海關內的注意,好給他們雖然不知道但必然會存在于雪海關內隱藏著的內應創造機會去抓那個娃娃。
結果,
雪海關內隱藏的那位高手,
竟然直接帶著那個娃娃追殺了出來。
沙拓闕石伸出手,
指向前方二人,
道:
“哪………個………”
一時間,
無論是青衣男子和老者都感知到了一股磅礴的殺意。
天天吮著自己的左手食指,
目光在青衣男子和老者身上,逡巡了一輪;
最后,
落在了青衣男子手中的那把刀上。
干爹在家時,
他喜歡和魔丸一起坐在臺階上,看干爹每天在那里練刀,練完刀后,一身臭汗的干爹會抱著他和魔丸一起去泡澡。
所以,小家伙對刀,很是癡迷,因為他干爹用刀。
也因此,小家伙還拒絕過劍圣想收其為徒的問詢。
因為有一次,
他看見自家干爹練完刀后,
對著隔壁鄰居,
不屑地啐了一口:
“練劍有什么好神氣的,娘們兒才練劍。”
天天不知道“娘們兒”是什么,也還沒到需要去懂“娘們兒”的年紀;
但他清楚,
他干爹的意思里,
刀,
才是最吼的!
所以,
天天伸出小肥手,
指著青衣男子,
道:
“拿刀的那………”
“哐當!”
青衣男子將刀丟下,
改為只持劍,
面色平靜,無比鎮定。
“唔………”
天天陷入了沉思,原本拿刀的現在不拿刀了,他陷入了選擇困難。
這時,
他想到了干爹每次拿兩種零嘴吃食逗弄自己要哪個時,
他次次都是猶豫,
因為兩種零嘴,他都想嘗嘗,也都想存下來。
而每每自己犯難時,
干爹就會那般教他;
只能說,家長,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也是被孩子模仿的對象。
此時,
天天忽然攥起了自己的小肉拳,
學著干爹的語氣,
道:
“男仍,就嘟要!”
——————
感謝今子有大樹和老徐成為魔臨第一百五十二位和第一百五十三位盟主!
晚上還有,嗯,一點前吧,爭取。
沙拓闕石笑了,
對這個回答,
他很滿意,
不,
是非常之滿意。
瞎子每天都會在院子里拉二胡,
并非是刻意地在炫技吸引誰的目光,
也不是在陶冶什么情操,
事實上,
瞎子很忙;
他忙著維系著雪海關里的局面,
忙著組織著軍民一起搶收他自己培育挑選出來的土豆和紅薯進行儲藏,
他是真沒那個閑情逸致每天都準時在院子里來那么幾曲兒。
歸根究底,
是因為他回來接替四娘時,
四娘告訴他:
沙拓闕石醒了。
梁程不在,沒有同類僵尸進行觀測和分析,瞎子其實也不是很清楚沙拓闕石到底蘇醒到哪個程度。
所以,
他每天在院子里拉二胡,其實是借著二胡的音調,和下面的沙拓闕石進行著一種“交流”。
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
沙拓闕石還未完全恢復,
簡而言之,
就還不是梁程的這種狀態。
但他又確實是恢復了一些,只是這里面的記憶、認知和思維,存在著一些狹隘。
瞎子以前做過心理醫生,但這次,是在摸索一頭僵尸的精神狀況;
難度,自然是很大的。
在瞎子看來,
沙拓闕石并非是曾經的那個左谷蠡王,
幾年棺材里的沉睡,從活人步入僵尸的序列,可能,真的是失落了一些東西。
那些東西以后能否找回,還是個未知數。
但他卻又是沙拓闕石,他應該保留著一定的記憶和認知;
而這種情況下,
往往會呈現出一個結果——極端化。
就像是村口的二傻子,你覺得人家傻,甚至傻得有些可愛,是因為人家手里沒拿著一把刀。
極端化的表現,也就是不受控。
就比如這次,
很清楚地知道人家的目的是什么,
但沙拓闕石卻選擇帶著天天一起出了門。
而天天的這種“霸氣”,
確實是很符合沙拓闕石的胃口。
在沙拓闕石的感知里,
天天不是什么大燕靖南王世子,
他是一個在自己棺材上方玩耍、睡覺、吃飯、長大的孩子。
這兩年里,
你可以說他在棺材里沉睡著,
但你也可以說他其實一直在用目光注視著四周。
沙拓闕石動了,他沖向了那個老者。
老者見狀,先看向的是自己身邊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持劍向前,拉出身形,從斜側方懟了過去。
老者這才放心地雙手于身前,開始調動四周的格局進行變化。
眼前這尊存在,他們一個人來對付,還真是夠嗆,所以,老者得確信青衣男不會死道友不死貧道。
沙拓闕石手中的刀,丟了出去,砸向老者。
老者身前出現了三道屏障,那把帶著極為恐怖勢能的刀一口氣穿透了兩層屏障,一直到第三層屏障時才陷入了阻滯。
在接下這把刀后,
老者雙手猛地一拍地面,
吼道;
“局!”
剎那間,
三條氣浪自地面騰出,裹挾向沙拓闕石。
遁術,身法,無一不用到方外之術,可以說,沙丘門本就是術士這一大門類下的一支,不過其融合了一些荒漠蠻族的祭祀之術,所以顯得有些不似正統。
但本質上,
依舊是操控格局之力,對目標進行遮掩、困鎖以及…………絞殺。
青衣男的劍,來得很快,在看見老者已經起勢要困住沙拓闕石后,他的劍,更為一往無前。
然而,
讓青衣男詫異,
同時也讓老者震驚的是,
其剛剛起好的勢,制成的局,竟然在碰撞到沙拓闕石身體后,直接消散于無形,等于是一番操作猛如虎,最后卻真的成了猛虎嗅薔薇。
根本原因在于,
所謂的局,
所謂的勢,
無非是借助四周環境之力,再以目標氣血為引進行鎖縛。
施法者,所起的,無非是一個承接的作用。
然而,
沙拓闕石體內,并無氣血!
也就是說,
局和勢,在碰撞到沙拓闕石身上后,宛若無根浮萍,也就直接消散了。
雖說先前沙拓闕石剛出現時,
老者和青衣男就得出結論,此人身上似乎只有氣息波動卻無氣血波動。
但老者畢竟這么大年紀了,可謂成也經驗敗也經驗,近乎是本能地以平時的習慣開始施法。
或許,
連老者自己都有些忘記了,
其所掌握的術和法,其本質和根源,到底為何物了。
站得越高,
越基礎的,
反而有些時候會更模糊。
但在此時,卻相當于是給青衣男挖了個坑。
這簡直比扭頭就跑,更為坑人。
因為你出手了,但你出手卻更像是幫對方在佯攻做掩護。
接下來,
身形上毫無阻滯的沙拓闕石單手攥住了青衣男的劍,劍身和手掌當即摩擦出了劇烈的火花;
緊接著,
沙拓闕石絲毫沒有在乎肩膀上的天天一般,整個人徑直向前貼了過去。
而青衣男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倒是做出了最為精彩的反應,眼瞅著自己的劍抽不回來,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當即并攏,一道劍氣直接指向了沙拓闕石肩膀上所坐的天天。
好一招圍魏救趙!
“嗡!”
沙拓闕石身上煞氣沖起,
坐在其肩膀上的天天像是被氣浪卷著一般被拋向了空中。
青衣男的劍氣從沙拓闕石空蕩蕩的肩膀上穿刺而去;
但同時,他也失去了第一時間拉開距離的機會。
或許,
青衣男也練刀,他也練體魄,所以,他自認為自己的軀殼不似那些傳統意義上的劍客那般脆弱;
又或許,
青衣男太過自負,自負得不想狼狽后撤讓對方趁勢粘上來讓自己直接落入下風,而是想以極端地手段去將局面給扳回來。
但廝殺場上,
你成功了,
那所謂的或許就是一記妙棋,可謂別開生面;
而若是你失敗了,
那這所謂的或許,
就是你的原罪。
尤其是,
沙拓闕石生前是三品武夫,以沙拓部子弟的身份,能夠承任蠻族王庭左谷蠡王的位置,可見其天賦到底有多么可怕。
他現在所掌握的戰斗本能,其實還是基于生前,不過,巧合的是,僵尸體魄本就是以堅固強悍著稱,一定程度上,身前生后,倒是專業對口上了。
若是沙拓闕石生前是術士亦或者是劍客之流,其就算是蘇醒,戰斗力,也必然大打折扣,但奈何,其生前本就是武夫!
所以,
溫明山上下來的青衣男子,和沙拓闕石,在剎那間,以胸膛對胸膛的方式,強行撞擊到了一起。
武夫之間的對決,
往往極為乏味,
高階武夫就越是如此。
前不久,在楚國皇宮門口,靖南王和影子的那一場對決,可謂是世間武夫巔峰之戰,其實若是撇開最后雙方互相開了一次二品之境的一拳和一刀,其余的整個過程,都是相當的枯燥。
這是鄭伯爺很早就明白的一個道理,
他在戰場上,盡量避免穿顯眼的甲胄拿顯眼的兵器,
因為那點華麗,
因為那點風度,
在生與死面前,
屁都不是。
“轟!”
青衣男的體魄確實是練過的,在和沙拓闕石第一次碰撞時,竟然明面上不落下風。
練的刀和劍,其實走的是武夫和劍客的雙流路子。
雖說沒有西方魔武雙修聽起來那么野,但想要將這兩條都修煉起來,也絕非易事。
只是,
第一次雙方體魄之間的撞擊并不是結束,
而是,
開始!
青衣男子握著劍柄,沙拓闕石攥著劍身,雙方手中,再無兵器。
碰撞之后,
青衣男子體內氣血難免翻騰,
而沙拓闕石那邊,則是將煞氣迅速地凝固,再度撞擊了過去!
這一幕,
簡直是枯燥中的枯燥,將最后僅存的那一點點美感都給完全葬送了出去。
青衣男沒辦法,在這會兒,他只能硬抗一切。
第二次碰撞開始,
“咔嚓!”
讓青衣男始料未及的是,
他清楚對方體魄的強悍更在自己之上,
但第二次撞擊之后,
他體內的氣血開始逆行,肌肉開始收縮,
而對方,
則出現了皮肉碎裂的聲音!
像是被撞爛了骨骼,被撞散了架。
青衣男沒覺得自己贏了,也沒絲毫興奮,因為他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
“咔嚓!”
沙拓闕石胸口,裂開,緊接著,從其胸腔位置,露出了數根肋骨,像是打開了一般,直刺刺地朝向青衣男。
隨即,
是短時間內的,
第三次撞擊!
青衣男想躲,根本就躲不開,他甚至都沒能來得及發出什么驚呼,也沒有做出任何后悔的思考。
“噗!噗!噗!”
前兩次撞擊不落下風,是因為他用氣血強頂著自己體魄,第三次撞擊時,氣血已經難以像剛開始那般快速運轉調動起來,體魄沒了氣血做支撐,自然會顯得“外強中干”。
而沙拓闕石是拼著第二次受創的代價,強行拉出了第三次碰撞。
結果就是,
沙拓闕石體內外翻而出的肋骨,像是三把利刃,完全刺入了青衣男的胸膛。
與此同時,
骨骼上所蘊含的尸毒,開始以霸道的姿態,散發至青衣男的體內。
青衣男一腳抬起,踹中了沙拓闕石,沙拓闕石巋然不動,青衣男本人則倒飛出去,落在了地上。
顧不得做其他,
青衣男馬上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傷口,
傷口處呈現出青黑色,自己調動氣血都無法靠收縮肌肉來止血,這毒,很強!
沙拓闕石則繼續敞開著胸膛,
抬起手,
將此時正好落下來的天天接住,再度放回其肩膀上。
他也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膛。
那里,
煞氣正在抑制不住地外泄;
但,他只是受傷,而對面那位,則可能身死!
青衣男近乎低吼道:
“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老者深吸一口氣,
扭頭,
看了一眼此時狀況極為凄慘的青衣男,
答道:
“尸傀。”
隨即,
老者又明悟到了什么,
道:
“老夫倒是見過荒漠上的祭祀煉制過行尸,但那些只是力氣稍微大一些的蠢物,耗費巨大,卻不經用得很。
這般強大的尸傀,到底是如何煉制………
哦,
是了,
老夫記起來了,
四年前,
鎮北侯府門外,
蠻族左谷蠡王于數千鎮北軍鐵騎圍攻下戰死,
其尸身懸掛于鎮北侯府校場牌坊前,
卻因蠻族祭祀所諸多祭祀一齊做法,
引動尸變,
最終讓尸體得以掙脫逃出。
呵呵,
那一戰,
蠻族祭祀死傷慘重,
但世人都以為,那頭由蠻族左谷蠡王肉身煉制而成的尸傀,應該被王庭收入囊中;
誰曾想,
王庭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結果,卻給了平野伯爺做了嫁衣;
是了,
當時平野伯,
應該還在北封郡呢。”
老者笑了起來,
“大半輩子的荒漠沙鼠,還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竟然要和左谷蠡王面對面交手。”
說著,
老者十指攥緊,
指甲直接刺破掌心,
鮮血汩汩流出,落于地上,形成了一道詭異的圖案,散發著陣陣綠色的光澤。
“呵呵,這或許,就是老夫的命吧,就是這次差事沒能辦成,要是能將這尸傀收入手中,老夫也不枉這大老遠地來這晉東一趟!
溫明山的,
那毒,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老夫稍后再幫你祛毒,你先幫老夫再爭取一點時間,讓老夫將這尸傀收了。
那娃娃,
給你!”
青衣男猶豫了一下,
起身,
撿起先前落在地上的刀。
哪怕其胸口位置,依舊在流著毒血,但他清楚,此時,不能退縮,否則,一切都會前功盡棄,甚至還會把命留在這里。
那邊,
沙拓闕石伸手按住自己露在外頭的肋骨,
強行一壓,
將其送了回去。
但其身軀卻隨之一顫,煞氣溢散的趨勢被暫停,但其本人氣息,也隨之一陣萎靡。
到底不是梁程那種完全體僵尸,到底還未完全蘇醒,局限,確實還很大。
青衣男則笑了笑,
道:
“這尸毒,你解不了。”
老者繼續結陣,不語。
“但我,還是會幫你。”
青衣男將刀橫于身前,繼續道:
“我可不想,死得這般不明不白。”
世上千萬法,講究個一物降一物。
先前老者的一記沒能起到絲毫作用,反而將青衣男給坑了一把,但在認清楚沙拓闕石現如今的身份和狀態后,反而是老者這種的,更適合去出手對付他。
隨著老者地下圖案的逐漸成型,
沙拓闕石隱約間已經感受到了一種威脅。
他不是完全體的僵尸,梁程不用去擔心的問題,他需要去擔心,因為,這就是他的弱點。
但這個弱點,并不是沒有辦法去避開。
去年郡主到了雪海關,沙拓闕石為復仇氣機所牽引,主動將自己的煞氣釋放過去,但因為郡主心性堅韌外加其身上有法器,若非鄭伯爺出手在意識界內強行破了郡主的心神,可能在那時,沙拓闕石就得陷入萬劫不復。
當然了,那時的他,沒有直接現身出手,怕鄭凡給暴露。
這一次,
沙拓闕石眼里的神采,
開始逐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
是代表著瘋狂兇厲的紅色光澤。
老者的嘴巴,
當即張大,
滿是不敢置信,
眼瞅著自己的陣法就將完成,
卻又遇到了和先前那般一模一樣的場景;
上一次,是沒找到其體內氣血;
這一次,
是沒找到沙拓闕石那具軀殼內的心神。
因為沙拓闕石,將自己的心神,封印了下來。
此時的他,
就是一頭僵尸。
一頭,
沒有思考,沒有智慧,只有本能的僵尸,
你可以說他的這種自我封印,是讓自己暫時“降等”了,但卻無疑,讓其在心神方面,變得無懈可擊。
他先前是有智慧的,能說話,能交流,但卻是不完善的,是有漏洞的,所以,就會被人得到可乘之機。
“吼!”
沙拓闕石露出獠牙,
發出一聲咆哮。
“哈唔!”
依舊坐在沙拓闕石肩膀上的天天也攥緊拳頭,
跟著一起奶聲奶氣地“吼”了一下。
沙拓闕石現在已經是嗜血的“低級”僵尸,
但他卻依舊沒有扭頭咬住肩膀上的這個身上帶著靈氣的血食,
因為,
當他封印住了自己,只剩下最為原始的一切后,
其腦海中,
所余留的,
只剩下一個畫面。
黑夜,
山坡,
火燭,
供桌,
他像是站在供桌邊上,又像是就站在供桌后頭;
然后,
他看見一個年輕的家伙,
跪伏在自己供桌前,
給自己磕了頭。
封印自我后,
他忘記了一切,
卻唯獨還記得這個畫面,
記得那一個頭。
“蠻人祭祀,有三;
一則敬蠻神;
二則敬圖騰;
三則敬黃沙。”
“你磕什么頭?”
“我們那兒的風俗習慣,見到蒲團見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認識不認識,都磕個頭,意思一下,反正就動動腦袋的事兒,也不虧。”
“是不虧。”
——————
感謝不死必滅同學和拿不到五殺的阿貍同學成為魔臨第一百五十五位和第一百五十六位盟主!
大家,國慶快樂!
現在是雙倍月票期間,大家把保底月票都投給龍吧,謝謝大家!
小時候,
長輩亦或者私塾先生,會教你,人活于世間,需要講道理;
長大后,
你會發現,
這世上,
很多事情,
它講不得道理。
老者現在就覺得眼前正發生的一幕,完全沒道理可講。
術士之流,其境界浮動,比較大,而且尋常意義上,很少會把三品的術士真的當作三品的強者。
譬如藏夫子,
大乾第一等煉氣士,
后山之主,
其前往燕京時,
身邊還是得有百里劍負責陪護。
術士,在特定的地方,可以發揮出無法替代的巨大作用,但同時也意味著,在有些不是特定的地方和時候,他們的作用,會忽然變得很有限。
先前,老者的局,沒能困住沙拓闕石,因為沙拓闕石體內并未有活人的氣血;
現在,老者的陣法,沒辦法去壓制住沙拓闕石,因為這陣法,類似于壓制住神智,自神智的破綻中去嘗試反客為主;
沙拓闕石的應對,很簡單,也很干脆;
容易上當的,絕大部分都是自以為聰明的人,越是高明的騙術,就越是對付那些越是自我感覺聰明的人;
沙拓闕石將自己神智封印,
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只剩下最基礎本能的僵尸;
當我把自己變成一個純粹的傻子,
連人話都聽不懂時,
你還能怎么騙我?
“咳咳………”
青衣男咳嗽了兩聲,
他再度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三個窟窿,
有些艱難道:
“是不是又沒效果了?”
老者無奈,彷徨,苦澀,
最后,
點點頭,
道:
“得,您說對了。”
青衣男咬了咬牙,
有些不甘心道:
“他,其實沒那么強。”
是的,
此時的沙拓闕石確實沒那么強,至少,在他們二人眼中,是這般的。
畢竟,
來的人不是那位晉地劍圣。
若是先前現身的,是晉地劍圣,那么二人根本就不會多說一句話,轉身就跑。
對于青衣男而言,如果沒有一開始的硬碰硬被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吃了虧,他其實完全可以用劍亦或者用刀和沙拓闕石繞一繞,磨一磨。
再配合上老者的加持,贏面,其實非常大。
就是眼下,
沙拓闕石封印了神智,只剩下本能后,實力,沒下降,但因為沒了招式和經驗以及“思考”的輔助,其實是弱了許多的。
可以說,巔峰時的青衣男,完全可以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打贏眼下的沙拓闕石。
可是,
他現在受了重傷。
老者的尷尬就在于,他的手段,對付活人,沒問題,對付有靈智的傀儡,也沒問題,可偏偏面對眼前這種狀態下的沙拓闕石,他沒什么有效的手段。
劍圣在敗給田無鏡后曾專門琢磨過這種用“排兵布陣”的方式應對江湖廝殺的對決,受益匪淺。
而此時,
沙拓闕石看似是封了神智,
卻無形中契合了兵法。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但若是以事后諸葛亮的姿態去分析,
一開始的強勢出現,氣場磅礴,可能,只是一種鋪墊,隨后的見招拆招,到最后,尋找到雙方狀態下的一個最優解以尋求決戰對決;
這分明是帶兵打仗兩軍對壘時的本質套路。
說是巧合,
還真拿不準,
畢竟人生前可是掌握過數萬蠻族王庭鐵騎麾下也有諸多仆從部族騎兵聽令的蠻族左谷蠡王!
會點兵法,
不足為奇;
不會,
才是真的難以置信。
天天依舊抱著沙拓闕石的脖子,而沙拓闕石本人,則發動了沖鋒。
他是用四肢在奔跑,因為此時的他,已經沒了身法的概念,而在沒有身法加持的前提下,四肢奔跑,如同獵豹一般,將身體柔韌性和硬度完全結合起來,其實是最為合適的沖鋒方式。
青衣男將刀口刺入地面,
順著沙拓闕石沖來的方向直接撩起,
刀罡對著沙拓闕石掃了過去。
沙拓闕石身體側開,左手和左腿則迅速抓地,再度加快了速度!
天天整個人被吊了起來,閉著眼,整個人近乎被甩出去,但好在,他還是強撐著抓緊了。
這得益于沙拓闕石的衣服上,有很多環扣,沒有實際用途,只是單純地為了迎合蠻族服飾的風格。
昔日,
公主來到伯爵府,
沙拓闕石將自己保管的玉人令交出,
是交給了四娘。
這很給四娘面子,
因為沙拓闕石一定程度上算是鄭伯爺也就是主上的干爹,
干爹欽定的大婦;
四娘投桃報李,
親自織了一件黑袍給了沙拓闕石。
眼下,
天天的手和腳,其實是套在這環扣里的,等于是將自己給卡在了沙拓闕石身上。
手腳,被勒得很疼,但天天咬著牙,沒喊出來。
他只知道自己的干爹是鄭凡,
他甚至不清楚大燕平野伯意味著什么,
更不清楚,
他親生父親到底是怎樣一個能夠讓四大國都畏懼的存在;
但有些骨子里的東西,確實是有遺傳性的,尤其是這份堅韌,遠超同年齡段孩童的忍耐能力。
青衣男將刀拔出,
舞出七道刀罡橫于身前,
然而,
沙拓闕石在來到其面前后,
整個人忽然騰空而起。
青衣男沒有因為自己身前防御的落空而震驚,反而舉起刀,于自己頭頂位置再度舞出刀罡。
他以為沙拓闕石是想要從上方突襲下來,
誰知,
沙拓闕石躍起得很高,
躍過了他,
徑直來到老者的身前。
老者倒是沒慌亂,
轉而手腕上的玉佩一捏,
一道藍色的光芒將其全身籠罩,
而后,
身形后退,
在后退的過程中,
開始消散。
這是一種遁術,
若是此時這里的環境是荒漠,有沙子做依托,再有荒漠的光亮作為遮掩,這道遁術的效果會達到最好。
但眼下,
也足夠用了。
暫時讓自己脫身,讓自己離開對方的視線,
接下來,
是走是繼續僵持,
就看那位溫明山上下來的家伙,
在受傷之后到底還剩下幾分實力。
然而,
青衣男子在見到這一幕后,
卻直接罵了出來:
“蠢貨!”
青衣男子,是從溫明山上下來的,但他其實并不是江湖中人,他的戰斗方式和廝殺習慣,喜歡精打細算,這分明是沙場上靠一次次死里逃生歷練出來的。
所以,他能在任何危急的時候去選擇一個最適合自己眼下局面的最優解;
但老者不是,
老者是一個江湖人,
一個來自北封郡的江湖人士。
江湖人身上,不可避免地就會帶上一些散漫,帶上一些天真,帶上一些想當然。
最重要的是,
老者不是武夫也不是劍客,
他是一個在廝殺中,極為雞肋和尷尬的術士。
武夫一招錯,還能靠肉身扛下來,再從頭來過;
劍客一招錯,可以直接祭出殺招,強行挽回局面;
一個術士,
皮薄肉脆的,
一旦失誤,
還能靠什么挽回?
江湖一直傳說當年藏夫子入燕京斬龍脈,但他本尊,真的入了燕京城了么?
還不是在燕郊一座小屋里待著,
門口由百里劍守門;
藏夫子這種級別尚且需要小心翼翼,謹慎加謹慎,何況一個沙丘里蹦跶出來的個頭大一些的老鼠?
青衣男無奈了,
他已經來不及去另一邊戰局幫忙,
因為他清楚,
沒這個必要了。
老者又犯了一個錯誤,
這些愚蠢的江湖人,總是習慣性地將經驗看得很重;
他在用遁術脫身,
卻不知,
眼前這尊尸傀,
在他的視角里,
這世界,
壓根就不是五顏六色,
而是,
血食,
血食,
血食!
你以五彩斑斕,想要去迷惑一個色盲?
能有用么?
這遁術,
看似效果很好,實則只是在自欺欺人,掩耳盜鈴。
事實,也的確如此。
沙拓闕石的身形向西側忽然一竄,
而后,
手腳并用,
張開嘴,
撲向了自己面前的空空如也。
“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者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其身形也顯露了出來。
現在,
不需要青衣男去解釋,老者也能清楚自己到底犯了怎樣的錯誤。
如果說青衣男是因為時運不對,外加對沙拓闕石這種“僵尸”存在不熟悉所以才受了重傷落了頹勢的話,
那么老者自己,
今天合著啥事兒都沒干,就在這里一遍遍地犯錯。
這么高端的一場生死大對決面前,任何差池都是可能喪命的,他能連續犯三個錯才死,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青衣男子放下了刀,
他知道,
他輸了。
沙拓闕石正在撕咬著老者的尸體,
老者早就已經死去,
其鮮血,
不停地飛濺而出;
濺灑得天天一臉,
天天瞪大了眼睛,
臉上倒是沒露出什么畏懼之色,
但,
也沒露出什么興奮喜悅之色;
因為鄭伯爺喜歡干凈,四娘喜歡干凈,魔丸也喜歡干凈,
所以,
天天也就喜歡干凈。
胖娃只覺得自己一臉血污,
粘稠得很,
很不舒服。
但看著沙拓闕石啃得那般得勁,
他又不好意思哭鬧拒絕,
只能微微后仰著脖子,
讓鮮血不要再濺射到自己身上,
表情,
略帶抗拒。
時不時地,
還伸出小胖手,攔在自己面前。
但沙拓闕石確實不像是會帶孩子的樣子,
先前的他,
或許還有著“不經歷沙暴,如何成狼”的育兒經心德,
眼下已經只剩下本能反應的他,
壓根不清楚自己這是不是在做教育?
且,
他還將老者的一根手指,遞送到了天天面前。
天天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這只手指,手指上還有一枚綠色的戒指。
“唔……”
天天猶豫了。
“吼!”
沙拓闕石扭過頭,對著天天吼了一下。
天天嘟著嘴,還是將這根手指接了過來。
“吼!”
沙拓闕石又吼了一聲,隨即低下頭,繼續進食。
越是強者,其體內血食就越是豐厚。
這一點,
雪海關的品酒師阿銘師傅,最有發言權。
眼下沙拓闕石的狀態是,
自己受傷了,
就需要補充;
天天伸手,想要將手指上的戒指摘下來,但不管是向上擼還是向下擼,這戒指就是摳不下來。
人的天性,就是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
天天也不例外,而且他還清楚,自己干爹最喜歡用這些閃閃發光的東西裝飾家里。
沙拓闕石啃食完了后,
抬起頭,
看見天天還在跟那一截手指較著勁,
沙拓闕石伸手,
將手指從天天手中又搶了回來,
放入嘴里,
又拿出,
手指,
又遞送給了天天,
那枚戒指,
則被沙拓闕石留在口中,
對著地面,
吐了出來。
“唔………”
天天重新接過了油膩膩的手指,表情………有些抗拒。
“吼!吼!吼!”
沙拓闕石連吼了三聲。
似乎是在催促天天進食。
天天聽懂了,至少,他明白了這意思。
然后,
胖娃的嘴嘟起,
眼眶里,
有淚花開始閃爍;
上一次天天哭,還得追溯到劍圣抱著還在襁褓時的他去盛樂城的那會兒。
等到安頓下來后,
天天就沒再哭過。
哪怕沒人搭理他,他也能自己一個人玩耍。
但這一次,
被干爺爺帶著的他,
居然被弄哭了。
其實,
這真不怪孩子,
哪怕是個成年人,忽然被強迫吃這個,你也得哭。
天天眼里噙著淚光,再度看向了沙拓闕石。
“吼!”
沙拓闕石又吼了一聲,以作催促。
天天強忍著沒哭,
但還是哽咽了幾下。
天見猶憐,
堂堂大燕平野伯的干兒子大燕靖南王的嫡子,
竟然得淪落到茹毛飲血的境地。
而在這時,
一直注意著這邊情況的青衣男拉出一刀,
很是隨意地飆出一道刀罡掃了過去。
沙拓闕石單手抓著天天,閃躲了過去。
隨即,
沙拓闕石的目光被青衣男所吸引。
青衣男翻了個白眼,
再次低下頭,
看著自己胸口位置已經呈現出黑色糜爛的三個窟窿,
有些無奈。
不過,
就在這時,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一隊騎兵疾馳而來,將這里給包圍。
沙拓闕石沒管什么騎兵不騎兵的,作勢準備向青衣男撲過去。
“嗡嗡嗡~~~~~~~~~”
二胡的聲音響起。
瞎子騎在馬背上,手里拿著二胡。
其精神力透過二胡,傳遞到了沙拓闕石身邊,像是投石問路一般,用自己的精神力濺起了沙拓闕石自身神智的漣漪。
剎那間,
沙拓闕石站在那里,沒動了。
他的眼睛,
緩緩閉合,又緩緩睜開,
先前的那股子濃郁的紅色已經褪去。
隨即,
沙拓闕石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天天,
天天身上,滿是血污,手里,還抓著那根手指。
沙拓闕石伸手,搶過天天手里的那一截手指,丟到了地上。
天天眨了眨眼,
吸了吸鼻子。
“要留個活口。”瞎子喊道。
沙拓闕石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
緊接著,
他左手托扶著天天,
轉身,
向雪海關走去。
“您看樣子,又得沉睡一陣子了。”
瞎子說道。
沙拓闕石停下腳步,看向瞎子,
道:
“我……能恢復………么?”
顯然,
這種人不人鬼不鬼,時不時渾渾噩噩的狀態,對于曾經的左谷蠡王而言,是一種煎熬。
如果他是不用動腦子純粹憑本能行事的僵尸也就罷了,那樣反而沒煩惱;
可他,偏偏又恢復了部分神智。
佛說,眾生皆苦;
清醒地活著,本就是一種苦。
“您放心,我一個朋友,他就完全和正常人沒什么區別,勞您再忍受一會兒,回去補個眠,估計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幫您恢復到往初,除了,身體依舊硬邦冰涼,這一點,沒得改。”
沙拓闕石微微頷首。
瞎子又笑道;
“這或許就是命吧,當初主上對您磕了個頭,他不虧;但實則,您也沒虧,再給我們幾年時間,您會發現,可能您還賺了點。”
“你………很喜歡…………算計。”
瞎子搖搖頭,道:“只是不太喜歡欠人情,主上欠的,我就得幫著還,您是自家人,更得好好還。”
沙拓闕石將天天遞給了瞎子。
瞎子伸手抱了過來,
用自己的袖口,幫天天擦拭著臟臉。
緊接著,
沙拓闕石盤膝而坐,
閉上眼,
身上的氣息靜默下去,
像是變回了一具普通的尸體。
瞎子一邊繼續給天天清潔著一邊扭頭看向站在那里,傷勢很重的青衣男子。
“叫什么?”
瞎子問。
“徐闖。”
青衣男答。
“哪兒來的?”
“大梁溫明山。”
“誰讓你來的?”
“密諜司。”
徐闖笑了;
瞎子聽到這個回答,
也笑了。
徐闖慢慢不笑了,
瞎子卻還在繼續笑著。
徐闖問道;
“有那么好笑么?”
瞎子答道:
“有,許是因為沒經歷過嚴刑拷打和生不如死的折磨,所以得到這個答案后,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徐闖點點頭,
道:
“確實。”
瞎子抬起手,
一時間,
四周騎士張弓搭箭對準了徐闖,還有一隊騎士舉著刀,隨時準備沖鋒防止其逃跑。
徐闖就站在那兒,顯得,還算淡然。
“不跑?”瞎子問道。
“你讓我就這么跑了?”徐闖有些意外。
“難不成還留你一頓飯?嘖嘖,現在整個大燕,都缺糧啊。”
“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誰派我來的?”
“懶得知道。”瞎子頓了頓,繼續道:“凜冬,不會在意其下哪條小溪先結了冰。”
“您倒是有氣魄,都說平野伯府下人才濟濟,看來,果然名不虛傳,敢問閣下………”
“鄭樊力。”
“您就是鄭樊力?”
“看來,江湖上我的名氣還不小。”
“確實不小。”
“你走吧,你身中尸毒,能否活下來都未知,就算僥幸得活,這一身修為,也得廢個大半,談不上什么威脅了。”
“好,我欠你一個人情。”
徐闖撿起自己的刀和劍,轉身,離開。
瞎子揮揮手,
道:
“回城。”
瞎子懶得去知道那位持刀拿劍的男子背后,到底站著誰;
可能是那位,
也可能是那位,
更可能是那那位,
沒事兒,
開府、封疆、練兵、割據、藩鎮;
甭管是哪位了,
因為,
以后需要挑落下來的人,
會很多很多,
那位,
必然在其中。
又何必,
急于一時?
更何況,善于用陰謀的瞎子明顯在這件事中嗅出了一股反向陰謀的氣息,那個背后操控的人,似乎希望的是在此時將這水,給攪渾。
自己也就偏偏不能讓他如意。
瞎子低頭,
“看”向坐在自己懷中的天天,
伸手,
捏了捏天天的小胖臉;
還記得自己初見他時,他還在襁褓中;
如今,已經長這么大了。
有些人,注定會老去,會隨風飄逝;
而自己這邊,
卻還在成長著;
時間,
在我。
瞎子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塊沙琪瑪,遞給天天。
天天接過,咬了一口,
道:
“謝北…叔。”
瞎子伸手,
摸著天天的腦袋,
道: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這世上,最好吃的點心,是什么么?”
天天點點頭,
又咬了一口沙琪瑪咀嚼著咽了下去,
道:
“龍椅。”
————
晚上有事,不能碼字,今天就這么多了,抱緊大家!
確切地說,是人造就了一切;
人的數目足夠多,自然也就呼喚出了飯館,呼喚出了酒樓,呼喚出了適用于自己身上的三六九等。
而當流民足夠多時,飯館,自然而然地也就應運而生。
流民的隊伍,在向東行進,大家的目標很明確,雪海關。
從三年前開始,民間就一直流傳著這樣一段民謠:
丘八跟著平野伯,立大功;
黔首跟著平野伯,吃飽飯。
于這個時代,對絕大部分百姓而言,能吃飽飯,已經是祖先保佑下的最大福報。
鄭伯爺團隊自盛樂城始一直到雪海關以來,這幾年在民生上的努力,也終于見到了突出成效。
一是因為魔王們極為高明的地方民生發展和治理的能力,
二則是因為數次對外戰爭到最后都是極為劃算效益極高的買賣,
三則是以鄭伯爺為核心的高層建筑們,他們對于享樂,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可謂是以身作則,這就使得蛋糕可以分配得更為均勻一些。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第一條,第一條是根本,其余的再多,都是附加。
燕京城都收到了伐楚勝利的消息,晉地百姓,自然知道得更早。
百姓們對于戰爭和國家大局,其實是沒什么清晰概念的,但身為局內螻蟻一只,還是有些浮沉飄搖的認知。
這一仗打完,楚人,大概就打不過來了;
野人早早地被鄭伯爺拾掇過了,雪原上的威脅,也不會再出現了。
一甲子,百年,
對于普通百姓而言太過遙遠,
有十年二十年的安穩日子在望,已經足夠他們用腳去進行投票。
最先出來的,是自野人之亂后,這兩年一直躲藏在山中或者溝水間的晉地百姓,他們有的據寨而守,有的,則干脆形成了類似山大王的模式,將自己隔絕在外,以求自保。
前兩年,燕人對晉東之地一直是放養狀態,晉西之地的消化還需要時間和精力,更別說早早地就被認定肯定還要再打仗受到波及的晉東了。
所以,燕軍并未對這塊區域進行大規模的清掃,也就是剿匪。
而這些“山大王”也很知趣兒,雖說其中不乏有野心勃勃者,但還真沒人腦子不清醒地打出什么“王旗”想要自立天命。
靖南王的王旗一直在奉新城,鄭伯爺的鄭字旗也在雪海關飄揚,沒人敢當這個出頭鳥。
伐楚大捷消息傳來后,
春江水暖鴨先知,
首先,戰事,不大可能短時間內再在晉東之地發生了,百姓們自然也就從躲藏之處出來,畢竟誰都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權力;
當山大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人其實過得衣衫襤褸,極為艱難,只是勉強活命罷了。
而那些各路山寨的頭領們,大部分也都選擇了順從民意,另一部分,則是識時務,因為他們清楚,當燕人收拾完楚國,接下來,必然會騰出手來對晉東之地進行清理。
此時主動出來率眾歸附,還能落得一個體面。
這是第一波流民,他們數目真的不算少。
接下來,還有第二波流民。
第二波流民就是為了支撐伐楚之戰所動員的民夫隊伍,其中,絕大部分民夫都是要歸鄉的,但也有不少,在看見雪海關的民夫待遇以及互相交流之后,一咬牙一跺腳,就打算留雪海關去的。
這里頭,牽扯極多,但仗眼瞅著要打完了,外加還有雪海關的士卒和官員在那里盯著,一些開小差的,燕國其余方面也無法追究。
就算要追究,其原籍的地方官,也很難千里迢迢地跑到這里來,就算來了,他還敢去平野伯府門口去鬧?
第三波,則是早幾年因為野人之亂,從晉東之地逃過望江的難民,故土難離,他們算是歸鄉了。
對這一點,穎都官員上下包括成親王府,其實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來,他們是需要給平野伯一個面子,畢竟那位可是敢領兵進穎都城抓人的主兒,二來,穎都這幾年來一直有流民問題難以解決,人太多了,也是麻煩,同時也是極大的不穩定因素。
再加上晉地今年水災頻繁,可以想見在之后的將來,還會有更多難民向這里涌來,還不如現在將這些麻煩給提前送出去騰個空。
所以,
伴隨著伐楚大戰即將落下帷幕,
一場極大規模的人口流動遷移在三晉大地上,出現了。
這是一個破敗的城鎮口子,破敗于野人之亂時,但這里畢竟是一個交通要道,因為要經過這里的流民眾多,所以有人支起了一些攤子。
有做吃食的,
也有剃頭的,
也有看病的郎中;
吃食自不會很精致,
剃頭工藝還好,畢竟把式繁瑣卻又便攜,
郎中嘛,草藥不多,捎帶著看看,瞧瞧,藥不夠煎,但病患心里能安穩不少。
流民雖說是流民,但里頭,也并非全是赤貧者,所以,花銷得起的人,還是有不少的。
只是大背景下的行色匆匆,也預示著這是一場短暫如煙花一般的繁榮。
但大體還是應了老一輩的一句話:
荒年,餓不死手藝人。
徐闖在一處攤位前坐了下來,
面前,
一尊碳爐,上面支了個鍋,鍋里煮著鍋底,泛著紅。
入冬了,
天兒冷,
吃火鍋能驅寒氣。
其實,火鍋這種吃食并非鄭伯爺獨創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有,但正是因為鄭伯爺喜好這一口,所以在雪海關那兒,流傳度極廣。
雪海關那兒官營的大火鍋店,就有好幾家,物美價廉,冬日里的生意一向極為紅火。
只不過這里嘛,
無論是鍋底還是涮菜,都是能簡就簡,
不計較什么口感了,
能顧著一口熱乎帶著味兒的吃食就已經是極為不易了。
徐闖坐下后,先丟出一塊碎銀子,然后毫不客氣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鍋底,
道;
“下菜。”
老板知道這是遇到大主顧了,說不得還是有官身的,尋常百姓人家,就算逛街吃食,也極少用銀子的。
“好嘞,客官您等著。”
菜,很快就放了下去。
徐闖左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右手拿起筷子,開始夾菜吃。
熱騰騰的吃食入腹,
徐闖臉色先是舒暢,隨即,是有些痛苦,再之后,是抑郁。
這時,
一個手中持劍身穿普通棉衣的劍客在徐闖對面坐了下來。
劍客將劍立在一側,自己則拿起筷子,渾然不拿自己當外人一樣,開始夾菜吃。
老板看向這里,見徐闖也只是神情自若地繼續吃著,也就想當然地認為他們是認識的。
其實,
徐闖并不認識眼前的這位劍客,
但他哪怕現在身受重傷,
也依舊能夠感知到這名劍客身上的氣息。
世人都以為,品字前的數字越低,實力越強,懂點行的人,會知道諸如術士煉氣士這類的,他們實力波動很大;
而真正入門的人才懂得,五品之上,算是登堂入室了,四品之上,更是個截然不同的境界,至于三品,則已然是巔峰之所。
一樣米養百樣人,修行之道,也絕沒有什么是一板一眼的絕對;
正如自己先前所碰到的那尊人不人鬼不鬼的尸傀,
論真實實力,
其實無論是他還是那個老者,都不怵他,
但交戰下來的結果,
卻是其一人,近乎解決了自己二人。
再看眼前這個年輕劍客,其拿筷子在鍋底撈菜時自帶著一種韻律。
這其實就是一種氣質,類似男人看女人時喜歡評點有沒有風塵氣息,女人評比男人時看其到底是虛的還是殷實;
用劍的人,看用劍的人,其實也是有著相似的道道。
一塊野鹿肉在下面,
徐闖去夾,
隨即,
劍客也去夾,
二人的筷子碰撞到了一起。
緊接著,
在剎那間對碰了十多次,
鍋還是那個鍋,
鍋底甚至都沒起幾分漣漪,
短暫的試探之后,
徐闖收回了筷子。
他身上有傷,到底是心虛。
其實,
先前的一番試探,
已經猜測出了對方的水平。
一個,可能已經有四品的劍客。
就算沒有四品的境界,但必然已經有了四品的實力,已經帶著那股子神韻了。
劍客,其實和術士很多地方是相似的,術士講究的是感悟天人之際,而劍客,有時候也喜好那種神來之劍。
相較而言,
武夫這種“大木頭”,是處于諸多行道的鄙視鏈最底端。
如果自己沒受傷,徐闖能夠從容很多;
他現在受了傷,
外加先前剛被一個莫名其妙地“尸傀”給揍了個半死,
所以,
現在頗有一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對這種來歷不明的“強者”,本能地帶著一些畏縮。
“你身上有傷。”
劍客吃著人家的飯,說道。
“對。”
徐闖大大方方地答應了。
他的傷,很難遮掩,不僅僅是胸口的那三個窟窿,還有里面的尸毒。
好在,
他到底是從溫明山下來的,
溫明山至今為止,出過的真正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鳳毛麟角,他徐闖,都算是里頭了不得的一位了;
也因此,溫明山上的武者,絕大部分在練刀和練劍弄得“一道無成”后,心灰意懶之下,就去研究起了“旁門左道”。
比如,
醫術。
梁國的人都知道,溫明山上的人,練刀練劍,沒練出過什么驚人的名堂,但山上的大夫,那是個頂個的好。
梁國御醫,泰半出自溫明山,附近其他國家的權貴甚至是晉地、乾地以及楚地那兒,每年都有不少人特意去溫明山求醫問藥。
但即使如此,
徐闖也覺得自己難以繼續壓制住這尸毒了。
越到最后,
就只剩下唯一的一個真正有效的法子,
那就是散去氣血,也就是……散功。
將尸毒伴隨著氣血散出去,保住自己的一條命。
而后,
自己將面臨的,不僅僅是功力失去個七七八八的結果,更是這具身體的巨大虧空,也就是成為病癆。
徐闖不是圣人,一身修為不易,他還想再找找辦法,再拖一拖,不到最后時刻,他不想去散功。
“還是中毒了。”劍客又道。
徐闖點點頭,道:“對。”
劍客繼續吃菜,
順手,
喊店家要了兩個饃。
徐闖打量著面前的劍客,
見其不說話了,
只道是對方在故意賣關子,
開口道;
“兄臺可通醫術?”
劍客搖搖頭,道:“只會治江湖外傷。”
徐闖面露失望之色。
劍客又道:“但我知道一個人,最擅用毒,善用毒者,自然善解毒。”
下毒和解毒,看似是兩個極端,但實則是一種共通的原理,不洞悉毒藥的本質,二者都不可能入門。
“哦,那位高人在何處?”
劍客搖搖頭,道:“現在不知道在何處,但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要回來了。”
“回哪里?”
“雪海關。”
雪海關有一矮子,
善潛行,三條腿行路,疾步如飛;
善用毒,善殺人于無形。
徐闖嘴巴張開,
怎么又是那個地方?
一時間,
徐闖都以為對方是雪海關派出來追殺自己的人,
但一想又覺得不通,
對自己,
對方根本就不用脫褲子放屁才是。
否則先前為何又放了自己?
“你這是什么毒?”劍客問道。
徐闖抿了抿嘴唇,沒急著回答。
他感覺到了,眼前這名劍客,應該和雪海關很是熟悉。
劍客咬了一口饃,
一邊咀嚼著一邊認真打量著徐闖,
道:
“瞳孔發黑……唇瓣發紫……面色呈暗青………手背青筋顯露………畏寒………甲黑………”
說著說著,
劍客放下了手中的饃饃,
臉上的神情,
逐漸從狐疑到驚訝再到震驚最后,又歸于平靜。
徐闖能夠感知到,眼前這位,不是在裝。
因為用劍的人,都喜歡直來直去。
能把劍用得登堂入室,再喜歡刻意表演的人,真的不多。
劍客很認真地道:
“你中的,是尸毒?”
徐闖一愣,
猶豫了一下,
點點頭,
然后,
帶著希望問道:
“你了解尸毒?”
“我也中過。”
“什么!”
徐闖一時狂喜。
劍客又道:
“被一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存在,給打敗了,然后中了毒。”
“是,是,是,對!”
是一個人,
說的就是一個人!
劍客點點頭,
然后將自己的劍拿了起來,
懸于徐闖面前,
道:
“你既然是被他所傷,證明你意圖對伯爵府里極為親近的人不軌,因為那位,只會保護那幾個最親近的對象;
對不起,我不能放你走,我得抓你回伯爵府。”
徐闖的嘴角抽了抽,
道:
“是他們放我走的。”
“呵呵。”
劍客笑了,
反問道:
“你當我傻么?”
“………”徐闖。
“要么現在就死于我的劍下,要么,現在就隨我回雪海關。”
“真的是他們放我走的,對了,是一個瞎子,一個身份地位不低的瞎子。”
“北先生?”
“好像是。”
“那就更不可能了,看來,你是真當我是傻子,北先生這個人,平時一直和和氣氣的,但做事,最為心狠手辣,喜歡斬草除根,他怎么可能會放你走?
你很不錯,
居然能逃出來,
但你遇到了我,
是你運氣不好。
我的這一份飯錢,
會在帶你回雪海關后,讓伯爵府的人,還給你。”
說著,
劍客起身,
拔劍,
橫于徐闖脖頸前。
“你真的是,誤會了,真的是,誤會了………”
“呵呵。”
劍客微微一笑,
道;
“別拿我陳大俠,當傻子。”
……
“確定了么,伯爺何時回來?”熊麗箐問瞎子。
瞎子回答道;“三日后就回來了,按照主上的脾氣,應該是自己帶兩三百親衛先趕回來。”
那里的一攤子事,戰俘、繳獲等等,應該都留給四娘去處理;
然后,
這邊的事情,則由自己去處理;
先前,是自己回雪海關換回了四娘,估摸著,自己馬上又要去那邊,將四娘再換回來。
“謝天謝地,終于回來了。”熊麗箐很是高興地說道,“關里,需要備置的事………”
“公主放心,這些事,我會去處理好的。”
“辛苦北先生了。”
“應該的,也是分內的,公主和柳姑娘只需要做好準備安寢主上即可,這次出征回來,主上應該是累壞了。
其實,仗打完了歸打完了,議和了也議和了,但接下來的事兒,不見得比打仗來得輕松。
真正打家底子打地基的時刻,就要到了。”
公主點點頭,道:“我明白的。”
“那屬下就先下去了。”
“北先生您忙。”
瞎子走出了小廳,
這時,
一名傳信兵快步而來稟報道:
“北先生,陳大俠回來了。”
“哦,人在哪兒?”
“前廳喝茶。”
“好,我知道了。”
………
陳大俠這個人,他是個好人。
雖然一開始的認識,有些誤會,導致其最后被沙拓闕石近乎打殘;
但后來,冰釋前嫌了,且成功忽悠其當了好幾次打手。
先前,開戰前,陳大俠是在劍圣身邊學劍的,開戰后,陳大俠去過一次戰場,而后,就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他到底是個乾人,過于摻和燕楚之戰,不太好。
至于去年幫主上演戲搶回了公主,陳大俠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幫自己的好兄弟搶回老婆,這算是違背國家大義么?
總之,
陳大俠自有屬于他的那股子道德和家國主義標準,雖然,這套標準外人有些難以理解,但他自己能弄通順就好。
瞎子走進前廳,
看見陳大俠坐在那里喝著茶,
然后,
又看見了被綁著橫置于地上的徐闖。
徐闖嘴里被塞了東西,其肩膀和手腕以及氣海位置,都被設了禁制。
此時,見到瞎子走進來,徐闖當即開始“嗚嗚嗚”喊起來。
陳大俠則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繼續品著茶,嘴角掛著些許弧度,像是在等待表揚的學生。
瞎子馬上驚嘆道:
“哎呀,陳大俠,這這這,我們為了抓這個畜生可謂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卻還是被這個畜生給逃脫了。
還是你有本事,
竟然將他給我抓回來了,
你可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啊!”
“………”徐闖。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
閑的時候,躺著曬太陽連肚皮都懶得自己去翻。
這,
就是鄭伯爺的真實寫照。
其實,
看開一點的話,
人,
反正也就是活這一輩子,太舒坦了,怕虧了責任,虧了親友,但他苦熬了,又是虧了自己。
鄭伯爺兩世為人,對這一點的理解,那真的是相當的深刻。
鎮南關那里,一大攤子的事兒,下面,屬于自己的兵馬以及其他還沒來得及拔營轉出回原本駐地的各路兵馬還都攢聚在那兒呢;
鄭伯爺倒好,
在靖南王的王架前往奉新城后,
他就馬上丟下一切,
只帶著兩百親衛騎外加上劍圣和野人王,星夜疾馳地趕回自己的老窩。
提前知會了府里,
而瞎子又很懂得自家主上的脾氣,
所以沒弄什么“凱旋儀式”。
也因此,
雪海關的軍民們還并不知道他們所愛戴的偉大伯爺已經于昨夜回歸其忠誠的雪海關;
褪去衣物,
將自己往湯池里一丟,
魔丸丟了出去,讓他去找天天玩;
自己,
泡夠了之后,
就起身,
回到床上,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時,已然是午后。
打開屋門,就看見熊麗箐和柳如卿正坐在自己臥房前院子里的小亭中吃著零嘴喝著茶。
兩個女人今日應該是特意打扮過的,
公主一身青衣夾襖,頭戴鳳簪,看起來調皮中不失莊重,她年輕,她漂亮,她身份高貴;
柳如卿則是一身紅色的長裙,人往那里一坐,線條就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勾人心弦。
不得不說,
飽眠之后,睜開眼,就看見兩個類型截然不同的漂亮女人,真的是一種享受;
而且,
這兩個女人名義上和實質上,還都屬于你。
“相公遠征歸來,辛苦。”
“伯爺。”
鄭凡“呵呵”笑了笑,面色和煦,走到亭子里,柳如卿馬上將自己原本坐的石凳子讓出來。
今天陽光不錯,雖然是冬季,但這會兒沒風,所以不冷,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適。
“吩咐下去,相公在這里用膳。”
熊麗箐對柳如卿說道。
“是。”
因為附近沒丫鬟,所以柳如卿只能親自下去吩咐。
熊麗箐在鄭凡身邊坐下,仔細打量著鄭凡。
鄭伯爺是昨晚回來的,回來后就吩咐了不見外客不理事,需要休息,所以就是她們,也是現在才見到凱旋的丈夫。
“相公,瘦了呢。”
兩世為人加起來,鄭伯爺現在也三十出頭了;
這個年紀,
你說老,遠遠談不上,你說年輕,也扯不到,總之,是一個持重的年紀。
上次在軍中四娘幫自己修剪發須時,
鄭伯爺猶豫了一下,
讓四娘將自己胡子留了一些,
不長,
但男人臉上掛沒掛胡子,差別,真的很大。
并不是說有胡子就有威嚴有氣概,而是掌權者,有胡子,會更有威嚴更有氣概。
“哦,瘦了么?我還覺得自己胖了點呢,你是不知道,在據羊城下和在四公山下,你哥每天都給我送御膳,我是覺得是吃胖了。”
熊麗箐微微一笑,道:“皇兄就是那般的人,甭管外面怎么樣,面子得自己給自己照顧足了。”
“哎,對,還真是這樣,好幾次我都有些恍惚了,我這到底是來打仗的,還是來給我那大舅哥護駕來的?”
“呵呵。”熊麗箐笑了。
她不是那種喜歡林黛玉風格的女子,也不會動不動悲傷什么故國秋月;
否則,
她壓根就不會主動跟著鄭伯爺來燕國。
她是一個很拎得清的女人,鄭伯爺曾和瞎子調侃說過,武媚娘和慈禧在熊麗箐這個年齡段,能否有這種心機和格局都難說呢。
只不過,鄭伯爺的后宮有四娘壓著,這些女人,再怎么聰明,也翻不出浪來。
再說了,
鄭伯爺也沒打算廣開后宮;
和四娘,是革命情誼;和公主,是政治聯姻;
和柳如卿……
純粹是哪怕看在那一聲“叔叔哎”的面兒上,
不收回家都感覺要遭雷劈。
“北先生說,接下來要忙的,還有很多呢。”
“交給他們去忙吧,我得歇息一陣子,估摸著再過個把月,朝廷的封賞也就下來了。”
“相公要封侯了?”
“八九不離十了。”
有田無鏡在,該屬于自己的功勞,就不可能被抹掉。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將茶杯、杯蓋、杯底座分成個三角形放置在桌上。
“這兒,是雪海關,這兒,是鎮南關,這兒,是奉新城,一個月后,這三處地方,就都將屬于我了。
然后,
我們就得搬到奉新城去住,伯爵府,還得新修;
你和如卿肯定有自己的小院子,喜歡什么風格想要什么陳設,都提前去和三兒說去。”
“啊,要搬家了啊?”熊麗箐的不舍倒是真的,因為她真的覺得雪海關的伯爵府住著很是愜意,雖然不似皇宮那般富麗堂皇,但卻越住越有味道。
因為,富麗堂皇的東西,看久了,容易膩,簡約的,反而能耐看。
“要搬的,我是要開府建牙的,伯爵府繼續放雪海關或者放鎮南關,都是嫌自己的地盤太大了不是?
只有放在奉新城,
莫說身后的南北兩座雄關在我掌下,
以奉新城為基點,
向西,
哪怕朝廷沒有將這里的土地分給我,
哪怕朝廷在那里安排了地方官,
甚至,
哪怕朝廷在那里還安排了駐軍;
但只要距離咱的新府近,
只要在奉新城覆蓋范圍內,
這些地方官,就得聽咱們府的號令;
這些地方駐軍,就得聽咱們府的軍令;
這些地方的百姓,就會認為他們是我鄭家治下的百姓。
朝廷上的那些大人們,
可都不是傻子,
他們想要的,
是我以最小的地盤,養足夠多的軍隊,北據野人,南遏楚人;
巴不得你正好勉力支撐,還得靠他們施舍才能繼續下去。
這就和做買賣一樣,
不能客氣,
客氣了,
吃虧的就是你。
別忘了,
我頭上可是還掛著成國大將軍的銜,昔日大成國的國土,我只占個一小半,已經很名不副實了。”
“相公說得對,該是咱們的,就得是咱們的,不該是咱們的,只要咱們的手能夠得著,那也是咱們的。”
“對,就是這么個理兒。”
鄭凡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沒摸著。
熊麗箐很是熟稔地從自己袖口內取出一個簡易版的鐵盒,再從中抽出一根卷煙送到自己丈夫嘴邊,隨后,又拿出火折子,護著火,幫其點燃。
鄭伯爺抽了一口,
緩緩吐出,
感慨道;
“到底是公主點煙,真的是不一樣的。”
很快,
柳如卿就叫來了早就準備著的飯食。
菜不多,
兩葷一素,外加一湯;
鄭伯爺的生活,其實帶著點小資情調,平日里,也是考究著精細的吃,但說實話,真的和奢靡不沾邊。
那些貴族豪紳吃飯,那吃的不是飯,是排場和氣派,鄭伯爺不會做那種傻咧咧的事兒。
吃完了飯,
兩個女人陪著鄭伯爺去后院看了天天。
用飯時,熊麗箐已經給鄭凡講述了前些日子發生的事兒,一想到自己這干兒子被沙拓闕石帶出去血殺了一場,鄭伯爺這心頭,還真有些發顫。
老田那邊,自己剛剛穩下來;
天天這里要是再出什么事兒,那就真的沒得收拾了。
鄭凡進來時,看見天天正抱著一個小箱子,將里頭自己藏著的一些零嘴拿出來,放在面前,給魔丸吃。
魔丸當然不會吃,
但每次都趁著天天拿新的零嘴時,
魔丸就將先前放出來的給“挪開”,
讓天天覺得自己已經吃了。
這無疑是在浪費糧食,
不過,
鄭伯爺到底家大業大,天天又是靖南王之子,浪費這點零嘴,好像也沒辦法說些什么。
見鄭凡來了,
天天又很激動地起身,
小跑向鄭凡。
鄭凡彎腰,將干兒子抱起。
沉了,
又沉了,
而且還胖了。
鄭伯爺忍不住在天天臉上親了好幾口,胡子扎得天天發癢直笑。
“呵呵,想想咱王爺一個人闖那楚國皇宮,何等雄姿英發,誰能想到他孩子養得快跟福娃一樣了。”
天天現在看起來,跟年畫里的娃娃一樣。
真的和老田不是一個畫風。
“乖了,乖了。”
鄭伯爺抱著天天轉過身,道:
“咱一起去。”
下了臺階,
鄭凡抱著天天走入了密室。
密室內的那口棺材,依舊躺在那里,哪怕鄭凡抱著孩子進來了,也毫無動靜。
“也是不湊巧了,我這剛回來,您這又睡下了。”
鄭凡感慨道。
沙拓闕石又陷入了沉睡。
熊麗箐和柳如卿隔著老遠站在后頭,她們清楚自家男人有話要說。
不過,
有些話,
鄭凡本就沒打算避著別人。
說白了,
柳如卿是他自己看中了人家,然后范正文為了巴結自己主動送來的;
公主也是自己瞧著是自己挺中意的類型,性格也爽快,人也帶點豐腴;
自家后宅,真要是有那種拿來純當擺設還需要提防的瓷瓶,是不可能放在眼前的,無他,降低生活質量。
所以,自然在場的都是自家人,那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說些自家話。
“您繼續睡,等再過陣子,我那新的官服下來了,我再穿著它來陪你嘮嘮,曉得不,我快要封侯了。
侯爺啊,
燕國的侯爺啊;
就跟當初鎮北侯府一個檔次的,咱們以后啊,也是住侯府了。
怎么樣,
當初你幫我給六皇子的那一刀,
劃算吧?
你這一刀,
這一個助力,
可是把我給送到了封侯的這個位置。”
鄭伯爺帶著點小驕傲的情緒說著這些話。
后面,
柳如卿還好,
熊麗箐是知道鄭凡以前的事兒的,也清楚自家男人的發跡源于在鎮北侯府外救下了當今六皇子,后來因為這個情分才得到了來自有財神爺稱號的六皇子的鼎立資助。
誰成想,
那一切,
竟然都是自家男人設的局,
當年蠻族左谷蠡王,竟然愿意在臨死前給自己男人送一道風,一道扶搖直上的風。
這些秘辛,
鄭凡既然敢說出來,
也就不擔心熊麗箐和柳如卿她們會傳出去;
且就算是傳出去了,
又怎么了?
又能怎么了?
難不成,
現在還有誰敢定自己一個私通蠻族的罪責?
難不成,
他姬老六還敢因為知道了這件事而找自己算賬?
真當他姬老六純良如此么?
真當他就從未懷疑過?
呵呵,
說不得自己第一天救下他,
他第二天就起疑心去調查過了。
就算是一開始,他覺得左谷蠡王會幫自己一個雜牌校尉演戲很荒謬,但伴隨著自己一步步崛起,他不去回想當年的那次“救命之恩”有貓膩那才叫真的侮辱了姬老六的智商。
但,
那又怎么滴?
辛辛苦苦,
又是打仗又是經營,
前期也沒少跪下來當孫子說吉祥話,
圖的,
為的,
不就是以后可以直起腰桿子可以自在灑脫么?
現在,
就是鄭凡親自當著姬老六的面說,
當初是我和沙拓闕石聯合起來演戲救你的,
姬老六第一反應肯定是兄弟你喝醉了,喝醉了,說胡話了,我姬老六這輩子都忘不了你對我的救命之恩。
“我這兒,也有不少蠻族兵,以后,我會想辦法再招一點的,只要你醒來,這些蠻族兵,我可以全都給你帶。
我把那一鎮改名叫沙拓鎮都可以。
我說啊,
我這兒才剛要建侯府,
和那百年鎮北侯府,那是真沒得比,底蘊差得遠咧。
您早點醒來,
就能幫我了。
幫我一起,把這個攤子,給撐起來,給撐好了。
我不是你們王庭的那個老蠻王,畏畏縮縮的,在我這兒,咱就圖個痛快,就圖個順心意。”
鄭凡左手抱著天天,
右手在棺材蓋上摩挲著,
“您再睡會兒,再睡會兒。”
每次升官,每次打了勝仗,鄭凡都會過來和沙拓闕石說說,分享自己的進步。
畢竟,
他是這個世界上,
沒有羈絆沒有額外條件,第一個誠心對自己好的人。
第一個,
第一個啊。
“呼………咱回吧,不打擾他休息了。”
鄭凡領著眾人走出了密室。
這時,瞎子和茍莫離已經在那里候著了。
見著他們,
鄭凡不由笑道:
“我不是說過了么,我這幾日想清靜清靜,下面戰后善后的事兒,你們看著拿主意就好,不要來問我了。”
“不是關于戰后的事兒,而是云國蓮花幫富順耳、空緣師徒和上次在天虎山抓回來的渾門中人等一行,回來了,接下來,需要拿出一個新的章程。”
渾門中人,就是上次那幾個自己把自己成功騙了當著劍圣的面說自己是劍圣徒弟的那幾個家伙。
他們是為了營救自己的師傅,被鄭凡拿下后,連帶著他們師傅外加那個富順耳一起打包,丟回了雪海關,連帶著一群搜羅來的神棍,一起撒入了雪原去傳教。
反正這幫家伙不是擅長騙術就是擅長忽悠人,對于那些“淳樸”的生熟野人,最為合適。
“章程?”
鄭凡伸手指了指茍莫離,
道:
“他不清楚下一步怎么走么?”
茍莫離馬上恭敬道:“這需要伯爺您給個指導意見。”
“指導意見?好吧,看見咱們這雪海關了吧?也看見雪海關外的那幾座堡寨了吧?晉人在這里修建了雄關,到最后,不也沒擋得住野人入關么?”
鄭凡也沒顧忌野人王本人就在這里,他要是沒這個覺悟也不可能混到現在可以單獨領一軍的位置,所以直接了當道:
“少修城墻多修廟。”
瞎子聞言,微微一笑。
茍莫離則極為佩服道;“伯爺可謂是釜底抽薪之法,屬下佩服。”
“咱也不避諱著你,真到了那一天,野人其實不是消失了,而是野人,也會變成諸夏之一,史官們能找到可靠記載的,找不到也能編出來,他們畢竟是靠這個吃飯的。”
“是,屬下明白。”
隨即,
鄭伯爺指了指瞎子,
道;
“正好,我要陪孩子玩會兒,你幫我畫幅畫,給我和我干兒子留個影,找別的畫師還得埋了,太可惜了。”
城內是有畫師的,軍里,其實也有。
鄭伯爺的很多畫,在雪海關里早被軍民們當門神用了,可以想見,這一習俗,很快便會傳遍整個晉東之地。
“好的,主上。”
瞎子很忙的,
但他不會拒絕這種事;
忙,是為了更好的生活,這,不能本末倒置。
鄭伯爺抱著天天來到自己臥房,
昨晚回來時,鄭伯爺就發現臥房的地毯已經被換掉了,換成了一幅地圖,這幅地圖以三晉之地為主,兼顧了一部分楚地和一部分燕地以及南門關外靠近的一些小國。
鎮南、雪海、奉新,三座城,則被重點標注。
不用說,
這必然是瞎子的手筆。
此時,
屋子里站著茍莫離、瞎子、熊麗箐和柳如卿;
鄭伯爺將天天放在了地上,指了指東邊。
天天不明白身下地圖的含意,但還是順著鄭凡的指引,爬到了晉東之地。
鄭伯爺站在天天身側,
嘴角帶著微笑看著他。
瞎子拿出了紙和筆,開始勾勒布局。
少頃,
鄭伯爺抬起手,
道:
“瞎子。”
“主上,您說。”
“是不是得配句話?反正這幅畫咱不會對外示人的,你保管好了,回來后交給四娘保管。”
“當然可以,主上,您說,屬下加上。”
“嗯。”
鄭凡清了清嗓子,
低頭,
再次看向趴在地上的天天,
天天此時正趴在晉東之地的區域,
抬頭,
一臉天真地看著自己的干爹。
大燕鄭伯爺開口道:
“看,這是朕,給你打下的江山。”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