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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火鳳!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王爺威武!”

  “王爺威武!”

  “王爺威武!”

  靖南軍騎士們揮舞著兵器,發出著高呼。

  在這個時代,一個軍神一般的主帥,那絕對是值得崇拜和跟隨的;

  如果是一個戰神般的主帥,也能起到相類似的效果;

  而靖南王,

  則是將戰神和軍神雙肩挑起。

  再加上那一串彪炳史冊的戰功加持,

  除靖南軍外的各路燕軍為何也都在王旗之下俯首帖耳也就絲毫不讓人覺得奇怪了。

  個人的威望,

  權勢的威望,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黃袍加身,

  但在軍中,

  他就是真正的神祇。

  士卒們會覺得,跟隨這樣的主帥,哪怕是和他一起戰死,都是這輩子自己最大的榮耀!

  難怪吳麻子臨死前,會感慨一句:世上怎會有王爺這種人。

  鎮北軍有六鎮,有鎮北侯府百年積攢;

  而靖南軍,

  撇開前幾任近乎無為而治般的不談,

  真正的靖南軍,才不過建軍十余年。

  但現如今,大燕靖南軍的名號,早就掩蓋過了鎮北軍。

  這一方面是因為昔日的鎮北侯現如今的鎮北王需要鎮守荒漠,

  但前者之所以能夠繼續留在北封郡,也是因為在其他方向上的戰事中,

  一個南侯,

  已經足夠。

  大乾的老鐘相公剛剛亡故,三邊軍隊加上各路軍鎮,直接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上上下下都清楚要去北伐幫楚國分擔壓力,卻又偏偏牟足勁兒后沒辦法去發出。

  大楚攝政王以年堯掛帥,那是因為他不信任其他的幾位柱國和大貴族。

  反觀燕國,

  南侯掛帥戰無不勝的同時,

  還能留一個鎮北王在北封郡悠哉悠哉地看風景。

  真是奢侈,

  奢侈到無以復加。

  因為,沒人會天真地認為,鎮北侯,只是吃蒙蔭而不會打仗。

  像這種軍神般的存在,對于任何一個國家而言,能在一個時期,擁有一個,已經是絕大的幸運,但大燕,卻有倆。

  當然了,這類存在,往往下場不得好。

  想大乾當年的刺面相公,平定西南戰局后,也曾磨刀霍霍準備北伐以雪太宗皇帝之恥,結果卻被以莫須有之罪名下獄而死。

  好馬配好鞍,

  有這般的軍神,還得看看龍椅上的那位,到底有沒有這般的氣魄去用。

  田無鏡收起了烏崖,甩手一揮,斷刀飛向身后的貔貅。

  貔貅張開嘴,

  將烏崖一口沒入,

  隨即伸長了脖子,無聲地打了個嗝兒。

  緊接著,

  田無鏡走向站在宮門門口的令尹。

  令尹臉上掛著笑,

  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影子死了,死得沒太多的價值。

  或者說,這價值,可能不是自己這個不通武事的糟老頭所能夠看得出來的。

  但令尹還是發出了一聲感慨:

  “王爺,您不當皇帝,真可惜了。”

  田無鏡沒有理會。

  “王爺,像您這般的人物,早可逆天而行,為何要去做那龍椅上那位的刀?

  親族的血,

  它不刺眼么?

  它不刺鼻么?”

  田無鏡依舊沒有理會。

  令尹張了張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感覺自己現在,有些無能狂吠的意思。

  說白了,

  言語上的刺激,根本就不能對眼前這位軍神產生什么實質性的影響,這類人,心如頑石,心境更如那萬年寒冰。

  但奈何,

  他現在除了過過嘴癮還能干啥?

  “王爺,您知道您的夫人,是怎么死的么?”

  田無鏡停下腳步,

  不是因為這句話停下,

  而是因為他已經走到令尹的面前了。

  “全尸,噴血?”

  令尹點點頭,道:“其實,鳳巢內衛也沒找到證據,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您……節哀。”

  田無鏡伸手,

  攥住了令尹的脖頸,將他提了起來。

  手,松開;

  令尹的身軀向下落,

  田無鏡一拳砸過去,砸中令尹的胸膛。

  令尹的身軀沒有爆裂開,

  身體一顫,隨即,自其后背位置,噴出一片血霧,濺灑在了宮門上。

  “噗通!”

  令尹的尸體,落在了地上,全尸保留。

  做完這些后,

  田無鏡沒有再多看一眼地上的兩具尸體,而是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宮門。

  大楚皇宮,

  就在自己面前了。

  “開門。”

  “喏!”

  一隊靖南軍騎士馬上下馬,開始嘗試去推開城門。

  另一隊則拿出了拋鎖,準備嘗試攀登宮墻。

  不過,城門沒有從后頭上梢閂,第一隊士卒直接將宮門給推開了。

  里頭,也沒有藏著什么暗箭,更沒有忽然殺出什么人來,反而顯得格外的安靜。

  貔貅來到田無鏡身側,默默伏地。

  但田無鏡卻擺擺手,徑直走入這宮門之中。

  靖南軍騎士則自兩翼,直接沖入宮內,這是為了擴大警戒區域以防止宮內出現其他變故。

  但這里面,沒有宮女,也沒有太監,更沒有護衛的身影。

  整座皇宮,似乎就是空的。

  但很快,就有騎士來報,繞過金殿之后,后面的另一塊寬敞區域,有人。

  是的,

  有人。

  這里,插滿著旗幟,同時,在中央位置,還有一處凹陷區域。

  下面,是一片尖銳的倒刺,倒刺上甚至還泛著斑斕的光澤顯然是淬了毒;

  而上方,一個木架子上,掛綁著六個成年男子,他們被封了嘴,見到燕軍騎士出現時,開始本能地“嗚嗚嗚”起來,還扭動著身子。

  除了這六個被綁著的人以外,

  還有一個發須皆白的老太監。

  老太監先前似乎是在打著盹兒,被燕軍騎兵進來的動靜剛剛驚醒,隨即,他的目光開始逡巡,最后,落在了靖南王身上。

  “老奴,給大燕靖南王爺,請安了。”

  老太監有些艱難地起身,隔著老遠給靖南王行禮,他的聲音,很沙啞,但穿透力卻很強。

  不出意外,應該是一位術士。

  因為在老太監身側,放著一面令旗還有一面羅盤。

  老太監的太監袍子里頭,也隱約可見八卦的內襯。

  “按照規矩,王爺您得向我大楚殿下們,問個安。”

  大楚殿下們?

  田無鏡的目光,落在了那被綁著的六個人身上。

  這是,

  六個曾引發大楚諸皇子之亂的皇子們。

  他們在起事后,被攝政王一個一個拿下,干脆利索地圈禁起來。

  原本,按照正常流程,他們會被圈禁至死,在他們圈禁之后生下來的后代,則能擁有一些宗室資格和身份。

  為熊氏這一脈,開枝散葉嘛。

  但那是正常流程,

  現在很顯然不是正常流程,

  因為攝政王都已經放棄了皇都提前離開了,為此,不惜捂住了整個郢都大貴族的眼睛和耳朵。

  徐徐圖之,

  攝政王原本也是想的;

  但誰叫,形勢逼人。

  其實,鎮南關并不是最開始的,最開始的是在玉盤城下,楚軍和野人沒能將燕軍攔在望江西側。

  接下來,

  年堯在面對田無鏡時,也一直受挫處于下風。

  緊接著,

  望江潰堤,鄭伯爺率軍乘船奇襲荊城,燒了荊城糧草,預示著這場國戰,楚人基本沒辦法獲得勝利。

  最后,再聞得一支燕軍正在快速南下后,攝政王不再猶豫了,干脆將這一切陳舊的東西,伴隨著這座陳舊的都城,一并給丟了去。

  既然丟了,那就丟個干干凈凈。

  這些個曾經和自己爭位的兄弟們,原本養著他們是為了給自己贏得一個“賢”名,現在,沒這個必要了,那為何還要繼續帶著?

  老太監笑了笑,弓著腰,

  道:

  “讓王爺見笑了,見笑了。”

  田無鏡伸手,向前一指。

  當即,

  身側數十名騎士張弓搭箭,向著那邊拋射過去。

  但箭矢在飛向那里時,卻宛若被一層氣流格擋開,落于四周。

  木樁子也因此一陣搖晃,隨時都可能坍圮。

  皇子們驚恐無比地不停“嗚嗚嗚”呼喊著。

  老太監則抬起手,穩住了局面,隨即,整個人飄然而起,跳到了木樁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的田無鏡和燕軍士卒。

  “王爺,切莫心急,我家王上,還有幾句話托老奴來傳達給王爺。”

  田無鏡抬頭,看著老太監。

  “王上說,我大楚看似輸在少了一個靖南王,但實則,是輸在了國力。為何燕國,以四國之中最貧瘠之土地,最少之人口,卻供養出了可橫掃四大國的數十萬鐵騎!

  燕國能做到,我大楚,本也可以做到,他燕皇能做到,朕,也能做到。

  決勝之地,在廟堂,不在田無鏡,也不在李梁亭,更談不上,那個搶了朕妹子的平野伯。”

  田無鏡靜靜地聽著,他可以感覺出來,面前的結界,很是孱弱了。

  但結界的關鍵,在于那個老太監手中所捏著的小旗。

  只要老太監心念一動,他自己和那六個楚國皇子,必然墜入下方的深淵荊棘之中。

  而這座大楚皇宮……

  楚國公主熊麗箐曾言,大楚皇宮比燕國皇宮,恢宏數倍;

  這座楚國皇城,自外面,看不真切,但進到里面來看,尤其是在看到這個陣仗后;

  才會真的明白,

  為何當年那一代楚皇要以“火鳳棲于覓江”為由,在覓江江畔,新修一座都城。

  這座皇宮,

  不僅僅是皇宮,

  還是一座大陣。

  “大楚輸了,朕,也輸了,但朕,不會服輸,朕很遺憾,因為在朕看來,大爭之世,才剛剛開始,而那些朕欣賞的,朕所敬佩的對手們,卻已經開始天不假年了。

  朕已經可以想見,

  在以后的將來,

  朕,

  會很寂寞。

  好在,

  朕已經準備好忍受這種寂寞,因為朕清楚,活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田無鏡,

  你攻破得了郢都,

  又有何用?

  你,

  能守住么?

  你背后的燕國,

  你背后的晉地,

  還能再繼續供著你將這場戰事打下去么?

  甚至,

  就連你,

  今日你既然進來了,

  那朕真的拭目以待,

  大燕靖南王爺,

  能否在今日,走出這座皇城,走出這郢都!

  朕知道,

  你明知朕不在,卻依舊會進入這座皇城,因為你想,想要將我楚人的驕傲,全都踩在腳下。

  朕,

  送給你踩,

  這份丟失的驕傲,

  朕會花十年,二十年,再重新聚攏起來。

  到那時,

  朕很想看看,

  你燕國,

  到底還在不在!

  朕,

  有的是光陰,有的是時辰,大把大把地可以等,大把大把地可以揮霍。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老太監復述完這些話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道;

  “王爺,這最后一句,是老奴聽得王爺您在外頭和那影子說的話,老奴覺得,這話放在咱王上的話里頭,也是貼切得緊吶。

  王爺您,

  和咱王上,

  都是千秋人杰,

  千秋功過自然留與千秋去說。

  老奴可真是遺憾,

  看不到了,

  看不到嘍。”

  “你也算是個人物,對他也忠心耿耿,為何,他不帶著你離開。”田無鏡開口問道。

  “老奴犯了錯,這既然犯了錯,就得留下來受懲處吶,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你,犯了什么錯?”

  “六年前,還是四皇子的王上,讓老奴拿一碗羹湯,給批改奏折的先皇喝,啊~”

  老太監伸手,

  撫摸著自己的喉嚨,

  話語和神色中,

  都帶上了一抹追思,包含情緒:

  “啊~老奴伺候先皇大半輩子了,老奴想啊,先皇走可以,看著這大半輩子的主仆情分上,讓先皇走得輕松一點,不好么?

  老奴就擅自做主,減了這羹湯的分量;

  呵呵呵呵呵……………”

  老太監笑了起來,

  低頭,

  看著下方的田無鏡,

  道:

  “王爺您猜怎么著?啊啊~這分量,王上早就調配好了呀,讓先皇死于疾病突發,彌留個半個月,再高明的太醫,也無力回天;

  可偏偏,

  因為老奴的心軟,減了分量,先皇病是病了,但卻硬撐著沒能駕崩,就在那龍榻上,撐了好幾年吶,好幾年吶。”

  老太監開始抹淚,

  哭道;

  “老奴悔啊,恨啊,您說,老奴當初這心軟個什么勁兒啊,讓先皇白受了這好幾年的苦,又讓王上白等了這好幾年。

  王爺,

  您說,

  老奴當年要是不犯這個錯,

  王爺您今日,還能打得進這郢都,能打得進這皇城么?

  您說,

  老奴這錯,

  大不大,

  老奴該不該留下來受懲呢?”

  權力的核心,是一個變化的狀態。

  司徒雷是向劍圣借劍,一劍殺了自己的老子。

  隨后,

  從容掌握大權,登基為帝;

  那是因為在那之前,司徒雷就已經掌握了朝政,更是將自己那兩個有威脅的哥哥給貶到了雪海關那兒啃雪去了。

  但六年前,還是四皇子的攝政王,或許同樣有把握在自己老子駕崩之后,擊敗其他競爭者坐上那個位置。

  但那是建立在他老子駕崩后,大楚上下都需要一個新的皇帝時,那才可以,那個時候,皇子的爭斗,那是名正言順,早點爭斗完,早點勝出一個,坐上去,大家還能繼續過日子。

  但問題是,

  楚皇沒死,反而在床榻上硬挺了幾年。

  皇帝沒死,

  下面,

  就不好動了,因為沒大義了。

  而且,因為這件事,觸動了很多方面的神經,朝廷里,明顯會有忠誠于先皇的人,比如,皇城巷的影子。

  而大貴族們,巴不得自己頭頂上有個臥病在床的皇帝,大家既可以維系住明面上的和諧,又不用擔心來自皇權的實際威脅。

  所以,各方勢力,都默認地去維系這一政治常態。

  饒是當年的攝政王,也沒那個把握,以明面上政變的方式奪下皇位。

  他只能等,

  等了幾年后,

  他的羽翼更加豐滿,

  當先皇終于駕崩時,

  攝政王對付那些個兄弟,當真是手拿把攥。

  皇族禁軍,在先皇駕崩后,站在了攝政王背后。

  大貴族們,也都默認了攝政王的能力,默認了其坐上那個位置的事實。

  因為,確實需要有人坐。

  而且,彼時大燕馬踏門閥之后,攻乾再伐晉,給予了楚國極大的壓力。

  以前,貴族們希望頭頂上的皇帝,臥病在床不能理政;

  之后,貴族們希望,還是換上一個有本事有能力有手腕的皇帝吧。

  只能說,

  此一時彼一時,

  攝政王最終,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卻偏偏,失去了那幾年,最為寶貴的時間。

  一步落后,

  步步落后,

  到最后,

  這盤棋,是真的下不下去了,所以,攝政王選擇了掀翻棋盤,重新開始。

  老太監嘆著氣,

  而這時,

  田無鏡動了。

  老太監微微一笑,

  手中小旗瞬間燃燒,

  頃刻間,

  一股強橫的氣壓將這結界給崩壞,

  老太監本人連帶著六個皇子,一同落入這荊棘深淵之中。

  田無鏡止住身形,

  他終究,沒能趕得上,雖然,他事先就清楚,他本就不可能趕上。

  六個皇子身體被密密麻麻的尖銳刺穿,

  老太監也是一樣,

  但老太監哪怕脖頸和臉上都有倒刺穿透出來,

  卻依舊用氣浪喊道:

  “以皇族之血,奠火鳳之靈,圣火降臨,蕩滌污垢,再造乾坤;

  天佑熊氏,大楚涅槃!”

  六個皇子的鮮血,在剎那間就被抽干沒入地下。

  而前方大殿屋檐上的那一尊火鳳雕塑,

  在此時竟然燃燒起來,

  一道巨大的火鳳虛影,騰空而起,發出啼鳴!

  下方,

  渾身被穿透的老太監在彌留之際,

  笑道:

  “大楚有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大殿上方,

  火鳳舒展著身姿,

  以一種睥睨的姿態,

  將它的目光,

  落向了下方。

  “吼!”

  靖南王的貔貅馬上向前,沖著上方的火鳳發出了嘶吼。

  貔貅,是大燕的圖騰;

  火鳳,則是楚國的圖騰。

  昔日,乾國藏夫子自燕京城外,斬大燕龍脈;

  今日,大燕靖南王自大楚皇城,要滅這楚國圖騰!

  不同的是,

  藏夫子當年身邊只有一位百里劍,且其二人,未得入燕京一步;

  而今日,

  大燕靖南王,率鐵騎入郢都再進皇城!

  前者昔日,斬的是虛妄;

  后者今日,滅的是希望!

  下一刻,

  田無鏡手持錕铻,

  一躍而上,

  對著前方氣勢磅礴的火鳳虛影,

  一刀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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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1座城,1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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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鳳展翅,炙熱的炎浪席卷而出。

  但那已經一躍而上的一人一刀,完全是以不閃不避之姿,強行分開了炎浪。

  攜磅礴之威,

  劈斬而下!

  火鳳發出一聲嘶鳴,它居然選擇了退避,但盡管如此,其身上,依舊留下了一道遲遲不能愈合的間隙。

  田無鏡站在大殿金瓦之上,刀口向下,目光,盯著面前那只碩大且在撲騰著翅膀的火鳳虛影。

  如果說,火鳳代表著火,那么,一頭白發的田無鏡則代表著一種森寒。

  尋常人,

  見著這種景象,能抑制住不馬上倒頭就拜就已經算是意志驚人了,但大燕靖南王,見面就是一刀上來!

  沒有鋪墊,

  因為,

  根本就不需要這些那些的累贅。

  莫說田無鏡不信這世間真有什么神祇,不信那煉氣士畢生所求之真諦會真的存在;

  就算這蒼穹之上,真有神靈,

  已經自滅滿門的他,

  早就將自己徹底自絕于天下,

  就是神真的下凡來了,

  他,

  也照斬不誤!

  更何況,

  若是神祇也能被斬傷,

  那還算是神祇么?

  下方,

  貔貅急得不停地刨動著四蹄,原本,它應該親近那道火鳳氣息,因為雙方都曾是千年前存在的靈獸;

  血脈之間,是存在著一種認同的。

  但如今立場對立,所以,更是不得服氣!

  對別的獸類,甚至是普通妖獸,貔貅都能不屑一顧,但對這有著火鳳氣息的存在,那就真的認真起來盤一盤!

  只是,它不能飛,上不去,只能在下頭干著急,不停地吐出著炙熱的白息。

  此時,

  火鳳虛影之中,

  竟然傳來了一道極為威嚴的聲音:

  “放肆,竟敢冒犯天威!”

  聲音悠揚,帶著一股子至高無上的意味。

  田無鏡再度舉刀:

  “裝神弄鬼!”

  隨即,

  田無鏡又是一身奔赴,對著火鳳虛影再度一刀劈斬而下!

  火鳳再度倉惶而起,但其虛影身軀實在是太大了,不可避免地再受了一記刀罡,身軀上,又顯露出了一道極為清晰的縫隙。

  “爾敢,爾就不怕天誅之!”

  “本王,求之不得!”

  田無鏡再度上前,又是一刀。

  火鳳再度騰起,其尾巴一半沒能逃過,竟然被錕铻刀直接斬碎,化作了漫天灑落的紅色晶瑩。

  這火鳳,

  看起來,

  真的不過如此!

  但若是細心的話,可以發現火鳳幾次閃避都沒能完全避開,并非是因為其速度不夠,而是它的活動范圍,只限于這座金殿的殿頂,而且,其飛起來的高度,也有限制。

  也因此,這般龐大身軀,這般狹窄的騰挪范圍,它怎么可能完全躲得開?

  幾次三番地狼狽逃避還受了創后,

  火鳳虛影之中的聲音終于不再那般“高高在上”,而是出現了一種類似人的情緒:

  “錕铻刀?是乾人?乾人竟然打進來了?”

  這時,

  另一道聲音響起:

  “是錕铻刀,那位的弟弟繼位后率軍北伐敗了,刀,落入燕人手中了。”

  錕铻,曾是乾國太祖皇帝的佩刀,伴隨著乾國太祖皇帝征戰天下,打下了如今乾國的疆域;

  后其弟以皇太弟的身份繼位,揮師五十萬北伐,被初代鎮北侯大敗,太宗皇帝躺在牛車上逃回了乾國,原本其腰間左配錕铻右配天子劍,結果雙雙遺落在了戰場。

  天子劍,沒能找到,但錕铻刀,卻是早早地被燕人繳獲,收入皇室。

  田無鏡領靖南侯爵時,燕皇將錕铻刀賜下。

  “瞎么,下面那頭蠢物不是貔貅是什么!”

  火鳳虛影明明是一個人在說話,卻給人一種好幾個人在爭吵的意思。

  田無鏡站在那里,沒再急著揮刀,目光里,流露出思索之色。

  “燕人,燕人怎么打進來的?難不成是乾國被滅了,還是晉國被滅了?”

  燕楚原本的疆域格局,兩國之間想要大打出手,還真難。

  燕人大規模伐楚,必須建立在乾國和晉國某一方被燕國完全吞并的基礎上才能發生。

  “乾人、乾國?是什么?這是什么時候冒出來的國家?是又有新小國稱國主了么?”

  這像是火鳳在自問自答,又像是在互相爭論。

  “是燕人,燕人竟然打到了郢都來,怎么會這樣。屈氏呢,昭氏呢,獨孤氏呢?”

  “我還看見了下面燕人的黑龍旗,是燕人的兵馬殺進宮墻里來了。”

  “我大楚,怎么會淪為這般模樣?”

  “燕人不是被蠻族壓著么,他們怎么會打到我楚國來?”

  田無鏡終于露出明悟之色,

  隨即,

  眼里流露出真正的嘲諷。

  此刻,火鳳聲音中“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應該是楚國的歷代先君。

  但,

  田無鏡右手依舊握著錕铻,左手卻在此時掐印,隨即,左手食指至于眉心位置,按了下去。

  一道藍光,自田無鏡瞳眸之中一閃即逝。

  這是“開天眼”的術法,可以破除一些虛妄,看見本質。

  這并不算是什么高深的術法,但卻很實用。

  就比如現在,

  如果說這道火鳳虛影,是一種介乎于靈與魂雜糅的話,那么,其整體,其實就是一團被割裂下來的火。

  雖然可以看出被撕裂過的痕跡,但這一部分,其實是純色的。

  意味著,這是一個被撕裂下來的靈,但它,依舊是“完整”的,它的不完整只是相較于之前,但其本身,并沒有雜質。

  這意味著,火鳳虛影內,并沒有存在著其他人的靈魂,也就不存在什么前代楚君靈魂雜糅在一起的情況。

  而這時,

  火鳳似乎也察覺到了田無鏡的動作,

  當即,

  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

  “燕地崽子,你在看什么!”

  緊接著,另一道聲音也響起:

  “呵,他死到臨頭還不知!”

  “這里是郢都,朕活著,是大楚的皇帝,朕死了,也是大楚的皇帝!”

  這不是楚國先皇們在講話,因為火鳳內,只有唯一的一個靈。

  再聯想到楚國皇室一直號稱身上流淌著的是火鳳血脈,

  而且,

  在親眼見過熊麗箐后,

  田無鏡清楚,至少熊氏嫡系血脈里,確實存在著火鳳氣息,哪怕很微弱,但卻是真實的。

  所以,

  并非是歷代楚皇在駕崩后,魂識融入這火鳳之靈中被保存;

  而是,

  那只火鳳之靈,一直在借助歷代楚皇的龍體,在吸收,在滋養著自身。

  因為熊氏嫡系血脈中,就有它的血脈,這血脈,能夠讓熊氏嫡系皇族在御獸時比常人占據更大的優勢,更容易讓妖獸臣服于自己。

  但那一代代熊氏嫡系之人,其實也是在用自己的一生,溫養著那一縷火鳳血脈,待得進入陵寢之后,自會被收回抽出。

  這就像是在放印子錢,九出十三歸。

  因為皇帝享有真龍之氣,且能為帝君者,其意念絕對超于旁人,也因此,在駕崩后,曾一度伴隨著他們從生到老到死的那一縷火鳳血脈,宛若見證過一位位帝君一生的觀察者,在融入火鳳之靈后,很顯然沒有將“前世”所存在的意識給抹除掉,亦或者說,難免被其所影響。

  若是此時瞎子在這里見到這一幕,他會用更簡潔地方式去陳述:

  這就是吸收了太多人記憶所誕生了多重人格。

  “我大燕深宮底下,有一只年邁貔貅,數百年來,我燕人一直以貔貅為引,繁育出貔獸,希望數百年后亦或者千年后,大燕鐵騎可以人人騎貔獸沖鋒。

  人,

  終究是人,

  畜生,

  終究是畜生。

  人騎畜生,天經地義。

  你楚人,

  倒是反著來的。”

  田無鏡再度舉起錕铻,

  道:

  “一個層次的東西,

  我燕人拿來當坐騎,

  你楚人拿來當祖宗,

  如此楚國,還有何必要繼續存續?”

  似乎是感知到了來自靖南王身上再度冷冽下來的殺機,亦或者是這只被六個皇子血脈刺激蘇醒的火鳳之靈終于度過了先前的渾渾噩噩。

  此時的它,

  雖然虛影依舊殘破,

  但意識之中,卻傳遞出一種極為陰沉的情緒,先前你一言我一語的狀態,完全消失不見。

  “你若再步步緊逼,吾就徹底放開這大陣束縛,引天火,降天罰,讓你身軀成灰,魂魄盡散!”

  這是真正的火鳳之靈在說話,在徹底蘇醒自我意識之后,它開始變得敏銳起來,同時,金殿下方的金瓦,也開始出現了大面積的龜裂。

  郢都城的很多不起眼的角落里,

  從地下,

  從城墻墻壁處,

  探出了一只只鳳凰頭,

  很快,

  一股股火油開始自鳳凰嘴里流出。

  大陣,

  其實已經在悄無聲息間開始運轉了。

  火鳳之靈的虛弱,是因為它只是被獻祭了六個皇子,且還處于陣眼之地;

  靈的強大,

  需要祭品,

  而郢都,

  郢都的百姓,

  自數百年前,

  其實就已經被擺上了供桌!

  “現在退去,你我相安,否則,整個郢都,將成為你的墳冢之地!”

  田無鏡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看著面前的火鳳之靈,

  反問道:

  “你在拿楚人的命,威脅燕人的王?”

  隨即,

  田無鏡將錕铻刺入腳下金瓦之中,

  自己席地而坐,

  伸手指了指四周,那里,是入夜后今日明顯沒那般明亮的“萬家燈火”。

  “天涼了,烤個火。”

  ———

  明兒爭取用個大章把這段劇情寫完,莫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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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平野伯走單騎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PS:白天有事出了趟門,碼字晚了,莫慌,今晚還有)

  “太后安歇了么?”

  攝政王對身邊的一個太監問道。

  “回王上的話,太后已經安歇了,先前派人來問王上今晚喝了幾碗粥,奴才見王上和孟大人在下棋,就自作主張地讓粥多熬了會兒。”

  攝政王點點頭,對孟壽道:

  “愛卿陪朕進點兒吧。”

  “謝主隆恩。”

  粥,上來了。

  不是白粥,而是加了一些配料進去,烹煮的方式也不同,所以很香也很鮮美。

  喝粥養身養胃,其實是不錯的,但粥和粥,是不同的。

  棋盤撤下去后,

  君臣二人就著先前下棋的石桌慢慢地吃著。

  “以后,再想安生地吃粥,可就難嘍。”

  “是王上您想過這苦日子的。”

  “嗨,還不是因為原本的安生日子過不下去了不是?”

  “臣,不這般覺得,臣以為,就是清淡白粥配小咸菜,也能吃得可口。而粥好喝不好喝,關鍵在于這筷子,這碗,這碟,是不是自家的。

  臣在楚地一直有幾畝田,陳家代為照料,每年出產,也都記在臣老宅賬上,臣以前在穎都修史時,經常能吃到自家田里種出來的小米;

  臣在晉地,臣在乾國,臣在燕國時,家里也有一老仆,每年都帶一袋家里的米給臣送來。

  他年紀大了,送不到了,就讓他兒子送,現在,是他孫子在給臣每年送了。

  說是什么鄉愁加進了碗里,那是虛的;

  說白了,

  還是自家田里所產的米,熬粥才香,香得踏實。”

  “愛卿這話說得,倒是熨貼,讓朕心里舒服多了。”

  “文過飾非,春秋筆法,本就是史官嘴上不要但卻是最拿手的活兒。”

  “哈哈哈哈。”

  攝政王發出了大笑。

  少頃,

  攝政王攪動著手中的小勺,

  道;

  “將那些,都打爛了,朕就能著手,去做自己的碗筷了。”

  “臣修史以來,看得最多的,是國勢傾頹之下的得過且過,上位者總有千萬種理由為自己開脫,開口閉口循序漸進,提筆研磨治大國如烹小鮮;

  他們看重的,是精妙的瓷器,仿佛寶貝得不得了,動輒天下蒼生為念;

  但臣又看到的是,那些人口口聲聲精美得不得輕動的壇壇罐罐,在打碎了一地后,往往繼任者又能很快地給收攏起來。

  這天下,真有那么精貴么?

  臣覺得,不見得。

  他們精貴的,不是這天下,而是………”

  攝政王開口接話道:

  “而是他們自己屁股下面的這把椅子,是他們這一族子孫世代的富貴榮華,是他們和天子共治天下的權柄。

  讓他們交出他們所有的,是不可能的。

  所以,

  朕只能自己去搶。

  這面子上,

  必然會不好看。”

  孟壽俯身道;

  “王上,臣編纂四國史書,只看見了四個字。”

  “愛卿請言。”

  “成王敗寇。”

  “對,對啊,這世道,其實就是這般,哪里來的什么自古以來,哪里來的永世不變?

  大夏當年何等風光,說崩也就崩了;

  日后就算是史書說朕苛刻貴族,忘記了當年貴族先祖和我熊氏先祖一同開業之情,毀了天下共享之的承諾;

  那燕國呢?

  燕國皇帝馬踏門閥,不也成了么?

  那晉國呢?

  虞氏對待封臣如何而封臣如何對待虞氏的?

  成王敗寇,

  成王敗寇罷了。”

  攝政王攤開手,

  道:

  “茶。”

  兩杯香茗端上來。

  攝政王端起茶杯,沒喝,而是灑在身側地上。

  “以茶代酒,先敬郢都,敬那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

  孟壽則端起茶杯,

  道;

  “可惜臣老了,否則臣真想為王上身邊一待詔,為王上寫那起居注。”

  “是昏是明,還不得明朗呢。”攝政王笑道。

  孟壽搖搖頭,

  道:

  “史家眼里,沒有昏和明,最怕的,是中庸。”

  “一般,小說家才這般覺得吧?”

  孟壽笑道:

  “拿筆桿子的,都一個樣。”

  ……

  昭文通現在很痛苦,

  他原本在這里駐扎著對應著那支燕軍,應該是燕國平野伯部。

  第一次,

  楚軍可以利用自己的騎兵優勢去擠壓燕軍。

  昭文通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沒吃過豬肉又怎么可能沒見過豬跑不是?

  可能騎兵在其手里用得沒有燕人將領那般精湛,但大概該怎么用,該如何發揮出騎兵的性能,軍旅這么多年,家傳又這般久遠,怎么會不曉得?

  所以,

  布兵壓陣,

  騎兵壓縮,

  昭文通成功地將燕國平野伯部給壓縮進了一座縣城里。

  縣城的城墻不高,占地也不大,談不上什么易守難攻。

  但一開始因為擔心燕軍會趁著自己圍城時去嘗試突圍,所以昭文通選擇了最為穩扎穩打地方式,像是侍女掃地一樣,一點一滴地將外頭的灰塵全都收攏起來。

  反正獨孤牧那老東西給自己軍令就是對住這支燕軍,讓他們不要再在自家后方亂竄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慢慢拾掇。

  同時,昭文通也清楚這支燕軍里,有萬余青鸞軍士卒,是楚軍,近乎和燕軍的數目相當。

  所以,

  昭文通也想以步步緊逼,日日施壓的方式去將面前的這支詭異的“燕楚”聯軍給分化開來。

  效果,

  是很明顯的。

  這些日子以來,對面叛逃過來的楚軍數目不少。

  昭文通覺得,再過些時日,等到那位平野伯麾下的士氣再低落一些,就能夠嘗試真正的開始攻城了。

  到那時,面前的燕軍在失去銳氣之后,就不會再是難啃的骨頭。

  然而,

  誰成想,

  忽然間一支燕軍騎兵竟然從自己后方包了上來。

  四萬余靖南軍騎兵,從行軍時的軍容上來看,就能清楚地知道這絕對是燕軍的精銳。

  昭文通麾下兵馬散得有些開,但好在燕軍來襲,他的外圍哨騎提前對本部進行了通知,所以昭文通馬上就收攏了部隊,撤出了對平野伯軍的包圍。

  而靖南軍也因為長途奔襲,人馬疲憊,羅陵也就沒有直接下令進攻,雙方隔著三十多里互相對峙下來。

  但不管怎樣,這處戰場因為這四萬靖南軍騎兵的出現,使得局勢徹底被顛倒了過來。

  第一日,相安無事;

  第二日,哨騎廝殺;

  第三日,已經緩過來的燕軍開始有意識地出動壓縮楚軍。

  而昭文通為了避免被內外夾擊的情況,不得不再度收縮。

  雙方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沖突,但鄭伯爺的圍則是完全被解開了。

  角色互換,

  現在輪到昭文通蜷縮在一個位置,而燕軍則在外圍開始囂張。

  早些時候,叛逃過去的楚軍這次又叛逃了出來,不僅如此,他們還“拖家帶口”,帶出了更多的一波。

  戰事持續到眼下這個局面,一波又一波的燕軍出現在了楚地腹心,楚人的士氣,其實才是受壓最嚴重的。

  再者,有了青鸞軍的投靠,屈氏帶了個頭,連大貴族都能投降,這些楚軍士卒還能有什么心理負擔?

  不過,投降來投降去的,只是一種必然會出現的小反應,對大局,并不影響。

  除非鎮南關里的年堯忽然一拍桌子,反楚投燕,其余人,真的只是“小賭怡情”。

  終于,

  在布置和完善好下面各部對昭文通部的監控以及對其他方向可能出現楚軍的提防后,

  羅陵領一隊親軍來到鄭伯爺的大寨中。

  二人先前其實鬧過一次不愉快,但其實誰都沒放心里去。

  私交是私交,打仗是打仗。

  他羅陵要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靖南王也不可能容得下他成為王旗下嫡系總兵官之一。

  再者,

  羅陵也清楚平野伯這一仗打得有多不容易,冒了多少的險。

  大燕軍中的風氣,還是很昂揚向上的,能打勝仗,能為其他人所不能為,自然會被尊重。

  最重要的是,羅陵也清楚自家王爺對待平野伯,那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以前,他有點想和平野伯別苗頭,那其實也是有點兒想爭寵的意思。

  明明是他先到的………

  只是,現在,再想這些,就沒意思了。

  他大軍剛到的第二日,雙方就互派了信使,交流溝通了各自的情況。

  羅陵沒覺得他平野伯沒主動來見自己算什么大不了的事,這不,他自己主動過來了。

  然而,

  當羅陵來到平野伯軍寨時,

  卻得到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

  平野伯于他羅陵大軍到的翌日,就將大軍丟給了金術可看管,自己領著幾十個親衛徑直向南找靖南王去了!

  ………

  鄭伯爺是真的去了,而且只帶了二十名親衛,另外就是四娘和劍圣了。

  或許,

  冥冥之中真的會有一種感應。

  原本,在羅陵大軍出現,鄭伯爺長舒一口氣,在得知王爺率領另一路大直撲郢都時,還覺得很是過癮。

  這才是王爺的風格,這才是王爺的脾氣。

  所以,

  當晚,

  鄭伯爺胃口大開,

  吃了三碗面,早早地就睡著了。

  然后,

  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里,

  他看見了火焰,然后看見火焰中,有一道極為熟悉的人影。

  在夢里,

  鄭凡拼了命地對著火焰里的人大喊大叫,但火焰里的人卻毫無反應,好幾次,鄭凡嘗試沖入火焰之中,但哪怕自己愿意忍受那種痛苦,卻依舊無法拉近和那個人的距離。

  噩夢醒來后,

  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濕。

  魔丸飄浮在其面前。

  很明顯,這不是尋常的噩夢,如果是尋常噩夢的話,魔丸不會出現,確切地說,自打和魔丸在一起后,鄭伯爺做噩夢的次數,真的是屈指可數。

  一來是見慣了廝殺大場面,自己的韌性早就不可同日而語。

  二來魔丸這種邪物在身邊,真的能起到以毒攻毒的效果,你能克服魔丸的影響,其他那些,真的就不值一提了。

  上一次做噩夢,還是幾年前了,在靖南王自滅滿門之后。

  蘇醒后的鄭伯爺就有些渾渾噩噩地坐在床榻邊,

  四娘端水過來,

  鄭伯爺不喝。

  薛三將劍圣請來瞅瞅,他擔心楚人不是會巫術么,別不是眼瞅著正面戰場打不過就給自家主上下降頭了。

  劍圣不通這些,但還是看了看。

  然后,沒看出什么。

  鄭伯爺像是丟了魂一樣,在床榻邊坐了半個晚上。

  翌日一早,

  鄭伯爺猛地站起身,做出了決定。

  他要去郢都,他要去追上田無鏡的隊伍。

  身為一軍主帥,這真的是很荒謬的一個決定。

  起因,

  僅僅是因為一個噩夢。

  但,更荒謬的是,沒人反對。

  金術可等一眾下面的將領,是沒發表意見機會的,他們只能遵照鄭伯爺的一切指示。

  而魔王們,

  無論是薛三還是四娘亦或者是阿銘和樊力,對自家主上的這個決斷,都沒提出什么異議。

  因為他們清楚田無鏡在自家主上心中的位置,

  再者,

  魔王們在觀念上,本就和普通人不同,一定程度上,鄭凡這個主上的審美和魔王們其實是一致的。

  時不時掛在嘴邊的那句“大不了以后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家客棧”真不是說說而已。

  當然了,眼下至少這塊區域的大局已定,現在不是昭氏想要吞自家了,而是昭氏在擔心自家會不會反吞了他。

  鄭伯爺這次入楚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該刷的軍功,也早就刷到了溢出。

  于大局無礙的前提下,

  冒點險,任點性,

  又怎么了?

  辛辛苦苦打拼出家業,難不成是要讓自己過上循規蹈矩守財奴般的日子的?

  還有一點,主上沒說,魔王們也沒說,同時,劍圣也沒說。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沒說出來。

  但凡人到一定地位后,他做的夢,意義也就不同了。

  比如古代皇帝的老媽,在生皇帝前就得做個夢,哪個仙翁下來或者哪條龍亦或者是巨蟒下來鉆進自己肚皮去了。

  鄭伯爺現在是預備役的一方封疆,這個地位的人,他的夢,常常會有警示意義,甭管準不準,但經常有人拿這個當說頭。

  另一方面則是,如果說天天是在“墳頭”上長大的話,那么鄭伯爺本人,更是被群邪貼身環繞。

  像鄭伯爺這樣子的人,就算是不修煉,他的命格也會在后天強行被加硬,否則壓根就扛不住這種“惡劣”的環境。

  最最重要的是,

  田無鏡在鄭伯爺心中,那近乎是無敵的存在。

  做夢,

  夢到靖南王大破楚軍,甚至大破郢都,都是正常的,而做夢夢到這種帶著明顯負面暗示的畫面,那就明顯是不正常了。

  自打從這個世界蘇醒,

  有兩個人,對自己是真的好。

  一個是沙拓闕石,但沙拓闕石畢竟一直沉睡著,常年躺在棺材里,他的關護,是真的,源于當初自己多磕了一個頭,只是,少了一些溫度。

  對田無鏡,那是真的………難以形容了。

  來這個世界也好幾年了,但那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其實還是在的。

  對這個世界的百姓,對這個世界的家國,其實都有著一種疏離和隔閡。

  唯獨,

  在田無鏡這里,

  那真的是一種親哥一般的感覺。

  說走就走,

  但這里畢竟是楚地,

  燕軍雖然在局部戰局上掌握了優勢,但這里到底還是燕人的主場。

  所以,這種無限接近“單騎闖關”聽起來很灑脫,但實則也是刀尖上跳舞,萬一恰好碰上一支楚人軍隊,被發現后,很容易就會被包餃子。

  阻攔,是遇到過,甚至還有楚軍追擊過,但都被鄭伯爺這邊甩開了。

  小股騎兵的活動確實是有優勢,再者,劍圣還在鄭伯爺身邊。

  不管怎樣,原本一直調侃自己戰場運氣不好所以讓阿銘常伴身邊的鄭伯爺,這次運勢倒是不錯,身為主將的“裸、、”奔,竟然真的奔成了。

  郢都,

  就在前方了。

  到這時候,

  劍圣才忍不住開口問道;

  “如果,田無鏡真的出了什么事兒,你會怎樣?”

  劍圣知道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很不合適。

  但一來,他清楚鄭凡不是那種普通的內心脆弱之人,自然不用在此時去刻意地維護和關懷;

  二來,

  他是真的好想問這個問題,很想很想。

  高手是寂寞的,也是高冷的,但并非意味著高手完全清心寡欲成了圣人;

  只能說,

  他們的興趣閾值比較高一些。

  很顯然,這個問題現在頂到了劍圣的閾值,若是鄭伯爺愿意回答,劍圣甚至愿意答應下一次出征時,他還可以跟著出來混一混津貼好給家里的屋子再翻修一下。

  鄭伯爺沒哭沒鬧,眼眶也沒泛紅;

  畢竟噩耗又沒傳來,只是自己的一個夢。

  甚至,可能自己飛奔過去,看見田無鏡后,田無鏡會給自己直接來一腳!

  打仗呢,你瞎跑什么!

  再或者,

  和自己算個賬,

  聽說,你和你大舅哥在據羊城下相處得不錯,護送吃喝?

  這當然是鄭凡最想看到的畫面,哪怕被田無鏡一腳踢成重傷也無所謂。

  此時,

  面對劍圣的這個問題,

  鄭凡毫不猶豫地回答,顯然,雖然不停地告訴自己是多慮了,但還是忍不住去思考了無數遍后果。

  “那我就在楚國建十座京觀給田無鏡做大蘸!

  我也要去查杜鵑的死,到底和那位有沒有關系!

  老子就要變成一條瘋狗,凡事沾染上干系的人,欠債的人,都等著被老子咬吧!

  然后,

  就是,

  老子會不惜一切,

  將我那干兒子送上龍椅,

  無論那會兒龍椅上坐著的是誰!”

  話音剛落,

  剛過一道山坡,

  一行人當即沉寂下來,

  前方,

  出現了郢都的遼闊,

  而此時的郢都,

  火光沖天!

  ————

  凌晨兩點前還有,我今晚肯定把這段劇情給個結果,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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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田無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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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

  大火,

  以一座都城以及它里面的人作為柴料供養起來的大火!

  騎在馬背上的鄭伯爺,眼睛睜得大大的。

  如果沒有那個夢,

  或許鄭伯爺會覺得這是王爺大破楚都后,一舉焚城!

  說不得,

  鄭伯爺會騎在馬上,悠哉悠哉地欣賞著這無比奢侈的“篝火”盛況;

  若是興致來了,

  想玩憂郁:

  可以感慨一句:燕人一炬,可憐焦土。

  想玩情調:

  可以拿一尊酒,對著這沖天火光,就著城內凄慘的叫聲小口小口地飲著;

  想玩澎湃,

  可以在軍中將士面前演講,點燃他們的激情!

  但現在,

  鄭凡沒絲毫閑情逸致去做這些,

  當他看見那火光時,

  只感覺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兩世為人,說句比較現實一點的話,因為家庭原因,上輩子鄭凡和自己爹的感情,其實一直很淡薄,自己老爹也沒太多像爹的樣子,他自己感情破裂后,常常酗酒,很多時候,可能他都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父子之間,也沒什么溫馨的回憶。

  后來,他出車禍走了,其實挺突然的,但一來自己那時候還小,二來……也就是突然吧。

  在自己父親葬禮上,不舍,傷感,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對于自己將從一個“近似”孤兒變成“實際”孤兒的彷徨。

  父母親情,常常被贊美,被以各種各種偉大的比喻去稱頌;

  但實則,無論是父子情、母子情、兄弟情,只要是感情,都是需要去維護的。

  普通人又不是貔貅,不可能面對面地就能從對方血脈里感受到呼應;

  感情不維護,不經營,說得現實一點的,父子、母子、兄弟姐妹,過得形同陌路得,多了去了。

  但老田對自己是真的好,

  你無話可說的好,

  有時候,

  鄭凡自己都很難解釋為什么。

  瞎子作為旁觀者,可能可以去分析出老田的心理,但瞎子不可能傻乎乎地去和自家主上研究剖析。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算計不出來的,不算計的,才是真關系,否則就是個相互利用。

  一筆糊涂賬,很多時候,也挺美好。

  “興許,田無鏡他沒事呢。”劍圣開口道,“畢竟,武夫的皮,厚實。”

  劍圣現在已經不是什么閾值不閾值的問題了,而是當事情發生,當夢的警兆和現實相呼應之際,他是真的有些擔心鄭凡了。

  至于對田無鏡,

  劍圣可沒什么惺惺相惜之感,

  他是曾發出過最苦不過南侯的感慨。

  但,也就僅限于感慨罷了。

  畢竟,田無鏡不會隔三差五地來他院子里蹭飯,田無鏡也不會給自己的繼子帶糖食,也不會很嫻熟地喊自己媳婦嫂子。

  人,怎么可能不分個親疏遠近?

  他是劍圣,又不是儒圣;

  且就算是儒圣,這會兒也不該是擔憂田無鏡一個人,而是應該擔憂這座郢都城內的百姓才是。

  鄭凡默不作聲,

  策馬向前。

  只是,速度,慢了一些。

  該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的。

  上輩子的自己都敢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

  沒理由這輩子越活越回去了,

  也辜負了老田對自己那么多次的趕鴨子上架。

  但,馬速,是不想提起來了。

  最好能慢點,最好,再慢點。

  四娘在旁邊,沒說話,她清楚,主上現在不需要旁人來幫他分擔什么。

  “呼……”

  鄭伯爺長舒一口氣。

  眼眶,有些泛紅,越是靠近郢都范圍,那空氣里彌漫著的煙霾就越是嗆眼。

  但自家人在這里,鄭伯爺也沒興趣去找個理由說是被煙熏的。

  如果到這個時候了,還要去隱藏自己的情緒,去遮掩自己的失態,這日子,未免也太沒意思了一點。

  “其實,我很早很早,就有這種預感了。”

  四年前,

  田宅,

  靖南侯對一眾正在吃飯的親衛下令:

  “雞犬不留!”

  如果不是見過白天靖南侯和田家人相處的情況,外人可能會覺得大燕南侯和家里關系并不親厚。

  但鄭凡是可以看出來,田家或許有田家的毛病,但田家人,對田無鏡,是真的好的,靖南侯,也是真的很喜歡和享受這種家的氛圍。

  不在乎的東西,

  毀了也就毀了;

  這世間,最大的折磨,無外乎就是讓你親手毀掉你所在乎的美好。

  那句:

  無鏡請叔祖登天。

  像是拿刀子,親自將自己的心,一條一條,還要講究整齊和對稱地割下來。

  再之后,

  就是杜鵑的死。

  凱旋至盛樂城,

  慶功時,

  收到了妻子亡故的消息,

  侯爺一夜白了頭。

  那一次,

  侯爺口中第一次說出了“靖難”兩個字。

  但他偏偏又不能反,不能真的去反,有些事,甚至不能查,不敢去查。

  為了大燕,

  為了大業,

  為了理想,

  他已經自滅滿門了,

  如果自己再反復,

  那先前被自己親自下令屠戮的親族,他們的死,又有什么意義?

  這是一條注定沒有后路的不歸路,當你走上去時,就下不來了。

  聽瞎子說過,那一夜,侯爺去看了天天。

  父子相見,可能也就那一次。

  瞎子說,田無鏡不見自己兒子,除了那些猜測的林林總總理由外,其實,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身為人父后,他害怕會控制不住自己。

  “起誓,這面黑龍旗幟,得一直在你手上。”

  太多太多,極為明顯的鋪墊了;

  旗,早就不知道立了多少桿。

  有時候,鄭凡只能裝作沒聽懂的樣子。

  你甚至沒辦法去勸說,也沒理由去勸慰;

  設身處地,換位思考,

  如果你在那個位置,

  可能你最想做的,就是趕緊死了解脫。

  但鄭凡真心不希望老田死,

  他已經習慣了那道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

  有句話,鄭凡從未跟別人說過。

  他不喜歡行禮,不喜歡下跪,對別人下跪,是為了以后不會下跪;

  但每次向老田行禮時,心里,真的是一點抵觸都沒有。

  這時,

  兩路騎士包抄了過來,他們是靖南軍外圍的哨騎。

  不過,誤會并沒有發生,首先是鄭凡帶著的這些親衛身上的甲胄,明顯是燕軍制式的,再者,打前兒的一個校尉直接認出了平野伯。

  “參見平野伯!”

  “見過伯爺!”

  “見過伯爺!”

  鄭凡深吸一口氣,問道:

  “王爺人在哪里?”

  那名校尉臉上露出了些許焦慮之色,

  道:

  “回伯爺的話,王爺早先率軍進郢都了,卑職換隊出來時,王爺……王爺還沒出來,現在,現在王爺應該出城了吧。”

  鄭凡不作其他言語,策馬向前。

  郢都的大火,一時半會兒是燒不完的,甚至燒個幾天都很正常,越是靠近城墻,從那些向自己行禮的士卒身上,鄭凡就越是能夠感受到一股焦慮。

  這是一種全軍上下的焦慮,這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王爺還沒從城里出來。

  如果僅僅是城內著火就算了,大家伙不信這種火災會對他們的王爺造成什么威脅,但問題是,跟著王爺進程的那些靖南軍騎士已經出城大半了。

  他們出來得早,除了先前廝殺時的傷亡外,火災對于他們并未造成太大的損傷。

  鄭伯爺下馬后,馬上喊來了一名先前跟著靖南王進城的一名參將。

  鄭凡一邊向北門走一邊聽著那名參將的敘述,

  靖南王從進城后到火鳳出現的所有經過,終于被鄭凡所得知。

  一直陪在鄭凡身后的劍圣開口道;

  “所以,田無鏡是猜到城里會有火災,才沒有讓大軍入城?”

  面對敵國的國都,卻沒有讓麾下大軍進城,這真的很說不過去。

  畢竟,靖南王是不會做出施恩于楚人然后借楚地自立為王的事兒的,他沒必要對楚人溫柔。

  當一個國家被打敗后,除非是體面的投降,否則它的都城必然會被荼毒。

  早年靠著天子腳下過的幾代人的安生日子,往往會在王朝崩塌時連本帶利地吐出來。

  四娘則回答劍圣道:

  “楚國攝政王既然不在京內,楚國皇族禁軍主力也不在這里,那就必然意味著城內有古怪,在這個時候不讓大軍入城是對的。”

  一旦大軍主力進城,大火之下,得被燒死被熏死多少燕軍甲士?

  如果是戰死,那也就罷了,畢竟大燕鐵騎,任誰想啃下他們,自己就先得脫層皮。

  但這般被大火給燒死,絕對是一種巨大的損失。

  那名參將馬上道:

  “在那只火鳳出現后,王爺就下令讓我們撤離出城,如果再晚一些,或者等火勢完全起來后,這些弟兄最后能活著沖出來一半就已經是運氣很好了。”

  “王爺呢,他一直沒走?”

  “回伯爺的話,沒有,已經有兄弟們進去找王爺了,但都沒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一開始出城,是因為靖南軍習慣于服從自家王爺的任何軍令,而等到大火忽然升起時,士卒們關切自家王爺,必然會忍不住派人進去查看。

  劍圣開口道:“如果這火是那火鳳之靈引起的,那么皇城作為陣法的核心所在,必然是火勢最重的地方。

  而且,田無鏡是不會走的,他來這里的目的,一是為了踐踏掉楚人的尊嚴和驕傲,二就是毀掉這座都城。

  他所需要的這兩件事,都需要他留下來。”

  “那靖南王還能有希望?”四娘代替鄭凡問道。

  劍圣搖搖頭,道:“這是大陣,這是血祭,這種規模的血祭之下,那只火鳳會在短時間內強橫到什么地步只有天知道。”

  四娘使了個眼色。

  劍圣搖搖頭,道:

  “看命吧。”

  言外之意,是田無鏡想逃,他必然能提前逃出來。

  一只火鳳,

  聽起來很稀奇,

  但那畢竟不是真正的火鳳,只是一只靈。

  況且,

  就算是真正的火鳳又怎么了?

  那些所謂的“神獸”當年真那么無敵于世的話,又怎么可能會在史料中記載成為燕侯楚侯的坐騎?

  都成坐騎了,都被馴化了,這意味著它們也并非如加工傳說中那般不可戰勝。

  但若是田無鏡不想走,去主動地逼迫火鳳之靈這個陣眼去開啟這個大陣拼一個魚死網破……

  劍圣不是武夫,

  他很難設身處地地去思索一個三品巔峰武夫在那種情況下的生還率,

  嗯,

  他大概……是必死的。

  因為劍客的肉身,和武夫沒法比。

  鄭伯爺沒說話,但是劍圣的話,他是聽進去了。

  抬起頭,

  哪怕隔著城墻依舊能夠看到上方天幕的亮紅。

  “讓開!”

  前方的燕軍士卒猶豫之下后,退開了,他們占據著城門位置。

  戰場殘酷的一面,在此時顯露出來,因為當城內大火起來后,大批量的百姓想要逃出城來。

  先前,燕軍忽然殺至,城內,是大家伙心底默認地最安全的地方,但當城內大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猛地竄起時,大家伙又開始驚慌地想要出來。

  但燕軍把守在這里,用箭矢,用軍陣,堵住了城門。

  這自然不可能守住所有人出不來,因為郢都很大,有些強者或者少數富貴人家可以用自己豢養的高手來幫自己翻越城墻,然后躲避開外圍燕軍的巡邏騎士逃出去。

  但,能帶的人不多,相較于大戶或者大家族的人口稠密而言,只能出去幾個核心罷了,人多了,必不可免地就會被發現。

  鄭伯爺主動走入城門,城門這一片,確切地說是城內燒得很厲害,但那也是因為火勢快速蔓延的原因,而城墻這邊,相較而言是比較空曠的區域。

  哪怕那座觀星樓正燒出火炬的感覺,但大部分城墻下的區域,還是比較安全的,就是煙塵大一些,但也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所以,當鄭凡進來時,看見墻角密密麻麻地都是拖家帶口的楚人。

  他們出不得城,就只能依偎在這里。

  國破家亡,今日,郢都的百姓,是深切體會到了。

  這烏央烏央的人群里,肯定還有楚人的潰軍以及大貴族隱藏其中。

  因為皇城是燒得最厲害的地方,火勢是中央最嚴重向四周蔓延的,而那里,往往是達官顯貴府邸的聚集地。

  鄭伯爺已經看見不少臉上黑漆漆但實則穿著錦服的人蜷縮在人群里瑟瑟發抖了。

  還有很多小孩在哭,也有女人抱著孩子。

  換做平時,

  鄭伯爺大概會對這些孩子網開一面,他當初在駐守雪海關時,也是盡可能地收納晉人流民的。

  但現在,

  鄭伯爺沒那個興致,也沒那個心情。

  小孩子受大人情緒傳染,哭聲此起彼伏,這聲音,讓此時的鄭伯爺感到無比狂躁,甚至恨不得抽出蠻刀先大殺一通再說!

  劍圣嘆了口氣,

  道:

  “罷了,我去那觀星樓上看看。”

  觀星樓是郢都的至高點,雖然現在還在燃燒,但因為它太高也太大,所以還真有的燒呢,劍圣打算冒險此時上去,想著能否居高臨下看看里面的局勢。

  劍圣遁走了。

  鄭伯爺繼續麻木地向前一段距離,

  大火已經蔓延到這兒的大道兩側民居,前方,有一群人逃了出來,身上穿著的,是楚人制式甲胄。

  楚國私兵多,甲胄樣式也多。

  想來,他們是進去將需要保護的人物救了出來,此時也是有些踉踉蹌蹌的了。

  在他們經過鄭伯爺身邊時,

  鄭伯爺抽出蠻刀,

  對著面前的幾個楚人護衛直接砍了下去。

  這幾個護衛早就被大火和煙燒熏得迷迷糊糊的了,身體也疲憊不堪,怎可能是鄭伯爺的對手,很快就被鄭伯爺全部砍殺在地。

  那個有點胖乎乎的嘴里還捂著一個濕帕子的楚國貴人則馬上跪伏在鄭伯爺面前: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

  “噗!”

  鄭伯爺的蠻刀,自其后脖頸位置,直接捅了進去。

  大燕平野伯,現在已經沒興趣去抓什么大魚了。

  懶得去將刀拔出來,

  鄭伯爺一腳踹翻了這貴人的尸體,

  然后直接坐在了其尸體上。

  右手撐著自己的額頭,

  鄭伯爺笑道:

  “沒意思啊,四娘,真的好沒意思,其實,我早該想到這一天的,瞎子都不止一次地用開玩笑的語氣對我說過,說老田不死,咱就很難施展得開拳腳。

  但我真沒想過,他會忽然走得這么突然。

  我以為我做好準備了的,我會把天天好好帶大,我會讓老田安心地走,是吧,老田不也就是看重我的實誠么?

  奶粉錢給了這么多,是吧?

  但他娘的,為什么呢?”

  “主上,節哀。”

  “不是節哀不節哀的,他如果死,他是自己找死的,他是自己不想活了,他去找解脫了!”

  鄭凡忽然大吼道:

  “這是喜喪,喜喪,他終于可以不用再繼續受苦了,他不用再去承受內心煎熬了,他終于實現了自己的放逐,我戰死沙場。

  你瞧,

  你看,

  一座郢都,

  為他埋骨,

  大半個皇城的人,為他殉葬。

  這世上,

  哪里還能找到比這里更適合他的墓穴?

  什么風水寶地,

  老田不在乎,也看不上。

  他就適合這里,

  說不定,

  他早就想好了,

  在我從望江坐船南下時,

  不,

  應該更早,

  在剛開始伐楚時,他可能就已經算好了。

  他想死,

  但他又得繼續活著,撐著這一切幫大燕開疆拓土,剪除強敵。

  現在,

  他覺得自己可以卸下擔子了。

  你看,

  楚國皇城都被燒了,過幾日后,這里就變成一塊白地!

  這場戰事,如何收尾其實是看燕軍自己的意思了,大差不差的結局,不想打了,咱撤就是了。

  所以,

  他覺得可以了,

  燕國門閥被他平了,

  晉國被他滅了,

  野人被他逐了,

  楚國被他打得元氣大傷,

  乾國,爛泥扶不上墻的玩意兒。

  他覺得他已經做到可以能做的了,他終于可以放手離開了。”

  鄭凡一邊說著一邊笑了起來,

  “我是不是應該再請個雜耍隊伍,讓他們在這里擺上幾天場子,慶賀慶賀?”

  四娘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自家主上。

  “他終于解脫了,是啊,終于解脫了。”

  鄭伯爺雙手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臉,

  有些哽咽道;

  “但我還是不舍得,真的不舍得,還是不舍得!”

  他活得很苦,

  他應該得到解脫;

  但感性上,鄭凡還是無法接受田無鏡就這般離開人世的現實。

  “主上,我們可以向前看。”

  見主上情緒發泄得差不多了,四娘終于開口道:

  “燕國欠王爺的,咱們代替天天給他要回來,王爺自己不能報的仇,咱們幫他報了;史書上,誰敢瞎描亂寫,也得看看那些史官有沒有這個膽子。

  我們,能做的,還有很多。”

  單純的安慰,沒用,你得提醒他,你還能去做什么事。

  有事做,就沒太多精力去瞎想了。

  鄭伯爺擦了擦眼淚,

  深吸一口氣,

  然后,

  大聲對著前方的火海吼道:

  “田無鏡你這窩囊廢,你這沒出息的東西!

  媽的,

  你去死吧,

  死了好,

  死了干凈,

  死了這世上就干干凈凈的了,去死吧!!!!!!!”

  吼完了,

  舒坦不少,

  唯一的遺憾是,

  沒用太多標志性的臟話。

  有時候,罵那種臟話才更能方便宣泄情緒,但鄭伯爺還是刻意收了,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

  鄭凡雙手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道:

  “四娘。”

  “嗯,主上,您說。”

  “老田死了。”

  “是的,主上。”

  “老田真的死了。”

  “是的,主上。”

  “老田他死了。”

  “是。”

  鄭凡側過臉,看著四娘,火光映照下,四娘的臉透著一抹紅暈,而鄭凡的臉上,也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違和。

  四娘清楚,這是情緒劇烈波動的后遺癥。

  “挺好,真挺好,沒人可以管我們的了,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地種田,可以大大方方地保存實力,可以大大方方地拉人頭。

  不用擔心萬一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兒就有人騎著貔貅過來將我腦袋給摘走。

  什么狗屁的大燕,

  什么狗屁的大局,

  以后,

  誰他娘的都別再想讓老子去替他賣命!

  因為,

  唯一一個能夠讓老子心甘情愿去賣命的人,他死了,他沒啦!

  以后,我就只為我自己而活,為自己開心去活。”

  世人都認為,是靖南王在一直提拔平野伯爺;

  但實際上,這世上,只有靖南王,才能夠讓平野伯去真心實意地做事。

  不去計較個人得失,不去計較家底得失,甚至,讓一向惜命如金的鄭伯爺一次次地去以身犯險。

  鄭凡站起身,

  背對著那成片燃燒著的屋舍,

  看著四娘,

  其身后,是大火通亮,

  但其正面,卻無比陰沉,

  鄭伯爺伸出手,

  指著天,

  一字一字道:

  “以后,再沒誰能拿捏住老子了,相信我,今日的事,很快會傳出去的,很多人會高興,高興于田無鏡死了。

  但老子會讓他們明白,

  明白他田無鏡,

  和咱們比起來,

  到底是多么的仁慈善良!

  他田無鏡,就是個廢物,這個不敢那個不敢,那個猶豫這個遲疑的,對不起家人對不起妻子對不起自己兒子;

  老子不會,

  老子以后,

  絕對不會像田無鏡那個廢物一樣,

  明明有那么大的本事,卻把自己整成這世上最苦的一個白癡。”

  “哦,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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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魔臨!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哦,是么?”

  聲音,自背后火海中傳來。

  熟悉的語氣,

  熟悉的音色,

  甚至,

  還是熟悉的那種不經意;

  鄭伯爺沒急著轉過身去看,而是笑著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對四娘道;

  “你看,每次都是這樣,一說他壞話,他就冷不丁地出現,我就知道這次也是一樣,所以,我是故意的。”

  四娘微微一笑,即使她清楚,這絕不是故意的。

  先前的那種歇斯底里和極致的陰郁,并不是可以隨意裝出來的,那是真情流露。

  其實,

  先前的一瞬,

  四娘自己也迷茫了。

  因為主上先前呈現出的那種心境,無疑是魔王最喜歡的。

  無拘無束,是徹底的無拘無束,玩的界限,將不再有邊界。

  大家可以領著軍隊一起高歌,

  真玩兒脫了,大不了退回去于山野之間開一間客棧。

  迎來送往那些可能一個月都不會出現幾次的旅客,

  修煉,聊天,打屁,

  這種日子,要是真過膩了,大不了重新做個規劃,若是時局有變,說不得再出山玩兒一把。

  帝王將相開口閉口,以天下為棋盤,但說到底,他們其實并沒有下棋者的那種閑適心境。

  但,

  魔王們有。

  只是,

  四娘也清楚,絕對的自由就是沒有自由;

  看著眼前主上的喜極而泣,身為“他”女人的自己,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氣。

  在不確定未來的灑脫到底是不是自己等人真正想要的生活前,

  先維系住眼下的局面,其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

  眼下還不賴。

  鄭伯爺長舒一口氣,

  轉頭。

  他看見自火幕之下,走出來的田無鏡。

  沒有想象中的那種熏黑,也沒有按照常理而言應該是一身燒傷,甚至,看起來,也沒有東倒西歪。

  有些人,

  會有很多面具,不同時候戴上不同的款式;

  且絕大部分人都有人生低谷,

  再強大精致的人,在其重病時,也會看起來很是虛弱;

  唯獨田無鏡,

  似乎他在任何的時候,任何的地點,都是田無鏡。

  他就站在那兒,

  然后,

  他就永遠站在那兒。

  如果是別人,鄭凡興許會覺得是那人在裝。

  因為鄭凡自己就是個很喜歡裝的人,在府邸時的懶散悠閑,在雪海關軍民面前的昂揚奮進。

  但田無鏡不會,

  對于其他人而言,是那種生命難以承受之重,但對于田無鏡而言,

  無非是下意識地挺直自己的腰桿,

  不痛苦,

  不勉強,

  在他眼里,

  本就該是這樣。

  沒有激烈的擁抱,也沒有大笑連連,

  鄭凡雖說自己先前是故意的,

  但真實情緒之下,

  依舊是顯得有些恍恍惚惚。

  沒死啊,

  還在啊,

  他娘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

  興許,

  這一幕將會成為鄭伯爺自己的人生巔峰,

  而且,

  也確實是巔峰。

  鄭凡右手攥拳,

  上前,

  掄起,

  對著剛剛走出火海的田無鏡,

  直接砸了過去。

  “砰!”

  拳頭,

  砸中了田無鏡。

  沒卸力,也沒收力,畢竟,鄭伯爺自己心里清楚,自個兒牟足勁兒的一擊,對于靖南王而言,無異于在撓癢癢。

  然后,

  田無鏡被擊飛了出去。

  “………”鄭凡。

  “飛”,是個形象詞,帶著夸張。

  如果是劍圣那個級別的強者對決,被抽飛,被打飛,倒是真的很貼切。

  但鄭伯爺沒那種開山的力道,

  只是,

  田無鏡被一拳打倒,

  給人的視覺沖擊力,

  真的像是高聳的山岳,忽然崩塌了下來。

  隨即,

  是鄭伯爺心底忽然升騰起來的劇烈恐懼。

  午后喝茶或者夜間飲酒,常常為了烘托茶香和酒氣,感慨幾句人生還真是奇妙無常。

  但鄭凡可真不想自己成為這奇妙中的一環,

  萬一老田沒被火鳳燒死,

  挺著一口氣出來,

  卻被自己一拳打死,

  這簡直荒謬到將人生浸泡在了醬料鋪子里,反反復復地上下揉搓。

  “我艸!”

  回過神來的鄭伯爺馬上沖過去,將倒地的田無鏡扶起。

  還好,

  田無鏡沒露出彌留之際的那種神色,

  甚至,

  對于鄭伯爺對他先前的那一拳,他也懶得去計較和理會。

  鄭凡是什么意思,能夠將紛亂戰局都抽絲剝繭下來以應對的靖南王怎么可能不清楚?

  只是過于去計較這些,牽扯這些,或者說,張口說出來這些,真的沒這個必要。

  “王爺,你沒死啊。”

  鄭伯爺問完后,

  自己都笑了。

  田無鏡則看了一眼鄭凡,

  道:

  “你怎么會在這里?”

  身為一軍主將,

  擅離職守,

  丟下部隊不管,

  冒險趕到這里,

  這是軍中大罪!

  鄭伯爺想也沒想,直接答道:

  “做了個夢,夢到王爺你被火燒死了,就來了。”

  小六子曾說過,父皇年紀越大,身體越差時,其實就越是想要那種來自真正意義上的父子關切之情。

  這是人之常情,天子,也是人,他也無法免俗。

  只是,上位者對于這種情緒,在其需要時,他是高興的,但當其不需要時,這種情緒,會讓他覺得厭惡。

  一是因為上位者做很多事情時,他得摒棄很多作為人的情感,不得被干擾。

  有史以來,絕大部分被史家被讀書人所稱贊的仁君,他都有一個特點:屁事不干。

  二是因為上位者天生的孤獨感和危機感,人窮時,想著誰會打自己的主意?人富時,仿佛誰都想占自己便宜;帝王擁有海內,這種不安全感,就更強。

  但鄭伯爺懶得去理會這些,

  同時,

  他也清楚靖南王也不會去理會這些。

  是的,

  因為靖南王的扶持,鄭伯爺的發展,得到了很多的好處。

  但同時,鄭伯爺也沒少腦袋系在腰帶上去拼命;

  說句不好聽的,別人沒了機遇,或者沒抓住機遇,那很可能就一輩子蹉跎。

  而鄭凡沒這個苦惱,開局自帶七個魔王,想平平淡淡過一生都是一件極難的事兒。

  話到嘴邊,

  田無鏡也就沒有再去追責鄭凡擅離職守的罪過了,

  這其實是他以嚴厲軍律治軍的大忌;

  因為,

  他不可能去殺鄭凡。

  與此同時,

  鄭凡也清楚田無鏡不會殺自己,所以,才大大方方地將實情說出來。

  “王爺,你沒死啊。”

  鄭伯爺又問了一遍。

  此時的他,雖然攙扶著田無鏡,但心里,還是有那么一股子的不真實感。

  用一句極為俗套的臺詞去闡述:

  像是在做夢一樣。

  “你很想,本王死?”

  “沒,就是我覺得,王爺您可能想故意找死。”

  “本王給了它機會,但它還是沒能殺了本王。”

  “………”鄭凡。

  “這場大火,郢都,得被毀了。”田無鏡說道。

  “這倒是省了咱的事兒了,不過,屬下覺得,這可能是攝政王故意的。”

  “他想另起爐灶,我們想早早地將戰事了結,各取所需罷了。”

  “我那大舅哥,是個有主意也有本事的,可能十年二十年后,他就能締造出一個新的楚國,一般來說,中興之主自帶中興格局,王爺你可得保重好身子,少不得日后還得您繼續出來撐臺面。”

  “十年,二十年?”

  “人,總得給自己一個信念,活下去。”鄭凡說道。

  一場大夢,

  一場大火,

  且還趁著你身體看似沒什么大礙卻虛弱至極的機會,

  很多話,就可以說開了。

  “郢都被毀,楚人比我們更打不下去,這場仗,何時收尾,主動權在我們手里,年堯大軍不可能北上,只能硬著頭皮選擇南下穩定局面。

  鎮南關,可不攻而破。

  有你守著鎮南關,

  你這大舅哥,翻不起什么浪花。”

  沒人比田無鏡更清楚鄭凡的能力。

  世人都以為平野伯是在他靖南王的看重下才能屢立戰功成長起來的,

  但實則平野伯的很多軍功,完全是靖南王放任之下的神來之筆。

  都說燕國南侯,用兵如神,且實力恐怖;

  但燕國的平野伯,在治理地方和軍事上,也都是可稱精絕。

  最重要的是,

  他很自私。

  一個有極強能力且無比自私的人,坐鎮鎮南關,坐鎮晉東,楚國,以及那位攝政王,絕對會無比難受。

  尋常武夫,再能打仗,坐鎮這塊近乎被打爛的晉東地盤,也很難發揮出太大的作用。

  唯獨平野伯,有擅長沙漠上養魚的能力;

  他在,

  晉東可安。

  這是靖南王在開戰之前,就做下的規劃。

  這一仗,打完,這里,他早就挑選好了誰來駐守。

  甚至,在這一點上,他已經和朝廷里的那位達成了共識。

  也因此,

  才有楚國公主熊麗箐入京受封,鄭凡成為正兒八經的駙馬爺,這是在名義上,對楚地的影響進行官方蓋章;

  才有成國大將軍的封號,這是在實際上,為日后主政晉東之地,在晉東這塊區域,開府建牙的鋪墊。

  上位者之所以為“上”,因為他們站得高,他們看得遠。

  從伐楚一開始,靖南王就近乎是押著平野伯去打首功,打戰績,將原本溢出的聲望,徹底鞏固和推高。

  為封侯封疆造勢,讓各方面,都無話可說,心服口服。

  但對于這些,

  鄭伯爺自然是想要的,

  因為曾在北封郡待過的原因,

  所以鄭伯爺很早就想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侯府。

  但問題是,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很多時候你沒辦法一手抓,只能抓一個主要的。

  “您是知道我的,您得在,否則,我肯定不著調。”

  “呵。”

  “我是說真的,我現在還不確定,您這次千里奔襲過來,到底是為了打郢都,還是您早就想好了的,在這里看看,選一個自己所喜歡的墳墓。”

  “扶本王起來。”

  “好。”

  鄭凡攙扶著靖南王起來。

  “仗,還沒打完。”靖南王開口道。

  “但仗,遲早會打完。”鄭凡提醒道。

  “乾國看似不堪一擊,卻必然能耗,楚地這位攝政王,壁虎斷尾,實則有大韜略,西部荒漠,蠻族小王子率軍這幾年東征西討,想要重塑蠻族王庭榮光。

  大燕身上,還有三晉之地這塊負擔,國勢看似頂烹,實則隨時都可能傾覆。

  今年晉地大雨,燕地干旱,

  大燕,

  很難。”

  會打仗的將軍,絕不會只盯著打仗,確切地說,當一件事,你做到極致后,其實,就已經出圈了,這就是格局。

  “王爺,但在我看來,楚地這一戰,就算是我們現在就開口議和,楚人想要復原,沒個十年,是不可能恢復元氣的。

  乾國得等他下一個刺面相公出來,前提還得是不會被文臣們構陷致死;

  蠻族王庭東征西討,荒漠很大,部族很多,想要有心東進,也絕不會是近期;

  燕晉多天災,只要不打仗,總能熬得下去,山賊亂民起個事兒,無非是宣泄一口怒氣,平定了就是,我還真不信,他們能得野火燎原之勢,他們也配?”

  大燕野戰精銳還在,

  只要鎮北軍靖南軍在,

  百姓再民不聊生,能怎么反?反了又怎么樣?

  這就是現實。

  鎮北軍不反,靖南軍不反,姬家腦子不進水自己不反自己;

  說句不好聽的,

  大燕百姓全都扯旗造反,也真不夠兩支鐵騎犁一遍的。

  大燕又不是異族政權,不是蠻族或者野人建立的國家。

  秦亡,說是天下苦秦久矣,但陳勝吳廣嗝屁后真正挖下根基的是六國貴族;

  漢亡,黃巾起義平定后,真正推翻大漢的是地方割據勢力,明面上的漢朝臣子大漢忠良們;

  隋亡,十八路反王鬧騰,最終奪取天下的李淵和楊家本就是親戚。

  說是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那也只是說說而已。

  只要楚乾不全力以赴北伐,只要蠻族不忽然間凝聚起來東進,大燕就算再天災人禍,朝廷自己不亂,想要亡國,那真是太天真了。

  再難的坎兒,熬一熬,也就能過去了。

  “照你所說,這就天下大安了?”田無鏡問道。

  “但這不一定是好事。”

  “不是好事?”

  “因為王爺您很可能接下來沒仗打了。”

  田無鏡沉默了。

  沒仗打了,

  田無鏡會做什么?

  他,

  還能做什么?

  大概率,

  會又回到歷天城的那座老侯府里,繼續坐在門檻上,看院子里的花草盛開再敗落。

  一想到那個畫面,

  鄭凡就心疼。

  那次,侯爺一夜白頭。

  同時,

  最最可怕的一幕就是,

  不打仗了,

  靖南王的存在,本就難以被上位者真正容得下。

  杜鵑的死,

  查不查?

  密諜司的一郡掌舵,竟然是乾國銀甲衛的暗子。

  乾國銀甲衛怎么就這么厲害呢?

  怎么不說哪個皇妃也是銀甲衛的暗子呢?

  怎么不說三皇子的那位知書達理的母親,她也是銀甲衛的暗子呢?怎么不說早年喜歡舞文弄墨交友文士的三皇子本人,也接受了銀甲衛的訓練和培養呢?

  就算這件事上,真的能掰扯得干干凈凈。

  成,

  可以。

  但靖南王自滅滿門,一個連滿門都能自滅的人,除了當今燕皇,誰敢用?

  燕皇敢用,燕皇也能壓得住,那是因為當今陛下叫姬潤豪;

  下一代呢?

  下一代燕皇他能壓得住靖南王么?

  那么,

  當燕皇身子骨明顯不行的時候,

  他是否會去擔心,

  他的繼任者,

  能否將自己立起來的山頭,給制服呢?

  當國家需要對外用兵,一場一場國戰之時,就是再對“靖南侯”三個字諱莫如深的百姓,都清楚靖南侯能打仗,都清楚大燕,還需要南侯。

  而一旦接下來不打仗了呢?

  為國,為了大燕,奉獻了一切,結果,馬放南山后,換來的,就是他付出一切所為的國,根本就沒有他可以容身之地。

  靖南王是什么人?

  他怎么可能聽不出鄭凡的言外之意。

  當即道:

  “你,想做什么?”

  鄭凡撒開手,田無鏡的身子微微一晃,卻還是站穩了。

  鄭伯爺后退三步,

  單膝跪伏下來行禮:

  “末將請王爺,就此死在郢都!”

  此時,

  這里四周只有大火,沒有外人,什么話都能說,什么話,也都敢說。

  最重要的是,

  你田無鏡,

  暫時沒有了能夠一腳踢爆我鄭凡腦袋的能力。

  田無鏡笑了,

  道:

  “你,翅膀硬了。”

  語氣,很平靜,但卻有著一種決絕。

  “王爺,您沒發現么,您死在這里,其實是最好的交代,對各方,都有一個交代。”

  您死了,

  就可以抽身了。

  “本王,從不屑于去給別人交代,鄭凡,你覺得本王是一個會自欺欺人的人?”

  自滅滿門,這罪孽,是他田無鏡親手制造的。

  這孽,

  他來還,

  他會還,

  戰死疆場,為大燕一統諸夏后,他會還!

  他已經在叔祖面前,在田家滿門面前立過誓,

  田無鏡,

  絕無善終!

  他是自愿走上這條不歸路的,

  世上所有的路,都是有頭有尾的。

  之所以沒有退路,

  是因為他不會往后退,

  不往后退,

  不轉身,

  后路,

  自然也就沒了。

  否則,

  他田無鏡就不是田無鏡了。

  “王爺,大戰,這幾年不會發生了,就此死去,對大燕,對朝廷,對陛下,都好,也算是,都有個交代了。”

  “王爺,天天也在家里,在等著你吶,我只是個干爹,我以后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你看,我媳婦兒就在這兒呢,要不是怕耽擱打仗,咱早就準備要孩子了。

  我要是有了孩子,肯定不會對天天好的,肯定緊著自己孩子不是?”

  “王爺,天天真的很可愛的,自小就沒生過病,打小就自己和自己玩兒,乖巧得很,帶他,真的一點都不煩。”

  “王爺,杜鵑姐為什么會自己上天虎山,為什么會將孩子交給劍圣?因為她不想讓您為難,她知道您的苦。

  她希望,您能過得安穩,您能和孩子,一起過得安穩,她不想徹底堵死您的所有的路。”

  田無鏡站在那里,

  看著鄭凡不斷地訴說著。

  “還有,王爺,真不是拍您馬屁,反正平日里我拍您馬屁的次數也多,這會兒,咱就不拍了。

  我這人呢,性子其實挺涼薄的。

  這世上,至今為止,也就倆人無緣無故對我真心好過,拿我鄭凡當兄弟,當晚輩看待,護著我。

  一個,

  已經躺棺材里了。

  王爺………”

  鄭伯爺深吸一口氣,壓制一下自己的淚腺,

  道:

  “哥,

  您別也躺進去,

  成么?”

  田無鏡搖搖頭,

  道:

  “不可能。”

  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再多的懇求,

  都無法壓制住田家那一夜的慘叫聲。

  他不掛帥,

  他不接旨,

  宣旨太監死在自己侯府門口都無所謂。

  一聲令下,四萬青鸞軍戰俘盡數殺了也就殺了。

  有些話,有些情,對別人有用,對田無鏡,沒用。

  鄭凡咧開嘴,

  笑了笑,

  他站了起來,

  道:

  “那就請王爺見諒,屬下,打算用強了,趁著您現在,還不是您的時候。”

  靖南王的強大,

  可以讓鳳巢內衛和銀甲衛完全放棄“刺殺”這一選項。

  但終于,

  他虛弱了一次,

  鄭伯爺甚至難以想象,

  下一次想等到田無鏡這般虛弱時,

  得是什么時候。

  甚至,

  下一次,

  自己還能不能趕來,

  還能不能救,

  或許,

  就真的是回天無力了。

  “虞化平,幫我一個忙,幫我看著他,困住他,帶走他,我答應你一件事,日后我治下百姓,十六歲以下者,不得從軍出征。”

  已經從觀星樓上回來的劍圣,抱著龍淵,從一側灰墻后緩緩走出。

  他笑道:

  “成交。”

  田無鏡看著鄭凡,

  道:

  “平野伯,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本王,否則,本王不會從你的愿。

  退下去吧,

  收攏軍隊,

  仗,

  還沒打完。”

  鄭凡側著臉,

  看著靖南王,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道:

  “也不曉得剛剛我說的那些話,王爺您到底聽沒聽到。

  我剛剛說了,

  自此以后,

  誰都別想拿捏我,

  我就為自己而活,

  我得活得盡興,活得開心,絕對不活得憋屈。

  成,

  您可以不答應,

  您盡可不答應。

  我讓劍圣現在將您打暈,將您困住,將您帶得遠遠的。

  您是對的,

  我不會殺您,

  我鄭凡的刀,永遠不會對著王爺您。

  劍圣也不會殺您,您也清楚。

  他會帶著您,在楚地,遠遠地流浪。

  等到哪一天,

  您恢復了一些,

  劍圣困不住您了。

  您可以回來,

  然后,

  您會看見,

  我鄭凡,我大燕的平野伯,已經投靠了我的大舅哥,我已經成了大楚的駙馬,成了大楚兵馬大元帥,年堯,都得在我下面!

  您會看到,

  因為我的反復,

  我和年堯合力,將這次入楚的燕軍,盡數葬送!

  大楚順勢北伐,

  晉東之地盡入燕土!

  接下來,

  大燕和晉地災禍不斷,民不聊生,

  我將為楚國繼續北伐,

  打過望江去!

  您可以不答應,您可以回來,您可以再重頭收拾,從頭到來。

  好啊,

  那屬下我倒要看看,

  這一支伐楚大軍全軍覆滅后,

  您一個人,

  還能不能再在內憂外患之下,支撐起這個大燕!”

  鄭凡將自己的蠻刀從身邊那個楚地貴族的身上拔出,

  刀口在自己甲胄上擦了擦,

  道:

  “別人可能會以為我鄭凡在虛張聲勢,在故意恐嚇人,

  但您是知道我鄭凡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您心里清楚,

  我到底敢不敢說到做到。

  現在,

  您要么什么都別說,您就沉默著;

  要么,您盡可再喊一句:本王不答應。

  您想喊就快點喊,

  喊完了………”

  鄭伯爺將蠻刀直接刺入地下,

  喊道:

  “我好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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