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昨天凌晨到現在,中途睡了個午覺,寫了幾次廢稿,但都不滿意。
這段劇情很重要,這我早就知道,但臨到這個路口時,卻又有點啃著指甲躊躇的感覺。
其實,在我預想中,這段劇情寫完,接下來,就可以暢快了,一個坎兒過去后,下面寫得就能快一些也更容易一些。
但偏偏在這里,就是得細細琢磨。
其余時候的一些劇情,沒狀態時,也能寫一寫,湊個更新,但在這里,實在是不能去強湊的,這關系到以后整條線路的發展。
一本已經寫了一年多,且還會再繼續寫下去的書,我覺得,在一個節點上,再持重一點,再思量一點,是可以的。
以前寫《恐怖廣播》時,還曾刪除過一些章節重寫,那時有這個魄力,不至于現在沒了,畢竟現在只是等等,再想想。
嗯,《魔臨》我說過,自己想怎么爽怎么寫,但寫書,畢竟是個技術活兒,總是有些技術細節上的問題不是光有指導方針就能克服的。
倒不是受到讀者的影響,而是我自己這個讀者,還有些需要思量的地方。
莫慌,
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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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凡的話,擲地有聲;
似乎,他還從未這般和田無鏡說過話,以前,大部分時候都是帶著謹慎和小心偶有一點點真情流露。
但不管怎樣,
話,
已經說出來了,
說完后,
鄭伯爺還有一陣空虛和落寞感,
但終究是,
舒服了。
蠻刀,
就插在面前的地上。
鄭伯爺的目光,平視著田無鏡。
田無鏡依舊站在那里,也在看著鄭凡。
兩人,
隔著不遠,
就這么對視著。
劍圣懷抱龍淵,一副看戲的姿態。
世間的戲,能夠值得他去看的,不多,但眼前這一出,確實是難得的景,難得的人,難得的詞兒,不好好看看,真可惜了。
四娘默默地站在主上身后,時不時地,還要警惕一下四周有沒有其他人靠近過來。
至于說鄭凡說的那番威脅的話會不會成為現實,
這么說吧,
主上的好惡是魔王們這個團體的最高準繩。
對于魔王們自己而言,其實是沒什么心理壓力的,也談不上舍得舍不得,就像是玩積木,好不容易堆起來后,到頭,還是會推倒,享受的,只是這個過程。
太注重結果,拘泥于結果,被結果所反綁架,這不符合魔王們的審美。
大家伙每個人,其實都有那種拍拍手,直起腰,看著蒼茫一片甩甩頭的那份灑脫。
但,
不可否認的是,
兩個男人,站在那里對視。
起先鄭伯爺蠻刀插入地面,說話帶吼,帶決絕,確實將氣勢給提了上來。
然而,
對視時間久了后,
哪怕是旁觀者,也很容易地可以看出來,雙方的氣勢,再度開始此消彼長。
自家主上雄起一陣后,
又慢慢地開始被田無鏡反客為主。
呼……
四娘在心里嘆了口氣。
現在的主上,雖然成長得很快,但到底還是不能和靖南王去相比。
不過,魔王們可不喜歡自家主上是靖南王的翻版,那日子,就沒啥意思也沒奔頭了。
主上所起到的作用是粘合劑,而不是單純地大魔王加一。
鄭伯爺自己也發現了這一現象,
哪怕他依舊繃著臉,
哪怕他目光依舊嚴峻,
哪怕他意志依舊堅定,
但老田人就站在那兒不動,就這么看著你,你的氣勢,就已經不可自抑地往下跌,跌,跌………
如果是其他事兒,
如果是其他的爭論,
鄭凡說不得就已經服軟貼上去:哥,我剛吃了豬油蒙了心說的是糊話,您別往心里去啊!
但,
這件事上,
鄭伯爺清楚,自己不能退。
自己的夢,并不是主要因素,而是來郢都后,從其他軍士那里聽來的過程。
是的,
鄭凡清楚田無鏡為何一定要進郢都,他要踩碎楚人的驕傲,對一個國家而言,沒什么是去將那個國家的國都毀掉更大的打擊了。
但田無鏡明明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辦法。
因為田無鏡雖然個人實力很強,但他并不是那種喜歡逞匹夫之勇的人,雖然有兩次近乎是單槍匹馬就嚇退了敵軍,但那也是敵軍主將忌憚于其身后可能跟著一起來實則卻沒來的靖南軍。
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亦或者是和對方主將拉出來單挑,這類把戲,老田沒那個興趣。
但這次進郢都,他卻這般做了。
說句冷血的話,
一座郢都,打下來了。
直接命一個總兵領五千鐵騎殺進城去,焚滅皇城,哪怕那五千鐵騎都葬送于這里,都是值得的。
五千騎兵,比得過一個靖南王重要?
這話聽起來很不“眾生平等”,但卻是事實。
連姚子詹那老不羞的都敢放言自己若是入燕,燕皇愿意用一萬鐵騎來換,
更何況是大燕南侯?
所以,
這是真的看到戰局向自己這邊發展,
看到楚國攝政王準備另起爐灶,
看見這場戰事已經進入尾聲,
甚至看見了更多更多后,田無鏡開始有意地為自己找尋一個“退路”了,此處的退路,即為墳墓。
可能,真的是火鳳不夠給力,亦或者是,老田覺得這處墳地,還不夠滿意。
總之,沒死成。
瞎子曾說過,只有一場真正的血戰,一場曠世大戰,才能配得上那大燕南侯的落幕。
最好是力挽狂瀾的,
最好是戰至一兵一卒的,
夕陽拉個遠景,
腳下尸堆如山,
身上血漿濃厚,
砍至破口的錕铻刀拄著,
最后,搭上點風,輕輕拂動發絲。
這畫面,
才配得上大燕南侯的最后歸宿。
瞎子為此還畫了一幅畫,走的是水墨,還真是傳神得很。
當然了,早早地為人靖南王設計好歸宿,也可見瞎子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什么。
審美是假的,關鍵是瞎子想要自由地呼吸。
劍圣是個強者,他對氣機更為敏感,此時,他開口道:
“我說,其實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真的挺好的,你忙了半輩子,我也算忙了小半輩子,這日子啊,其實………”
田無鏡看向劍圣,
就這么看著。
“………”劍圣。
無形中,
明明什么話都沒說,
但誅心了。
你忙來忙去,三晉之地加一個京畿之地,全玩崩了!
我呢,
攻乾吞晉伐楚,破郢都。
怎么就我怎么樣你也怎么樣了?
能放在一起說么?
臉呢?
“田無鏡,其實我真沒你想象中那么有品,信不信我趁著你虛弱的時候給你身上刺倆窟窿?”
劍圣自打和鄭伯爺在一起,隔三差五地“頓悟”幾下后,在某些方面,其實比當初圓潤多了。
這人吶,
一旦接了地氣,
說話做事時,難免就會帶上一些土腥味兒。
明明在旁邊吃瓜,結果莫名其妙被鄙視了,而且還是自己主動送上門求鄙視的!
田無鏡沒再去搭理劍圣,
轉而再次看向鄭凡,
道:
“你想讓本王過得如你那邊的左谷蠡王一樣?”
上次去見兒子時,是晚上,沙拓闕石現身阻攔,被田無鏡強行阻斷隔開。
世上的三品武夫,比三品劍客多得多,但也絕不至于如路邊大白菜那般泛濫。
且看其身上的服飾風格以及繼承于生前的一些習慣性招式,真正的行家很容易就能瞧出沙拓闕石的身份。
堂堂蠻族左谷蠡王,本也是風云人物,最后,只能躺在棺材里,說是續命,無非是另一種形式的茍延殘喘。
沙拓闕石可能沒得選,
但如果他能夠選擇的話,
一代蠻族人杰,怕是更希望戰死得轟轟烈烈。
因為他當初來到鎮北侯府外叫門,本身就是想著求死的,最后卻生不算生,死不算死的;
何等苦?
何等悲?
“王爺,我說過,你可以不用躺進棺材里,陪著天天長大就好。”
田無鏡搖搖頭,
“我教過你,排兵布陣,最大的忌諱就是為將者的遲疑猶豫和反復,路,是本王自己選的,本王選的路,沒給自己留下過什么轉圜。”
田無鏡雙手負于身后,
道:
“要么,現在就殺了本王,要么,你現在就叛吧,等本王修養好了后,再來殺你。
這輩子,本王所做的一切,所走的路,都是自己的抉擇,還從未有人敢對本王指手畫腳,更沒人敢對本王進行安排。”
田無鏡沒說什么,你敢反叛我就自殺這種話。
這種威脅,太沒意思,老田做不出來。
事實上,他本不是在威脅,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別人不清楚,但鄭凡是清楚的。
在老田眼里,
姬家,
皇室,
其實沒那么重要。
他不畏懼自己那位姐夫,哪怕那位姐夫是公認的雄才大略。
自滅滿門,是他的選擇;
杜鵑身死,一夜白頭,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是他為了那面黑龍旗幟,忍下了所有,而非不得已而為之,只是那一口信念,既然已經踐行了,就不容許自己去更改。
三皇子,是他讓鄭凡廢掉的。
明知道鄭凡不是一個“大燕忠良”,卻依舊不停地給鄭凡行方便,送兵送地盤送各種利好;
鎮北侯府郡主被鄭凡弄昏迷了,他知道,但不救;
鄭凡打著他田無鏡的旗號在穎都大鬧一通,又去了歷天城,他也知道,然后默認了。
他對皇權,沒有畏懼,
他不是皇權下的走狗,
就是燕皇,也不敢拿他當走狗使喚。
鄭凡現在是在威脅他,
但他,
不會接受這種威脅。
實在不行,
魚死網破就是了。
人活于世,沒死之前,他不愿意隨波逐流。
這就是田無鏡,這就是大燕靖南王和劍圣最大的不同。
劍圣,說破了天,依舊是江湖中走出來的人,或許是被龍淵的光芒所掩蓋了,但本質上,其骨子里依舊帶著江湖習性的一面;
而靖南王,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心中,
其實就已經有了對大燕未來的規劃。
江湖人,從小看著刀和劍,看著村頭王寡婦家的籬笆院兒;
而田無鏡,
從小就看著疆域圖,眺望著的,是郢都和上京城的乾楚風華。
拿捏人性的手法,
若是對別人,必然會很有效果;
但對于靖南王,無用,
因為,
他沒有人性。
鄭凡的面容,開始露出猙獰。
他伸手,抽出地上的蠻刀。
先前,他是氣勢已經完全餒下去了,但在此刻,他的倔脾氣被徹底激發了出來。
“成,您等著看,看看我到底如何將您看重的大燕,折騰得天翻地覆的,看我是如何將您一心開拓出來的疆域,全都再送出去的。
我到底是您的學生,
總得有點像您一樣的脾氣不是,否則,豈不是辱沒了您的威名?”
師傅自滅滿門,為大燕開疆拓土;
徒弟背叛師門,投身大燕敵人;
得,
這師徒,
絕配。
靖南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很難解釋他和鄭凡之間的感情。
兄弟?
軍中人,很喜歡稱兄道弟。
今朝一起沖殺是兄弟,來日一道喝酒也是兄弟,說不得介紹自家老婆的妹子給你,再一起當個連襟。
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
但似乎,又不僅僅是這樣。
若是有其他人,膽敢在自己面前,說什么叛燕歸楚,說什么對大燕不利的話,靖南王哪怕身軀殘廢,也會拼著最后一口氣將手中的刀砸過去。
但看著鄭凡說了這么多大逆不道的話,
他心里,
沒有絲毫的生氣。
做哥哥的,
哪里會對自己叛逆期的弟弟真的置氣。
更何況,
這個弟弟現在做的,其實都是為了自己。
但正如鄭凡先前所說的那般,田無鏡很懂鄭凡。
這種懂,可能不是鄭凡和七個魔王之間的關系,因為這太過奇妙,也過于玄奧,不是想懂就能懂的問題。
撇開其他的不談,田無鏡懂的,是鄭凡這個人。
別人看似一輩子珍重的事物,他能為了心頭的一時痛快,丟掉、砸掉、毀掉!
他不會后悔,因為他一直在刻意維持著這種隨時隨地只要他愿意的瀟灑。
然而,
劍圣在此時卻動了。
“你可以讓劍圣直接制住我,或者,敲暈我。”
“………”劍圣。
剛準備動手的劍圣,一下子滯了下去,身子一陣搖晃。
當初輸給靖南王,
劍圣就對鄭凡埋怨過田無鏡用打仗的思路在算計著比武,真的是欺人太甚!
但這種料敵先機實在是無解。
將靖南王強行帶回雪海關,
接下來,
自然也有著一套應對的流程。
首先,得趁著田無鏡虛弱時,想方設法地封印和防止其實力恢復。
然后,田無鏡比昔日的野人王更見不得光,野人王的基本盤早就崩了,但曾追隨過靖南王旗幟的燕軍一旦知道他們的王爺被平野伯囚禁著,必然會發瘋一般地殺來。
在“囚禁”好后,
再將天天每天都放在田無鏡可以看見的地方,讓孩子玩耍,讓孩子去和他親近。
用孩子,去軟化他和感化他。
套路,
都是一定的,
很好安排,
也很好設計……
但,最終的目的,是什么?
田無鏡向前邁出一步,
道:
“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
讓我,
生,
不如死。
鄭凡閉上了眼,他先前那句:請王爺赴死。
說白了,是心血來潮,在那之前,他并未對此做過什么長久的設計。
因為他從未認為過靖南王會是一個能夠讓自己去隨意擺布的人。
可問題是,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一個可以逼田無鏡就范的好機會。
“我希望你可以歸隱山林,可以和天天一起生活,我希望你可以,活得不要那么累。”鄭凡說道,“我知道,你也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您現在走的,是不歸路。”
“鄭凡,你知道什么叫不歸路么?”
鄭凡沉默了。
“不歸路并非指的是背后和兩側,沒有其他路了,而是,除了繼續往前走外,走其他的路,都是一種更大的折磨。”
田無鏡再度往前走了幾步,走到鄭凡面前,抬起手,放在鄭凡的肩膀上。
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不是害怕,而是透支過于嚴重。
先前被自己一拳打飛只是其一,事實上,看看現在郢都大火漫天的慘狀,田無鏡是活著出來了,但其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僅僅是“身受重傷”那么簡單。
鄭凡壓抑著自己的呼吸,眼底,開始泛紅。
那是一種郁結,一種深度的郁結而引發的憤怒。
“長大了。”
田無鏡點點頭,
繼續道:
“我很早就與你說過,這世上,不缺蠅營狗茍之輩,缺的,是能夠站得住立得起的人。
你以前,就太過喜歡算小賬,小賬不是不能算,但大賬要是算不起來,小賬算得再多,也沒什么用。
本王的宿命,就由它去,可好?
這條命,
這輩子,
怎么掰扯都掰扯不清楚了,也洗不干凈了;
就這般吧,
也就這樣吧,
這是本王咎由自取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再說了,
本王也不是今日就一定要死,火鳳,沒能殺死本王,這是本王早先就想到的。”
說到這里,
靖南王頓了頓,
道:
“二品的界限,不是自己進去,而是將其引出來,就像是這大火,拿根柴棒引燃就是了,想要火種,何須自己走進這火海。”
“………”劍圣。
這話,顯然不是對鄭凡說的。
鄭伯爺才到哪兒,現在壓根沒必要考慮二品的事情。
“你……”
劍圣無奈地笑了笑,
又點點頭,
往后退了一步,
道:
“對不住雪海關的娃兒們了,鄭凡,這事兒,我不摻和了。”
不管有意無意,
不管是否自己愿意,
人就直接這般說了出來,
自己就這般聽了進去。
對于真正的三品巔峰而言,這句話,可謂價值千金!
因為這個,沒辦法試驗,上次劍圣雪海關前開二品,近乎暴斃。
而田無鏡,
從火海中走出,這證明他試驗過了,甚至早就試驗過了。
而且,
別人的話或許不得全信,
但田無鏡,
劍圣清楚,
堂堂靖南王不會對自己耍這些心機。
怎么辦?
涼拌。
一字之師;
何況這種巔峰境界的點撥,這情,不管如何,你都得認。
劍圣宣布不摻和,意味著鄭伯爺的盤算完全流產,因為沒有劍圣看著靖南王,誰能看得住他?
靖南王不是茍莫離,
茍莫離個人戰力是個戰五渣,
但靖南王一旦恢復過來,比沙拓闕石當初還要恐怖得多。
自己是想救他,不是想殺他;
自己是想幫他,不是想害他;
真把他用鐵鏈穿透身軀,每天喂毒藥防止其修為恢復,
這算哪門子的事兒?
自己和田無鏡是有深仇大恨么?
田無鏡看著鄭凡,從剛剛開始,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伸手,
在鄭凡肩膀上拍了拍,
道:
“我想你軍寨里的那種,帶餡兒的饅頭了,很香。”
鄭凡深吸一口氣,斜抬著頭。
“反不反燕,隨你,本王喜歡的,只是這面黑龍旗;
但你剛剛的氣勢,不錯,活得自在,活得通透,活得無拘無束,這才是你該有的樣子。
這樣吧,
下次如果有機會,
本王會喊你一起來商議一下,
商議一個最適合本王的死法,
死得,
讓你滿意,
如何?”
后方的四娘聽到這話,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
她是早就看透世俗風月的女人,
但唯獨,
在此時,
她卻有些驚訝于面前這倆男人之間的關系。
不是那種男男,
而是精神上的高度契合,
他懂他的苦,他樂意成全他的瀟灑。
亦師亦友亦同道;
就在這時,
四娘回過頭,
后方,有人來了,而且是一群人。
劍圣也嘆了口氣,因為他清楚,沒得選了。
郢都的火海,很大,找人,很困難。
但一隊靖南軍士卒還是直奔向了這里,領頭的,居然是靖南王的貔貅,這只貔貅被燒得通體發黑,可謂是慘到了極點,但這貨到底是皮厚,明明都快再撒點孜然可以直接上桌了,卻依舊挺著一股氣勢。
在發現田無鏡后,貔貅馬上奔赴田無鏡面前。
而四周其余軍士則馬上聚攏過來。
“參見王爺!”
“王爺您沒事啊!”
“王爺威武!”
沒人會拿刀對著平野伯,因為不會有人相信,平野伯會對靖南王不利。
當這些軍士趕到時,鄭凡清楚,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
靖南王的強大,不僅僅是其恐怖的個人實力,還有其身后的那支忠誠于他的強軍。
如果他只是一介武夫,其實,他也沒那么可怕。
鄭凡抬起頭,目光里的血色緩緩褪去。
他不擔心田無鏡會秋后算賬,
也不擔心田無鏡會治自己的罪,
更不擔心田無鏡以后會疏遠自己,改變以往對自己的扶持和看重。
如果田無鏡要這么做,
在先前,
他就會直接說出來,表明態度。
鄭伯爺常常為了“生活”去演戲,
早些時候,需要以“影帝”的身份去面對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一路走來,開始越來越少。
哪怕是在京中面對那些皇子時,沒興致時,也懶得去招呼。
人努力的目的就在于,你能更加從容地面對這個世界的事和人。
老田卻不屑于去演戲,
他一直活得很真實。
自滅滿門后,他從未解釋過一句;
杜鵑死后,兩個宣旨太監撞死侯府門口,他也沒多說一言。
就如先前,
鄭凡讓他選擇時,
他也直接選擇了拒絕這種安排。
今日之后,
郢都的火,還會再燒好多天;
若是大燕沒能一統天下,日后史家的論調就是燕蠻子一炬之下,大楚文化瑰寶被破壞殆盡;
而若是大燕能一統天下,且不要二世而亡,稍微長久一些,這場大火,只會是無關緊要的一個插曲。
而二人的關系,
則會重新恢復到原本的位置。
可能,
小六子也會很羨慕這種“默契”和“關系”,
因為小六子清楚,
他如果造自己老爹的反失敗了,
他爹,
也就是燕皇,
絕對不會說什么一切如故,你,依舊是我的好兒子。
嗯,
大概率會極為憤怒地來一句:
造反都不會造,你還配當朕的兒子?
然后,
小六子會步上自己三哥的后塵。
同理,
四娘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嘆息,卻絲毫不顯緊張。
劍圣則舔了舔嘴唇,也沒認為接下來,會有什么“風起云涌”。
事實,
也的確如此,
甚至,
田無鏡還主動開口道:
“以為本王在故意耽擱時間?”
耽擱時間,
等自己的貔貅尋著自己的氣息,帶著士卒們過來?
而一旦靖南軍士卒過來,
鄭凡想造反,也造不起來了。
平野伯在這場戰爭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他本部兵馬,還是不夠多。
說到底,
想造反,
也不難,
要么等回去后,
要么先前將田無鏡帶走,再假借靖南王隕落的名義趕緊收攏一波兵權,和自己大舅哥私下聯系一下,果斷去送。
但現在,再考慮那個沒什么意義了。
想,都沒必要去想。
現在,行駕落于六工山的攝政王并不清楚,在剛才的短短片刻間,他曾差點擁有一絲現在就翻盤的可能。
鄭凡沒說話。
田無鏡伸手,輕輕拍了拍貔貅的腦袋,貔貅脖子上的那一圈毛早就燒得黑卷。
它張開嘴,
吐出了一把烏黑的斷刀。
斷刀并非指的是殘破的刀,而是一種刀的款式。
至于在鍛造時,是否是故意的,那就不好說了,但其實并不影響它的使用。
影子一脈傳承的神兵利器,怎么可能是凡品或者殘次品?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掉落在地上的斷刀:
“這是烏崖,我先前怕自己可能出不來,擔心它會失落在大火里,就讓它先帶出來了。”
鄭伯爺彎腰,將烏崖撿起。
撿起的剎那,就清楚,這把是真的神兵,比自己的蠻刀,好了不止一個層次。
但因為先前的事,
心里倒是沒太多的喜悅和激動。
“仗,還沒打完。”靖南王開口道。
鄭凡看向田無鏡。
“本王傷勢很重,你來了,也正好,這支兵馬,你先領著吧。你先前說得對,這場仗,得收尾了,打到這里,差不多了。”
鄭凡沒跪,沒去像以前那般誠惶誠恐略帶些許激動地喊“末將遵命”!
只是很平靜地點點頭。
靖南王看著鄭凡,
道:
“你說說,該怎么收尾。”
鄭凡嘆了口氣,
笑了笑,
提著烏崖指了指四周的火海,
道:
“我那大舅哥,早放棄他的都城了,他其實也不想打了。”
靖南王微微頷首:“是。”
“既然雙方都不想打了,那就找個臺階下一下。”
“繼續說。”
“他的行駕不在這里,應該帶著他看得上的文武大臣已經提前離開了,但不會距離太遠。
我會領著這支靖南鐵騎,
追上他的行駕,
他搬去哪里,
我就打到哪里,
攆著他跑,追著他打,
打著打著,
臺階也就有了,
就可以議和了。”
田無鏡看向貔貅,
已經很是疲憊的貔貅只得低下頭,從自己口中再次吐出靖南王令牌。
靖南軍中,不認陛下的虎符,只認靖南王令。
靖南王指了指地上的令牌,
道:
“拿去。”
這標志著,自己這次帶來的近八萬靖南軍鐵騎,將由鄭凡統帥著進行接下來的戰事。
鄭伯爺將烏崖扛在肩膀上,
轉身,
擺擺手,
道:
“用不著那玩意兒。”
“狂妄了。”
“你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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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的大火還在燃燒著,但這里,已然不再是燕軍目標的著重點了。
這是一場長途奔襲的結果,但卻不是全部。
靖南王出了城,回了軍營,然后,沒有再露面,他說過,他的傷很重。
所以,這一次倒不是像以前那樣為了再去考驗鄭伯爺,而是他確實沒有足夠的身體條件再去指揮大軍了,甚至,劍圣猜測,田無鏡可能要睡好一陣子了。
王帳,被空置出來給了鄭凡暫時使用,傳信兵已經去傳令,命所有參將以上的將領即刻到王帳議事。
文人講治軍,基本就兩個套路,一個是軍紀森嚴,一個是愛兵如子;
不能說他們講得不對,但這里的對就和人想活著就得吃飯一樣,對是對,卻是一句沒營養的話。
真正想要迅速掌握一支兵馬,最先要做的,就是掌握這支兵馬的中高層將領。
由他們去負責將你的意志傳達下去,以他們為骨干,一支兵馬才能真正的為你所用。
鄭伯爺坐在王帳的帥位上,手里拿著水囊,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在其面前地上,放著一張楚國腹心之地這一塊的地圖。
四娘去救治傷員去了,劍圣則還留在鄭凡身邊,抱著龍淵劍在旁邊像是在打著盹兒,可能還在回味著之前大火之中的那場戲。
“吧嗒……吧嗒……”
火盆里的柴火不時地發出著脆響。
鄭伯爺看了地圖后,又喝了一口水。
劍圣微微睜開眼,看著鄭凡,
道;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身為燕人的伯爺,居然能那么輕易地說喊就喊出來。”
喊出來什么?
叛燕。
“你知道大燕給我的第一份禮物是什么么?”
“禮物?”
“不管你信不信,我對大燕的第一印象,是在荒漠里做民夫,被鎮北侯府郡主當作誘餌吸引沙拓部來攻伐。
那一戰里,幸存下來的民夫,寥寥無幾。”
劍圣微微皺眉,像是在思索,思索鄭凡這話,到底是在用什么樣的修辭手法。
鄭凡卻懶得再繼續解釋,
在這個大燕,他其實也就是欠老田的,畢竟老田幾次救過自己的命。
但對于其他人,甚至,對于這個國家,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少虧欠,也并不覺得自己承了多少情。
他是自這個世界蘇醒過來的,并非在這個世界土生土長,再者,剛來這個世界就被郡主上了一課。
是,
他接下來是在不斷地升官,
來自朝廷的,來自燕皇的還有來自小六子的。
但對于朝廷和燕皇陛下,
是因為自己不斷立下軍功才犒賞的自己,
說白了,
就跟農忙時去幫忙割麥一樣,我干活兒,你管飯,再款上半吊錢做酬勞,互不相欠。
我為大燕立過功,
我為大燕流過血,
你燕國給予我官職地位待遇,那是理所應當的。
咱又沒受過你大燕的義務教育和公立醫療,憑什么承你的情?
就是和小六子,
他資助了自己不假,這個人情,得認;
但現在自己早就成了外界公認的六爺黨代表人物,人小六子也沒少拿自己去立碑吸納別人來為自己效力。
瞧見沒?瞧見沒?
現在如日中天的平野伯爺就是孤當初資助起來的,
你也想變得一樣么?
還猶豫什么,趕緊加入六爺黨吧!
所以,歸根究底,也就是個互相利用罷了。
但這些事情,是沒必要去和劍圣說明白的,也說不明白。
獨在異鄉為異客,對燕有些好感,那是可以的,畢竟自己也在黑龍旗幟下廝殺了那么久,但要為他貢獻出自己所有的忠誠且矢志不渝,抱歉,鄭伯爺是真的做不到。
除非開局就被燕皇陛下接進皇宮當私生子養,
但……
看看姬老六他們幾個的待遇,鄭伯爺覺得如果真那樣子的話,自己大概會更迫切地想要反出大燕吧。
這時,
外面士卒稟報將領們已經在帳外到齊了。
“讓他們進來。”鄭伯爺開口道。
“喏。”
很快,一眾將領們進入王帳。
大家伙應該在帳外就知道里頭是平野伯而不是王爺,所以見到鄭凡站在那里,沒人有意外的感覺。
當下,
眾將領一齊不分資歷官銜大小,集體拱手行禮:
“見過平野伯。”
“見過平野伯。”
鄭凡也拱手回禮,隨即正直了腰,目光掃過下方,
道:
“郢都已經燃起來了,大功,咱們已經拿在了手里,王爺的意思是,下面的收尾,他懶得去理會了,就交給了本伯。
自即刻起,
本伯奉王爺令,暫掌握這支靖南軍。
諸位,
可否給本伯個面子?”
劍圣站在陰暗的角落里,看著鄭凡,說實話,有一點劍圣不得不承認,那就是這位姓鄭的伯爺,他在對外正式場合上的表現,真的和私底下完全不一樣。
而下方眾將領里,其實有不少人是清楚王爺應該受傷了,很可能是暫時無力來主持這局面所以密詔將平野伯調來指揮。
知道這內幕的,自然明白在此時,想要軍心不亂,就必須竭力幫助平野伯穩住和控制住這支軍隊。
而不知道內幕的,其實他們對平野伯代王爺指揮軍隊也有些習慣了,畢竟一來平野伯軍功聲望都足夠,將領們也服氣,二來,早些時候平野伯早就在王帳里幫王爺處理很長時間的軍務。
所以,
在鄭凡話音剛落不久,
將領們改先前的拱手行禮為單膝下跪禮,
齊聲道:
“末將愿為平野伯調遣!”
“末將愿為平野伯調遣!”
沒人提出,要看一眼靖南王令以確定這個流程的正當性和完整性。
因為規矩本就是為關系疏遠的人立的,靖南王對平野伯一直以來的態度,大家伙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諸位請起。”
鄭凡示意大家伙起身,隨即,他指了指面前掛起來的地圖,開始講述道:
“眼下,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楚國那位攝政王的行駕所在,他是溜了,但絕不會遛得很遠,一是沒這么多的時間,畢竟拖家帶口的身邊還有大量楚國的禁軍護衛;二他也不舍得距離郢都太遠,太遠了就完全兩眼一抹黑了。
再者,他應該不可能在郢都以北,那里是我們來的方向。
本伯推測,其要確保安全,又要距離郢都近一些,東西兩個方向應該不合適,唯有在南面,他才有縱深,遇到極端的情況,他才能繼續向南,以楚南之地作為根基再起。
郢都向南,出了京畿,就是楚國的盤和郡,盤和郡再向南,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楚國南方疆域了。”
鄭凡的手指著重在盤和郡南方的一處山脈上敲了敲,
道:
“這里,是六公山,數百年前,楚人先祖自這里進發,過六公山,征討盤踞在南方的山越族,六公山曾作為楚人征戰的大營。
此地,易守難攻,算是楚國南北疆域之要道,如果本伯是那位楚國攝政王,本伯大概會選擇在這里作為行駕駐地先行觀望。
當然了,
本伯的推算不一定準確,
但無所謂,
咱們大不了就摟草打兔子,向南邊掃一掃,本伯就不信了,隨行大臣、宗室以及那么大的一支皇族禁軍,這么多的人,真的可以藏得悄無聲息。
他要是真的藏得悄無聲息,那本伯還巴不得呢。”
這時,一名參將開口問道;
“伯爺,這是何解?”
鄭伯爺對那位提問的參將微微點頭示意,這小子不錯,雖然自己忘記他名字了,但能夠這么快地和自己互動接話,倒是值得多留意一下。
“因為他是攝政王,同時,也算是楚國現在的皇帝。國都被燒毀后,他如果不發聲,那整個楚國就會直接陷入群龍無首。
所以,他得發聲,他得告訴他的臣民以及正在和我軍交戰的各路楚軍,他還在,他們的皇帝,還在。
如果真的徹底隱藏下來,對于咱們而言,其實算是省事兒了。
但本伯那位大舅哥,倒不是無膽鼠輩,所以,本伯以為,當我軍向南時,應該很快就能發現行駕的所在。
本伯的夫人在家很是想念她哥哥,
本伯懼內,
你們也知道的,
公主嘛,
又是自愿跟著本伯來大燕的,咱總得哄著點兒,讓著點兒;
她想她哥哥了怎么辦,
沒辦法啊,
咱就只能請本伯那大舅哥到我大燕坐坐客了,只有這樣,本伯家宅才能得到安寧。
也因此,
本伯在此先求求各位,
幫本伯這個忙。”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眾將聞言,全都大笑了起來。
別說,大家在習慣了王爺在時的那種嚴肅軍議后,碰到平野伯這種平易近人的,還真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王爺開軍議時,像這般大笑的場面,是不可能有的。
“本伯的意思是,咱們兵分三路,但這三路不能分得太開,仗打到這份兒上了,眼瞅著大家伙距離得勝班師不遠了,可不能在這時掉進坑里,那樣就真的不值得了。
楚人還是剩下幾手的,極有可能會趁著咱們冒進時給咱們來一次伏擊;
所以,這三路兵馬,必須可以互相支應,絕對不可擅自脫離大方向。
任涓將軍。”
“末將在!”
“你領一萬五千騎,為我左翼。”
“末將領命!”
早幾年時,鄭凡還是名義上的任涓手下,現在,卻能直接對其下令了,但任涓心里也沒什么疙瘩。
大家討厭裙帶關系,是因為絕大多數靠裙帶關系混上來的都是廢物草包。
而一旦那種有能力有功績的人,在擁有裙帶關系后,馬上就會獲得光環加持,效果會更好。
“陳陽將軍。”
“末將在!”
“你領一萬五千騎,為我右翼。”
“末將遵命!”
“本伯親領中軍,為三路大軍開路。”
說完,
鄭凡再度掃視下方,
繼續道:
“郢都的大火,短時間內是熄滅不了的,本伯清楚,很多兒郎們想要從郢都里拋弄出些財貨來帶走。
本伯這個人,向來喜歡打仗,名利雙收。
兒郎們腦袋系在腰上和楚奴廝殺,為我大燕開疆拓土,血染沙場,弄些財貨,又算得了什么?
本伯也一直認為,只有我大燕將士各個都過得跟村頭土財主那般滋潤,家里老婆孩子日子富足,這才正常。
但眼下,咱們這場仗,還沒打完,所以,這里不得停留。
諸位將軍回營后將道理和士卒們講講清楚,不要讓大家伙心里有怨氣。
南下之后,
要是運氣好,抓到本伯那位大舅哥,那本伯這個大楚駙馬,就盡地主之誼,保管諸位吃飽喝足連吃帶拿,就怕你們的戰馬背負不起來!
抓不到,也沒關系,將他趕得遠遠地,或者迫使本伯那大舅哥求和的話。
本伯呢,
班師回朝時,
親自帶著大家伙去找楚國富裕之地去搜刮,
論貪財,
論享受,
本伯還沒見過比我更厲害的!”
這是必須要提的,也必須要說清楚的。
燕軍作戰勇猛,軍事素質極強,靖南軍更是此中翹楚,但問題是,燕軍在戰勝后的軍紀,劫掠、燒殺也是厲害得很。
當然了,當世沒有哪一支軍隊它不是這樣,郢都是在燃燒,但現在進去搶奪,其實還是能搜刮出很多好東西的,讓士卒們看著一座偌大的皇都而不去肆虐一番,真的是極為殘忍,很容易造成士卒們的怨氣,繼而引發出厭戰情緒。
這是大忌,所以只能先畫餅充饑望梅止渴一下。
眾將紛紛點頭稱是,示意自己明白了,回去就與部下去說。
在場的這些將領們倒是已經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層次,因為普通的財貨已經無法勾動起他們太大的興趣了,貪財肯定是貪財的,人性本貪婪,但他們更看重的是立功受賞后的官銜和爵位提升。
參將的,可以升游擊將軍了吧?
游擊將軍的,可以升總兵了吧?
總兵的,可以升爵了吧?
軍中早有傳言,這一戰后,平野伯怕是得封侯了,他們不奢望封侯了,但爵位往上提一提,也足夠傳家,延續幾代富貴了。
鄭伯爺舉起自己的烏崖,
喊道;
“諸位,王爺已經幫咱們燒了郢都,下面,該咱們為王爺做些事兒了,總不能讓王爺一直這般勞累不是!
此戰,
吾等必勝,
靖南軍,
必勝!”
所有將領紛紛拔出佩刀高舉,
齊吼:
“必勝!”
………
六公山,早就不是軍事要塞了。
早幾百年前,楚人確實是以這里為起點,發動了對南方疆域山越族的征伐,但那之后,南方大部分疆域也落入了楚人的治下,少數類似梧桐郡這類地方還有山越部族不安穩,但大體上,楚人已經將自己的統治囊括了整個南方區域。
也因此,六公山,成了一處風景名勝,冬日,郢都比較冷,一些貴族甚至是皇室,就喜歡到六公山里來過冬。
這里頭,還有很多處天然溫泉,對療養身子有著極大的裨益。
攝政王本人,就住在這座皇室別苑里。
此時的他,
正坐在池塘邊,手里拿著魚竿,釣著魚。
身邊坐著的,分別是年邁的孟壽和兩位左右司徒,左右司徒,原本是王府里的職位,并非朝廷正職。
郢都的大火消息,已經傳到了這里。
攝政王安排了一撥人,假裝從郢都逃出來的,有貴族出身的也有平民出身的,在皇室別苑宮門口,演了一場戲。
戲碼很簡單,無非就是哭訴燕人在郢都大肆燒殺搶掠,放火焚城,真乃畜生行徑!
攝政王大怒,怒斥燕人戕害他的百姓子民,痛哭那么多留守京城的大貴族殞命。
隨即,
詔書發布大楚,
以揭露燕人的兇蠻之舉。
但真正的目的是,告訴楚人,他們的皇帝陛下,沒被燒死在郢都,他還活著,他還能繼續指揮楚國的軍民抵抗燕人。
其實,這是一場注定無法瞞得住有心人的謊言,因為你無法解釋的地方實在是太多,根本經不起推敲。
但有心人,他會沉默。
所以,謊言能夠維持下去。
沒過幾天,就傳來了攻破郢都的燕軍并未退去,而是在平野伯的率領下徑直南下,入盤和郡,兵直指六公山!
一時間,
六公山的行駕上下震動。
一是因為郢都被焚滅的消息震動感還未散去,
二是燕人這般來勢洶洶目標明確真的是很讓人心驚。
左司徒丁亮開口道;“王上,張翦老將軍的意思是,想要在六公山以南,嘗試打一仗。”
張翦所在張家的地位,雖然不是柱國,但比之石家,其實也不差太多,最重要的是,張家是最早就明確效忠攝政王的皇族禁軍中的將門。
右司徒馬倫開口道;“臣覺得張翦將軍的想法,是對的,不管是守還是行駕轉移,都得打一場,穩定一下軍心。”
行駕所在,一直跑的話,不好,很容易跑著跑著,給自己跑崩掉了。
攝政王卻將手中的魚竿一丟,
笑著指了指這池塘,
道:
“這池子里壓根就沒放魚苗,咱們是再怎么釣,也釣不上魚的。”
說著,
攝政王站起身,一名太監端上銅盆,讓攝政王洗手。
“燕人這是想收兵了,不是真想再打下去。
郢都燒了,也就燒了,燒掉了很多朕自己解決起來很麻煩的事和人;
現在,
咱們還是盡可能地多保留一些家底,
日后收拾山河時,還能便宜從容一些。
和燕軍在六公山下,無論打出個什么結果,再怎么死拼,都沒什么益處,就和在這池塘里釣魚一樣。
打贏了一場,咱們還是得求和;
打輸了,咱們求和時姿態得放更低;
有什么意義?
朕說過,和燕人,咱不爭朝夕,十年后,二十年后,且再看他吧。
丁亮接旨。”
丁亮馬上跪伏下來:
“臣在!”
“著你為欽差,攜朕旨意,去往燕軍那里找我那妹婿議和,條件,無非是鎮南關咱讓出來,上谷郡,咱也讓出來。
反正年堯那邊,也堅持不了太久,朕要年堯的那支大軍,全須全尾地收回來。
其余的,你隨便談談吧。
哦,
對了,
怎么表現風骨,怎么據理力爭,怎么把咱們求和變成是朕發誓以舉國之力和燕狗死爭到底戰至大楚僅剩一兵一卒,最好再加句,楚雖三戶亡燕必楚這類的話;
這才讓燕狗知難而退云云。
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丁亮苦笑道:“王上,燕人能讓臣這般做么?”
“我那妹婿會做人的,他知道怎么做,反正燕人已經贏了,賣個臉給咱們充充樣子也就是舉手之勞。
畢竟,等這場仗打完,咱們還得做鄰居的。
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嘛,
更何況,
朕和他,
本就是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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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伯爺沒想到,自己大舅哥的反應,居然這么快,也這么直接。
像是紅帳子的老姐,領著你進去,領著你坐下,屁股還沒坐熱,你就出來了,然后你就出來了。
事兒,
是這么個事兒;
流程,
也是這么個流程;
但就是讓人覺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時候,太過爽利,往往會讓人覺得不爽利。
眼下,
鄭伯爺三路大軍殺入盤和郡,前鋒軍很快就和六公山前的楚軍前頭兵馬接觸了,雙方馬上進入了戰前哨騎廝殺環節,相當于一種熱身。
坐船入楚以來,鄭伯爺一直受到沒騎兵的困擾,以前用慣了騎兵不覺得,但等到手頭真的沒馬時,
才感受到這種掣肘和憋屈。
現在,
靖南軍鐵騎在自己手上,正是好好耍一耍讓那位大舅哥開開眼什么才是真正的大燕鐵騎的時候,大舅哥卻干脆了當地,
跪了。
跪得自然,
跪得樸實無華,
鄭伯爺牟足勁一拳頭砸進了棉花。
“不過也好,仗,總算是要打完了。”
鄭伯爺雙腳翹在帥桌上,四娘站在其身后,幫他按摩著頭部。
“是的呢,終于要打完了。”
“不打仗前,覺得日子太平淡,也枯燥,打仗后,才又覺得以前的日子,還是有太多太多的沒有去品味去享受。”
鄭伯爺想自家的伯爵府了,
想自己干兒子了,
想嬌憨的公主了,
當然,
也想聽柳如卿喊叔叔了。
這種生活,也挺好,時而出來打打仗,“卸甲”歸家后,才更懂得家的安逸;
就跟小別勝新婚一個道理。
“是的呢,這個世界精彩的地方,還有很多,咱們這幾年一直忙著打仗,都沒時間去看看走走。”
“嗯,很快就可以了,最后收尾好的話,咱們手里以后會落下奉新、雪海關和鎮南關三地,以這三處為基點,大半個晉東,就算是落入咱們的治下了。
接下來,發展就可以完全走上正軌,甚至,可以和我那大舅哥實現邦交正常化,做做買賣做做生意什么的。”
“主上,這邊議和的事兒還沒定下呢,您就已經想那么遠了?”
“都是現實的人,他會的。”
鄭伯爺伸了個懶腰,
道:
“反正那之后,咱們就可以照著鎮北侯府的路子來發展,軍事民生兩手抓,咱們自己,倒是可以輕松一些了。
說不定還能抽個時間走走看看,游山玩水什么的。”
一路拼搏下來,
所求的,
不就是這個么?
為什么史上那么多軍閥想要割據藩鎮,說白了,就是想要那種生死意志操之于己手的感覺。
藩鎮割據,是人性使然,同時也是一個群體發展的必然。
說白了,
如果不是李梁亭和田無鏡,大燕這邊,兩大藩鎮是跑不掉的,完全可以對中樞朝廷聽調不聽宣。
乾國在這方面實則做得最好,文官們十年如一日地眼睛瞪得像銅鈴;
一旦有地方軍頭子出現了藩鎮化的趨勢,馬上就會動手開始拆分剪除,將威脅提前扼殺。
所以才有了刺面相公在獄中抑郁而亡后韓相公的聲名鵲起,當朝諸公難不成不清楚刺面相公是被冤枉的?
他們是清楚的,但他們更在意的,是朝廷權威的穩固。
“對了,楚國的欽差快到了吧?”
“是的呢,按照主上您的吩咐,已經準備好了,只是屬下覺得,這般似乎太過于給楚人那邊面子了。”
“不是給面子不給面子的,面子值幾個錢?關鍵是早點把事情落實下去。瞎子自雪海關來信了,說晉地水災愈演愈烈,還說燕地那里出了蝗災,更有大面積的干旱。
這仗,再拖下去,指不定誰先垮了。
大軍,還是得快點回國去鎮壓局面,去維穩,不適合繼續留在外頭了。
再者,
與其說,這是燕楚之間的談判,不如說是我鄭凡和我大舅哥之間的談判。
這不是燕楚兩國的利益,而是我和那位大舅哥之間的利益。
他為了自己的集權,不惜借刀將郢都給毀了,我為了早點結束這場戰爭,好收回鎮南關開府建牙,也不想戰事繼續拖下去。
早早地收攏好這攤子,晉東也就能早點步入正常發展軌道,有時候多耽擱幾個月,往往意味著耽擱了至少兩年時間。
我那位大舅哥應該也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他要最后一點面子,我就給他抬轎子,鎮南關那邊,他也會督促他家的年堯手腳麻利點。”
“主上真是高瞻遠矚,屬下佩服。”
“嘁,哪里來的什么高瞻遠矚,無非是兩個都不喜歡顧全大局的人之間的心有靈犀罷了。”
………
六公山派出的欽差大臣左司徒丁亮來了。
隨行的,有好些個文官,還有一眾禁軍護衛。
打著火鳳旗幟,看樣子,倒是沒有那種國都被破倉惶逃竄小朝廷的惶惶不安之感,反而依舊呈現出一種大國禮儀風范。
丁亮一行人還沒入軍寨,就恰好看見一群燕軍士卒帶著搶掠而來的附近楚人女子回來。
隨即,
丁亮不顧燕人兵兇甲銳,立身于燕軍軍寨之前,一人擋住數百燕軍,對他們大聲呵斥,要求他們立即放開這些無辜的楚人。
義正言辭地警告燕軍,這里,是大楚的地盤,他們,是大楚的百姓,他是大楚的司徒,大楚的皇帝還在,大楚的子民,不得受人欺凌!
燕軍騎士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按照先前被吩咐的,將這些楚地女人放開了。
楚地女人們跪伏在丁亮周圍,大哭大喊,然后一起給丁亮磕頭感恩。
“亮立身于前,斥燕虜,曉之以大義,傳之以共情,雖兵戈臨于身前而不避,燕虜大慚,遂放人,私下嘆服。
燕平野伯聞之,對左右曰:亮,真乃大丈夫也。”
接下來,
丁亮一行人才進入軍寨。
燕軍軍寨之中,甲士林立,似乎就是為了故意給楚國的欽差使團帶來壓力。
丁亮面不改色,左手持節,右手持圣旨,行于帥帳之前。
“亮入燕虜之寨,燕虜勢大,然亮巋然不動,燕虜知楚地尚有血勇可自持,莫敢輕視。”
隨即,
又有一個燕軍參將上來羞辱楚國,
丁亮再將其駁斥回。
緊接著,
又有一名總兵官笑著說楚軍無用,不敢野戰;
丁亮再度駁斥了回去。
然后,又有一群民夫,在那里哭唱著楚地民謠,他們是被抓來為燕軍軍寨做工的。
長途奔襲之下,怎么可能帶得了民夫,好在民夫這種“生物”,除非人跡罕至的地方,否則都能輕易抓到。
丁亮隊伍里,有一名大臣上前斥責他們為燕虜所用。
丁亮則痛斥那位大臣,自己痛哭流涕道:正是我們這些食君之祿之人未能分君之憂,這才使得百姓不得不流離失所為賊所擄啊。
那名大臣聞言,大慚。
林林總總,接下來又遇到了幾件事,丁亮又說了幾番話。
等到最后丁亮終于得以進入帥帳,
看見帥帳內獨自坐在那兒再無他人的平野伯時,
這位大楚攝政王府下的左司徒,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來的時候,攝政王其實說過,說他這位妹婿會很懂得配合。
但丁亮真沒想到,平野伯會這般懂得套路。
今日自己入燕軍軍寨一行,等回去后,史書上,必然會留下一筆,不,是好多好多筆。
還會流傳成故事,被世人稱贊其氣節;
這更是其日后在朝堂上的立身資本,是光環,是政治正確,是每一個政治任務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機緣,他倒好,這次干脆弄了個一串糖葫蘆,一口氣吃下去,甜得有些發膩。
也因此,
都到這里了,
眼下帳篷內也就自己二人,
丁亮沒再拿捏什么架子,
而是主動躬身行禮,
“見過駙馬爺。”
鄭伯爺點點頭,指了指面前下方的蒲團,道:
“坐吧。”
“謝駙馬。”
丁亮跪坐下來。
楚人跪坐時,講究個體態優雅,先行屈坐,再直起腰,挺直后背,同時雙手掀起兩鬢的長發,儀態美和軀體美兼顧。
鄭伯爺將自己身上的水囊解下來,丟了過去,
道:
“喝口水吧。”
先前在外頭,義正言辭地話說了不少,必然口干舌燥了。
丁亮也不扭捏,拔出塞子,喝了兩大口,他是真的口渴了。
“多謝駙馬爺。”
“客氣了,都是自家人。”
先前外面的安排,都是鄭伯爺吩咐做下的。
之所以能做到這般貼心,是因為類似的故事在鄭伯爺熟悉的歷史里真的出現過太多太多次,無非是拿來用用罷了。
但,
氣節這種東西,
講它的時候,
往往是只剩下它的時候。
作為最后一塊遮羞布,不講它,就完全沒其他東西可講了。
無非是一些虛名,再者,燕人國內對這些“故事”是不會感興趣的,楚人會聞之涕零;
所以,鄭伯爺不介意抬這個轎子。
但這轎子,也不是白抬的。
接下來,
就得看自己那位大舅哥的態度了。
“咱就開門見山吧,本伯是不想再打了,想要班師回國,但這場仗,總得對國內,對朝廷,有個交代。”
這般開門見山的談判方式,讓丁亮有些猝不及防,他這次來是帶著一個使節團的,就是為了和燕人唇槍舌戰。
只是眼下看來,這位平野伯似乎懶得浪費這個時間。
這就好辦了,
當上面兩位人物的態度都很清晰后,
他這下面的人,就方便多了。
當然,丁亮也沒敢將平野伯當一個傻子擅自去更改攝政王給出的條件以期為大楚減少損失;
因為丁亮清楚,眼前坐著的這位平野伯,只會比自己更不像傻子。
作為入侵的一方,
竟然能在這時極為嫻熟地幫自己走流程,抬聲望,刷故事,這等手腕和心計,證明對方不僅僅會打仗,哪怕是在朝堂上混,也必然會出頭,絕對不能當作一個尋常武夫去對待。
關鍵時刻,喜歡畫蛇添足的人,往往不是聰明人,而是自以為聰明的人。
所以,
丁亮直接將攝政王的底線說了出來:
“鎮南關,可以移交給……駙馬爺您。
上谷郡,也會移交給燕國。我楚軍撤回渭河以南,燕軍同時得保證年大將軍的兵馬安全過渭河。”
其實,鎮南關那里糧道被斷雖說是事實,但其關內,應該先前就儲備了一批糧草,吃,是吃不了多久的,但如果年堯真拿出來當年屈天南守玉盤城兩腳羊都抓來吃的狠辣勁兒,還是能夠在那里死磕很長時間的。
與此同時,攝政王必定會征調各路楚軍,為接應鎮南關的年堯不惜任何代價。
因為現在看來,年堯這一部,是攝政王用來清掃國內的依仗,他是斷不可能接受年堯那一路兵馬就這般敗亡的結果的。
再者,年堯本身也是一名極為優秀的帥才,眼下靖南軍本部精銳,也就是最能打的十多萬鐵騎分成兩部分,大頭在自己這里,另外一部分在黃古縣的羅陵那里,還要用來陪獨孤牧繞圈圈。
另外,李富勝在內的幾只能打的部隊,也都過了渭河進入了楚國其他區域開拓戰局。
所以,留在上谷郡監視鎮南關的燕軍雖然不少,但若是年堯領著數十萬“歸心似箭”的楚軍出城往家跑,那里的燕軍能否成功阻截下來,還真不好說。
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讓年堯斷尾求生,付出一定代價讓一部斷后,主力跳出來。
最差的結果則就是年堯在上谷郡來一場對燕軍的反擊戰,燕軍吃一場敗仗。
不管怎樣,這之后,一旦年堯那一部騰出手來,接下來,燕軍和楚軍將在廣袤的楚國北方疆域進行著近乎是無休止的廝殺征戰。
燕軍沒打算占據地盤,沒打算經營,所以只是作騎兵突進,楚人占據主場之利,就是野戰能力上比不過燕軍,但完全可以用時間和空間去換取主動權。
總之,
再打下去,
除非鄭伯爺能夠有信心代替靖南王強行捏合各路燕軍,來幾次當初望江江畔擊潰野人王主力的大捷,將楚人主力打崩個幾次,徹底蕩平整個楚國北部所有可以威脅到己方的楚軍力量,否則,這場仗就注定得是糊涂仗。
況且,楚人不傻,那么多例子在前,怎么可能會傻乎乎地集結主力出來和你燕人拼幾波決戰?
也因此,鎮南關平穩交接,是建立在時下局勢之下的一種妥協,不存在誰單純付出不付出的問題。
這和當年玉盤城下屈天南投降是兩碼事。
燕人想撤,楚人想早點了結這場戰局,大家的需求,是一致的。
但,
談判嘛,
作為名義上也是實際上的戰勝方,
鄭伯爺并不會這般的知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本伯以為,還是太簡略了些。”
“駙馬爺放心,派使節去燕京向燕皇陛下遞交求和國書,同時,納歲幣,稱子侄,這些事情,我家攝政王都應允了。”
意思就是,官面上的文章,我們會做好的,無非就是個面子的問題。
鄭凡搖搖頭,道:
“還是不夠,楚人違背道義在先,派刺客刺殺我大燕陛下,人神共怒,怎能就此輕飄飄地了結?”
“駙馬爺,那件刺殺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您心里沒有數么?”
“你的意思是說本伯不講道理?”
“不敢,不敢。”
“本伯就是在不講道理,怎么了?”
“這………”
“古往今來,兩國邦交,說白了,無非是誰拳頭大誰的道理就越大。”
“臣不知道駙馬爺可知道,晉地水災愈演愈烈,燕地旱災,也已成害。”
“本伯知道。”
“大燕,應該要收兵了。”
“呵呵,不急,不急,收兵是要收的,但得好處拿夠,這次伐楚,我大燕勒緊褲腰帶打了,多少,得見點回頭錢不是?
莫再與本伯說什么國內天災了,實在不行,本伯就率大軍在你楚地過日子唄,反正國內可能也得缺糧了,不如請你楚人做個東道。”
丁亮知道平野伯說的是玩笑話,
但他更清楚,
如果不再拿出一份好處給燕國,不,確切地說,是給這位平野伯,對方是不會滿意的。
“駙馬爺,臣這里有我家王上給您的一封信,但我家王上吩咐說,是請他的妹婿接這一封信而不是請大燕的平野伯。”
“見外了不是。”
鄭伯爺壓根就沒做什么猶豫,徑直伸手將信接了過來。
信里的文字,
很直白,
沒有之乎者也什么的,全是大白話。
開頭,
列了一串貴族之家的名字,他們的封地,基本都位于楚國北方。
事實上,因為楚國南方是后來平定下來的,所以,貴族封地在那里的,不多。
接下來,
就是開場白:
妹夫,缺銀子缺糧的話,照著這幾家去拿。
以后有妹夫你在北面看著家,哥哥我心里也就踏實了。
“呵,這是給么?本伯自己就不會去拿?”
“駙馬爺,您看第二頁。”
鄭伯爺拿出了第二頁信,
這信很詳細,
是鳳巢內衛記錄的這些貴族在封地內藏糧食藏金銀寶庫的隱秘地點位置。
額,
這些,
說實話,
就是鄭伯爺率軍打進他們的封地,一時半會兒也絕對是搜刮不出來的,貴族藏寶庫藏糧食可是極為擅長,因為那是他們東山再起的根本,例如赫連家寶庫,普通族人根本就不知道家族里還有這個地方。
“呼……”
鄭伯爺長舒一口氣,
點點頭,
道:
“回去告訴我那大舅哥,說公主很想他。”
“是,駙馬爺。”
“王上也說,希望駙馬爺能珍待公主,也等著當舅舅。”
鄭凡微微頷首,
道:
“本伯知道了。”
…………
開府建牙的牙沒錯,泰半是過半的意思。
另外,今晚還有,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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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丁亮的會談雖然達成了雙方都滿意的共識,但具體的落實,還需要時間。
數十萬燕軍,分落成好幾個部分,楚軍各部也是極為分散,還有各地的團練以及義軍,想要整合起來,就是單純地撤退,也不是一件輕松簡單的事兒。
只是,
軍情如火,一切都要趕快。
這也是雙方的基礎共識。
鄭伯爺想早點結束戰爭,在燕皇還沒駕崩前回國,在燕皇駕崩后大燕國內政權交替動蕩前,先將自己的“封侯”和“封疆”的事兒給定下來。
甭管是不是六爺黨,
說句比較現實的話,
一旦自己封疆晉東,掌握且消化了這塊基礎盤,
就是登基的不是小六子,而是太子,亦或者是其他哪位,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撼動自己的位置。
哪怕日后龍椅上的那位想放長線從長計議,
鄭伯爺也不怕,
來唄,
比比看誰才是“茍”的祖宗。
再者,早點結束戰爭,數十萬燕軍大半可以回晉地其他地方去,甚至是投入到銀浪郡一部分,而晉東這塊早就被打爛了的地方,也能早點開始休養生息做基礎發展。
拖拖拉拉下去,誰知道還會出現什么其他變數。
楚國攝政王那邊雖然口頭上說的不去只爭朝夕了,但想來早點收拾國內因為戰爭而殘破的局面和動蕩的人心也是他當下急需要做的。
所以,
在結束完會談后,
鄭伯爺親自去靖南王待的帳篷那里。
眼下,為了求快,不可能讓信使跑去燕京城讓燕皇讓朝廷拿章程了,畢竟距離實在太遠,一來二去的,上頭就算再特事特辦,但路上的耽擱,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此時只能讓靖南王來拿主意。
讓靖南王代表朝廷,將和約簽下來,接下來,大家該干嘛就干嘛,收拾收拾東西,順走一些禮物就能回家了。
只是,鄭凡在帳篷前被靖南王親衛攔了下來。
“伯爺,王爺留下話了,說什么事兒,都由伯爺您來拿章程,王令也交給伯爺您了,不用再來叨擾他。”
鄭凡點點頭,沒說什么,直接離開了。
鄭凡的這支兵馬,在六公山前又等待了七天,在和約沒生效,其他方面動態不明朗的時候,怎么可能把抵在人家皇帝脖子底下的刀給先撤掉?
在這七天時間里,倒是沒有楚人的正規軍過來找茬,就是哨騎方面,雙方都很默契地保持了一種克制。
倒是來了兩撥地方勤王的團練兵馬,一撥兩千余人,一撥四千余人。
都是烏合之眾,被燕軍一個沖鋒就蕩滌掉了,燕軍將士甚至懶得去追擊他們,因為他們的首級不值錢。
慢慢地,北面的消息開始傳來。
首先是獨孤牧所統帥的那支大軍完全閉寨高掛免戰牌,羅陵則按照鄭凡傳達下來的軍令,領所部脫離了和獨孤牧的接觸,繞行八十里后,開始經營退路。
玉盤城的事兒,不僅給楚人敲響了警鐘,始作俑者,自己心里也是慌慌的。
又過了近十日,從羅陵那邊傳來的消息是,年堯大軍,已經開始分批次出城了,目的自然不可能是向北,而是向南。
這意味著年堯應該更早地就準備動身了,可以說,從攝政王離開郢都打算放棄皇城后,他就對年堯這一支大軍做了安排。
同時,還有各地勤王兵馬的陸續趕到,不過他們并沒有像頭兩批那般迫不及待地上來送,而是圍繞著六公山安營扎寨,人數,不下十五萬。
但這十五萬地方兵馬,一大半是楚國地方建制,相當于是燕國的郡兵,另一半則是地方官紳豪強自己招募來的義士。
這些兵馬,看起來人頭攢動,旌旗招展的,但實際上,但實際上,建制雜亂,連最基礎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
雖說外圍還不斷有勤王兵馬趕向這里,但鄭伯爺心里真沒一點慌亂。
說白了,
精銳鐵騎面前,成建制有素質的步兵,還能卡一卡,扛一扛,若是指揮得當,人數占有,運氣好的話,不是不能取得一場兩場的勝利。
但這群義軍,烏央烏央的,就算再有一腔血勇,也不堪一擊。
就是自己那位大舅哥忽然反悔了,想調動六公山的兵馬和附近的十多萬義軍來包個餃子,鄭伯爺可以當即分兵四萬,懟上六公山,不求攻破,但求刺過去。
然后再領剩下的幾萬騎兵,對著那群義軍來個反復沖陣,一次沖不垮那就兩次,兩次不行那就三次,三次不行那就四五六次;
不信沖不垮他們,而一旦沖垮了,可就是十多萬的潰軍全散。
不過,
很顯然,
自己那位大舅哥是個很清醒的人,并沒有什么動作。
反而依舊保持著每天給自己送吃食的良好傳統,鄭伯爺也就受著了。
等到北面的消息再度傳來后,
鄭伯爺親自將自己的蠻刀派人送給了六公山上的大舅哥。
反正是自己退下來的裝備,送也就送了。
大舅哥也很豪氣,送了一把蒼弓作為回禮,這把弓也是大有來頭,材質也不簡單。
最重要的是,它很古樸,一點都不花里胡哨。
不像是自己當初在東山堡外從刺客手里繳獲的那件顏色鮮艷的弓,嗯,那把弓好是好,但不符合鄭伯爺的審美。
交換完禮物后,
鄭伯爺又派人往山上送去了一些雞蛋糕,四娘在軍營里自己做的,反正這陣子也沒戰事,閑著也是閑著。
不是送給大舅哥的,而是送給丈母娘的,也就是楚國太后。
……
“太后,不可。”
一邊的貼身女官見太后真的用筷子夾起蛋糕就要吃趕忙阻止。
太后瞥了那女官一眼,
平淡道:
“哀家就嘗嘗味兒,再說了,毒死我這老太婆子又有什么意思,麗箐家的那位,是燕人不假,但不是個傻的。
他要是傻的,咱們這會兒怎么會住在這里?”
太后將蛋糕放入嘴里,
點點頭,
道:
“嗯,入口即化,倒是件精致的吃食,可惜了,哀家出宮匆忙,也沒帶上什么好東西。”
說著,
太后就揮手示意將放在自己床下的盒子拿出來,
從里頭取出了一件蠶絲衣。
“得,就這件吧,首飾什么的送他不合適,到底是個爺們兒,這件可以,先帝在時每次出宮都穿著它。
他長年打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有了它,也能防一些意外。
派人送下去,
別走陛下那兒,
就說是哀家的意思。”
“是,太后。”
女官抱著蠶絲衣走出了殿門,心里,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眼下,那位大燕的伯爺可是打到這里來了,自家太后卻擔心他會在戰場上出意外,直接送出這一件寶貝。
想不通,
是真想不通,
就算真的是姑爺,
但這是一般的姑爺么?
………
“來,四娘,你看看,這件蠶絲衣和你制的金絲軟猬甲比起來,如何?”
收到禮物的鄭伯爺毫不客氣地將衣服丟給了四娘去看。
“回主上的話,這件蠶絲衣材料比奴家用得要好多了,關鍵是這材料太難得,奴家可以幫主上改一改,更合身,夏天穿在甲胄里,也驅熱。”
“好。”
“也是有意思,這楚國太后居然送您盔甲,奴家看,她不是老糊涂了就是太精明了。”
“那你說,是哪種?”
“后一種唄,麗箐這丫頭憨是憨了一些,但那是在主上您和在奴家的面前是這般,實際上啊,那丫頭骨子里可厲害著呢,再加上攝政王,能生出這一對兒女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蠢笨的?
只是這也實在是有趣,一邊生生死死地打著,恨不得分分鐘多少條人命就隕于戰火,一邊,卻在家長里短,過著自家人的意思,敘著自家人的客套。”
“對于搞政治的人而言,這種家常客套,就是一塊抹布,平日里,懶得瞧一眼,需要時,擦起來比誰都勤。”
“主上倒是一直清醒著的。”
“到底是歷練出來了,這世上,我能信任的人,真的不多。”
“麗箐這丫頭,奴家能瞧出來,心是在咱們這頭的。”
“這是她最大的優點,她很現實,以前我還覺得有些奇怪,但現在看看她哥的樣子,只能說怪不得。”
這對兄妹,都是絕對的現實主義者。
但這類人,其實很好相處,那就是你占據優勢你風光時,
他們永遠會知道如何配合你以獲得利益最大化。
簡而言之,
就是熊麗箐這丫頭,
日后自己若是敗了,
她會毫不猶豫地帶著孩子回楚國繼續當她的“長公主”;
以前她不是長公主的,
現在是了,
因為郢都的一場大火死掉的不僅僅是開局獻祭的六個皇子,
還有一眾宗室宗親。
自己那位大舅哥,當真是借燕軍的馬刀,給自己瘋狂減負。
“報!”
一名傳信兵進來,將軍情信遞送上來。
鄭凡打開了信封,是梁程和羅陵一起寫的。
年堯那邊大軍已經在過渭河了,燕軍也已經開始進駐鎮南關了。
在外人看來,
這是大燕國戰的勝利,
雖然付出巨大,
遠遠不是一座鎮南關和一個貧瘠的上谷郡所能彌補的,戰爭效益是巨額虧損;
但不管怎么說,都是大燕勝了,楚人割地求和了。
再者,從長遠角度看,鎮南關拿下來了,甭管是用什么手段,至少日后鎮南關是在燕人掌控中了,再借助上谷郡這塊地盤,日后,燕軍就相當于懸掛在楚國頭頂的一把利劍,戰略主動,是握在手里了。
鄭伯爺伸了個懶腰,
隨即,
一把抱住四娘的腰,
道;
“得,收拾收拾,咱也該回去了,早點造娃,老是給別人當干爹這也不是事兒啊不是。”
“好的,主上。”
“嗯?太公事化了。”
“主上,這大白天的,真是羞死奴家了呢。”
“哈哈,還能再換不?”
“老娘早等不及了!”
“唔……有點虎狼的感覺了。”
四娘笑著依偎在鄭凡胸口,
鄭伯爺的手在那塊渾圓的位置游走,只可惜緊身衣太緊,而且是帶連身的,沒縫隙可以竄進去。
“所以啊,只希望咱們的燕皇陛下再堅持一會兒,多續一會兒,讓我好多歇息歇息,可千萬別我一回去就撂挑子。”
“主上可別給自己立旗。”
“我又不是梁程,怕什么,不過,這里的仗打完了,燕京的那場仗,我其實挺期待的,那才是真的精彩。”
“主上覺得小六子能穩贏么?”
“結果不重要,過程精彩就是了,眼瞅著回去就等著封侯了,感覺,就又不同了。
呵呵,
你說,
上面是那位小六子好對付,
還是上面是太子爺,
更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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