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經紀低聲說,他也跟著坐了下來,身子微微前傾。
“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的,那座宅子原本是一位富戶的,某天夜里,忽然聽見了院子里傳來女人的哭聲,特別滲人。府中下人提著燈籠出來查看,看見一個穿白衣的女人坐在井邊,掩面而泣。
“下人問她是誰,她也不答,只是在那里哭。下人原以為是府中哪位女眷受了委屈,跑到院子里來發泄,于是提著燈籠就照了過去,誰知道....”
說到此處,老經紀聲音愈發低沉,裝腔作勢,好像親眼見證了恐怖事情的發生。
“后來呢?”褚采薇握緊了小拳頭,大眼睛撲閃,又緊張又期待的模樣。
許七安想起了前世那些一邊害怕一邊又要看恐怖片的女人,她明明是個七品風水師。
“這時候....”老經紀聲音飄忽,神色晦暗可怕:“女人抬起了臉,五官血肉模糊,眼珠子掛在臉上,呈現兩個黑洞,里面一條條蛆蟲爬來爬去。她的嘴是黑紫色的,烏黑的鮮血從嘴里溢出....”
許七安看見褚采薇白皙的脖頸凸起一層雞皮疙瘩,嬌軀微微打了個寒顫。
老經紀很滿意褚采薇的反應,頗有成就感的笑呵呵說:“第一位富戶搬出去后,之后兩三個買家都遭遇了同樣事件,還有更邪門的呢,從此就像倒了血霉似的,接二連三的出問題,不是家中有人倒霉受傷,就是生意一落千丈,家底越來越薄,不得不從宅子里搬出去。”
這還是個有良心的牙子....許七安問道:“有報官嗎?”
“報了啊,怎么沒報。但因為沒有鬧出人命,官府來過幾次后,就不管了。倒是前幾個富戶有請過大師,起初確實安穩了一段時間,可沒多久便死灰復燃。女鬼深夜凄苦,弄的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霉運也沒變好,該倒霉還是倒霉。”
許七安敲了敲桌面,笑道:“很有意思的宅子,我們打算先看它。”
老經紀非常意外,心說這兩年輕夫婦怕不是傻子,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會被例外對待。
“行,這就帶兩位去看看,咱們慢慢挑,宅子有的是。”老經紀臉上依舊笑容謙卑。
.....
宅子距離教坊司只有三里,宅子的東側是一條蜿蜒的河,西側是花園,距離主街有數十米,不遠不近,白日里既沒有喧鬧的嘈雜聲,也不至于出門逛街走太遠。
鬧中取靜,是個好地方。
老經紀打開掛在宅門的鎖,吃力的推開厚重的大門,一邊拍手上的灰塵,一邊做出請的姿勢:
“老爺夫人,這邊請。”
老爺夫人是非常恭敬的稱呼,就像正規場合里被尊稱“先生、太太”。公子小姐則對應帥哥美女。
“嗯!”許七安點頭,領著褚采薇進去,四處打量。院子透著一股子的蕭條破敗,灰色落了一地,立柱和墻壁油漆斑駁。如果夏天來的話,興許還能見到滿院的雜草。
花園里透著一股土腥味。
老經紀領著他們在前院、前廳逛著,許七安頗為滿意,不管是格局、建筑,都比二叔家的宅子要敞亮大氣。
但老經紀死活不愿意帶著他們去內院,搓著手說:“就看到這里吧,里頭不能進,晦氣。”
我還嫌你礙事呢....許七安擺擺手:“你到外面等著,稍后我們會出來,我帶著我夫人去看看。”
現在是上午,陽光高照,老經紀心里踏實一些,叮囑道:“早點出來啊。”
褚采薇后知后覺的看著許七安,蹙眉道:“誰是你夫人呀,凈胡說。”
遲早的事情嘛....
“你這人奇怪的很,有了積蓄,不應該是買田地么,怎么還買起宅子了。”
“等你體會到被房價支配的恐懼,你也會和我一樣的。”許七安邊說,邊警惕的審視周圍:“我知道除了道門外,各體系修行者死后,元神會停留在世間許久,具體根據元神的強弱判定。這宅子是不是有強者死后的元神殘留?”
許七安不疾不徐的摸出玉石小鏡,輕扣背面,抽出了黑金長刀。
迎著褚采薇瞪大的美眸,他笑著說:“這是我的寶貝,也是我的秘密,別外傳哦,回頭請你吃美食。”
“噢。”褚采薇只是驚奇的打量了幾眼,便不在意,畢竟她的鹿皮腰包同樣是收納物品的法器。
一個破鏡子換一頓美味,太劃算了。
褚采薇縱身躍上屋脊,漂亮的杏眼滌蕩起清光,像是鋼鐵俠的雙眼。
她仔細的掃視著這座宅子,在屋脊上騰躍,變幻位置。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
最后,清光眼落在內院的井口,她看見了一縷縷輕微的黑氣溢散。
“就是這里。”褚采薇心里一喜,翩然落定,拉著許七安到井口:
“這里有怨氣,能養鬼魅的怨氣。”
許七安心里一驚,露出戒備之色,拉拽著褚采薇遠離。
“沒事!”對A美人搖搖頭,“怨氣很微弱,想來里頭的怨魂鬼魅實力不強。我一個人便能搞定。”
說著,她伸手摸向鹿皮小袋,從里面取出一件件物品,有黑狗血、朱砂、金子、以及許七安認不出的奇形怪狀之物。
然后她以井口為中心,握著一根枯枝在地面寫寫畫畫,隱約是一個八卦陣。
畫好八卦陣,她把那些象征著至陽至剛的物品,擺在特定方位。
“陣法嗎?”許七安在旁看的津津有味。
“不是,這是風水陣,嚴格來說不是陣法。我以井口為中心,擺下這個純陽風水陣,八卦圖覆蓋的地方,風水就變了,變的至剛至陽,恰好克制井中怨氣。”褚采薇說。
相當于是簡陋版的陣法.....風水師是陣法師的前身,或者說基礎。許七安對司天監的術士體系的了解,又加深了一步。
一盞茶功夫后,褚采薇睜開清光眼,滿意的點頭:“沒了。”
許七安笑了起來,“謝謝采薇姑娘。”
兩人一起回收材料,褚采薇拍了拍鹿皮腰包,很是居功自傲的說:“先陪你再去看看其他院子的風水,然后,嗯,晚上我要去桂月樓。”
“好!”許七安滿口答應。
兩人并肩往外走,幾步后,褚采薇忽然頓住,“咦”了一聲,她回頭看去,瞳孔滌蕩起清光。
望氣術的視野里,井中又升起了淡淡黑氣。
“怎么了?”許七安見她神色有異常,問道。
“沒,沒有凈化徹底....不對,黑氣又冒出來了,井底有古怪。”褚采薇跑了回來,趴在井口盯著了片刻,不信邪,再次擺了純陽風水陣驅除黑氣。
但結果如剛剛一樣,黑氣又冒了出來。
“怎么辦?”許七安沒想到事情竟然比預料中的還要麻煩。
“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請青龍寺的和尚來做法,消弭黑氣....”褚采薇還沒說完,就看見許七安跑到了井口。
他神色嚴肅,邊掐動手訣,邊念念有詞:
“大膽妖孽,裝神弄鬼,??大威天龍,??世尊地藏!??大羅法咒,??般若諸佛!?般若巴麻哄!??飛龍在天!??去!”
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連風兒都不喧囂。
褚采薇愣愣的看著他:“你在干嘛?”
“這是我家鄉的驅邪捉妖神咒,我就是試一試。”許七安聳聳肩:“顯然,我家鄉的捉妖法咒并不靠譜。”
褚采薇道:“我剛才話沒說完呢,剛才那牙子不是說了么,前幾個富戶有請和尚做法,但安穩一段時間后,便恢復原狀了。
“這與我剛才的情況吻合。”
“那怎么辦?”許七安道。
“我心里有點猜測了,等晚上我們再來。”褚采薇信心滿滿的模樣:“不過,你得加餐。”
加餐沒問題,但我總感覺你不靠譜,別忘記自己是個學渣啊采薇妹子....許七安笑著說:
“有采薇姑娘出手,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加餐便加餐。”
兩人遂離開此地,跟著老經紀東奔西跑,去看別的宅子。
對許七安來說,選擇有很多,并不急著做決定。
......
溫暖的陽光照射在瞭望臺,魏淵穿著青衣,沐浴在陽光中。
他的臉盤泛著暖玉般的光澤,鬢角微霜的銀發折射著陽光,比白銀還耀眼。
“平陽郡主案整垮了梁黨,稅銀案和桑泊案讓王黨損失慘重,現在朝堂上保存較為完整的是燕黨和齊黨。”魏淵抽出袖子里的密信,笑了笑:
“而這封密信,可以折了齊黨的一只翅膀。”
南宮倩柔笑容陰冷:“義父,趁著京察,早些解決掉這些礙眼的絆腳石。您好大展拳腳。”
“不急!”魏淵正要往下說,樓梯傳來腳步聲,一名吏員上來,道:
“魏公,陛下傳喚。”
.....
南宮倩柔架著馬車,緩緩停泊在宮城之外,魏淵從車廂里下來,帶著這位俊美勝過女子的義子,往御書房行去。
元景帝極少上朝,但偶爾會在御書房開一個小朝會,平日里只是偶爾,但京察期間,小朝會就變的比較頻繁。
畢竟他不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長生路。
來到御書房外,邁過高高的門檻,魏淵腳步微不可察的頓了頓,繼而恢復如常。
“臣魏淵,拜見陛下。”大宦官作揖行禮,目光瞬間在元景帝和兩側的大臣臉上掠過。
他嗅到了危機。
元景帝面無表情,沉聲道:“魏淵,朕讓你執掌打更人,所為何?”
魏淵道:“護衛陛下,護衛京城。”
“說得好。”元景帝點點頭,忽然抓起桌案上的一封奏折,狠狠砸向魏淵,疾言厲色:
“你就是這么護衛朕的?朕對你推心置腹,你就是這么回報朕的?”
PS:今天兩章完成,太累了,所以沒有加更。明天繼續加更吧,反正盟主的更新全部會還的。
另外,感謝“文zai”大佬的盟主。加更之路很漫長呀。
今天不行了,今天腦子渾渾噩噩,實在無法構思劇情,我得為讀者們負責,不能胡亂水。嗯,我這本書應該不水,一直都在走劇情,沒怎么灌水。
魏淵沉穩的撿起奏折,展開閱覽,瞳孔倏地收縮。
他二話不說,跪地高呼:“臣罪該萬死,辜負了陛下的信任,臣只求一死。”
魏淵這副姿態,反而讓準備站出來攻訐,要求元景帝斬了此獠的給事中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元景帝冷笑一聲:“你倒是坦誠,魏淵,今日你若狡辯,朕就將你打入天牢。”
魏淵低著頭,不說話。
元景帝冷哼道:“舉報你的,正是打更人衙門的金鑼朱陽。”
魏淵依舊沒有說話。
那份奏折里,寫了打更人從金鑼到銀鑼近幾年來貪贓枉法的一些罪證,有些是證據確鑿之事,有些純粹是污蔑。
當然也包括一位新入職的銅鑼也在其中,罪名還不小,短短一月利用職務斂財數千兩白銀,日日流連教坊司,睡花魁。
這時,刑部的一位都給事中出列,道:“陛下,打更人以權謀私,知法犯法,臣提議,斬魏淵,以震懾打更人,肅清歪風邪氣。”
當即,有幾位大臣附議。
元景帝看了眼認罪伏法的魏淵,沉聲道:“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卿、府衙聯手處理,三天之內,朕要結果。”
會議結束。
南宮倩柔臉色陰沉的跟在魏淵身后,沒走幾步,聽見后邊有人喊話:“魏公留步。”
父子倆駐足回首,追上來的是大理寺卿,他穿著繡云雁緋袍,正四品大員。
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一樣,屬于職位不算太高,但手握極大權力的官員,分量非常重。
在京城,一個官員的地位、話語權,從來都不是看品級,而是看手中有多大的權力。
勛貴還超越品級呢,不也被擠到權力舞臺邊緣了。
這位頭發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笑呵呵的拱手:“本官想向魏公了解一下那些名單上要犯的詳情。”
魏淵不見喜怒的點點頭:“回頭會讓人送一份大理寺。”
大理寺卿滿意的頷首,笑容滿面的說:“還有一事,本官瞧著朱金鑼是個人才,剛直不阿,想把他調到大理寺。本官稍后會稟明陛下,先來和魏公打聲招呼。”
見魏淵依舊平靜,大理寺卿往前走了幾步,道:“魏公知道本官想要什么。”
魏淵笑了起來,“換的不虧。”
大理寺卿臉色陰沉的望著魏淵的背影。
返回馬車,南宮倩柔駕車往打更人衙門的方向行去,車廂里,魏淵揉了揉眉心,長嘆道:
“打眼了,打眼了....”
南宮倩柔冷笑道:“義父,你明知他可能有異心,偏要念著舊情。這下可好,您可不是損兵折將這么簡單了。”
打更人衙門里,除了李玉春這樣死心眼的,再就是楊硯這種刻板的武癡,對美色和錢財不感興趣。
再就像南宮倩柔這樣的偏執狂,喜歡整天泡在地牢里折騰死刑犯,銀子不愛,女人....有我漂亮嗎?
“要不要殺了他。”南宮倩柔恨恨道。
“算賬要等到秋后。”魏淵平靜的回復。
一路無話,南宮倩柔駕車穿過集市,進了僻靜的街道,繼續說:“雖然此事不是因為那小子,但他是個引子,義父你原本可以避免的。那小子值得義父如此看重?”
“金鑼有很多,那么有趣的人只有一個,我很期待他的成長。”魏淵輕笑著,話鋒一轉:
“咱們這個陛下啊,是不會放心看我做大的。”
說到這里的時候,魏淵終于有了一絲陰郁。
“大理寺卿剛才想用那份名單,換義父手中的密信,義父為什么拒絕?”南宮倩柔問道。
他知道義父最后那句“話的不虧”,不是答應了大理寺卿的交換,而是決定忍痛將金鑼銀鑼們換掉,兩敗俱傷。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不,每次京察都是一次大動蕩。義父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班底,這回少不得傷筋動骨....南宮倩柔嘆息一聲。
每次京察都會有勝利者,王黨就是上一屆京察中崛起的。但有一點不可避免,就是京察結束,所有黨派都會損失慘重。勝者也是慘勝。
“回了衙門,你去找許七安,讓他躲幾天,我會想辦法把他摘出去。”
“是。”南宮倩柔酸溜溜的點頭。
......
黃昏,早早結束看房的許七安,花了一個小時陪褚采薇逛街,看見什么好吃的就買什么。
大眼睛美人興致勃勃,玩的很開心,臉上始終掛著甜美的笑容。
逛街果然比打架還累,這種累不是身體上的,是精神上的....許七安吐出一口氣,只要哄開心這個女人,累一些也是值得的。
上輩子聽過一句話,哄女孩子的方式有70種,一種是購物,剩下的是69。
后者許七安無法施展,自然無從驗證,但逛街購物效果的確不錯。
進了桂月樓,點上一桌價值五兩銀子的豐盛晚餐,許七安為了不虧本,放開肚皮和褚采薇一決雌雄。
這時,心悸的感覺傳來。
他不動聲色的停下進食,取出玉石小鏡,查看信息。
【一:打更人衙門出事了,金鑼朱陽舉報魏淵貪贓枉法,此案涉及四位金鑼、十二位銀鑼和三十名銅鑼。由府衙、刑部、大理寺共同處理。這是不是意味著魏淵即將失寵,在京察期間倒臺?】
朱陽當了二五仔....舉報信牽連這么多人....許七安凝視著鏡面的文字信息,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這段時間,京城黨派斗爭如火如荼,各有勝負。許七安因為段位不夠,平時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聽過就沒在意。
原以為打更人的特殊定位,能夠在這場風波里穩定航行,不會受到傾軋,但看來他對朝堂局勢,對黨爭還是不夠了解。
“朱陽身為金鑼,手里肯定握著許多打更人的黑料,現在突然反叛,打更人估計得傷筋動骨了。”
“不出所料的話,肯定是因為我的緣故,聽說朱銀鑼被那一刀傷了臟腑,落下病根,將來武道無望。而我非但無事,反而升職加薪。”
“....確實,如果我是元景帝,我肯定不會看著魏淵坐大,從稅銀案到桑泊案,再到這段時間的斗爭,文官集團們狗腦子都打出來了,勛貴大致保持完好,可這是因為人家手里掌握的權力不夠,沒有撕逼的底氣。”
“魏淵與我說過,如今當朝之上,王黨和打更人勢力最強。而今王黨損兵折將。魏淵代表的閹黨,肯定要做削弱了。”
“我一個小銅鑼應該....該死,朱陽會放過我才怪。”
許七安念頭閃爍間,曾經在朝為官的四號傳書了:【貪贓枉法只是表面由頭而已,要說貪贓枉法,打更人有魏淵管著,哪有朝堂上的衣冠禽獸們吃相難看?
【元景帝不過借這個機會,打壓一些魏淵而已。】
四號不愧是官場老人,身在千里之外,分析的入木三分.....這和我想的差不多....誒?以一號的段位難道還看不透這么簡單的道理?竟然問那么愚蠢的問題...許七安輸入信息:
【如果是元景帝的意思,那魏淵也無能為力了吧?怎么都得舍棄這些下屬了。】
【四:呵呵,這得看元景帝和魏淵的態度,只是貪贓的話,處罰結果不會太大,但肯定會有一批人被逐出衙門。】
雙規是嗎...許七安忽然憂心自己的前程了。
“你對著鏡子寫寫畫畫些什么呢。”褚采薇吃著醬豬蹄子。
所以說女人都是大豬蹄子....許七安收了鏡子,道:“沒事,吃完飯,我們去看看那鬼宅。”
不管怎么樣,先把宅子給買了,擁有一套不動產比什么都重要。
府衙的陳府尹與我關系不錯....如果我真的在名單中,進府衙倒是不怕,就怕落入刑部大牢....我肯定沒有貪污,但事實如何不重要....實在不行就消失幾天,明早問問魏淵怎么安排。
離開桂月樓,許七安把玉石小鏡遞給褚采薇:“幫我保管幾天。”
“噢。”褚采薇接過,順手塞進左腰的鹿皮小包。
天黑之后,來到那座鬼宅,兩人翻墻進去。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么要晚上過來?”
荒涼的廢宅里回蕩著兩人的腳步聲,今夜無風,隆冬里沒有蟲鳴,寂靜的可怕。
褚采薇手里拿著一根糖葫蘆,嗓音清脆:“白日里陽氣充沛,井里的女鬼不會出現。要清除她,便要等她出來。
“另外,我懷疑井底有古怪,待會兒打算下去看一看。”
下去看一看....有深海恐懼癥的許七安頓時慫了,尤其是知道井底有古怪。
等啊等,夜漸漸深了,褚采薇納悶道:“直接下去吧,你去不去。”
“我不去....的話,你一個人跳井我不放心。”
褚采薇點點頭,撐著井沿,噗通一聲跳了下去。
這傻妞聽鬼故事的時候還很膽小的.....許七安把黑金長刀握在手里,跟著跳井,井水冰涼,他看見前方有一抹亮光,映著黃裙女孩輕盈的身子,她在水里扭動腰肢,宛如靈活的美人魚。
那抹亮光是她腰間的八卦盤。
游了十分鐘左右,許七安忽然看見褚采薇停了下來,她摘下了腰間的八卦盤,像是與什么東西對峙。
許七安游過去,接著八卦盤散發出的亮光,看見井底趴著一個白衣女子。
她似乎也有所察覺,慢慢仰頭看了過來,那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眼球掛在臉頰,黑洞洞的眼眶里蛆蟲蠕動著。
臥槽....老經紀不是騙人的,這女鬼特么還真是這副模樣...許七安心里一陣悚然。
但他并不害怕,悚然是作為一個曾經的普通人在現實見到鬼魂,自然而然的反應。
畢竟他是一個看完恐怖片不敢上廁所,憋不住,就用脈動飲料瓶來解決的人。也得虧了用脈動,普通礦泉水瓶根本無法滿足他的尺寸。
白衣女鬼愣了愣的看了他們片刻,似乎察覺到了威脅,嘴角裂開到耳根,漆黑的鮮血流淌,無聲嘶吼,朝兩人撲了過來。
幽深的井底,陰氣強盛了數倍,刺激的許七安皮膚凸起雞皮疙瘩。
我不會對付怨魂啊....直接給她一刀吧....許七安握住了刀柄,打算搶到褚采薇前頭,但黃裙小美人壓了壓手,阻止了他的行動。
她手訣掐動,風水盤上中央的太極魚旋轉起來,許七安看見天干中的“癸”字亮了起來。
一股烏光沖出風水盤,將女鬼裹挾住,收入風水盤里。
褚采薇收回風水盤,握在手里,扭頭朝許七安嫣然一笑,然后指了指井底,擺動著腰肢游了過去。
兩人在井底勘察片刻,沒有收獲。
“嘩啦...”許七安鉆出水面,水底無處借力,雙手撐著井臂往上爬,回頭說道:
“抓住我的腿。”
褚采薇“噢”了一聲,抱住許七安的雙腿,讓他帶著自己往上爬。
許七安感應了一下,小聲嘟囔:“小荷才露尖尖角....成天吃吃吃,怎么就長不大呢。”
“你說什么?”褚采薇沒聽清楚。
“沒啥,你再往上爬一些,我褲子快被你拽下去了。我上面還有一個柄,夠你搭把手的。”
褚采薇一個勁兒的找,也沒找到許七安說的柄在哪里。
從井底出來,許七安運轉氣機蒸干濕漉漉的井水,褚采薇則捏了個手訣,從風水盤里調出一抹橘色光焰,繞著身體走了幾圈,水蒸氣彌漫卻不毀壞衣物。
身體重新變的涼爽后,褚采薇道:“這只是個普通的怨魂。”
只是普通的怨魂?那她是怎么維持這么久的....許七安皺了皺眉,老經紀說過,鬧鬼**已經持續兩年多。
褚采薇接下來的話,解開了疑惑,“井底連通著地底暗流,井中的怨氣就是那么來的。我猜測是地底有陰脈。”
許七安估摸著陰脈是風水學上的術語,恍然的點頭:“所以你的凈化不起作用,前幾任大師的法事沒用,因為他們不是術士。”
褚采薇用力點頭,表示自己是術士,很驕傲,“這個宅子別要了,陰脈在地底,風水極差。嗯,這座宅子下面,要么是一條小型陰脈。住久了會霉運纏身。”
“干嘛不要,這宅子老便宜了。”許七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找你辦事,真的只是看看?你得幫我把風水弄好。”
“那多累啊...”褚采薇苦著小臉,她天天學習煉金術已經很辛苦了,“那你得...”
“得加餐嘛,我懂。”許七安說。
這還差不多...她撇撇嘴,重新躍上屋脊,朝著下方喊道:“送我上天。”
你要與月亮肩并肩嗎....哦,今天沒月亮,那沒事兒了!許七安心里吐槽著,躍上屋脊,雙手搭成“小板凳”。
褚采薇跳了起來,腳尖點在他的掌心,借著武夫恐怖的怪力,輕盈的身軀宛如利箭沖向夜空。
在這個過程中,她利用風水盤的神異,召來絲絲縷縷的風,托舉著身體,延緩下墜。
清光眼開啟,褚采薇俯瞰著整個宅子,然后轉頭腦袋,觀測宅子附近的區域,觀測整個大區的風水。
褚采薇落葉般徐徐飄落,蹙眉道:“奇怪,這片地區風水不錯,不應該形成陰脈啊....”
是不是你業務水平太差啊...許七安不敢吐槽,問道:“要不你再看看?或者回司天監找師兄們幫忙。”
“不用這么麻煩,”褚采薇擺擺手:“咱們直接通靈女鬼,與她共情,看看她是怎么死的。如果沒有線索,我再找師兄們求助。”
“快點哦,我明天還有事兒呢。”許七安說。
明天要去衙門找魏淵,如果爸爸愿意為他頂住壓下,那萬事大吉。如果爸爸不管他,他就只能躲起來,后續再找機會看怎么解決二五仔反水帶來的影響。
而這座宅子,就是許七安給自己找的據點。
這里鬧鬼,平時不會有人靠近,也不是達官顯貴云集之地,距離主街有段距離,非巡城禁軍和打更人重點關注的區域。
褚采薇說:“女鬼陰氣太重,與她共情,需要承受陰氣入體,對女子身體不好。得你來,武者氣血旺盛,不會有任何后遺癥。”
“好!”
褚采薇摘下風水盤,嘴唇開闔,太極魚緩緩轉動,一團淡淡的黑霧被彈了出來,漂浮在風水盤表面三寸。
黑霧躁動亂竄,但無法離開風水盤,每次都被清光壁彈回太極魚上方。
褚采薇屈指輕彈:“去!”
黑霧激射,撞入許七安眉心。
許七安渾身一涼,一縷寒意從脊背升起,接著感應到了充滿怨恨、瘋狂、恐懼的意念。
這團意念瘋狂的沖擊他的元神,試圖控制身體,突然,女鬼像是感應到了什么,變的很安靜....不,是戰戰兢兢。
這讓許七安打消了意念壓制怨魂的想法,仔細感知著女鬼的意識。
她是不是察覺到了神殊和尚的存在....和尚確實沉睡了,不然說不定就剿滅了女鬼....
他的意念將怨魂包裹,兩者產生共情,下一刻,一段段陌生的畫面浮現,宛如播放電影。
女子本是太康縣一個富戶家的女兒,因為長的漂亮,求親的人踏破門檻。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她會嫁一個好人家,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但是某次出行改變了一生,在一個僻靜的巷子里,人販子強行擄走了她,她被送來京城的一座大宅里。
宅子里住著許多與她一樣的女子,也有很多眉目清秀的少年,甚至男孩。
他們做著一樣的事情,那就是每晚陪著出入宅子的客人們睡覺,供他們玩弄。
他們彼此之間稱呼“大人”,顯然是有官身的人。褪下官袍的大人們比禽獸還禽獸,肆意的玩弄著宅子里的女人。
女鬼伺候過許多大人,甚至被逼著和一個陰柔少年一起伺候。她心里充滿了痛苦和怨恨,但害怕死亡,只能忍辱負重。
就這樣過了幾年,她被一位客人看中了,成為了那個客人專屬的情人,處境變好了。
那個客人叫塔姆拉哈,是個中等身材,粗壯,大餅臉單眼皮的男人。
她的死因是某次偶然間,聽見了拉姆拉哈和一位大人物的談話。
談話中涉及到“云州”、“火炮”、“器械”等字眼。
大宅的后院有一口化生井,井里葬著許多自盡的,或是被客人折騰死的女子、少年、男童。女子被殺后,也丟入了那口井中。
她死后化作了厲鬼,卻被困在井中,因緣巧合之下,順著井底的暗流來到了這里。
并借著暗流中溢出的怨氣滋養,留存到了現在,魂魄沒有湮滅。
在這一段段的記憶碎片中,許七安見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女子死亡前夕,那場談話,他通過女子的視覺,看見了與塔姆拉哈交談的大人物。
齊黨工部尚書!
“呼...”許七安睜開眼,一吐胸腔中的郁氣。
這共情真不是人干的事兒,他在第一視覺里,男上加男了N次,深刻體會到了被騎在胯下的恥辱。
同時也被女鬼的怨恨、痛苦、絕望等情緒影響。
幸好他每天都堅持觀想,磨礪元神,意志力大有長進,換成普通人,估計得抑郁癥或者精神分裂。
“似乎有意外收獲...”褚采薇看著他,共情期間,她看著許七安臉色反復扭曲,時而猙獰,時而痛苦,時而悲憤。
這些當然不是屬于他的情緒,而是來源于那位女子。可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讓一個女人擁有如此多的負面情緒。
褚采薇指尖點在許七安眉心,拉扯出女鬼,重新封印在風水盤中。
那個塔姆拉哈看起來不是中原人士.....西域人種的特點是高鼻梁,眼眶深邃,**蠻夷的特點是藍眼睛,北方人皮膚黝黑,且擁有遠古異獸血脈,外形有些非人類....塔姆拉哈更像是巫神教統治地區的人種特征。
但是巫神教怎么會和云州扯上關系?云州在大奉的東南方啊。雖然只有只言片語,但似乎工部一直在外巫神教或者云州輸送先進器械。
“這件事涉及到通敵叛國了,我得即可稟告給魏淵...”想到這里,許七安長話短說,將事情告訴褚采薇。
褚采薇聽完,很是不解,“生前受盡折磨,死后怨氣不散,不一定會成為厲鬼,但如果數量累積起來,就會怨氣沖天,內城如果有這樣的地方,打更人早發現了呀。”
“此事稍后再說....哦,對了,你把鏡子還給我。”許七安說。
他現在要立功了,就不怕所謂的“貪贓枉法”罪名,鏡子自然也不用交給褚采薇保管。
開玩笑,里頭有九百多兩黃金呢。
......
許七安帶著褚采薇往打更人衙門行去,沿途碰到值守的四位銅鑼,被攔住盤問。
“是我。”許七安亮出腰牌。
“許大人?”
盡管是同級,但許七安作為魏淵坐下頭號童子,幾位銅鑼們不敢怠慢。
“您怎么還在外頭亂逛?今日刑部府衙和大理寺派了大堆人馬闖入衙門,帶走了許多同僚。”一位銅鑼說:
“據說名單上還有您呢,只是您不在衙門,躲過了一劫。是不是家里回不去....”
他的意思很明顯,您不會準備逃跑吧。
“都抓了那些人?”
許七安一問,發現被抓的四位金鑼里包括姜律中。而銀鑼中,有李玉春,閔山和楊峰三位桑泊案中在他麾下的銀鑼。
姜金鑼為人處世還算正派啊,就算有貪也是小貪,怎么也被抓了.....是因為他和我關系不錯,被姓朱的給報復了....春哥真特么慘,錢沒貪到,先進了牢....
果然,姓朱的挾私報復是有目標的,專挑許七安親近的人下手,既削弱打更人,又報復了仇人。
“魏公肯定會救他們的,這群衣冠禽獸,真當我們好欺負。”
“哎,你別說,其他這些年大家都不干凈....”
“呸,李銀鑼總干凈的吧,不一樣進去了。”
三位銅鑼無能狂怒,在許七安面前大發牢騷。
“聽說是陛下親自下令調查的,魏公怕是也難辦,這可如何是好?衙門里今天氣氛格外惶恐、沉默。”
許七安安慰道:“會有辦法的。”
三位銅鑼搖搖頭,悲觀的很,嘆息著巡邏去了。
.....
許七安一路返回衙門,直奔浩氣樓,在樓底被守衛攔了下來。
“魏公已經休息,任何人都不見,這是規矩。”守衛是識得許七安的,只是入夜了,魏淵這個時間點不見人。
“我有要事,快去通傳。”許七安沉聲道。
“許大人明日再來。”守衛很硬氣。
許七安跨前一步,拍翻守衛,踢開佩刀,巴掌一個接一個的呼上去:“通不通傳,通不通傳....”
邊上的守衛驚呆了,不知道該不該阻止。
“別,別打了...”倒地的守衛抱著頭,叫苦不迭:“您這不是為難卑職嘛,待會魏公怪罪下來。”
許七安是魏淵坐下紅人,他不敢反抗,只要對方不強闖浩氣樓,守衛就不會選擇翻臉。
“懂,大家都有難處。”許七安見巴掌打垮了對方的逼氣,滿意收手,從錢袋里摸出一兩銀子:
“這一錠庸俗的黃白之物,值得你去冒險吧。不行我換人。”
“行的行的。”守衛接過銀子,撿起佩刀,一溜煙的進了浩氣樓。
過了十分鐘左右,許七安看見七樓的燭光亮起,俄頃,守衛下樓來,恭聲道:“魏公請您上去,這個姑娘....”
“司天監的術士,自己人。”許七安帶著褚采薇進樓。
樓里白日有吏員當值,還算熱鬧,到了晚上靜悄悄的一片,平添一股寂寥陰冷。
魏淵常年居住樓里,也不嫌寂寞?
邊想邊走,來到七層茶室,這里并不暖和,室內沒有燒炭火,樓內連一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
魏淵披著青袍,黑發披散,盤坐在桌案邊,手邊擺著一盞油燈,見許七安上來,心安理得的指使他做事:
“燒炭,燒水,再把其他蠟燭點上。”
他似乎有些冷,嘿,魏淵雖然老謀深算,但似乎沒有習武天賦.....哈哈,上天是公平的....許七安照做,一根根蠟燭點亮了寬敞的茶室,炭火擺在魏淵身邊,架上銅壺。
“今日我讓倩柔通知你躲藏起來,結果尋遍衙門也找不到你。去許府問詢,你沒回去。去教坊司問,你還是不在。
“這么晚找我,不是為了貪污案吧。”魏淵笑了笑,看向褚采薇,疑惑道:
“這小銅鑼是采薇姑娘的意中人?”
褚采薇小臉蛋一紅:“不是呀。”
不過她是個沒開竅的,臉紅一下就過去了,目光在茶幾、桌案掃了幾眼,沒看到吃食。
這地方就顯得很無趣了。
“魏公,我發現一樁大案。”許七安盤坐在案邊,與魏淵對坐:“今日請假買宅子,發現一處鬧鬼的荒宅,我與采薇姑娘處理此事之后,與女鬼共情....”
許七安把共情的詳細經過說了出來,魏淵起初并沒有太在意,聽到宅子圈養著**和女子時,臉色微沉。
聽到工部尚書私會疑似巫神教,偷賣器械、火炮,且與云州有牽扯后,大宦官一張臉陰沉似水。
“齊黨果然與云州匪患有牽扯。很好,這個情報非常重要。”魏淵看著許七安,眼神溫和中帶著欣賞,“你總能給我驚喜。”
那就收我當義子吧....許七安心說。
許白嫖是要臉的人,這種話說不出口,就好比他前世顏值驚人,卻始終說不出:阿姨我不想奮斗了。
“魏公,朱陽之所以背叛,全是因為我。”許七安慚愧道。
“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事端,這次是齊黨在與本座為敵,當然,也有其他黨派在暗中推波助瀾。”魏淵沒有解釋為什么齊黨要和他為敵。
這次貪污案**,背后的主導者是齊黨?
他通過地書傳信,從一號那里得知朱陽背叛衙門做了二五仔。
但一號沒說幕后推手是齊黨,許七安還以為是王黨在搞事情呢。
這也太巧了吧.....今天衙門剛發生“貪污案”,我也牽連其中,立刻就有了這么大的發現。
....是因為我快晉升煉神境,所以運氣產生了質變?否則解釋不通啊。
“好有意思,王黨勾結妖族,齊黨勾結巫神教,朝廷里都是些什么人?”褚采薇吐槽道:
“陛下修道修的腦子壞掉了吧。”
許七安連忙用肘子捅了口無遮攔的少女一下。
“陛下不理朝政,雖依舊大權在握,但難免養出一些妖魔鬼怪。他權術是厲害,朝堂諸公也不是愚蠢之輩。”魏淵沒有在意褚采薇的冒犯,畢竟司天監的術士都這幅德行。
那位行事作風有些荒誕的楊千幻,面見陛下時都是背對著的。陛下從不生氣,對于作用極大,但手中無權之人,他向來是寬厚仁慈的。
“儒家屠龍術,屠的可不就是這條大龍。”許七安嘿然道。
剛說完,就被褚采薇報復性的用肘子捅了一下。
元景帝操縱著朝堂,朝堂諸公也在演他。當一個皇帝只顧著自己的權力,而不顧社稷和民生時,選擇人才的出發點便會產生變化,考核標準趨向于聽話、易于控制等方面。
至于人品如何,能力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除非像魏淵這樣的驚才絕艷。
從源頭爛了呀.....魏淵,這便是你掃除障礙的原因嗎....許七安想起了魏淵曾經說過的話,他欲清掃朝堂烏煙瘴氣,再掃國家頹廢之風。但在這之前,得和光同塵,允許下屬犯錯。
他本就是孤臣,若手底下沒幾個能辦事的,如何與朝堂諸公抗衡。
這時,魏淵取出紙筆,打算寫文書,許七安識趣的倒水,磨墨。盯著魏爸爸寫了緝拿文書,蓋上公章。
“拿此文書去找當值的金鑼張開泰,讓他帶人剿了牙子組織。”魏淵道。
我認識一位大儒叫陳泰,這位張開泰是幾個意思啊....許七安點頭:“是。”
他帶著褚采薇離開浩氣樓,尋人問了金鑼張開泰的辦公室,叫“神劍堂”,見了面才知道,原來是那位有過幾面之緣的,使劍的金鑼。
當初裹著紗布的四位金鑼里,就有他。
張開泰像位孤傲的劍客,沉默的時候,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要生在現代,肯定是西門吹雪專業戶....許七安心想。
“什么事。”張開泰目光落在許七安手里的文書。
許七安把文書遞上,再把和魏淵說的話重新講了一遍。
聽完,張開泰平靜得有些冷漠的臉上,宛如春冰綻破,露出驚喜的笑容:“好,好,這次要讓齊黨吃不了兜著走。
“這次眾同僚能渡過此難,你當居首功。”
張開泰對許七安的觀感還行,但不明白楊硯和姜律中為何因他大動干戈,更想不通魏公如此看重他的原因。
雖說有些血性,辦案能力出眾,人才是人才,可魏公什么身份?因何對一位銅鑼如此偏愛。
桑泊案之后,他承認許七安是個值得培養的人才。
此時此刻,驚喜之下的張開泰,開始欣賞起這位平平無奇的小銅鑼。他總能給人驚喜。
一刻鐘后,點齊人馬,聚集了四十位白役,二十多位銅鑼,六位銀鑼,配備火銃、軍弩,繩索等器具,全副武裝。
大部隊手握火把,疾跑著跟在許七安身后,行軍速度極快,火光連綿起伏間,僅用了半個小時就抵達了目標府邸。
府邸沒有掛匾額,紅漆大門緊閉,張開泰揮了揮手,冷著臉,言簡意賅的下達命令:“包圍起來。”
白役們持著火把散開。
一位銀鑼上前,抽出佩刀,大喝著斬出刀芒,轟破紅漆大門。
打更人火速沖了進去,一隊佩刀的私兵怒喝著上前阻擾,雙方剛一接觸,就被打更人砍翻,死活不論。
內院隱約間傳來絲竹管樂聲,但很快就平息了,似乎察覺到了前院的動靜。再過片刻,整座府邸騷動起來。
許七安握著刀,領著人沖在前頭,見到護院的私兵就砍,砍人的時候,腦海里不斷閃過女子的記憶片段。
閃過那些被欺辱,被殘害的女人。
一路沖到內院,溫暖如春的前廳里聚集著十幾名客人和女人,他們衣衫不整,神色惶恐。
“打更人?”客人們神色大駭。
許七安甩了甩黑金長刀,在地面濺出一條猩紅血線,刀指眾人,沉聲道:“全部拿下,違者殺無赦。”
喊完后,他離開了大廳,帶著幾名銅鑼踹開一間間房門,揪出床榻上剛剛宣泄完欲求酣睡的客人。把他們聚集在院子里。
“不許穿衣服,全都抱頭蹲下。”
酒店查房的流程他老熟悉了,不同的是,以前多少帶著戲謔的態度看待嫖客,問著:有沒有結婚啊。
現在則滿腔怒火和殺意。
相比起青樓,這種類似私人會所的宅子更加隱蔽,可以放心的商議事情。
而且,**也好,女字也罷,都可以日子折磨,即使弄死了也有人給處理麻煩。再寫,折騰良家女子,可教坊司的女人可不好這般對待。
突擊行動很快結束,張金鑼采納了許七安的建議,把客人們的衣服扒光,讓他們抱頭蹲在院子里,忍受著一月初的寒風。
剛開始有人喊“士可殺不可辱”,被張開泰一刀砍死后,眾人就乖了。
打更人在行動中是擁有先斬后奏權力的。
“曹大人是你...呦,王大人也在啊....唐大人真是短小精悍....”一位銀鑼冷笑著和認識的官員說話。
溫暖的內廳里聚集著二十多名美貌女子,清秀少年,其中還有幾個十一二歲的男孩。
大奉對豢養**的行為是堅決打擊的,但喜好**的商賈、官員不在少數,很多青樓會養一些**,扮做龜gong,等有此愛好的客人上門后,他們就負責陪睡。
“令人作嘔。”一位銀鑼厭惡的語氣。
張開泰正在審訊府邸的主人,是位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一個勁兒的磕頭說:“小人有罪,小人該死。”
張開泰沉聲問道:“你幕后之人是誰?”
“小人只是想結交一些朝中權貴,并沒有幕后之人。”
張開泰也不問,只是叮囑下屬銀鑼看緊了,莫要讓他自殺。等進了打更人的地牢,石頭人的嘴也能撬開。
許七安道:“后院有一口井,專用來丟棄女尸。”
張開泰深深的看了眼中年人。
許七安、褚采薇和張開泰來到后院,找到了那口井,用火把照了照,井水呈深黑色,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飄上來。
血肉腐爛后,骨骼是會下沉的....恐怕得下井打撈....許七安嘴角抽了抽。
突然,褚采薇輕“咦”了一聲,她左顧右盼片刻,躍上屋脊,俯瞰整個后院。
“怎么了。”許七安站在井邊,抬頭問道。
“院子里有一座封禁陣法,井中的怨氣被封住了。”褚采薇說。
封禁陣法?所以這么多年來打更人都沒有發現異常....許七安恍然點頭,臉色忽然古怪起來:
“陣法不是你們術士的活兒嗎。”
同時,他心里升起另一個疑惑,既然有能力擺下陣法,封禁怨氣,那為什么不直接磨滅怨氣呢。
要知道,七品的褚采薇都可以做到這一點,在后院擺一個至剛至陽的風水,便可以消弭后患。
“....那,那總有些散修的術士唄。”褚采薇撇嘴:“稅銀案背后不是有煉金術師在搞鬼嘛。”
我竟無言以對!許七安把目光重新投向井口時,看見張開泰盯著井壁沉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井壁里刻著繁復古怪的咒文。
“這是巫神教的手段,應該是某種咒文。具體的作用就不得而知了,讓人拓印下來,回頭去案牘庫查。”張開泰解釋道。
“嗯,根據我從怨魂那里共情得來的信息,此地確實與巫神教有所關聯。”許七安說著,心里吐槽:
我特么被那個叫塔姆拉哈的騎在胯下不知道多少次,有機會見到他,也要叫他知道何為滿身大漢。
就在這時,前廳傳來騷動聲,以及女人和**的尖叫。
他以極快速度趕到前廳時,正好看見張開泰以指代劍,將最后一個紙人切成兩截。
而此時,地面鋪了不少碎紙片,側目有將近十個紙人。此外,地上還躺著兩名少年,喉嚨被利刃劃開,鮮血濺的到處都是,已經氣絕身亡。
“怎么回事?”許七安大驚。
“這兩人身上突然鉆出許多紙人,欲殺人滅口,被我等阻止。”負責看守人犯的銀鑼回答,不過回答對象是張開泰。
“人犯如何?”張開泰問話的同時,目光望向蜷縮在角落里,被幾名銅鑼護住的錦衣中年人。
他抱著頭蹲在墻角,臉朝著墻壁,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喂,沒事了。”邊上的銅鑼踢了他一腳,中年人軟綿綿的癱倒在地。
眾人臉色微變,那負責看守的銀鑼大步飛奔過去,探查鼻息和頸部后,臉色難看,惶急的抱拳:
“卑職護衛不力,請大人責罰。”
張開泰一下子變的很陰沉,額頭青筋怒綻,沉默幾秒,緩緩吐息道:“這不怪你。”
他走到尸體邊,捏住中年人的領口,輕輕一抖,刺啦的聲音里,衣服碎裂成片。
中年人赤條條的身軀暴露在眾人眼中,他胸口有一個鮮紅的印記。
“這是巫師的咒殺術,取人頭發、鮮血、指甲等物,輔以生辰八字,便能殺人于無形。”張開泰搖頭。
這是防不住的,尤其是武夫這種只擅長暴力的體系。
“那紙人呢?”許七安問道。
張開泰蹲在尸體邊,沉吟了許久,“這些紙人讓我想了一些事,巫神教手段詭橘莫測,有咒殺術,有夢境殺人,還有操縱鬼魂和尸體的能力。
“這些[書趣閣 quge.xyz]紙人,是鬼魂附著其上,被驅使著為施術者辦事。”
許七安多聰明的人,瞬間秒懂了張開泰的意思,驚道:“后院那口井,是...巫神教的巫師專用來養鬼的。”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是封禁,而不是徹底凈化。
“那個巫師很可能就在附近。”
“但現在已經離開了,我們的突襲讓他措手不及,于是潛伏在周圍,施展咒術殺人滅口,人已經死了,他不會繼續在附近逗留。”
“張金鑼,這紙人連你都感應不到嗎?剛才竟沒發現紙人藏在這幾個少年身上。”
“一,武者的神識只能對自身產生威脅的事物進行預警;二,紙人既是鬼魂依附之物,也是一層封印,能屏蔽感知;三,紙人并不具備強大的殺傷力,通常用來辦事,而不是殺敵。”
許七安忽然暴怒,罵了聲廢物,黑金長刀出鞘,凌厲刀芒斬穿了大廳的房梁,斷木和瓦片“嘩啦啦”砸落,惹得女子和少年們抱頭四竄,尖叫連連。
相隔一街的陰影中,看見遠處坍塌的屋脊,鬧出的動靜,藏在陰影里的人冷笑著“嘿”了一聲,復而陷入寂靜。
.....
工部尚書府。
主臥,亡妻故去多年,始終沒有續弦的工部尚書,摟著小妾沉沉酣睡。
一個紙人隨著夜風飄進院子,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幾秒后,爬起來,艱難的把自己從門縫里擠了進去。
它小心翼翼的避開炭盆,邁著生澀的步伐來到床榻邊,駕起一股輕風飄上床榻,落在工部尚書枕邊。
紙人在枕頭上搖搖晃晃站起,鉚足了勁,一頭撞在工部尚書臉上。
睡眠極淺的工部尚書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他看見枕頭上的紙人后,一下子清醒了。
先觀察了一下小妾,確認她睡的踏實,這才拾起紙人,下床來到桌邊,點亮桌上的蠟燭,展開紙人,瞇著眼閱讀紙上蠅頭小字。
剛看完沒多久,工部尚書的臉色徒然大變,胡子一陣抖動。等他看完,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濁氣,恢復了冷靜和輕松。
用燭火燒掉紙人后,工部尚書返回床榻,看著沉睡的小妾,沉吟了一下,慢慢拿起枕頭,覆蓋上了小妾的口鼻....
.....
次日,刑部。
早起的刑部尚書來到衙門,親自下了一趟大牢,巡視收押在此的打更人。
貪污案涉及的打更人,從金鑼到銅鑼,總共四十六名,全部都關押在刑部。
原本按照規矩,應該是三個衙門各自收押部分,分開審問。但王黨在稅銀案和桑泊案中接連折損兩名核心成員,與魏淵勢不兩立,落井下石的活兒,刑部比齊黨的大理寺卿還要熱心。
“人在做天在看,爾等以為緘默,便能逃避王法?”刑部尚書冷笑著搖頭:
“本官已經清查了你們的家產,擬定了折子,待陛下過目后,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當然,本官仍然愿意給爾等機會。是誰指使你們貪污銀兩,欺壓百姓?是不是魏淵?”
沒人回答他。
突然,有人冷笑道:“貪污?尚書大人請告訴我,我貪污了多少銀子?老子入職打更人十幾載,一個銅板也沒貪。”
哼,還逞口舌之利.....刑部尚書循著聲音走過去,看見了說話的男人,他第一眼不是在男人身上,而是整潔的牢房給吸引了。
地面的贓物、枯草統統被掃到角落里,墻角的蛛網也不見了,草席依舊破爛,但整整齊齊的貼合在鋪上,每一處細節都井井有條。
刑部尚書心里納悶著,審視著說話的男人,這是一個神色古板的打更人,盡管身上穿著囚服,卻給人一種干凈整潔的清爽,頭發梳的整整齊齊,左右卷起的袖管極其對稱。
看著這個男人,看著這間牢房,包括刑部尚書在內,幾個刑部官員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舒暢感....
“此人叫什么。”孫尚書負手而立。
“李玉春。”
“貪墨了多少銀兩?在內城有幾套房啊。”
官員翻開冊子看了片刻,半天沒說話,被孫尚書掃了一眼,才低聲開口:
“在內城有一套簡陋小院,家中有一個老母,一個懷孕的妻子,錢財...刑部只在他家中搜刮出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孫尚書震驚了,堂堂一個銀鑼,竟只有五十兩銀子的家當。
“你們怎么查的。”孫尚書覺得這是刑部的人辦事馬虎。
官員低聲在他耳邊說了片刻,聽完,孫尚書沉默了,似乎懶得再搭理這個愛干凈的男人,轉身就走。
恢復安靜的大牢里,姜律中背靠著墻壁,嘆息一聲。
“老姜,有什么打算?”隔壁的金鑼敲了敲墻,問道。
“能有什么打算,革職之后,另謀生路唄。我是不會去做暗子的,妻兒都在京城。”姜律中沒好氣道。
“嘿,我無兒無女,倒是可以走一趟江湖,京城這地方也待膩了。”那位金鑼說。
“狗屁。”姜律中冷笑一聲:“你前陣子還說打算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定下來。老子就恨這些年沒搜刮錢財,只拿一些蠅頭小利,否則這牢蹲的也不冤。”
“呵,那你出獄后落草為寇去吧。”
“滾。”
最壞的結果就是被革職,至少生命威脅是不會有的,高品武夫,只要沒有犯下太大的過錯,朝廷不會處以極刑。
發起狂來的高品武夫,破壞力不容小覷。
“哎!”又是一陣嘆息,繼而是長久的沉默。
離開大牢,刑部尚書問道:“怎么沒看見那個姓許的小雜碎。”
“似乎逃了。”官員回復。
“發通緝令了嗎?”
“已經擬好,等衙門蓋了章就能發布。”
孫尚書滿意點頭:“那小子貪墨了多少銀子?”
“昨日派人查了許府,只搜刮出數百匹綾羅綢緞,銀子卻沒多少。”官員說。
孫尚書“嗯”了一聲:“那些綾羅綢緞先收起來,等事情了解,發給衙門里的大人。”
“這...我們沒敢沒收那些東西。”官員低聲說。
孫尚書目光銳利起來:“嗯?”
官員苦笑道:“那,那是陛下賜予的,沒人敢要啊,回頭那許平志告御狀....”
“....聽說那廝常去教坊司?”孫尚書另尋突破口。
“是,我們派人詢問了教坊司的老鴇,姓許的短短兩月,在教坊司睡了八位花魁,并與影梅小閣的浮香是相好。”
“這不就是了嗎。”孫尚書略感振奮:“原來銀子都花在女人肚皮上了,教坊司那些女子的供詞,同樣能當做證據。”
官員很為難的說:“可那些女子的供詞都非常統一....”
孫尚書用質詢的目光看他,官員憤懣道:“那些女子稱,仰慕姓許的才華,自愿服侍,不收分毫。”
孫尚書身子一晃,險些氣急攻心。
“混賬東西,沒有破綻,就給他安排破綻,沒錢就給他送錢!”孫尚書沉聲道:
“本官絕不會放過這個小雜碎。”
怒氣沖沖的回了堂,灌一口溫茶,屁股還沒坐熱,吏員匆忙進來了,稟告道:
“尚書大人,宮里傳話,陛下召見。”
孫尚書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這個時間點,早朝已經過去。陛下召見,要么是有事,要么是小朝會。
陛下何事如此勤奮?三天兩頭的召集臣子議事....刑部尚書頷首道:“擺駕!”
PS:很久沒求月票了,后頭追的緊,投幾章月票吧,讓這本書首月維持在月票總榜前十。有個成就的。我寫書這么久,還沒拿到過這個成就。拜托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