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條狀的木舟漂泊于水脈之上,捕魚的人們把手中的漁網旋轉著撒出,對于魚來說,這無疑是鋪天蓋地般的陰影。
魚兒在網中掙扎,漁人們卻并不會因此而心生憐憫,大魚吃小魚,這個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通用。
只不過,過于幼小的魚兒,他們還是會從網中篩選出來,然后放回去的。
絕戶行為還是要不得的。
?蘆氏的人手拿魚叉,或持木刀,弓簇,精準的圍捕一些大魚,那是另一片活動區域,而妘載看到,沒一個?蘆氏的族人,腰間至少都掛著三個大葫蘆。
一個?蘆氏的族人跳下了水澤!
腰部的葫蘆漂起來了,將他整個人都托起,妘載見到這副景色極其驚訝。
上古時代的救生圈?
?蘆氏的人本身擅長水性,葫蘆則幫助他們更好的浮動。
“上古時期,華胥氏在大河之東種匏瓤,生伏羲女媧二人,那時天地之間有大水,于是伏羲殺巨鰲以撐四極,女媧煉五色石乃補蒼天。”
“顓頊時,共工氏以祖先曾有天帝尊而興兵,不服顓頊統領,共工氏首領康回與顓頊帝戰,自西向東,自大河、肴山,過西王母氏,斗至軒轅之丘,在長留、不周之下而止,康回敗,怒觸不周負子之山,致西海傾瀉,水撼云天,萬里沃土盡為流沙……”
?蘆氏的巫訴說著二百年前的故事,而大葫蘆正是華胥氏留下的渡水之寶,所以?蘆氏的圖騰,就是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左執蘆葦,右持大葫蘆的人形神。
或者說,是“匏瓤之神”。
“最近可能有魚潮要來。”
?蘆氏老巫師看了看四周水脈的流動,又望了望天,再從一個戰士手里要來一條大魚,忽然得出了這個結論。
魚潮,就是魚汛期,每種魚的魚汛時間是不同的,?蘆氏老巫師對于這里的五種魚兒,把它們的汛期掌握的一點不差。
“尾水,邊水將有異動,沙溪,五浪水,白湄水,三水位也會大漲,告訴族人們,做好捕撈的準備,至多七八日后,大春汛就要來了!”
“遠游東海的大家伙們,要回來啦!”
?蘆氏的老巫師神情顯得有些振奮,今年的春汛比起往年來的要早,看起來應該是因為西南在春耕前發大水的緣故。
魚群誤判了歸巢時間,趁著大水的勢頭還沒完全消退,已經開始發動魚汛!
而?蘆氏的戰士們一個個精神大振,嗷嗷亂叫,把腰間的葫蘆拍的咚咚震天響!
他們對于大春汛的到來很有自信,這一次,又是大豐收了!
妘載驚訝:“?蘆氏僅僅看魚兒的軌跡就能準確判斷魚汛時間么?”
?蘆氏的老巫師笑道:“一件事情反復看了幾百年,總是能找到些經驗的。”
“就像是你之前對蘗芽,菁華所說的一樣,順天而行罷了。”
妘載啞然,而后真心實意的向老巫師請教。
順天而行,這是老人借著自己的話所說出來的真正道理。
“天象雖然不能全數預測,但是魚兒們的行為卻可以反映出很多事情,魚兒們不會無緣無故的大規模聚集……”
?蘆氏的老巫師笑的像是一朵夕陽下感慨逝去時光的老黃花。
“春天到了,萬物萌動,男子躬耕,女子植谷,山野乃見……魚也是一樣。”
語氣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妘載愣了愣,隨后表情十分精彩,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老前輩,您這車速有些快啊!我差點被甩下去!
“魚與魚交,如谷結穗,氏有新子,人聚以為部落,魚聚以為魚潮……”
?蘆氏漁獵了上百年,漁具已經發展的很齊全,妘載看了看水脈的位置,?蘆氏的老巫師道:“這里是邊水,水位比以往高了一些。”
妘載帶著幾個巫師繞著邊水的這片分支水脈,沿著岸邊走了很久,蘆葦蕩輕輕搖晃,而身上掛著大葫蘆的,以及乘坐小舟的?蘆氏戰士們,偶爾會在幾位巫師的注視中來回穿行。
妘載轉過頭,眺望了一下遠方。
伸出手去,抓住一根蘆葦桿,妘載使勁握了握,表現出一絲欣喜。
“這里的蘆桿之堅,不下于竹?”
老巫師道:“造里之野是好地方,這里曾經也有神靈,后來離去,便是我們那位先祖之神。”
“據說先祖最喜蘆葦,或許,這些蘆葦也被神化過……但這誰又知道呢,倒是做房子,架于泥土間,還是挺堅固的。”
妘載指著那片河畔:“我知道該做什么了!”
“邊水之南,可架魚梁矣!”
“邊水之北,可筑稻屋矣!”
老巫師目光一亮,百里茆,黃堪山則是迫不及待道:“巫載明示,稻屋易懂,但敢問何為魚梁?”
妘載道:“橫土石以為基,截邊水于中央,筑木石之堰,留水門,置竹笱或竹架于水門處。”
“以木樁、柴枝、藤網,制成籬或柵,置于水脈交匯之地,群魚必經之所。”
“水發時,魚梁斜貫水心,群魚蹦跳,皆落竹架上,梁者,人渡河之道,魚梁者,乃魚抵岸之所!”
山海時代,沒有橋的說法,最早的橋就是梁,浮梁是古人的一種智慧,后來秦穆公時期所筑的灞橋,應該是有史記載的第一座真正的,非“梁”之稱的大橋。
妘載所描繪的情景令任何人都會為之動容,?蘆氏老巫師更是詫異無比:“所獲千魚萬魚?真有這般厲害?”
妘載道:“還需魚笱輔之,此物,乃竹蘆之桿所制,口大頸細,腹大而長,形如網羅,置于水中,待到汛時,魚群游來,入魚笱中,笱中有倒旋竹片,進去容易出來不行,于此小魚不得困,大魚不能逃。”
“有魚自遠方來!”
“雖遠必捉之!”
妘載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蘆氏老巫師神情大震,妘載一笑:“愿隨老前輩學習漁獵之事,權且先以此二物換之吧!”
老巫師有些動容,道:“若是為真,待到汛期來,不要萬魚,便是一次能捕獲千數,我便將本部之技,把這行水尋脈,觀魚舉止,及那避大潮而望期汛的本事都教給你!”
轟隆!
雷聲響起來了!
天色變得極其昏暗,南方山海,那可怕的天氣再一次呈現出獨屬于它的威嚴。
遙遠的,那座紅土壘砌般,高如天岳的,嶺南入口的巨大山脈已經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云層與霧氣,天開始降低,巍峨的壓迫感,正在侵蝕這片世間的每一寸塵埃。
“天氣下降,山川出云。”
蘗芽氏巫師百里茆眺望遠方,?蘆氏的戰士們已經捆綁好了蘆葦桿與葫蘆,他們變得全副武裝起來,而那即將混沌沉降的暴雨,就是即將驅使他們進行沖鋒的號角。
幾條水脈的水位每一天都在上漲,并且上漲幅度越來越大,五浪水已經漫過了地勢低洼的地方,而尾水則已經與沙溪交匯,至于這里的邊水,幾條支流也已經開始互相交換水源。
造里之野,在大雨未曾降臨之前,已經開始有些向澤國蔓延的趨勢了。
“造里之野,?蘆氏居之,侍匏瓤之神,此神人身亦人面,操蘆瓤而舞之,此地西臨蒙山,東臨界山,其中多水脈,尾水,邊水,五浪水出焉,逢雨沒地,使百里盡為汪洋.....”
妘載觀察水脈的漲幅程度,同時在一塊木牘上拿刀刻著一些文字。
“巫,您在刻什么?”
妘荼有些好奇,他看著那些文字,那并不是用巫文所刻的,而是正常的,倉頡造出的尋常文字。
文字由來已久,最早的文字其實不是來自于倉頡,而是伏羲氏所做,但伏羲只寫了幾十個文字,那就是先天八卦,亦是《連山易》所要用到的字符,其實嚴格來說,這些東西,還沒有“文字”的概念,伏羲只是把這些東西,當做符號來用。
后面,倉頡依照這幾十個文字,不斷擴展,終于造出了大片大片可以用來完整交流與書寫的文字。
倉頡作書,天雨粟,鬼夜哭;伯益作井,而龍登玄云,神棲昆侖。
意思是倉頡造出文字,天上開始下起粟雨,鬼神都哭泣起來,而伯益鑿井水,使得群龍無法在山川中棲息,只能去往天上。
“我在進行記錄與觀察。”
妘載道:“有些事情不僅僅是巫要明白,部族中的普通戰士更要明白,這樣能規避很多本可以預見的危險,而記錄與觀察,就像是?蘆氏的老前輩所說的那樣,是順天而行的事情。”
“記錄來自于觀察,觀察來自于對于規律最直觀的注視,所得到的結果,是‘有效’和‘真實’,掌握這兩個法寶,部族就能生活的更好。”
妘載道:“古時候傳承,都是存在于巫的記憶中,部族內的老戰士,傳承給新戰士的知識較為有限,如果一代人中斷,那么很可能后面的人就會丟失很多傳承,所以簡牘,便是記錄這些東西的重要手段。”
說罷,揚起手中的簡牘,在妘荼面前晃了晃。
“我刻的不是一些文字,而是一整個傳承,甚至在某些部族滅亡之后,這些簡牘依舊能存在,而傳承到其他部族的手中,甚至能夠了解這些消亡部族的生活方式。”
妘荼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這也能記錄先祖!這就是石畫!”
妘載道:“石畫...說的不錯,但是簡牘比起沉重難以運送的石頭,顯然更加輕于攜帶。”
“我總不能抱著個大石頭在這里寫寫畫畫。”
妘荼輕笑了一聲,而這時候,邊上傳來了很高亢的呼喊聲!
“大雨要來了!”
話音剛落,滂沱的天雨,就如同水幕一般傾泄下來!
嘩啦!
整個天地瞬間晦暗且沉重,嘈雜且有規律的雨水撞擊在茂密的樹葉上,轟打在老木所筑的漁屋頂,蘆葦層被洗刷干凈,沒有風,滴落的白露墜入水脈與泥濘,天地間飛鳥禁絕,萬蟲蟄伏,只有參天的木林還在與這昏暗的天地抗爭。
樹枝開始劇烈搖晃,折斷,跌落。
水脈開始上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并且越來越湍急!
大雨之中,暗沉沉不可清見的恍惚人間,水波涌動,泥塵被踩踏,隆隆的聲音輾轉移動,?蘆氏的戰士們弓著身子開始行動!
“驚蟄,大雨滂沱,人世慌張。”
妘載的口中,用平靜的,記錄般不含有個人主觀色彩的語氣,說出了讓妘荼渾身如過電般的震撼之話。
慌張,正是如此,萬物都在驚慌失措。
第一道驚雷震動之后,大雨隨之而來,那么...這就是巫所說的“驚蟄”嗎?
妘載背對著妘荼,記錄下?蘆氏戰士們的行為與舉動:“仲春之月,卦在震,萬物生發,?蘆人以叉,矛,負巨葫,游于諸水,以擒群魚.....”
妘載高高揚起下巴,他的頭隨之偏移,戰士們前去的方位,正是架好了漁梁的位置。
七天的時間,所有戰士們通宵達旦,把那原始的漁梁架好,并且一絲不茍的加固完善,這是為了防止魚群洄游時,所攜帶的暖水流,會把漁梁給沖散。
如果有更好的木工師,其實可以建筑更高級與更堅固的漁梁,但是很可惜,就如同妘載曾經對老族長,對妘梁他們所說的一樣,有些時候,缺少材料是一個方面,二來,缺少那種厲害的木工師,更是一個方面。
堯舜的時代,確實是有一位木工大師,但是這個人.....自己基本上不可能遇到他。
那個人,名為“帝丹朱”!
“他們向漁梁的方向去了,百里茆,黃堪山也過去了,我們也走。”
妘載兩人在大雨中悍然穿行,踏盡水氣與泥濘。
轟隆!
第二道雷聲響起來了!
妘荼震撼的仰望高天,任憑大雨擊破他的面目!
如果是在部族,現在還差一聲巨雷,就可以下種了!真正適合春耕的時機已經到來!
雨,更急了!
嘩啦!!!
大片的波浪如群牛撼山般撞擊在漁梁上,戰士們匆忙的趕了過去,七天時間趕工制作出來的漁梁不負眾望,在這浩瀚的波濤中,巍然不動!
“水還不夠大,漁梁的泄水口還沒有溢滿!”
百里茆看到那些水口中的排泄水只到一半,而?蘆氏的老巫遙望遠方,看到了一片浩瀚涌動的水氣!
“撐好漁梁!大家伙們回來了!”
戰士們神情大震,而與此同時,水位驟然上升,來自東方的暖流開始入侵這里,天上的寒雨擊打在暖流中,整片山澤大野間都蒸騰起不可揮散的大霧!
大浪中,一只大魚探出了腦袋,它看到了漁梁,并且并不認為那是可以阻擋它回去的壁障!
它要躍過去!
大魚通體青色,如怒龍般游來!其名為“鳣”!
轟隆!
第三道春雷,震響!
“是巨青鳣!”
?蘆氏老巫看到那只領頭大魚,神情大為震動:“這個家伙,怎么這么大!”
“看來是在東海吃的太好了!”
這只巨青鳣比起往年的更要巨大,并且那種威勢,似乎不是尋常的大魚!
“這只頭魚不好對付,所有人,頂住漁梁,不要讓它躍過去!”
頭魚是一定要打落的,否則后面帶來的群體效應很難對付,如果頭魚被擊破,后面所有的大魚游勢都會降下來。
妘載驚奇的看著這一切,這簡直就像是在躍龍門!
“鳣魚,東海中孟子之山,其木多梓桐,多桃李,其草多菌浦,其獸多麋鹿,山廣又百里,上有碧陽之水,其下汪洋內多鳣、鮪之魚!”
妘載看到這玩意的模樣,此時這尾巨青鳣的整體輪廓,已經變得十分清晰!
“中華鱘?!”
妘載大吃一驚,但仔細看一看,發現雖然和中華鱘的圖片很像,但事實上還是有很大差別,但至少這個家伙是鱘鰉魚科的已經石錘了!
有親戚關系以及長得像不代表就是同一種生物,人還和猴子有一定相似性呢,可放在宇宙宏觀的角度上來看,當一種生命體無法走出自己的母星,同時又不具備修仙文明的前置條件時,誰又能說這種“人類”不是碳基猴子?
當然這只是一種自嘲似的說法而已。
魚群在巨青鳣的帶領下,向著斜插,橫截斷于大水之中的漁梁大架,發起了第一波沖鋒!
“來了!”
大雨仿佛都在幫助魚群,巨青鳣沖擊過來,它尾巴一擺,頓時有一道丈許的大浪拍岸而來!
漁梁架開始發生輕微的晃動,葫蘆開始游動到前方,?蘆氏的戰士們也看到了今年大春汛游回來的魚群,那種架勢比起往年來說,要厲害多了!
這若是尋常,不用漁梁架,恐怕今年抓不住多少!這些家伙太大了!
“后面還有至少十幾只大魚,體型比起頭魚略小。”
百里茆的臉色也有些凝重,這些大魚的氣勢一點也不弱,而領頭的那個家伙,明顯是異獸!
它已經突破了原始血脈,開始產生神化!
有了智慧的魚群是可怕的,?蘆氏的老巫師突然看到巨青鳣停止了擺尾,那大浪拍打之后,水中似乎產生了奇怪的聲音。
隨后,有三條大魚,直接越過巨青鳣,向魚梁架撞來!
“怎么可能!”
黃堪山的腳下一震,漁梁搖晃,那只大魚一撞無功,跌回水內,向后游去,但卻并非逃走而是擺尾重來的樣子!
“這還是魚嗎!這幫家伙不是連野獸的腦子都不如嗎!”
菁華氏那邊沒有這種大水,也沒有見過這種厲害的,還會玩戰術的巨魚,頓時有些懵逼,本來有些看不起?蘆氏,覺得他們不會種植只會抓魚,現在看看,頓時心生敬佩,不免對那老巫師大喊道:“原來你們這里的魚都這么厲害的!”
?蘆氏的老巫師也有些懵。
以前可沒有這種會玩戰術的魚啊,過去也有大魚開了智慧,但作為頭魚,怎么可能會讓其他的大魚先上,而自己觀望的呢?
“不好,這個家伙,我也沒見過這種腦子的!”
老巫師感覺自己的智商有點不夠用,過去的經驗里沒碰到過這種情況,而近年來各種怪異現象頻繁發作,這一次輪到了?蘆氏。
“你說啥——”
黃堪山問了一句,然而第二次的撞擊,開始讓魚梁架不斷搖晃起來!
大魚從三條,變成了六條!
這一次,漁梁架似乎開始有些不行了!
“把這些大魚捉住!不然給他們撞塌了漁梁,我們就糟了!”
這個漁梁架距離妘載的要求其實還是有很大距離的,但是畢竟才七天,也不可能夯個質量極高的,只是大家的估計都已經提到很高,但誰也不可能想到,這次回來的魚群居然有一只異獸領頭!
而入水與異獸大戰,那是絕對不明智的,魚群在它的指揮下足以對付一個少壯級的戰士,而在此的各個部族中,也只有威神級戰士可以下去一斗。
“這只大魚產生神化了,幾乎已經是‘鷙獸’,可以驅策同類以對敵!”
“不一定,異獸也有無法判定的,只能說是相當于,不能說一定就是!山海之中四大種,異獸獨占據一檔,多有特別,不能以力量斷之!”
“我去!”
黃堪山神色一沉:“我等還能讓一條魚騎到腦袋上了?殺了這只頭魚,這事情不就解決了嗎!給我綁兩個大葫蘆!”
他說著就去找?蘆氏的戰士,而在這時候,水浪在大雨中忽然沸騰起來,緊跟著,無數的游魚躍過巨青鳣,鋪天蓋地的向著漁梁架撞來!
大春汛!
轟隆!
漁梁架遭到了巨大的沖擊,然而魚群撞擊一次之后,第二次退回來的卻少了很多,巨青鳣的魚目轉動著,看到了水下面,放置的一些大型魚笱,而剛剛第一波撞擊的魚群,很大一部分都被魚笱抓住了!
“哈哈!魚終究是魚!大載所說的這魚笱,還真是它們的克星!大豐收咯!”
黃堪上還沒有綁上葫蘆就被撞得跌倒在架上,但是看到那退回去的魚群少了將近一半,頓時是大聲嘲諷起來,興奮至極。
但是這種行為,毫無疑問激怒了巨青鳣。
它身邊更多的魚群聚集過來,而后面還在不斷追加,黃堪上的嘲笑神色僵在了臉上,而后開始猛吸涼氣。
后面的魚群,一望無際!
“它魚母的!它是把整個東海加上大江的魚都叫過來幫忙了嗎!”
黃堪山大罵了一聲,而百里茆怒喝道:“你要是剛剛不笑多好!”
“那是我不笑就行的嗎!”
兩個巫師又開始對噴,而魚群開始組織第二次沖擊!
六條大魚,追增為九條!
后面還有十條沒有動靜,似乎在蓄勢。
?蘆氏老巫拿起長叉,對所有戰士道:“放棄魚梁,所有人到前面阻擊大魚!”
眼下這種情況,若是再抵著漁梁架,那便太過被動了,此時的情況,只有主動出擊,否則不可能破局。
?蘆氏的戰士們開始匯聚起來!
妘載把簡牘交給妘荼,而就在這個時候,魚群忽然轉向!
大魚們放棄了漁梁架,而是直接包圍了?蘆氏戰士!
又有魚群向前沖去,同一瞬間,四周突然掀起大浪!
調虎離山之后,大架上只剩下三位巫師,巨青鳣裹挾魚群,兩大魚為前鋒,它把大尾一甩,選中了三個巫師中“最弱”的少年人為突破口,正是直向漁梁架上的妘載撞去!
妘載的眼中,青色的大浪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拍打過來,魚梁架在這一刻落入對方的陰影之中,天地都為之安靜,四面八方的聲音都消失無蹤。
大雨在下。
“載!”
大水在涌!
兩位巫師大驚失色,但是緊跟著,魚群已至,那兩條大魚撞向兩位巫師,這讓兩巫師頓時惱羞成怒!
轟!
起風了。
突然升起的大風,橫亙于天地春雷之下,大雨被它吹拂的向東方傾斜而去,巨青鳣的腦袋上,感覺到風的阻力,同時還有極其滾燙的....光與熱!
巨青鳣撞在妘載身上!巨大的爆炸扭曲著,向四周震開!
妘載個頭并不大,與巨青鳣相比簡直就像是大人與孩子一樣,然而,戰士們,巫師們所看到的場景,那個年輕的孩子,一拳將海大魚從魚梁前砸了下去!
海大魚沒有躍過魚梁!
大雨之中,人們呼吸急促,爆發出一震山言海嘯般的歡呼聲!
魚頭被砸爛,那兩只大魚同樣沒有沖過兩位巫師的防線,撞擊黃堪山的那只大青魚,連顱帶甲全都被砸了個稀巴爛。
水汽開始沸騰!
妘載的眼中升騰起火光,他的背后,似乎有一輪巨大的太陽時隱時現!
巨青鳣被打懵了,大尾在水中不斷掀轉,頭暈目眩,頭上腦袋上留下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傷痕,它的顱甲裂開,身上的巨大魚鱗也在剛剛那一下震蕩之中被撕裂了數十余塊。
鮮血淋漓,浸沒入浪水中,巨魚發出低沉的的悶吼,那前方的魚梁截斷四方江水,而那個少年人就像是天神一樣,孤獨的站在魚梁架上。
那是大敵,不可戰勝的陰影,是神靈?
巨青鳣在這一瞬間,心中居然升起了恐懼。
但它很快就調整過來,它清醒了,它知道前面的少年人并非神靈,僅僅是一個人罷了。
妘載伸手,在這時候,感覺到體內的縉云神血開始沸騰,讓他有些興奮。
那先祖時代戰天斗地的氣息,在這一刻仿佛覺醒了。
妘載的周圍,魚梁架外開始結出木皮,隱隱約約,那些組成魚梁的木桿,土石,仿佛變得更加堅硬了....而蘗芽氏的巫師,百里茆在斬殺大魚之后,看到了這一幕。
“神化!”
以巫師之身能衍神化現象的,只有身負古老血脈的一些人才行,他們往往負有神靈的嫡系血脈,如果能夠達到二次覺醒,就會出現神化的本領。
“妘乃中原炎帝之后,有這么高的天賦倒也不奇怪。”
百里茆雖然十分驚嘆,并且有些羨慕,但是這他早就猜測到的事情,黃堪山同樣如此。
“炎帝之后,本就該有這么大的本事!”
老黃抹掉身上的魚血與雨水,哈哈大笑了一聲,覺著當初自己被打了一拳倒飛出去的事情,倒也不是那么值得計較了。
“大魚,上來!”
妘載向巨青鳣挑釁:“躍過去,魚躍龍門!”
巨青鳣開始擺尾,它的目光不斷旋轉,在產生變化的漁梁上尋找突破口,之前第一波伴隨著自己沖擊的魚群已經全軍覆沒,兩大魚被剁,剩下的小魚全都撞漁梁架上,大部分被卡在了魚柵中。
“巨青鳣,你不過一條大魚而已!你真把自己當做是鯤鵬了嗎!”
老黃這時候大聲嘲諷,三位巫師站在漁梁上,巨青鳣的目光轉動到另外一側,?蘆氏的戰士們已經快要從魚潮的包圍中殺出來了!
咚!
一根銅叉從水中捅出,那最先撞擊漁梁的一條大魚被這根銅叉直接穿了腦袋!
最堅硬的顱甲直接被搗碎,魚腦與魚血沒入浪花中,群魚逃竄,而巨大的葫蘆漂浮起來,?蘆氏的戰士們憋著一股怒氣,正在魚潮中猛烈揮舞矛與叉!
魚終究是魚!
巨青鳣吐著泡泡,它看著那座高大的漁梁架,在這個時候,領悟了名為悲傷的情緒。
族群不斷的死去,但是這座漁梁卻如天塹般橫貫在江水中央,就像是截斷了天與地的大劍,而真正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要么向前,要么再也不回來!
三位巫師在這個時候,同時感覺到四周的水,雨,霧中,都傳來悲傷的感情,那是巨青鳣的感情,巫,能通達天地神靈,自然也能感覺到這些開了極高靈智的,強大生靈的意志。
巨青鳣雖然悲傷,但卻根本沒有后退的意思。
“有膽子!魚之中,倒也有厲害的!渺渺諸尾,亦有能物!”
老黃在這時候,看著巨青鳣的眼神,已經不再是看一條尋常的魚,而是真正把它當做一個擁有智慧的,與自己等人類對等的強大生靈。
巨青鳣是頭魚,亦是魚群的族長,它要帶領魚群們沖過去,回到產卵的地方。
“不能斬盡殺絕,若有萬魚則擒拿千數,或十萬擒萬,已是足夠。”
妘載有些感慨,臉上被雨水浸透:“天予人以萬物而生,人也應當還以萬物之生養。”
幾位巫師也不免動容。
“不過巨青鳣,這是一對一。”
妘載向大魚發出邀請,而巨青鳣擺動尾巴,用一種絕對的行動力,向妘載給予回應!
四水暴涌,邊水的前方,魚潮突然全部放棄?蘆氏的戰士,它們向著上游沖擊,而
?蘆氏的戰士們想要追擊,卻被老巫師攔住了。
“不!不用再追殺了。”
老巫師感慨,他聽到了妘載的話,也感覺到了大魚的感情。
“天予人以萬物而生,人也應當還以萬物之生養。說的對啊,萬數魚群,只取十分之一,江河之水,不能盡數竭澤,我們又何嘗不是魚呢,我們與天爭命,而魚群,與我們爭命。”
戰士們負巨葫,向漁梁走去。
在水域之中,而魚潮此時什么也不管,它們游動在大浪中,停止在漁梁前,幾條大魚發出嗚咽聲,巨青鳣卻以頭顱頂撞它們,驅使它們立刻向前。
漁梁下,戰士們拿走了魚笱,里面已經捕獲了不可計數的魚兒,而在魚笱被拿走的一瞬間,漁梁中的魚柵也被拉扯升起,于是開閘泄洪般,魚潮向著漁梁的泄水口,瘋狂涌去!
大魚們不再猶豫,首當其沖!
而巨青鳣留了下來,從大浪中甩動尾巴,向妘載發出挑戰!
老巫師爬到漁梁上,把手里的銅矛丟給妘載!
“這是頭領的對決!”
老巫師哈哈大笑。
妘載把銅矛拿著,卸下了身上一切不必要的東西,妘荼帶著豚子,拿著簡牘站在遠處,他看到這一幕,不知不覺的已經學著妘載的模樣,拿起了小刀,點在了簡牘上。
.........
“.....東海上,孟子之山下有碧陽水,汪洋內有巨青鳣,每逢仲春之月,大潮來臨,諸尾洄游,逆江水而上,過九江,尾水,至邊水,抵造里之野,遇漁梁而止.....”
“赤方氏妘載,帝陶唐六十六年仲春,始作漁梁于?蘆氏,與巨青鳣相遇邊水上,戰于漁梁前....”
最后的魚群離開,而天空中的滂沱大雨似乎也卡準了時機,一道消弭而散。
大水之中,妘載渾身濕透,從泥沙中爬起來,面色蒼白,不斷咳嗽,而巨青鳣渾身鱗甲俱滅,魚目化為灰燼,撕裂的魚肉呈現出蒸煮過后的純白色。
幾位巫師全程看完了這場“頭領”間的對決,妘載的身體很羸弱,但他的巫術卻極其可怕。巨青鳣如此龐大的力量,卻連近身都不能,每當撞擊時,妘載出拳,整個江水便開始搖晃,隨后便是極高的溫度升起,灼蒸掉大水與暴雨。
這種火術,是幾位巫師從沒有見過的,而極高的溫度,同時他們也看到,妘載的手掌心有一個極其光明與高溫的“球體”,當那個球體出現時,四周就會掀起大風,灼熱的風把雨都驅散,巨青鳣在一次又一次的觸碰這種高溫,最后整個魚軀都被蒸熟了。
而與巨青鳣的搏斗,也已經讓妘載耗盡了巫力,已然是精疲力竭。
邊水上,葫蘆浮動,妘載用僅剩的力氣,刨著泥沙,努力推動葫蘆,而老巫師他們已經下水接應,幾個人合力把妘載弄到了漁梁上。
大水還沒有退,大春汛當然不是魚潮過去就會消失的,在它們再度回來,躍過漁梁前往大海之前,這里的水位基本上都不會再度下降,而與此同時,因為天象之中,雨季,也已經到來,所以南方這片地方,大雨滂沱如注,一連三五天的下,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老巫師欣慰的笑,幾個巫師都是如此,而妘載吐出一些水汽,虛弱的開口,第一句話卻不是問贏不贏的事情,而是問收獲幾何。
“足有萬余尾!”
說起這個,老巫師便顯得有些激動,這萬余尾中,甚至有數百條千斤魚,剩下的魚,也多數在八十斤以上,這不管是留下來自己放入澤水中養,還是殺了吃肉,都足以讓整個部族美美的渡過這個春天了。
妘載咳了兩聲,這才支撐著起來:“大魚從邊水出,前去東海,復又回來,如此循環千萬年而不息,今日架起漁梁,對于這群大魚來說,是壞事情。”
“我倒是教了你們一些不好的東西。”
妘載失笑了一聲,老巫師也是笑:“漁梁啊,阻擋大魚們回歸的天塹,從此行水之法已然大變,但我向你保證,我們部族,絕不會貪得無厭。”
“我會謹記你那句話,天予人以萬物而生,人也應當還以萬物之生養!”
老巫師的神情嚴肅下來:“如之前承諾的一樣,我會把我部族中,那行水尋脈,觀魚舉止,及那避大潮而望江汛的技藝,都盡數傳授給你!”
妘載頓時很高興,向他道謝,而老巫師表示這本就是承諾,既然他做到了,并且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估。
妘載說,漁梁能架一萬魚,便真是一萬魚,而這次的大春汛,回來的魚群,何以數十萬計!
那整個邊水內都是魚群,如果剛剛入水的不是巫師與戰士,而是普通族人,恐怕要被魚群們直接當做口糧,分而食之了!
所以,有的時候,生死就在一念之間,人吃魚,魚吃人,無非是看誰更加強大。
老巫師為了表示謝意,特地讓妘載他們在這里留幾天,除了用剛剛捕獲的大魚們作邀請外,同樣也表示要送妘載,以至于也要送百里茆與黃堪山一些。
“誒呀,這怎么好意思,使不得.....”
老黃連連推脫,但是他那表情卻恨不得把那些魚都裝走的樣子,其中行為,在妘載看來,大概就是和后世過年長輩串門發紅包一樣,嘴上說著使不得,行為上卻把口袋都要撕裂了,恨不得多收二百塊。
“這哪里話,畢竟你們也有幫大忙,怎么能忘記你們的功勞!”
“造里之野到蘗芽氏還比較近,但是距離菁華氏,距離赤方氏,那就太遠了,活魚難送,所以只好讓你們等上幾天,等我們用鹽處理好了,再給你們。”
老巫師一邊說著,一邊更是有些感慨:“自從西方大鹽山封閉,各個部族的鹽都比較緊缺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幾位巫師來到了?蘆氏居住區中,地勢最高的一片平坦區域,老黃一邊走著,那是一邊在抱怨:“其實吧,柴桑氏去的意思,也有為我們好的,雖然他們想搶鹽山,但是他們搶到了,好歹能分我們一部分吧,現在這情況,大鹽山封閉,那只地獸不出來,誰也拿它沒有招啊。”
“這次大水,大鹽山不可能不受到波及,我琢磨著那個家伙的損失肯定很大,近期說不定會出山過來找些事情了。”
老黃抓了抓頭,顯得很擔心。
大鹽山的地獸強大到匹敵山獸,或者說,它可能已經是山獸,足可以與參云級的大戰士匹敵,而大巫加上大戰士,連帶七個威神過去,都沒有討到便宜,也正是那一次柴桑氏搶礦失敗,這才讓各個部族發現,原來這個喜歡做人口買賣的異獸,居然是這么流批的家伙。
鹽礦這個問題,也是妘載一直在心頭心心念念的事情,關于魚,比起魚來說,鹽的重要性要大很多,但是巖鹽礦被一只異獸壟斷,現在更是連買賣都沒有門路,這不免讓妘載有些憂愁起來。
閼之澤可不是咸水澤,哪怕是開池鹽也輪不到它。
“現在大鹽山封閉,那各部族的鹽如果用完了,怎么弄?”
妘載向他們詢問,畢竟各個部族也是要用鹽的,大鹽山封閉,那么部族的鹽遲早有用完的時候。
“省著點用,我們這里還好,大鹽山距離造里之野只隔著一個蒙山,偶爾派人去附近,不靠近大鹽山的區域,也有些散生鹽石。”
老巫師向妘載解釋,原來大鹽山的外部,與蒙山接壤的地方也是有鹽礦的,只是儲量很小,零零散散,各部族偶爾會去挑揀,而蘗芽氏,菁華氏這種離得遠一些的,他們就每年在春夏時期跟著動物走。
“吃土,野獸們會找到鹽土的,它們吃過之后我們就去把那些土挖了。”
百里茆說的是理所當然,地有咸土,煮以為鹽,麋羊豚諸畜食之皆肥。
煮土為鹽,大火燒開,大水沸騰,裹上泥巴糠,隔壁氏族小孩都饞哭了!
妘載想了想,似乎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而找土鹽.....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豚子。
好吧,其實羔子更適合這種工作,羊找土鹽的速度似乎比豬快多了。
妘載抬頭看了看天空,他望向遠方,那是氏族的方向,如今春雷已過,江水已起,春耕已下,等到這里的事情了結,便要盡快回到氏族內,這驚蟄下種,可是刻不容緩的事情啊....
“卻不知道,妘缶他們前往洵山,祭祀的怎么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