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人首領尤折臉色慘白,他感到眼前一陣昏花,使勁捂住腦袋上的傷口但血卻依舊難以抑制的向外噴涌,剛剛那根羽箭依舊插在地上,顯然,遠處的那位射手并沒有殺人的心思。
但僅僅是警告....?!
尤折被這一箭打的喪了膽,這不是普通威神級戰士所能發出的箭,要么是三次覺醒之上的威神戰士,要么....是參云?
“這不可能....難道是洵山....”
尤折心中猛然升起巨大的恐懼感!
如果這個事情被洵山發現了,那么他們就完了!侔洪氏必然要被狠狠懲戒!
“快走!快走!”
參云!這洵山區域,除去洵山上的那幾位外,哪里還有參云級的大戰士!
尤折丟下了大弓,狼狽的逃走,并且向四周喊出撤退的信號,只要自己這里沒有人被捉住,哪怕遠處那個人,真的是洵山中參云級的大戰士,只要沒有證據,也不可能對侔洪氏怎么樣!
所以要跑,要快!
四周的侔洪氏的戰士們也都被那一箭震的傷勢不輕,眼下哪里還敢繼續停留,或爬或起,從土里從水流中,總之,并沒有任何一個人還敢向南張望。
他們向西方逃竄!
妘蒙已經沒了力氣,他努力想要爬回樹上,但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遠處妘缶的呼喊聲也越來越不清晰,連那震天的登涉群的罵戰也已經聽得模糊了。
腹部失血太多,妘蒙從樹梢上一頭栽了下來。
砰!
遠方的大漢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這株大樹下,他似乎是隨意經過,順勢一抄,妘蒙整個人就被他撈在手上,小小少年和這個大漢比起來,身形差距根本無法相提并論,而這個大漢的身高,足有兩米多,接近丈許。
這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可以說是小巨人。
“射術不錯,孩子,另外一個射手,他是用圖騰之力擊敗你的,如果雙方都不用圖騰,你不會輸給他。”
“所以這次的失敗,沒有什么好懊悔的。”
大漢撈著妘蒙,卻沒有立刻給他止血,但是奇怪的是,在大漢的手掌捂住那肋部的傷口后,妘蒙的意識居然逐漸清醒,而血,也不流了。
“奇怪么,這是我和以前一個老朋友學的技巧,叫做止血法。”
大漢隨意的說著:“這需要施術者對于肉體非常了解,拿住流血的經絡,用氣閉之,就可以在短時間內制止出血,但這也有時間限制,如果不能及時用草藥醫治,那么這片的血肉就會因為氣血不順而壞死。”
妘蒙吃驚不已,他沒有動,想也知道,動會牽扯傷口,造成流血更多,這是常識。
大漢來到一處被水沒過的土地,上面有一只暈頭轉向的小登涉,它的屁股卡在石縫里,暈暈乎乎,而大登涉群們卻只顧著追人,反倒是沒有注意到這個方向,小登涉已經被他們甩下來了。
“咚!”
大漢隨手一巴掌把那兩塊足有一人高的堅硬大石拍的稀巴爛,嘩啦啦的濕石渣落入水中,這一幕讓妘蒙簡直是目瞪口呆。
“嗚嗚!”
小登涉啪嘰一屁股坐在地上,頓時清醒,看到背對著太陽的大漢,小登涉感覺到他沒有敵意,于是很自然的在他的腿毛上蹭了蹭。
但是很快,小家伙又被大漢一只手拎了起來。
“嗚哇!”
小登涉似乎沒有經歷過這種“飛天”的待遇,顯得異常興奮。
大漢向大丘走去,而大登涉群們依舊在吵吵嚷嚷,只是那只領頭的母登涉似乎發現了不對勁,它猛地轉頭,屁股扭動,肥碩且龐大的身體,就是上古時代的超級坦克。
“咚咚!”
大登涉看向大漢,眼中出現了忌憚。
“嗚嗚嗚嗚嗚嗚。”
大登涉發出警告的聲音,同時看到了小登涉,頓時一愣。
它回頭看了看,只有一幫扭動的,還在撞擊大丘的屁股群。
“嗚嗚嗚!”
大登涉發出不滿的喊聲,而屁股群們這時候才轉過頭來,當它們看到小登涉的時候,先是發出類似歡呼的交流聲,隨后便是蓄勢待發,似乎準備施展“猛撞”,向大漢沖過去。
老大你一句話,咱們就沖钅,神圣的F2已經連接著我們了!
但是大登涉制止了這幫只用屁股思考的家伙。
大漢把小登涉丟下,用下巴指了指東北方位,示意它們離開這里。
但出乎意料,小登涉卻是走了兩步,又折返回去,對著大漢的腿毛繼續蹭了蹭。
大漢的臉有點拉垮。
大登涉同樣把臉拉下來。
但是小登涉卻很高興,不住的發出嗚哇的聲音。
“行吧,那就跟著我吧。”
大漢是對大登涉說的,但是大登涉嗚嗚了兩聲,卻又不敢大聲反駁,那種委屈扒拉的,就像是幼兒園家長看到老師托管一樣,又不好發脾氣。
不過大登涉也能感覺到大漢身上沒有敵意,而此時,大漢倒是突然說了一句。
“不吃人,我就不會殺生,如果吃人,我就會殺死那些吃人的家伙,你們從沒有吃過人,反而是人打攪了你們的平靜生活,天與人,萬物與人,人亦在萬物之中。”
“我五十之后,才知道這個道理,我年輕時候,殺過很多生靈,有人,有神,有異獸.....”
大登涉毫不懷疑他說的是真的。
這個人類非常的強大,強大到超乎于大登涉那過載的腦子可以想象的極限。
妘蒙此時有些震驚:“你...你說你殺過神?”
“神的名字是窫窳(ya,yu)。”
大登涉開始聚集同伴,這幫家伙扭著屁股,一步三晃的轉頭,而小登涉沒心沒肺的嗚哇笑著,似乎在說好玩好玩,大登涉頓時氣的不輕,嗚嗚嗚的罵了兩聲,然后就氣哄哄的走了。
臨走時,還順便一腦袋撞翻了邊上一個亂跑的肥登涉。
大丘上,妘缶他們終于脫離困境,少年戰士們立刻從大丘上跳下來,妘缶趕忙跑到大漢的身邊,而大漢此時則是從獸皮口袋中拿出一株草藥,拍了拍小登涉的屁股,把草藥給它聞了聞。
“去,找點這個回來。”
小登涉嗚哇嗚啊的喊,撒開腳,咚咚咚咚的扭著屁股就走了。
“多謝,多謝!”
妘缶向大漢道謝,而少年戰士們也都七嘴八舌的圍上來,大家都很開心,同時談到侔洪氏,又是氣的臉色鐵青,恨不得把那些家伙千刀萬剮。
“我是妘缶,赤方氏北正,奉命出使洵山參加祭祀.....”
妘缶把來龍去脈和大漢說了一遍,而大漢掃了一眼這里的五十位少年戰士,疑惑道:“你們的圖騰呢?”
“我們....我們....”
妘缶結巴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大漢卻是點了點頭:“圖騰碎了么。”
“你們是戰敗的氏族,遷移到的南方?”
大漢所說的一點也不差,而他也正式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羿。”
“遠行者,羽升于天,是擅射之人。”
大羿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妘缶聽到了他的名字,豁然一愣。
妘蒙也呆住了,赤方氏所有少年戰士們,都不動了。
五十年前,帝陶唐一十六年。
東海之外,有十日西來,灼于中原。
大羿持彤弓素箭,落九日于沃焦。
這個名字,曾經是所有孩子們心中的英雄之名。
孩子們,曾經在篝火旁互相悄悄許下誓言,又吃吃的笑,在昏暗的山野,安靜的黑夜中,仰頭踮著腳尖,望著天空中璀璨的星辰,他們互相約定,將來,等到長大了,他們也要成為大羿那樣的人。
成為大羿那樣,威震天下的....大英雄!
——
“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山海經·海外東經》
“你你你...你真是....你真是那個....”
妘缶的嘴都有些結巴了:“你應該是,應該是....你是同名吧,你也聽過大羿射九日的故事吧,所以你才取這個名字.....”
“射九日?”
大羿看著這個孩子,忽然哈哈笑了一聲。
“對啊,我也聽過那個故事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幾根白發,對少年人笑且騙他道:“大羿啊,那是中原的英雄,我只是羿而已,一個射師罷了,你看我這么老,怎么會是當初射日的英雄呢?”
妘缶咽了咽口水,想了想,忽然呼出口氣,笑道:“是啊是啊,大羿怎么會出現在南方,那可是中原的英雄,應該在帝的手下任重職呢。”
大羿摸了摸少年的頭:“我以前也很仰慕他啊,就像你一樣。”
妘蒙想要起來,但是又不敢動腹部,這時候大羿把他放下來,而離開的小登涉也出現在遠處,塞了一嘴巴的草,扭著屁股啪嗒啪嗒的就過來了。
“不,他就是大羿!”
妘蒙看向妘缶,開口道:“是,他說他殺過天神!”
妘缶卻充耳不聞,但他緊捏的拳頭表示他內心并不平靜。
大羿笑了笑,把小登涉弄來的草藥,在手掌中揉碎,而隨著他的揉動,那些草藥開始產生變化。
那是“神化”!
大羿把神化的草藥涂抹到妘蒙的腹部,而血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得到了抑制。
傷口依舊存在,但是血液與肉接觸的區域,卻已經邊干變硬。
“這....巫的神化!”
妘蒙吃驚不已,他對大羿道:“你就是那個英雄,曾經射殺了十日的大英雄!”
大羿則是道:“我只是一個老人,射日的英雄,這個稱呼,只屬于那個年輕的羿。”
妘蒙的眼中滿是崇拜:“是你!你承認了!”
少年射手最崇拜與憧憬的,便是大羿,妘蒙心里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但是大羿看了看遠方,對他們道:“那些人應該不會來了,你們的危險也已經解除,是時候該回去,而我也有該做的事情。”
“用我老友的話說,我們‘緣盡于此’。”
大羿已經不止一次提到他的老友,而這句緣盡于此,更是有些莫名的,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相逢與離去并存的...意味。
妘缶,妘蒙他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描述。
“您要去哪里?我們應該向您道謝!我們想要請您去我們的部族!”
妘蒙很急切,這一下又讓他的肋部疼痛起來,傷口撕裂了一小塊。
“不了,你的善意,我收下了。”
大羿拍了拍妘蒙的肩膀,給予他鼓勵,而妘蒙便把腰挺直,這又讓大羿數落了一下,說他不能再胡來,否則傷口二次崩裂,那就比較麻煩了。
“用我老友的話來說,你這是雨過忘雷,不知其懼幾何了。”
大羿笑了笑:“孩子啊,如果你在中原,我應該會不吝嗇教你箭術,但現在我有要事,不能耽擱,我再一次來到南方,也是因為這件事情。”
妘蒙很是失落,妘缶則是迅速道:“羿有要事,我們不能耽誤他,妘蒙,我知道你崇拜大羿,但是現在,我們也有要做的事情。”
妘缶說完,又向大羿誠懇拜謝:“救命之恩,我們無以為報,如果您把您的事情做完了,希望您一定來赤方氏,我會向巫告明此事,他一定極其歡迎您的到來!”
“赤方氏居于南丘,這片山野就在閼之澤的最南方,靠近嶺南天壁附近!”
妘蒙也神情一振:“對!您一定要來我們部族啊!”
“你說,你們的部族,在嶺南天壁附近?”
大羿忽然詢問,顯得很奇怪,他仰起頭,眺望遠方,似乎在看什么東西。
天是深邃的蒼,山澤巨野,蔓延千里。
大羿如此想著:
當初落九日,九日墜世而渺無蹤跡,陽、左、二足、朱,此四只已經被我找到,徹底熄滅它們的光明,使它們不能再起于人間,而這九日都是扶桑中的下九日,如果放任不管,它們就會復活,屆時天地之間又將出現九日并行的厄難。
這天地亦物也,可物有不足,誰人來補?只有我們自己!
自某位蓋世人物開天辟地以來!
天地陰冷,于是燧人鉆火;萬獸兇險,于是有巢筑屋;瘟疫不退,于是神農嘗百草;天象不測,于是伏羲作八卦;天維絕斷,于是女媧補蒼天;世人無聲,便有倉頡造字;又至大庭,柏皇,中央,巨靈......又有蚩尤作甲,黃帝鑄劍!
這既是帝命,也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
大羿的決心不容動搖,他親眼看到南方有太陽復蘇的征兆,故而他跨過江水,連震蒙氏之女,大江之神,神女奇相都不敢阻擋他的腳步,百獸為他開道,山與云也為他讓開前路!
“這是第五個!”
就在嶺南天壁附近!
“好,我跟你們走。”
大羿突然改變了態度,妘缶頓時一愣,而妘蒙則立刻高興起來!
赤方氏的少年們都興奮的不能自已,交頭接耳,氣氛熱烈而高漲,不過妘缶卻覺得有點奇怪,剛剛大羿還說有事情,怎么現在就答應了?
“難道您,一開始也要去南方?”
妘缶猜測著詢問:“您要去嶺南?”
大羿笑道:“或許是,或許不是,總之,你們的部族,貌似正好在我前進的路上。”
“這也是一種巧合吧。”
妘缶便也笑了:“我們的運氣真的很好!”
大羿背起弓箭,少年們圍繞在他的身邊,盡情且肆意的歡呼起來!
這是他們夢里的大英雄,而如今,這個大英雄就要去他們的部族了!
自從他們來到南方,令人驚喜的,振奮的事情便一件接著一件!
妘蒙激動道:“我想和您學習箭術!”
大羿失笑:“孩子,看來我們的緣還沒有終止,我老友的那句話,現在我更有感觸了,緣起緣滅,道之妙也。”
妘缶好奇的詢問:“那個....羿!您一直在說您有一個老友,他到底是誰呢?”
你說的這個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啊?
妘缶看到大羿望來,有些忐忑道:“我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思....真的,真的。”
大羿笑了笑:“我可不是在胡扯一個老友,他的名字....嗯,我還是這么稱呼他吧,你們也可以這么稱呼,叫他做‘務成子’。”
.........
雨水再一次下降了,妘載在三山四野打聽到挺不錯的事情,那就是關于銅的問題。
順便,似乎還發現了赤鐵礦。
在柴桑山附近,距離三山四野...嗯,怎么說呢,大致在三山四野的背面,在柴桑山的東面,不過這個時代,大家對于鐵的理解,認為是一種堅硬的石頭.....山海經中,稱為“赭石”。
妘載覺得,如果能找到銅礦,鐵礦,那么部族內兵器的問題就能得到改善,同樣,耕地什么的,用犁具,銅、鐵犁具肯定比木、石所制的要好上許多。
改善生活的東西這么多,可惜都距離自己不近,而且眼下時間不夠了,妘載只能帶著一些遺憾,與三個部族的送貨大隊,一起踏上歸途。
在?蘆氏腌魚的幾天里,妘載沒少在造里之野附近閑逛,白嫖了兩個葫蘆不說,同時還發現了大片大片的蓑草。
?蘆氏這里的蘆葦因為比較堅固,和竹子差不多,所以就被妘載順手拿過去,代替本來編織斗笠要用的竹蔑,于是搗鼓了幾天,一副比較簡陋的斗笠與蓑衣就完成了。
這是妘載小時候經常跟著家里老人編織的東西,在年幼時,妘載,或者說“云旭”,家中的奶奶經常教妘載怎么編這個東西,老人們基本都會這種手藝,而到了后來,生活越來越好,但是民間卻也越來越見不到正常的斗笠與蓑衣了。
直到后來網絡的興盛,郵寄行業的發達,華夏古文化逐漸復蘇,才讓這些老物件得以浴火重生。
“這是什么?”
當斗笠與蓑衣編制好的時候,蘗芽氏巫師百里茆還試著穿戴了一下,感覺上....一點也不壞,還挺好的。
“這是雨具。”
妘載如此回答:“其實對于我們本身來說,沒有大用,但是可以防止衣服弄濕啊。”
雖然上古先民不太在意這些東西,但是百里茆,黃堪山他們,還是覺得這東西挺不錯的,而且編制也不是太難,如果到了耕種時候,正逢大雨,這斗笠蓑衣,可以保證人的視線是清晰的,不被大風雨所遮蔽。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為何是青箬笠?因為竹是青色的。為何是綠蓑衣?因為蓑草是綠色的。
當然,這首歌謠與此時代的節拍是格格不入的,上古歌謠,更講究言簡意賅,不說什么意境,只是因為上古歌謠“言簡意賅”過了頭,以至于一個文字表達一行意思,所以大家都覺得,上古歌謠好有特點。
當然事實....妘載覺得也確實是很有特點.....
妘載便也是自己哼唱,并沒有教給其他人。
送貨的隊伍都披上了蓑衣,大家舉一反三,把原木車上的貨物都蓋上了蓑草,大雨嘩啦啦的下,雨季三五天連雨,實屬正常。
妘載身上掛的兩個葫蘆,一個大,一個小。
戴斗笠披蓑衣,赤足負大葫,這副形象,讓妘載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
至于三個部族內,妘載打算拐回去的技術人才,也基本上配置到位了,百荒芪和黃籬陰,這是老朋友了,當然,這兩人也是死對頭,因為耕地的事情,打了不止一次。
但是意外的,這兩個人在部族內,耕作技術都很好,其實這也可以看出來,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兩個人有過硬的本事,一開始也不會在神土區域相遇,畢竟打前站就是要進行開墾的,技術不行,土地耕作不到位,回頭下種,直至半年過去,肯定是要影響收成的。
至于?蘆氏,來的人叫做蘆槁,?蘆氏老巫師大力推薦,而同族中,其他本來都躍躍欲試,想要和妘載去南丘參加“上丘下鄉”指導活動的戰士們,在這個青年出來之后,就都不敢說話了。
而妘載也對他有些印象,似乎在大春汛來臨時,從魚潮中突圍的,第一個拿石叉捅死大魚的,就是他。
看來這位是漁獵技術極其過硬。
山路難行,當康在前面開道,青皮白牙的小野豬哼唧哼唧的尋找安全路線,妘載他們來的時候,那條路是原木車不好走的,因為有很多坡度,故而現在帶車回去,必須要繞一下遠路。
好在這里的戰士們氣息都不弱,護送隊的人由三個氏族聯合派出,足有三十人,遠方的野獸不敢靠近這里,而這也讓妘荼越發羨慕。
什么時候,部族的人,才能讓圖騰重新復活呢?
他一邊記錄著路線,一邊在簡牘上用盡可能詳細的語言描繪這條路。
包括那條前往赤鐵礦的大致路線,妘荼也已經在簡牘上寫的很詳細,他背上的籮筐里裝的已經不是草藥,而是滿滿的木片簡牘了。
“哼唧?”
當康停下了腳步,它蹦跶到一塊大石頭上,向遠方不住的張望。
送貨的隊伍停下腳步,妘載順著當康所觀望的方向遠眺。
朦朦朧朧的煙雨中,溪水向下游浮動,在泥濘的水岸邊,有一株站起來的草。
是的,妘載瞪大了眼睛!
那個草是活的!
奇怪的草在水邊轉悠了一會,忽然感覺到有豬在窺視它,于是撒開下面的根須,瞬間就遁地不見了蹤跡。
妘載和三部的戰士們說了這個事情,黃籬陰則是神情一震,對妘載道:“巫!你遇到山伯(百年何首烏)了!”
“山伯?”
妘載聽著他的描述,也大概懂了這是什么東西,不由得嘖嘖稱奇。
山海間的怪事情也有很多,即使是巫,也不可能全部都明白,各個地方的風土人情,變化,神異都有很大的差別。
“看到山伯要小心啊,我們這車里面都是糧食。”
黃籬陰一下子變得很緊張:“山伯會偷糧食的!”
“哈哈,你怎么這么膽小?”
百荒芪抓住時機嘲笑他:“什么山伯,我聽都沒聽過!”
兩個人又爭辯起來,蘗芽氏表示自己根本沒有遇到過這種東西,但是菁華氏的戰士們都顯得很小心起來。
妘載不知道,他們走了之后,那只何首烏又出現了,雖然沒有面目,但整個軀體與人已經沒有差別,它“看”著那幫人運送原木車離去,本不喜雨水的它,在大雨中向天揮了揮手。
隨后,遁地跟蹤而去。
小當康突然止住腳步,三兩步一回頭,哼唧一聲向一個地方撞了過去!
泥巴被掀開,人形何首烏被一豬嘴拱出來,毫不猶豫,轉頭就跑!
蘗芽氏的戰士們全都看傻了眼睛,而菁華氏的戰士們則是大驚失色。
“真的來偷糧食了!”
妘載大為驚異,頓時很感興趣,而當康正在追著何首烏,此時,邊上?蘆氏的那位戰士,蘆槁,他忽然大步上前,手中的魚叉猛然投擲出去!
風起!
覺醒了圖騰的戰士,實力強大,一叉直接命中何首烏,把這個家伙的“下半身”給斷子絕孫了。
“山伯被抓了!”
菁華氏的戰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蘗芽氏的戰士們則是議論紛紛,大有一股想要把這玩意弄死然后切片研究的態度。
妘載也看了下蘆槁,很是驚訝。
這果然是個大人才啊。
妘載走過去把魚叉拔起,山伯被捉在手里,似乎想要遁地逃跑,但是妘載手掌猛然一握,灼熱的氣息差點讓山伯發出叫喊來。
“偷糧食?”
妘載笑吟吟的:“你不就是糧食嗎?”
何首烏當然不是人參果,所以也不會有“遇金而落”的特性,但是它“遇土而消”,這倒是真的。
所以,原本用來裝當康的籮筐,獨屬于妘載的那個筐,就被用來裝山伯了。
在剛剛被妘載教育了一下之后,山伯顯得很老實,對于偷糧不成蝕把米的事情,它并沒有感覺到半點的不好意思,仔細看一看,甚至可以發現,山伯的動作和被抓住的時候不一樣了,它盤根“坐”在籮筐里面,像是在與天地問靈光。
你拼命偷糧還被逮住的樣子雖然有些狼狽,但你最后在籮筐里關禁閉且思考草生的樣子真的很美。
但這種姿勢讓妘載有些在意,因為這種坐姿.....和道家的打坐煉氣很像。
一個野生的何首烏會懂這些?
妘載是覺得不太可能的。
菁華氏的戰士們對這玩意似乎有些發憷,而蘗芽氏的戰士們則是靠在前面,斗笠擠在一起,那一張張臉孔隔著籮筐仔細查看盤根而坐的何首烏,像極了探監大隊。
“蘆槁,你投魚叉的技術這么厲害,都比得上弓箭手了。”
妘載對蘆槁這個有本事,且實力強大,卻又沉默寡言的戰士很有好感。
“手熟而已,巫謬贊了。”
蘆槁回應了一句,沒有驕傲,也沒有自滿,更沒有得意,就像是本應該做到的事情一樣。
“有空教教我,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俗話說得好,技多不壓身,投擲技能雖然比不上“力量”“速度”“智力”“魅力”等主要屬性,但是同樣也是需要加點的啊!
“不敢,只要是巫所需要的,我必然傾力傳授。”
他們三個人算是暫時加入了赤方氏,成為赤方氏的一員,雖然是進行指導工作,但是最高領導人還是妘載,所以他們也都稱妘載為巫,而不是“赤方之巫”,亦不是“載”。
妘載和他聊著天,漸漸的,蘆槁的話也多了些。
路途遙遠,夜幕降臨,大家把原木車推到一處避雨的地方,遠方的群山已經看不清楚,浩大的霧氣遮天蔽日,妘載施展巫術,灼熱的風與璀璨的光,一瞬間將大家的身體溫暖起來。
小當康屁顛屁顛的跑到大山下,回來時候嘴巴里還叼著野果。
戰士們停留下來,開始搭建簡易的防御工事,其實也就是砍點木頭,拉一道籬笆,再升升火而已。
妘載陷入沉寂,在進行“祝”,希望能夠得到一些回應,提升一下自己的巫術,而妘荼一邊書寫簡牘,一邊在盯著山伯。
咚——
山伯抬起手來,拍了拍籮筐,那沒有臉的腦袋還在向妘載的方向張望。
“干什么?”
妘荼知道這個玩意不正常,他也沒見過會跑的草,這種活的,有些顛覆他的認知,反倒是更像神靈,不像是異獸。
咚咚——
山伯拍打籮筐,但動作很輕,小心翼翼的,并且指了指自己的根,又指了指妘荼。
它做出一個送根的舉動,大概意思就是“你把我放了,我給你好處”。
妘荼用死魚眼看著它。
山伯又拍了拍籮筐,似乎感覺到妘荼對根須不屑一顧,它很生氣,于是....它啪嘰一聲跪了下來。
“嗯嗯嗯.....”
那種低沉的,卻又不能完全發出來的聲音,像是憋著一股氣不能抒發,山伯毫無尊嚴的給妘荼拍馬屁,邊上菁華氏的戰士們也有人看到這一幕,只感覺自己這輩子的三觀都顛覆了。
這東西不是很厲害的嗎,怎么一點尊嚴也沒有?
“人的認知與草的怎么可能一樣!等等....話說草的認知是什么?”
蘗芽氏的戰士們適時補了一句,但他們自己說著,一邊說著也是一邊撓頭。
猛漢撓頭,疑惑不已。
這說的一點不錯,對于山伯來講,能跑路就是最好的結果,至于過程丟不丟尊嚴,它都不知道這兩個字是啥意思。
妘荼的目光動了動,他放下簡牘,手壓在籮筐上,而山伯顯然很振奮,妘荼盯著他,腦袋里想的卻是準備寫的一段話:
“大斜之野東,至南丘前,曰山伯之野,多樹木,有山伯出,草體,其根莖為身,似人孩,其音嗚咽,能盤膝作揖,每逢大雨,出沒于山伯之野,竊來往行人食糧.....”
那片山野沒有名字,只是路上經過的地方,而妘荼默默的想著這段話,又準備給此時棲身的這座山也取個名字。
山伯看妘荼久久沒有動靜,似乎覺得他是沒見到好處,所以不愿意放了自己,于是山伯停頓了一下動作,而后那兩只“手”拉住了自己的“腳”。
咔嚓一下,一根根須被掰斷,山伯拿著自己的“腳”,使勁透過籮筐的縫隙,遞給妘荼。
妘荼眼睛頓時一亮,然后刻意的“看了看”還在祈祝的妘載。
他伸手把那根根須拿走,然后繼續看著山伯。
山伯一愣,似乎很不開心,但為了出去,它以為是籌碼不夠,于是又伸出手,在籮筐里搗鼓,一連好幾下,連續掰了四根根須,一把都推到籮筐前。
妘荼很滿意,這東西肯定是上好的藥材。
緊跟著,妘荼又伸出了手。
場面有些安靜,山伯很不高興,非常的不高興。
但是妘荼表示如果你不給,我就走了。
山伯對于這種薅何首烏的行為表示強烈譴責,但是為了逃走,它只有忍辱負重,屈服于妘荼的淫威,于是又是五根遞了過去。
雖然它的根須很多,但也經不住這樣糟蹋。
妘荼開心的笑了,點了點頭,表示山伯很上道。
山伯也很開心,不住的作揖。
妘荼笑著不斷點頭,然后就走了,挪了挪屁股,到一邊去研究根須去了。
山伯愣愣的趴在籮筐上,整個何首烏都貼著竹條,這時候,從來只有我搶人,從未曾被人搶我的山伯,終于長大了。
草,總是會成長的。
草(字面意義,真的)。
從這時候起,毫無尊嚴的山伯知道了社會的險惡。
山伯轉動了它的“臉”,“看”向其他所有圍繞在籮筐附近的戰士,那些家伙都是眼巴巴的,看到何首烏看向他們,頓時眉開眼笑。
何首烏崩潰了,呈大字形,噗通一聲倒在籮筐里。
此時,一只何首烏失去了夢想。
云深霧涌,妘載再一次來到那片荒蕪的世界中,浩瀚,巨大,龐然,光明,且遼遠的太陽,它永遠存在于這里,它就是自己的巫術。
風在呼嘯,那些游離在天地之間的“氣”,開始向太陽處聚集,或者說,是在向自己這里聚集,回應著妘載的祈禱。
這是第二次對話,而這一次,妘載除了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巫術,把那些火焰更進一步之外,也想試著尋求一下,以巫術改造自身的方法。
說不定就能“祈祝”得到了呢?
不試試怎么知道,進步是不能停止的,在與海大魚大戰過后,妘載再一次正視自己身體的虛弱程度,既然暫時不能提升肉體力量,也不能再度強化血脈,那么,不如在火焰的溫度上做做文章,而且說不定,萬一運氣好了,說不定能得到增強肉體的巫術。
那些氣不斷聚集,灌注,盤旋,與前一段時間一樣,妘載依舊沒有在傳承記憶中,找到這種現象的原因,似乎過去的巫師們,從來沒有感覺過這些游離聚散在天地間的龐大氣息。
用元氣來稱呼,是不是土了點?
但妘載覺得,卻是很恰當的。
這些氣息很純粹與原始,伴隨著浩瀚的巨風出現在這里,其實是真實世界的一種映射。
火焰的溫度在急劇升高,在妘載的周圍,數個奇妙的光點,正在逐漸浮現。
時間推移,氣在匯聚,風在吹拂,古老的歌謠,在莫名的荒野輕輕響起。
妘載聽到了那首古樂,他辨認不出這是什么音樂,古老時代丟失的歌實在是太多太多,但這首卻意外的,讓人有一種安心的意味。
《沛》
這是一首贊頌雨的歌曲,古時候的人們,取歌曲的名字,總是一下就能抓住重點。
巨大的太陽寂靜無聲,只有那古老的歌在妘載的耳中回響,唱歌者似乎很開心,可以明顯聽出是一個老人,而妘載不自覺的,也隨著哼了起來。
就這樣哼唱,哼唱......
不知多久,聲音漸漸消失。
祝,結束了。
那些匯聚的氣中,大部分流入妘載的體內。
——
當天亮的時候,大雨依舊未曾停歇。
不過比起來時,小了很多。
“趁著現在雨勢變小,趕快多走些路程,這種長時間的大雨也有個好處。”
百荒芪嘿了一聲:“那就是雨勢不可能突然變得很大....嗯很大很大。”
他說的,是突然的暴雨,就像是上次化蛇襲擊事件一樣的大雨。
雨只要是連續下的,必定維持在一個平均值上,雖然偶爾會變大變小,但是不會超出太多,如果突然變得極大,那要么是天發生異常,要么,就是要雨過天晴了。
妘載的胸口,懷里的獸皮口袋內,那顆金色的雞蛋很“舒服”的動了動。
而這種動靜,也讓妘載醒了過來,這一次的祝,除了讓自己身體內的巫術流轉更加順暢,體能似乎有所提高些許之外,貌似并沒有其他的變化。
至于所謂的強壯肉身,變身爆發型肌肉法師的選項,很遺憾,或許是大太陽覺得妘載充值不夠,不夠解鎖該特長。
強光術加上斧鉞精通?你要開天?
不行孩子,這是特殊職業,需要多充錢,充錢能夠變強。
充錢?可是火種還是死的,樹種也依舊是枯萎狀態,圖騰碎了一地,這錢,充不進去啊。
網不行,網不行,我家路由器壞了。
妘載動了動身體,意外的很舒坦,整個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對于周圍的聲音更加敏銳了些,這種感覺其實也不壞。
“這是祝?我感覺我睡了一覺....”
這一次的祝確實是有點奇怪,妘載表示,自己在進行祝的時候,也不知是誰用了自己的網,還在放音樂,把自己都弄睡著了......
正是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呼喊聲,送貨隊伍的人們出去,小當康不知道又刨到了什么。
“巫,好東西!”
妘荼披著蓑衣過來:“是姜啊!”
姜是山海各部族早已認識并且吃過的東西,自神農氏時已有種植與培育,當然更多的還是野生的大山姜,妘載也是神情一振,笑了起來:“豚子可真是厲害啊,這一路下來刨地刨了不少好東西。”
“是啊,豚子果然是瑞獸!”
妘荼也很高興,那姜塊上還有泥巴,他也不介意,使勁擦了擦,然后用力磨掉上面的皮,這是一株好姜,明黃色,很漂亮。
他輕輕咬了一口。
姜是可以生吃的,只是大部分人吃不慣而已,但是山海時代,姜是對抗陰雨天氣的一種法寶,姜可以去濕氣,使陽氣迸發,抵擋陰寒之氣的侵襲。
“巫!”
黃籬陰跑進來,他很興奮:“我們挖到了一株大姜塊!”
他比劃了一下:“有這么大,兩個人抱不住,是神化的母姜啊!”
——
大斜之野的神土地旁。
蘗芽氏與菁華氏正在商量怎么耕作,按照妘載所教的輪耕制,先種哪些,再種哪些,是有講究的,不能一股腦全部栽下去,否則可能適得其反,而神土雖然不存在肥力消耗的問題,但兩氏族既然和解,面子上還是要做過一番的。
只是聊著聊著,黃堪山忽然想起,最開始龍鬼給予蘗芽氏神諭的事情。
“你當時話說了一半,剩下來有什么沒說的?你后面都沒有在提這件事情了。”
黃堪山狐疑的詢問百里茆,后者一愣,而后想了想,想起來了。
他搖了搖頭,神色有些異常:“不,是我理解有問題,應該是的。”
“云之云蓋非妘也......”
百里茆說著,停頓了一下。
云,王分于切,回轉引而上之。
甲骨文的云,是上面兩道橫,下面一個卷曲,像是氣流入地又回轉起來,重新升天。至于雨字頭的云,是戰國時期重新劃分的第二種。
故而是“回轉之形”,云之字作為神諭下來,代表的是一種極好的兆頭,意味著大難將要過去,有氣從大地山川奮力上升,重新歸于天上。
但風,云,雨,風有領風,云有頭云,雨有先雨。
“云之妘蓋非云也,乃天降時雨凝于山川之氣,地東,氣升,回轉而引于上蒼;載之載,云有其載,回轉而引上,大車以載,積中不敗,是指的有東西會托著云,向上去.....”
“之后,就是畜義,無兇年,意思是這個人不遠萬里前來幫助,最后要....上天?”
黃堪山神色古怪至極。
百里茆捏著下巴。
“云在天,回轉入天,則天有變.....”
百里茆低聲說著,越發感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