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山跑馬坪,崔龍走出了房門。
接連下了幾天的綿綿細雨,今天終于停了下來,到了夜間,周圍又聚起了一團團薄霧。
白玉山就是這樣,四季多雨、多霧。再加上跑馬坪這個地方雖在山上,它的四周卻還有幾座山峰圍繞,這些山峰看起來突兀,更加顯現出跑馬坪平坦的地勢來。與這幾座山峰相比,跑馬坪算是低洼地帶,常年多霧也就不奇怪了。
崔龍穿過薄霧來到了柳菲菲門外。
柳菲菲房里的依然有燈光,崔龍在門外沉吟片刻,敲響了門。
見是特派員,柳菲菲并不覺得驚訝。似乎是知道了他要到來,柳菲菲一身軍裝,沒有更衣歇息的樣子。
“柳小姐,近日身體如何?還吃得消嗎?”崔龍關切地問。
柳菲菲回答道,“特派員對柳菲菲關愛有加,已令我感激不盡,何勞多次探望問候?再說我并無大礙,只要特派員需要,隨時都可以效勞,”
看著柳菲菲精氣神恢復得尚好,崔龍笑了笑,“柳小姐雖身處逆境,仍為黨國命運奔波受累,我崔龍關照不周,心中不安啦!”
柳菲菲平靜地回答,“如今黨國有難,正是需要我等竭盡全力共渡難關、挽救狂瀾于既倒之時,柳菲菲不敢忘記軍人使命,早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請特派員無需掛念,”
崔龍看著柳菲菲滿意地點點頭。
他隨即話題一轉,“柳小姐,如今大勢你也十分清楚,你覺得黨國是否還有希望?”
柳菲菲想了一會兒,說,“柳菲菲覺得,只要我們秉承蔣總統訓導、堅守黨國軍人之精神,勠力同心,人人皆抱犧牲之決心,必置之死地而后生,希望還是有的,特派員覺得呢?”
崔龍沒有回答,他問道,柳小姐是山東人吧?”
柳菲菲看了看崔龍,點點頭。
崔龍接著問,“柳小姐是山東哪里人?”
柳菲菲微笑著反問,“特派員對柳菲菲的檔案早已了如指掌,不會不知道吧?”
崔龍搖搖頭,“如今形勢急迫、軍務繁忙,導致我多有健忘,許多事倒是都記不起來了呢,”又問,“柳小姐府上好像——?”
“對,日寇打進來時,我全家慘遭殺害,只有我幸存了下來。還是多虧國民政府收留了我,又把我培養成為一名黨國軍人,這殺敵報國、振興中華之志,柳菲菲不敢稍忘,”
“那柳小姐又為何到了西南?”崔龍眼盯著柳菲菲。
“特派員莫不是真的健忘了?”柳菲菲問。
崔龍沒有回答,他在等著柳菲菲。
“當年我被送往南京秘密受訓,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后,我一直在日寇占領區做地下工作,一度處境也十分艱難,幸好終于盼來了日寇投降,”
柳菲菲不等崔龍再問,又接著說,“這后來的事,特派員也清楚,南京被共軍攻占,西南形勢岌岌可危,上峰就派我到這里來了,如今聽候特派員差遣,以報黨國栽培之恩,”
崔龍問,“柳小姐當年是受南京方面直接領導,可否告知是在誰的手下聽令?”
柳菲菲收起了微笑,“特派員,事關黨國機密,恕我不能透露,還請特派員見諒!”
崔龍只得說,“柳小姐保守黨國機密,我崔某佩服,可以理解啊,不過——”
“特派員還有什么疑問嗎?”
“那倒不是。這次柳小姐來到我身邊同為黨國效力,也是上面打了招呼的。只是柳小姐如此優秀,實乃我國軍中巾幗女豪,我崔龍能與柳小姐共事,也是我的福分啦,”崔龍笑道。
“特派員見笑了,柳菲菲只是盡軍人本分,不敢擔此評價,”
崔龍又說,“柳小姐,今天沒有外人,你我盡可暢所欲言,”他看了一眼柳菲菲,說,“你說這共黨的主義,到底如何?”
柳菲菲看著他,顯得有點吃驚的樣子,“特派員何出此言?”
崔龍不理會她的表情,接著說,“內戰開始時我國軍還占據絕對優勢,又有美國人支持,想來我方必勝。不想幾個戰役下來,國軍損失大半,到如今,共黨是席卷全國,勢不可擋啊!”
柳菲菲看著崔龍。
崔龍又說,“試想共黨由弱變強,由小變大,還取得了如此輝煌的勝利,難道這共黨之主義,有什么致勝的法寶?”
柳菲菲這才說,“特派員,當今之時,討論這些,恐怕不合時宜吧?”
崔龍笑道,“所以我才說你我暢所欲言嘛,”
停了一會兒,崔龍問道,“柳小姐為黨國效力也有一些時日,接觸過共產黨么?”
柳菲菲搖了搖頭,“這倒沒有,”
崔龍說,“不瞞柳小姐說,我倒是接觸過一些,”他用眼睛看著柳菲菲。
柳菲菲似乎沒有聽懂崔龍的話,問,“那特派員說說,共產黨是什么樣子的?”
崔龍又笑起來,“這人和人還能有什么差別嗎?”
柳菲菲也笑了。
“不過,我倒是佩服共黨堅守主義之精神啊!”崔龍說道。
“特派員這是指——?”
“柳小姐,我親手逮捕的共黨也不在少數,這些人落到我們手上,不管我們用盡何種手段,大多寧死不屈,其赴死之決心,就是身為黨國軍人的我們,也不得不佩服啊!”
柳菲菲沉默著不說話。
“雖然對頑固共黨,必須予以誅殺,但我不得不承認,有這樣一群持堅定信念的共黨做對手,實是我黨國之不幸啦!”
柳菲菲的眼神仿佛有些恍惚。
崔龍接著說,“反觀我國民政府及其軍中若干人等,如今持堅定信念的又有幾人?國民政府如何不垮?我國軍又如何不敗?”崔龍看起來心生感慨。
崔龍看到柳菲菲的神情,問,“柳小姐,你在聽我說話嗎?”
柳菲菲收回眼神,她站了起來,“特派員,恕柳菲菲不能同意你的意見!正如你所言,這個時候,更是需要我等持堅定信念才是,特派員萬不可喪失信心!”
崔龍自嘲地笑笑,“柳小姐不要見怪,算我失言,算我失言啦,哈哈,”他站起來,“今天晚上就談到這里吧,柳小姐早些歇息,我告辭了。”
崔龍回到房里,小紅已經等候多時。
崔龍瞟了她一眼,勉勵道,“你這趟縣城之行,來回一路辛苦了!”
小紅眼含柔情,“只要是為了特派員,我愿意!”
崔龍沒有在意她的眼神,說,“我對你還是信任的,不過現在的形勢太過復雜,切不可放松了警惕,對身邊的人,要給我盯緊了!”
“你是指柳菲菲?”小紅問。
崔龍沉著臉沒有回答。
隔了一會兒,小紅說,“特派員,我——”
小紅說這話的時候,兩頰微紅、眉目低垂,她將頭上盤好的頭發放下來,那長發自然地披在肩上擋住了她半邊臉,她用一只媚眼看著崔龍。
崔龍這才認真地看著她。
小紅身材小巧玲瓏、精致有加,平日里沒有多話,看起來異常文靜。但今晚她一開口,再加上她那將頭發一下散落的動作,好似渾身散發著一種野性的魅力,這與她平時的表現大不相同。
崔龍的心動了一下。
不過崔龍沒有回應她,他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小紅失望地看著崔龍,她眼中含淚,扭身跑去了。
此時,崔龍有自己的心事。
對柳菲菲,崔龍是十分喜愛。然而這次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卻讓他不得不另有考慮,雖然這是他極不情愿的。
先是在石澗口伏擊共軍運輸隊的行動,雖獲成功,但共軍的救援來得太快,這與之前計算的距離與時間出入太多。然后就是這次國軍縱隊遭到埋伏、大刀隊燒糧人員全部被消滅。
特別是這一次,絕非偶然。
柳菲菲被派到他身邊來,是上面的意思不假。但是崔龍知道,共黨的手段太過高明,誰又能保證沒有問題?
教訓實在不可枚舉。就連最高當局也被共黨的間諜手段弄得頭疼,似乎共黨在國民政府和國軍中的任何地方出現,或者任何人投靠了共黨,都是可能的,這樣的事情還少了嗎?
這次的行動知情面極小,讓崔龍不得不考慮是內部出了問題,果真這樣,那又是誰?
這個柳菲菲,到底是個什么人?
如果柳菲菲是共產黨,崔龍不敢想象,那真是——!
他對柳菲菲的感情是復雜的。
崔龍也征服過不少女人,但那種征服多是利用權力的結果,這些女人在他面前只能順從,時間長了以后,崔龍自己也覺得無聊起來。
但是崔龍對柳菲菲的感覺大不一樣。也就是這個女人,讓他不敢在她面前有所放肆,甚至還要將自己原來的一些作為有所收斂。他要慢慢征服柳菲菲,不但要得到她的身體,也要得到她的內心。
但是現在他突然有了一種預感,這種預感竟然有些強烈。當然他希望這種預感是自己的誤判,柳菲菲不是共產黨!
不過,要是她真的是共產黨呢?
崔龍不會手軟。如果柳菲菲是共產黨,他同樣會對她下手的,他不會因為個人私情而放下對共黨的制裁。對于共產黨,崔龍是信奉“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這個信條的。就像之前殺掉的那些共產黨一樣,他會殺了她。
真到了那一天,這是多么遺憾的一件事啊!
當然這件事要十分慎重,他了解柳菲菲,萬一錯怪了她,一旦處理不好,那就可能再也得不到她了。
崔龍決定再等等。
永豐鄉雷神廟,國軍縱隊被共黨解放軍伏擊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樊老太這里。
樊老太和樊賽花、白占彪幾人都傻了眼。
看來,整個共黨解放軍的行動就是一個精心策劃好了的計劃,他們針對國軍縱隊和大刀隊進行了精確的打擊。那么,得到燒毀糧倉、小劍門設伏的情報,他們準確得不能再準確了。
在樊賽花的提醒下,樊老太也確信是白升道私通了共黨無疑。她看著樊賽花,樊賽花像是懂了她的心思,說,“阿婆,我已經對那個白升道采取了行動!”
見樊老太余怒未消,樊賽花試著問,“阿婆,下一步我們如何對付他們?”
白占彪不失時機地說,“老神仙,上次國軍縱隊黃參謀長和宋副司令來請您的事,您不會忘記了吧?”
樊老太白了白占彪一眼沒說話。
“我看,如今共黨對我們下手越來越重,就憑我們這點力量,恐怕是孤掌難鳴啊!不如聯合國軍縱隊,同他們一起共同對付共黨,也好讓共黨有所忌憚!”白占彪小心翼翼地說。
“阿婆,我看行!”樊賽花同白占彪一個鼻孔出氣。
樊老太吸了幾口煙,喉嚨里飄出游絲般的聲音,“你說到國軍?當年也是國軍,對我們是毫不手軟啦!我們也殺了他們不少的人。莫非到了現在,又要走到一條道上去了?”
“老神仙,此一時彼一時了,如今,我們是要對付共黨解放軍嘞!”白占彪說。
“阿婆,對付了共黨,今后和國軍若有個不合意的時候,再和他們干也不遲!”樊賽花接著說。
樊老太干咳了兩聲,把斑竹煙桿在地上點了兩下。煙鍋里的葉子煙煙灰散了一地,旁邊一個隨從立即上前用手將煙灰捧起來。
她鼻子又哼了兩哼,說,“東巴山上的宋鎮山倒是個人精,國軍剛到跑馬坪的時候,他就跑去當了個副司令。這次倒是看不到他的人影,這個人厲害呀!”
白占彪和樊賽花兩人互看了看。
白占彪說,“老神仙,宋鎮山這人向來有野心,他人槍又多,還一直不忘擴充自己的勢力,聽說他一直在收羅各地的零散武裝,想方設法弄槍,到時候恐怕不僅僅是只想在東巴山上稱王呢!”
樊賽花也說,“這次他依靠國軍當了副司令,我們要再不行動,只怕今后他也要騎在我們頭上拉屎了,”
“所以老神仙,我們要盡快到跑馬坪去,也讓國軍縱隊給我們一個說法,此事宜早不宜遲呀!”白占彪生怕樊老太改變主意。
樊老太躺在竹椅上,將她的斑竹煙竿放在一邊,說了聲,“明天一早上跑馬坪,”就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白占彪兩人了。
樊賽花同白占彪從樊老太那里走出來,來到了樊賽花房間。
白占彪說,“我的花姐姐,這次到跑馬坪去見傅司令,可別忘了上次我們商量的事,”
“啥事?”樊賽花問。
“花姐姐難道忘記了?如今巴江縣群龍無首,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們可以一下子做人上人呢!”
“哈哈,我的白五爺,這次去見傅司令,少不了給你封個官什么的,我看至少也是個副司令吧,”樊賽花故意想不起來,逗著白占彪。
“喲喲喲,我的花姐姐,”白占彪走過來,捧著樊賽花的臉說,
“難道宋鎮山當了副司令,我也稀罕當個副司令?我要做巴江縣的縣長呢!”
樊賽花又笑起來,她向白占彪飛著媚眼,
“哎呀我的白五爺,你就當真了不成?”
又說,“這當縣長這事,我看成!想想看,國軍縱隊在這里來反共,不管是成也好,不成也好,我看他們八成也是呆不長的,早晚還不得走?到時候總得有人來維持局面吧?就像這個時候,還不是得依賴我們巴江本地人?”
白占彪點點頭。
樊賽花繼續說,“他宋鎮山雖說是個人物,但畢竟就是個山大王,我看傅司令不會真正重用他的,現在只是看中了他手里的人和槍。而你白五爺就不同了,怎么說白家也是巴江縣的知名大戶,你大哥白興國還在國軍中當軍長呢!這些,難道他傅司令就不考慮?”
聽到這里,白占彪高興得差點想手舞腳蹈起來,他一把抱住樊賽花。這幾天白占彪甚是憔悴,他一張胡子疤拉的嘴就要往樊賽花臉上拱,被樊賽花用手推住。
“我的花姐姐,你就是我的貼心婆娘,叫我咋離得開你?”白占彪觍著臉說。
樊賽花假裝生氣,“算了算了,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哪個不是饞貓?到時候當上了白縣長,這心都比天還高了,還認得了我?不曉得哪些黃花閨女又要遭殃了!我還算得了啥?”
白占彪聽了心里樂滋滋的,嘴里卻說,“才不呢,我的花姐姐,就是十個、百個黃花閨女,又咋比得上你?我又咋舍得下你喲,”白占彪又要去抱樊賽花。
“呸!盡想著你的好事,你這沒良心的東西!要不是老娘罩著你,你早成了共黨的刀下鬼了!”樊賽花罵道。
“多謝花姐姐救命之恩,我白占彪不敢忘記,你的恩情我都記著呢,不信你摸摸,都放在這里呢,”白占彪說著拉住樊賽花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樊賽花撲哧一聲笑了,“算你還有良心!”
第二天早上,雷神廟前的壩子里,站著二十個黃衣黃頭巾的大刀隊員,全部懷抱大刀。樊老太的滑竿躺椅擺在前面,八名持槍的土匪立在旁邊。滑竿的前后還各有兩名“抬腳”等候。
樊老太由樊賽花和白占彪陪同著從屋里走出來,她用斑竹煙竿拄著地,一瘸一瘸地走到壩子前的階梯上站好。
她身后,早已放了一個鐵制大鼎,里面插著幾柱高香和紅燭,鼎前一個香爐,也有幾炷點燃的香,正燃得煙霧繚繞。在她周圍,堆放著六堆蓬蓬松松的黃紙。
樊老太接過隊員遞過來的一炷香,將它點燃后朝天拜了幾拜,有人將六堆黃紙點燃,一時間黃煙黑煙升騰,空氣中彌漫著燥辣嗆鼻的氣味。
樊老太口里嘰嘰咕咕念了一通,又對天拜了幾下,就將那炷香香插進了香爐里。
壩子里面,幾個鑼鼓又咣咣咣通通通擂打了一陣,樊賽花和白占彪這才將樊老太扶到椅子旁,送進椅子里躺好。
樊賽花今天穿一身藍底淺花短襖,腰間扎了一根皮帶,掛著一支短槍,她臉上搽了白粉,將頭發攏在身后,顯得很精神的樣子。
白占彪則仍是一身灰呢子中山裝,頭戴黑色禮帽,并不攜帶武器。他特意將胡子刮了又刮,下巴青白發亮,看起來儀表堂堂、風流倜儻。
樊老太將斑竹煙竿朝前一指,四個“抬腳”彎腰下去將滑竿抬起來,樊賽花也朝大刀隊員們一揮手,一行人出發了。
白占彪和樊賽花分別走在樊老太兩旁,八個持槍的土匪前后各四個護著樊老太,大刀隊員們跟在后面。
這群人從雷神廟出發,經過銅鑼壩,朝白玉山方向走去。
到了下午,這群人到了跑馬坪。見前面設了一個關卡,有國民黨兵把守,樊老太將手往上一抬,隊伍停了下來。
上山的消息已在昨天就通報了國軍縱隊,此時參謀長黃家豪,已經在這里等候。
見樊老太一行人走近,他笑吟吟朝她抱了抱拳,“老神仙,黃某奉司令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時!”
樊老太欠了欠身,算是做了回答。
白占彪上前還禮,“有勞參謀長遠迎!”
雙方互致問候,彼此客氣一番。
黃家豪轉身一招手,幾個士兵將木柵欄打開,一群人隨著進去了。
跑馬坪寨子里,一隊國民黨兵整裝列隊完畢,傅綱常和崔龍站在寨門外等著樊老太一行過來。
崔龍對傅綱常說,“綱常兄,果然不出我等預料,此次樊老太到跑馬坪來,看來他們也有自己的打算。”
傅綱常謙虛道,“我也是遵照崔龍兄的指示,團結這巴江縣各路武裝,一切以反共大業為重。要不然,這大刀隊歷來與我國民政府素有仇怨,我還能像今日這樣,與他們平等相處、共同謀事么?”
“綱常兄立足長遠,以黨國為要,著實令我佩服。我是想,巴江縣雖有各路武裝,但這大刀隊由來甚久,信眾頗多。要說影響深遠,非東巴山宋鎮山所及啊,所以他們此次前來,還望綱常兄不要讓其失望才是。”崔龍說。
傅綱常點點頭,“我自有分寸,不過還是先要摸摸他們的底,再作下一步打算。”
兩人正說到這里,已經見樊老太一群人過來了。
樊老太的滑竿停在傅綱常和崔龍面前,傅綱常往前走了幾步,對樊老太說,“久聞老神仙大名,今日得見,果然仙風道骨,不同一般啦!”
黃家豪馬上給樊老太等人介紹傅綱常和崔龍。樊老太眼睛也不抬,似乎沒有聽見。倒是白占彪和樊賽花兩人朝他們抱拳問候。
崔龍皺了皺眉頭。
兩個隨從立即將樊老太扶起,樊老太從滑竿里下來,她將煙竿往地上一杵,那鐵制煙嘴與地面石頭接觸的地方,“哐”地一聲,濺起了一團火星,霎時地面好像抖動了一下。
傅綱常和崔龍暗暗稱奇。
“老神仙,都聽說你這根集煙竿和兵器于一身的寶貝十分神奇,今天見了,果然不同尋常!”傅綱常贊道。
樊老太笑了笑,露出兩排灰白色的牙齦,說,“老身從不使槍,唯獨這樣東西使慣了,一直跟隨著我,讓傅司令見笑了!”
傅綱常點頭微笑。
崔龍說,“老神仙德高望重、名震巴江,今天能到跑馬坪來,也是我國軍縱隊的榮幸啊!”
樊老太用渾濁的眼神看了看崔龍,說,“特派員是國民政府要員,大刀隊都是些山野粗民,我這幾個大刀片子,看個門,照個院子還可以,和國軍縱隊相比,那是上不得廳堂的!今后還望特派員拿個眼睛照看著才是。”
崔龍打著哈哈,“老神仙謙虛了,謙虛了!”
黃家豪在旁做了個請的手勢,樊老太又顛簸著隨傅綱常等往大廳走去。
樊賽花和白占彪兩人跟在后面,其余人在外面等候。
相互讓座后,一群人坐下。
傅綱常說,“自從我軍來到跑馬坪,先是特派員奉上峰命令親臨軍中助戰,后有東巴山宋鎮山司令來投,今天,又有樊老神仙來訪,正所謂各路英雄聚義于此,看來,反共大勢甚好,成功之日可期啊!”
一群人都笑起來。
白占彪看見在崔龍后面的座位上,坐著一位頭戴船形軍帽的漂亮女軍人。這個女軍人實在是漂亮,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個動作被樊賽花看到,她又妒火中燒、酸水直冒,用眼光狠狠地瞪了瞪白占彪。見白占彪沒有反應,又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樊老神仙,這次傅司令請你們到跑馬坪來,是共同商議如何聯合反共,老神仙有什么話,盡管說啊,”崔龍對樊老太說。
樊老太不習慣地在座上扭了幾扭,說,“共黨大洪龍作亂巴江,老身受玉皇大帝之令,要統統將其捉拿歸案伏法,我與共黨是仙妖勢不兩立!”
傅綱常和崔龍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心里覺得好笑。
崔龍說,“難得樊老神仙有如此決心,崔某佩服,其精神也值得我國軍將士效仿,有老神仙相助,何愁共軍不滅?”
樊老太半閉著眼睛,這些話似乎讓她很受用。
樊賽花插話說,“傅司令,特派員,容我說句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傅綱常笑問道,“這位一定是樊大姐了?”
樊老太回答,“是我家大妹子,”
“早聞樊老神仙手下有一個女中豪杰,武藝高強、才貌雙全,今天見了,果然不同凡響!”他對樊賽花說,“樊大姐有什么話盡管說,我洗耳恭聽,”
樊賽花這時候還不忘看了一眼白占彪,她對傅綱常說,“如今巴江縣被共黨占領,以前國民政府的各級官吏是逃的逃、散的散,已成一盤散沙。現在要對付共黨,沒有個領頭的怎么行?”
傅綱常和崔龍已經明白樊賽花接下來要說什么,兩人沒有說話。
白占彪早已按捺不住,說,“巴江縣不可一日無主啊!”
見傅、崔兩人點點頭,又說,“國軍縱隊雖可在軍事上與共軍抗衡,但要說這地方上的事,還是需要有得力人士來操持的。”
樊老太已經瞇上了眼睛。
崔龍假裝不明白,問,“白五爺的意思是?”
白占彪也顧不了許多了,說,“巴江縣前任縣長趙敬明,不放一槍一彈,拱手將巴江讓給共黨不說,聽說現在竟然為共黨做事,成了共黨的人,甘愿充當國民政府的叛徒,實在是不可饒恕!”
見眾人沒有說話,他接著說,“如今反共形勢急迫,急需有人出來收拾局面。我白占彪雖然不才,家族里在軍隊和政府中做事做官的也不少,如蒙傅司令和特派員不棄,我愿擔任巴江縣長之職,為黨國力挽狂瀾于既倒,雖傾盡畢生之力,亦在所不辭!”
“又來一個!”傅綱常和崔龍心里想。
樊賽花滿意地看著白占彪,樊老太也閉著眼睛點點頭。
一時眾人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傅綱常帶頭鼓起了掌,接著崔龍、黃家豪也鼓掌,大廳里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白占彪說完,心里有些得意,還不忘瞟了一眼那個漂亮的女軍人。
傅綱常和崔龍兩人會意地看了一眼。
到了下午,這群人到了跑馬坪。見前面設了一個關卡,有國民黨兵把守,樊老太將手往上一抬,隊伍停了下來。
上山的消息已在昨天就通報了國軍縱隊,此時參謀長黃家豪,已經在這里等候。
見樊老太一行人走近,他笑吟吟朝她抱了抱拳,“老神仙,黃某奉司令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時!”
樊老太欠了欠身,算是做了回答。
白占彪上前還禮,“有勞參謀長遠迎!”
雙方互致問候,彼此客氣一番。
黃家豪轉身一招手,幾個士兵將木柵欄打開,一群人隨著進去了。
跑馬坪寨子里,一隊國民黨兵整裝列隊完畢,傅綱常和崔龍站在寨門外等著樊老太一行過來。
崔龍對傅綱常說,“綱常兄,果然不出我等預料,此次樊老太到跑馬坪來,看來他們也有自己的打算。”
傅綱常謙虛道,“我也是遵照崔龍兄的指示,團結這巴江縣各路武裝,一切以反共大業為重。要不然,這大刀隊歷來與我國民政府素有仇怨,我還能像今日這樣,與他們平等相處、共同謀事么?”
“綱常兄立足長遠,以黨國為要,著實令我佩服。我是想,巴江縣雖有各路武裝,但這大刀隊由來甚久,信眾頗多。要說影響深遠,非東巴山宋鎮山所及啊,所以他們此次前來,還望綱常兄不要讓其失望才是。”崔龍說。
傅綱常點點頭,“我自有分寸,不過還是先要摸摸他們的底,再作下一步打算。”
兩人正說到這里,已經見樊老太一群人過來了。
樊老太的滑竿停在傅綱常和崔龍面前,傅綱常往前走了幾步,對樊老太說,“久聞老神仙大名,今日得見,果然仙風道骨,不同一般啦!”
黃家豪馬上給樊老太等人介紹傅綱常和崔龍。樊老太眼睛也不抬,似乎沒有聽見。倒是白占彪和樊賽花兩人朝他們抱拳問候。
崔龍皺了皺眉頭。
兩個隨從立即將樊老太扶起,樊老太從滑竿里下來,她將煙竿往地上一杵,那鐵制煙嘴與地面石頭接觸的地方,“哐”地一聲,濺起了一團火星,霎時地面好像抖動了一下。
傅綱常和崔龍暗暗稱奇。
“老神仙,都聽說你這根集煙竿和兵器于一身的寶貝十分神奇,今天見了,果然不同尋常!”傅綱常贊道。
樊老太笑了笑,露出兩排灰白色的牙齦,說,“老身從不使槍,唯獨這樣東西使慣了,一直跟隨著我,讓傅司令見笑了!”
傅綱常點頭微笑。
崔龍說,“老神仙德高望重、名震巴江,今天能到跑馬坪來,也是我國軍縱隊的榮幸啊!”
樊老太用渾濁的眼神看了看崔龍,說,“特派員是國民政府要員,大刀隊都是些山野粗民,我這幾個大刀片子,看個門,照個院子還可以,和國軍縱隊相比,那是上不得廳堂的!今后還望特派員拿個眼睛照看著才是。”
崔龍打著哈哈,“老神仙謙虛了,謙虛了!”
黃家豪在旁做了個請的手勢,樊老太又顛簸著隨傅綱常等往大廳走去。
樊賽花和白占彪兩人跟在后面,其余人在外面等候。
相互讓座后,一群人坐下。
傅綱常說,“自從我軍來到跑馬坪,先是特派員奉上峰命令親臨軍中助戰,后有東巴山宋鎮山司令來投,今天,又有樊老神仙來訪,正所謂各路英雄聚義于此,看來,反共大勢甚好,成功之日可期啊!”
一群人都笑起來。
白占彪看見在崔龍后面的座位上,坐著一位頭戴船形軍帽的漂亮女軍人。這個女軍人實在是漂亮,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個動作被樊賽花看到,她又妒火中燒、酸水直冒,用眼光狠狠地瞪了瞪白占彪。見白占彪沒有反應,又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樊老神仙,這次傅司令請你們到跑馬坪來,是共同商議如何聯合反共,老神仙有什么話,盡管說啊,”崔龍對樊老太說。
樊老太不習慣地在座上扭了幾扭,說,“共黨大洪龍作亂巴江,老身受玉皇大帝之令,要統統將其捉拿歸案伏法,我與共黨是仙妖勢不兩立!”
傅綱常和崔龍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心里覺得好笑。
崔龍說,“難得樊老神仙有如此決心,崔某佩服,其精神也值得我國軍將士效仿,有老神仙相助,何愁共軍不滅?”
樊老太半閉著眼睛,這些話似乎讓她很受用。
樊賽花插話說,“傅司令,特派員,容我說句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傅綱常笑問道,“這位一定是樊大姐了?”
樊老太回答,“是我家大妹子,”
“早聞樊老神仙手下有一個女中豪杰,武藝高強、才貌雙全,今天見了,果然不同凡響!”他對樊賽花說,“樊大姐有什么話盡管說,我洗耳恭聽,”
樊賽花這時候還不忘看了一眼白占彪,她對傅綱常說,“如今巴江縣被共黨占領,以前國民政府的各級官吏是逃的逃、散的散,已成一盤散沙。現在要對付共黨,沒有個領頭的怎么行?”
傅綱常和崔龍已經明白樊賽花接下來要說什么,兩人沒有說話。
白占彪早已按捺不住,說,“巴江縣不可一日無主啊!”
見傅、崔兩人點點頭,又說,“國軍縱隊雖可在軍事上與共軍抗衡,但要說這地方上的事,還是需要有得力人士來操持的。”
樊老太已經瞇上了眼睛。
崔龍假裝不明白,問,“白五爺的意思是?”
白占彪也顧不了許多了,說,“巴江縣前任縣長趙敬明,不放一槍一彈,拱手將巴江讓給共黨不說,聽說現在竟然為共黨做事,成了共黨的人,甘愿充當國民政府的叛徒,實在是不可饒恕!”
見眾人沒有說話,他接著說,“如今反共形勢急迫,急需有人出來收拾局面。我白占彪雖然不才,家族里在軍隊和政府中做事做官的也不少,如蒙傅司令和特派員不棄,我愿擔任巴江縣長之職,為黨國力挽狂瀾于既倒,雖傾盡畢生之力,亦在所不辭!”
“又來一個!”傅綱常和崔龍心里想,“這倒是巧了,前面來了個白升道,現在又來個白占彪!”。
樊賽花滿意地看著白占彪,樊老太也閉著眼睛點點頭。
一時眾人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傅綱常帶頭鼓起了掌,接著崔龍、黃家豪也鼓掌,大廳里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白占彪說完,心里有些得意,還不忘瞟了一眼那個漂亮的女軍人。
傅綱常和崔龍兩人會意地看了一眼。
話已至此,這一行人來到跑馬坪的目的已經非常明確。
傅綱常和崔龍,雖然兩人在行事理念上有諸多相異之處,但是在對待白升道和白占彪這件事情上,兩人是一致的。
不錯,最先提出恢復巴江國民黨縣政府的人是白升道不假,而且這個非常切合當前反共形勢的需要,傅綱常和崔龍十分贊成。
白升道走后,兩人也認真研究過此事,覺得可行。恢復國民政府后,可全面加強巴江地方上的力量組織,配合國軍行動。崔龍也請示了上面,上峰大加贊賞,責令其盡快落實。
雖然白升道也來了個毛遂自薦,但是這人顯然不能擔當此任。他的夸夸其談、投機鉆營的表現,給傅綱常和崔龍兩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再說白升道來自共黨的鳳來第六區,現在還是留用的鄉長,這肚皮里裝著什么水,還需考量一番。
而這個白占彪就不一樣了。
白占彪一開始就堅決地與共黨為敵,他聯絡了大刀隊攻打鳳來第六區,殺了共產黨的區長,又參加了燒糧行動。如今他和大刀隊拉扯得緊,是攪在一個肚子里的蛔蟲。
拉攏了白占彪,就等于拉攏了大刀隊。
崔龍對白占彪說,“白五爺,傅司令和我都知道你對黨國的忠誠,鳳來鄉一戰,取得了自巴江縣被共軍占領以來的首次大捷,可喜可賀!實乃我黨國之楷模!”
白占彪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這次白五爺同大刀隊樊老神仙一行來到跑馬坪國軍縱隊駐地,是從反共大局計。今又獻此良策,更令我和傅司令十分欽佩,關于恢復成立國民縣政府一事,我們并無意見,待我請示上峰同意,即可落實!”
傅綱常也點點頭,“請老神仙和白五爺放心,縣政府成立之日,白五爺榮任縣長之時,我國軍縱隊定當熱烈祝賀,做你們的堅強后盾!”
白占彪連連道謝,樊賽花在一旁鼓起掌來。樊老太也睜開半閉的眼睛,她那張慘白的核桃臉上擠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時有人來報,跑馬坪鄉鄉長羅世國到了寨子里,還帶來了豬肉、白酒、粉條等慰問品。
傅綱常走到正廳外面,見到了羅世國同部分鄉紳,壩子里堆著大挑細挑的東西。
羅世國上前行禮,代表跑馬坪向國軍表示慰問。
傅綱常說,“羅鄉長,我國軍縱隊到此后,已得到跑馬坪父老的多次慰問,實在是感激。今日正好有客人來訪,不如就在此用飯,我們也好略表心意?”
崔龍和黃家豪也發出邀請。
羅世國心里有事,推辭說,“實在是有公務在身,不便打擾,我們就先告辭了!”
幾個人又相讓了一番,羅世國告辭而去。
羅世國走出來,細細將剛才看到的情況又回想了一遍。他早知道永豐鄉大刀隊和姓樊的“神仙”,今天又在這里見到了這群黃衣黃頭的人,看來大刀隊已經和匪軍接上了頭。
白升道那晚按照計劃上了金銀臺,原本是想引開王一山他們,沒想到他那怯弱怕死的本性還是沒能讓他堅持到最后,關鍵時刻突然暈厥過去。接著他又病了一場,后來回到家中休養了幾日,才稍有恢復。
白升道的父母也亡得早,膝下又無兒女,這次臥病在床全靠家中婆娘照看。
這婆娘也是個勢利之人。見往日白升道得勢時,自家來人不斷,就差門檻踏破。如今門可羅雀,已見不到幾個來求白鄉長辦事的人。就連佃戶們的腰桿似乎也粗了起來,拖欠錢糧不說,對東家的態度也變得不尊重。看來,自己男家已沒有了往日的權勢和威嚴。
所以她照顧白升道也就有了情緒,整天在他面前叨叨絮絮的,白升道聽得心煩,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整天長吁短嘆、郁郁寡歡,那病就沒有完全好起來。
這天晚上,白升道剛睡下,管家就來敲門,說是外面有人找。
白升道心里疑惑,該不是王一山他們找上門來了吧?
這段時間,白升道躺在床上靜養,瞌睡睡得多了,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時常做噩夢。他不是被解放軍綁了去,就是面對樊賽花那張猙獰可怕的臉和寒光刺骨的大刀。一會兒被槍斃,一會兒是刀劈下來,每次醒來都是一身大汗。
聽到有人來,白升道又驚又怕,他感覺周身汗涔涔的,勉強掙扎著起身。
旁邊的婆娘也不敢說話,眼看著白升道出去。
客廳里站著黃遷和幾個大刀隊員。
白升道一出來,首先是眼睛被明晃晃的東西猛地刺了一下,隨即才看到眼前的這幾個人,他覺得全身又一下子虛弱到了極致。
黃遷將手放在腰間的短槍上面,怒目看著白升道。
白升道并不認識他,卻認得這幾把大刀,他戰戰兢兢地問,“幾位——英雄,夜里來——訪,有何——貴干?”
“白鄉長,奉樊老神仙的命令,想請你到永豐鄉走一趟!”黃遷壓住火氣。
白升道并未見過樊老太,卻知道她的厲害,巴江縣境內所有的大刀隊全都聽命于她,這些人神出鬼沒,就像夜里的鬼魅,隨時都能撞上。
雖然樊老太有如此聲威,但現在閃現在白升道眼前的,卻仍然是樊賽花的身影。他站在那里,有一種有去無回的感覺,心中忽然感到悲戚,那眼淚也就流了下來。
“白鄉長,你這磨磨唧唧的,是不是又想把我們送給共黨八娃?”黃遷有點不耐煩了。
白升道抬起一雙淚眼,請求道,“請容我與室內道一聲別,我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回來了,”
黃遷笑一笑,“白鄉長還未到大限吧?如果有那一天,家里的事自然有人照料,何必擔憂!”
說完將手一揮,兩名隊員上前,一邊一個夾住白升道,另一個隊員上前,將他雙手反剪,用一塊黑布蒙住它的眼睛。
白升道被架著動彈不了,只得隨他們出門去了。
管家連忙進去報告女主人,這女人也一臉無奈,只是哭。
出了門,白升道兩眼一抹黑,高一腳低一腳地前行,哪里還走得快?走得慢時,黃遷就朝他屁股上一腳,踢得他踉踉蹌蹌的。他又不敢開口說話,一路自是苦不堪言。
看看進入了永豐鄉路面,黃遷叫停下休息。
白升道被扔在一棵樹下,一名隊員將蒙眼布給他取下,白升道揉了一會兒眼睛,這才適應過來。
他已經十分狼狽:腳下的布鞋已被踢出幾個洞,長衫的下擺不知在哪里被荊棘撕破了幾個窟窿,露水將褲子和長衫濕透。
黃遷走過去對著白升道冷笑幾聲,聽得白升道毛骨悚然。
“嘿嘿嘿,白鄉長,冤有頭債有主,今天就來給你算算,看你做的好事!”
白升道預感到要發生什么,他六魂無主、癱在地上,嘴里不住求情,“英雄——饒命,饒命,我實在是冤啦!”
“還冤枉了你?”黃遷瞪著眼睛,幾個隊員拔出了大刀。
白升道掙扎著給黃遷跪下,哭著說,“還請念在我白升道鞍前馬后,為——為你們甘冒風險——的——的份上,饒我一命!”
“這就怪了,莫不是白鄉長還是有功之人了?”黃遷眼睛一鼓,“說!你是怎么給共黨報信,讓共黨八娃打了我們埋伏的?”
白升道覺得這時他就是滿身是嘴,在這個人面前也說不清楚了,想到馬上就要被結果性命,求生的欲望和勇氣一下子迸發出來。
“我白升道沒有私通共黨,要是說了假話,我,我遭天打雷轟!天打雷轟啊!”
黃遷幾個冷眼看著他。
“我,我要見樊老神仙!”白升道忽然喊道。
黃遷眉頭一豎,說,“老神仙也是你見得的?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幾斤幾兩?”
白升道這時才想起白占彪來,他哭喪著臉說,“那也得讓我見見我那兄弟白占彪,我是他家中老大,這個請求,不會——過分吧?”
黃遷見這白升道也是個怕死的,嚇他一下也就差不多了,說,“哪來這么多廢話!”又對幾個隊員說,“我看,還是送白鄉長上路吧!”
白升道一聽,魂飛魄散。兩人上前直接將他提起來就走。
到了永豐鄉雷神廟,已是天明時候。黃遷將白升道關在后院一間小屋里,聽候處理。
幾根小碗粗的杉樹棒做成了牢門。牢門“哐”地關上了,門口留了兩個持大刀的隊員看守。
室內昏暗,白升道轉過身來,一縷慘白的光線從后墻上面的小洞口射進來,照在白升道臉上。從昨晚到現在,他好像經歷了一次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的輪回過程,到現在還沒有清醒過來。
地上墻角邊,有一堆谷草,白昌盛感到極度疲倦,兩腿一軟躺了上去,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到了下午,永豐鄉雷神廟前的壩子里,又響起了咣咣咣通通通的鑼鼓聲,把白升道從迷糊中驚醒。
白升道起來手扒在門上,見有人跑進跑出,他疑惑地問守衛,“今日有何喜事?”
一人白了他一眼,“今天樊老神仙從白玉山跑馬坪回來,都忙著迎接呢!”
另一人說,“老神仙回來,怕要宰了你拿你祭旗呢!”
白升道聽了,心里又絕望起來,忙問,“白家五爺一同去了么?”
見對方點點頭。白升道說,“兄弟幫我個忙,煩你帶個信,就說我在這里,讓他來見見我,今后定有酬謝!”
這兩個人看了看他,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