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鎮山離開了鄰省某鎮。
他帶領這幾人,仍然連夜趕回東巴山。夜里在翻越白馬山時,他們看到了山崖邊這一戶人家,本是想補充一下體力再走,沒想到有了意外的收獲。
這就是無意間弄到了白家大院的小姐白如意。
宋鎮山閱過的女人無數,但像白如意這樣的大戶人家、頗有教養、而且孱弱得讓人心疼的女人,他還沒有遇到過。
這個白如意,跟在歐陽上方那里見到的那個風韻迷人、但自己不敢高攀的女人相比,完全是另一種感覺。
當他在火把的光亮下看到白如意的第一眼時,就已經心搖神蕩、不能自持了,這個像學生模樣的女人,立刻就滿足了宋鎮山那野蠻而變態的心理。
況且這事做得隱蔽,還好在出發前他們偽裝成了解放軍。白昌盛在得知是縣政府綁走了他的女兒后,還不知道和他們怎樣個鬧法子呢!
依宋鎮山的暴戾脾氣,他是可以殺掉侯三和那個老婆子的。這樣來得干凈,不會留下什么線索,免得日后麻煩。以前他看上了哪家的婆娘,弄死她男家的事,他也不是沒有干過。搶來的女人玩膩了,一轉手賣到外省去,是死是活誰曉得?
現在是特殊時期,他對這次自己的盤算很滿意。
等宋鎮山走后,歐陽上方對崔龍說,
“我這個外甥,是個人中之龍的角色呢,只可惜機緣不合啊!”
“哦?說來聽聽,”崔龍感興趣。
“他生于民國九年,我那妹子生下他后就去世了,他是后媽帶長大的。他的父親,也就是我那妹夫,也算殷實人家,有田產二千八百挑,還開有酒精廠、布廠,之前做過教育局長,也做過銀行董事長,外號‘宋財神’,在巴江也是人人皆知的,”
“在巴江這樣的地方還算個人物,”崔龍點點頭。
“這個外甥自小沒了生母,我那妹夫續弦后,原想兒子也可得到悉心照料,他朝一日培養成材,是可以子承父業的,”
“后來如何?”
“沒想到這個再娶婆娘是個不理事的人,家中之事不管不顧不說,整日戲場牌場、麻將大煙,光是揮霍,就讓家里日出斗金,把我那妹夫弄得苦不堪言,”
“你那妹夫倒得管一管,”崔龍說,
“怎么管?他常年在縣里做事,鄉下是難得回去的,家里的但凡大小事也是托人照料,哪里還顧得過來?”
歐陽上方接著說,“這外甥長到了該念書的年齡,也不上學,一天到晚就在山里野。再大一些的時候,把性子也野慣了,小小年紀就憑著拳頭,當了娃兒們的頭,整天伙來伙去,打架滋事、游手好閑,”
“這倒是你那妹夫沒有料到的,”崔龍笑道。
“說他也許能成為個人物,是自小就有些顯露的了,”
崔龍極有興致地聽著。
“這外甥小時候有件小事可見一斑。那時剛學會在地上爬,后媽哪有心思管他,把他一個人丟在地上,”
歐陽上方自己也笑起來,“小娃穿的是開襠褲,他的那個小雀雀露在外面。這天,一只紅冠子大公雞走過來,還以為是條蚯蚓呢,公雞頭死命啄下去,把他嚇得大哭。這只公雞竟然十分興奮,追著小雀雀啄個不停,他那里被啄得血流不止,”
崔龍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事過去也就過去了,沒想到他長到七八歲后,一次一個鄉人拿這事開起了小孩的玩笑,你猜后來怎么著?”
歐陽上方說道這里,問崔龍,崔龍搖搖頭。
“天黑時分,看見他滿臉滿身都是血,嘴角還有殘留的雞毛,家人被驚駭得不行,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問他,也不言語,”
這下崔龍聽得特別認真了。
“只見他用手將臉上一抹,黑著臉徑直走開了,”
家人這才發現,雞窩旁一地雞毛,雞血滴了一地,有只公雞身首異處,場面十分恐怖!
“這小子擰斷了雞頭,喝了雞血?”崔龍也吃了一驚。
歐陽上方點點頭,“小小年紀就會茹毛飲血、生吞活剝了呢!”
崔龍聯想到了宋鎮山剛才那張陰沉著拉下來的黑臉。
歐陽上方接著說,
“也許是那時就破了膽,再大一些的時候,他就專與那些聚嘯山林、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結交。我這個外甥出生時正值正午時分,艷陽高照、有日中天,遂取名為“正中”。后來他自己把名也改了,就是現在的“鎮山”。到了這時,家里人再也拿他沒有辦法了,”
“宋鎮山后來如何?”崔龍問。
“我那妹夫死后,家中日趨破落,民國二十六年,他參與搶劫,縱火燒毀街房十二幢,還開槍打死一人,被巴江縣城廂警察所追捕,不得已‘跑灘’(指逃亡)了,”
“后來又進了國軍?”崔龍想起之前的介紹。
“對,他跑出去后參加了國軍。我在國防部的時候,通過家里人來信,知道了他的情況。聽說當時在國軍中還混得不錯,原本是會有發展的,后來內戰爆發,部隊被打散,也就回來了。”
“那后來為何上了東巴山?”
“從部隊回來后,他在巴江也打了幾年‘濫賬’(指瞎混),后來哄騙家人外出做生意,將家中僅有的一些田地變賣,買了一些槍械,就拉起一支隊伍,占據東巴山,當起了他的山大王了,”
崔龍又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當下為力挽狂瀾,正需要這樣的人,況且他是你的外甥,也讓我信任啊!”
“還望特派員多多提攜,多多提攜才是!”
“此次我到巴江縣去,團結黨國一切可用之人才,為反共不惜余力,你外甥,我會重用的!”崔龍說。
“那我替他謝特派員栽培之恩了!”
歐陽上方想到,宋鎮山畢竟是自己的外甥,有朝一日自己也不是沒有回到巴江縣的可能,都是一家人,總會有個相互照應的。
當然,當他后來真的回到巴江時,事情的發展卻完全不是他所預料的那樣,這是后話了。
歐陽上方同崔龍兩個人說完,都大笑起來。
宋鎮山回到了東巴山。
東巴山位于巴江縣城的東面,海拔一千五百米,它自南至東,又從東到北,山勢綿延一百余里。
東巴山在山頂處,有一個整體由條石壘砌的石寨,寨內有一個大殿。始建于嘉靖年間,傳說一個著名道士云游至此,看上了這里的風水,遂修了這個殿。后來他在這里得道成仙,飛升而去。
這個殿就被后人命名為登云殿。
登云殿曾經被用作巴江縣人反“白蓮教”的軍事設施。寨內寨外還有耕地、水井等生活設施,光寨內就有水井二十四口,可供數百人生活和堅守。
后來的鄉紳、大戶人家又不斷捐獻資費,里面逐漸又修建了瞭望樓、炮樓、偏樓等等,這里就成為了既是抵御外敵、內防禍亂之所,也是土匪占山為王之地了。
通往登云殿有四條小路,有四道寨門可供出入,但山路崎嶇、路窄坡陡、荊棘叢深,上山行進十分不便。
宋鎮山一回到登云殿,就再次告誡手下,對此次行動要絕對保密,特別是弄回了白家大院的小姐白如意,更是不得透露半點風聲,誰要違反,殺他全家。
他將白如意關進里面廂房,派人二十四小時看守,不得離開半步。
隨后,他來到了宋飛這里,來看望他這個侄子。
宋飛小不了他幾歲,他的父親是宋鎮山的幺爺。祖輩生的子女多,到了宋飛的父親這里,幺弟與長兄的年齡相差已經很大,他們下面的小輩相差幾歲也就很正常了。
正所謂幺房出老輩,宋鎮山雖比宋飛年齡略大,這個老輩子也就當上了。
要說宋鎮山做土匪,還是自己不爭氣走了邪路,宋飛則是受了宋鎮山的裹挾,才上了東巴山。
宋家三代也就“發”了宋鎮山父親這一家,其余的弟兄不是“晃晃”就是“濫帳”(均指不務正業),還沒有能夠“提桶子”(指有實力能號召)的。
宋飛的父親也是個“煙灰兒(這里指吸鴉片)”,打小就沒有管過宋飛,宋飛從小也就是一個混世魔王的料,和宋鎮山一樣,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宋鎮山從軍隊回來后,拉隊伍時就想到了宋飛。
巴江縣解放前夕,宋鎮山鐵了心要和共產黨干,他受邀參加了國民黨縣黨部書記長朱亞希召開的“應變”會議。
會上,朱亞希部署了依靠各鄉鎮的聯防隊、鄉鎮警衛隊等國民黨地方武裝對抗共產黨的任務,還劃分“游擊區”。
宋鎮山不管這些,有槍有人就是本錢,他現在已經有數百人槍,還占據東巴山為王,自然十分驕狂,現在既然是各顯神通的時候,正所謂自古亂世出英雄,他認為機會來了。
朱亞希開完“應變會議”后,同一部分縣黨部和國民政府的舊員,躲的躲、逃的逃,一拍屁股離開了巴江縣。
而宋鎮山一回到東巴山登云殿,就立即自封為“巴江反共救國軍”司令,一心要大干一番。
所以宋飛這個侄子,就成了“巴江反共救國軍”的副司令、登云殿的二當家。
要說宋飛這個人,對宋鎮山還是忠誠的。對宋鎮山的命令,宋飛從沒有說過半個不字,總是盡心盡職地完成。宋鎮山對他還是很滿意的,畢竟打虎不過親兄弟嘛,宋飛也算他的至親。
現在,他覺得要安慰一下他這個侄兒了。
宋鎮山走近宋飛房門,見宋飛躺在床上,兩眼發楞。
宋飛見到宋鎮山走進來,卻將頭扭到一邊,也不主動打招呼。
宋鎮山笑一笑,他知道宋飛還在生他的氣。
原來,松江鎮一戰,宋飛帶去了東巴山的一半人馬,只帶回來了一百多號人槍,損失慘重不說,還一無所獲。
宋飛狼狽逃回來后,宋鎮山大怒,劈手就是幾個耳光,打掉宋飛兩顆牙齒不說,還勒令他跪下脫了衣服。他抓過一根竹鞭,劈手劈腳就往宋飛身上背上一頓亂揍,
“狗日的東西!還有臉回來!”宋鎮山下手毒,全然不計兄弟情分。
宋飛不敢搭話,咬著牙任他抽打。
宋鎮山越罵越氣憤,“你這爛泥扶不上墻的東西!拿老子的本錢不當回事嘞?老子揍死你!”
宋飛的后背被抽得皮肉迸裂,鮮血直冒,他痛得昏了過去。
直到現在,宋飛背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他沒辦法起床,只好側身半躺著在床上靜養。
看見宋鎮山進來,宋飛又惱怒又委屈,就干脆不說話。
但是現在宋鎮山的氣消了。
這與他此次鄰省之行,收獲頗大有關系。
一方面他同老舅和崔特派員取得了聯絡,再次增加了他要干一番大事業的決心。還有就是意外得到了白如意,這可是白家大院白昌盛的女兒!想到這,他就心滿意足、洋洋得意。
所以他已將宋飛損兵折將、令他惱怒的事很快淡忘了。現在,他哪里還有心思去生宋飛的氣。
“傷咋樣啦?”他笑著去摸宋飛的頭。
宋飛又將頭一扭,擺脫了他的手。
“嘿嘿,”宋鎮山低下聲音,“勝敗乃兵家常事,我當年在國軍里,也經常吃敗仗嘛,不要放在心上,”
他哪里想得到,宋飛是因為遭他暴揍才又羞又氣又怕的,這個叔子,下起手來真他媽狠!就差點沒把他拖出去斃了。
不過宋飛也沒辦法,誰叫自己不爭氣、弄得個灰頭土臉的呢?如今也就只有挨揍的份。
“此次我親自到鄰省去,大有收獲嘞!”他看著宋飛,心情愉快地說。
宋飛以為今天又要挨罵,沒想到幺叔心情好,看來是有好事。
見宋飛情緒有些好轉,宋鎮山又說,“巴江縣遲早會落在我們手上的,到那時,少不了你的好處!”
“幺叔——”
宋飛畢竟小輩,肚子里哪有宋鎮山的彎彎拐拐多,經不住宋鎮山的三言兩語,他橫著的心就軟了,委屈地說,“這次,不是我‘不過坳’(指經驗差不老練),是那些‘陸扒殼’(指國民黨陸軍)不但不幫忙,還先開溜了呢!”
“好了好了,不說了,幺叔都知道了,這事就他媽過去了,不提了!”他摸著宋飛的頭,
“過幾天,幺叔派人去弄幾個女人來,讓你好好耍耍!”
宋飛感動得要哭了。
鄰省,歐陽上方與眾部下給崔龍餞行。
前幾天,歐陽上方率領的殘部又吃了敗仗,一退再退,也退到山里來了。
餞行宴就設在一個軍用帳篷里。用子彈箱臨時搭成的簡易桌子上,擺了些撬開的豬肉、水果罐頭,軍綠色的瓷盅里盛了酒。一群人圍站在桌子周圍。
歐陽上方和幾個下級軍官站在崔龍、柳菲菲面前,他端起酒盅,“崔龍兄,鄙人祝你一帆風順,馬到成功!”
其余幾個軍官也舉起了酒。
崔龍和柳菲菲也將酒端起來。
崔龍說,“有勞各位了,這次奉上峰命令前往巴江,籌劃反共大計,只好不得已與各位就此作別了,諸位也要保重!”
軍官們神情肅穆。
崔龍又說,“此去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能相見,或許彼此竟成永別了,如崔某遭遇不測,還望諸兄繼續戰斗,反共救國就靠諸位了!”
他有些感傷,眼眶濕潤了。
軍官們沉默著,有的低下了頭,有人流出了眼淚。
“不過,就是還剩最后一口氣,也要和共黨干到底!”他緊咬牙關,一字一頓地說。
“對!和共黨干到底!”有人情緒激動地附和。
歐陽上方似乎理解崔龍此時的心情,也說,“如今形勢緊迫,我等皆要下定決心,誓為黨國捐軀,以不忘蔣總統之諄諄教誨啊!”
說到蔣總統的時候,他一個立正,崔龍和其余軍官也都立即挺胸抬頭。
柳菲菲沒有說話,她在旁邊冷眼看著大家。
“崔兄,這次到巴江,我為你們安排了一個班的國軍沿途護衛,武器裝備是清一色美式槍械,火力猛,以確保你的安全啦!”歐陽上方對崔龍和柳菲菲說,
“只是——”它看著柳菲菲,“一路翻山越嶺,路途遙遠,只怕這位柳參謀,行動多有不便啦!”
柳菲菲笑了笑,對歐陽上方說“團座請放心,身為黨國軍人,當克服萬難為黨國盡忠,柳菲菲牢記蔣總統當年所提‘堅苦卓絕’四字,誓與黨國共存亡!”
崔龍看著柳菲菲,滿意地點點頭,又對歐陽上方說,
“歐陽兄請放心,柳菲菲受過特殊訓練,也是黨國女軍人中的翹楚,應能擔當此任!”
“那好,那好啊!我多心了,見諒!見諒啊!哈哈哈,”
一群人跟著笑起來。
餞行完畢,崔龍和柳菲菲隨同大家走出帳篷,外面早有一隊國民黨士兵列隊等候。他們頭戴鋼盔,有兩人各扛一挺輕機槍,其余清一色美式卡賓槍,胸前掛滿彈帶,腰間每人四枚手雷。
還有一個國民黨女兵,名叫小紅,是柳菲菲的隨從,也在外面等候。
一群人與他們就此作別,崔龍和柳菲菲踏上了前往巴江縣的山路。
來到山腰,崔龍回過頭來,剛才餞行的地方就在腳下,在莽莽群山中,那個帳篷像一個綠色的小點,已經幾乎不能夠分辨。
崔龍心里明白,自己是回不來了。而在這里的歐陽上方,也不會撐得了多久,他已經完全斷絕了外援,好比一頭被困住的野獸,束手就擒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里,崔龍嘆了一口氣,又最后看了一眼山下,轉身離去了。
巴江縣公安局。
徐亞洲縣長兼局長近段時間忙于處理軍政事務,就把公安局的日常工作交給了副局長彭漢山,彭漢山此刻正召集大家開會。
前期的情報得到了證實,國民黨軍統特務崔龍即將潛入到巴江縣境內,準備按照既定方案,組織指揮境內的國民黨殘余勢力,聯絡各路土匪,與人民政府和解放軍作垂死掙扎。
而且,東巴山上的“巴江反共救國軍”土匪司令宋鎮山,已經到鄰省去與崔龍見了面,巴江縣境內的幾股土匪有聯合之勢。
“下一步,巴江縣的剿匪任務將更重了!”彭漢山說。
“彭副局長,肖劍和第六區的干部們正在趕往鳳來鄉路上,這個崔龍要從鄰縣過來,必須經過白馬山,要不要——”治安股股長冉勇說。
公安局參會的人員,有的點點頭表示贊成冉勇的想法。
彭漢山知道冉勇的意思,既然已經知道有國民黨的特派員要潛入巴江縣,就要立即采取行動,爭取抓住他。
但是上級只是通報了這個情況,并沒有作進一步指示,難道有什么考慮?或許上級的考慮更深入,更站在全局的高度。
他想了想,對冉勇說,“你們先掌握這個情況,等我們向上級匯報后再做決定吧。”
又問冉勇,“對楊天運開展的工作進行得怎么樣了?”
冉勇回答,“進展順利。另外我們派去外調的同志已經回來了,從調查的情況看,楊天運隱瞞了他的一些歷史情況,”
“哦?那你說說,”彭漢山認真地聽著。
“他生于1916年本縣的一個地主家庭,后來外出后有一段時間去向不明,聽說他參加過三青團,還任過區隊長。1945年,他還參加了某地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特種技術人員訓練班,接受了特種培訓,只是后來開了小差跑回來了,”
冉勇接著介紹,“回來后,國民黨縣黨部書記長朱亞希知道了他的經歷,又把他發展為自己掌握控制的國民黨員,還安插到縣警察局工作,”
“彭副局長,經過我們這段時間的秘密偵察,發現楊天運正在聯絡一些殘余的反動勢力,并向他們宣揚,共產黨折騰不了幾天,蔣總統就要打回來了,還告訴這些人,不能交槍,把槍藏起來支援國軍,”
彭漢山沉思著。
“他還到處宣傳,如果接下來共產黨要在巴江搞土改,就堅決抵制。也讓地主們去恫嚇佃戶和農民,說就是把田土分給他們了,今后國軍回來,吃進去的還得吐出來!”
“這個楊天運!”彭漢山朝桌子捶了一拳。
“目前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全面收集他的活動情況,對匯龍巷51號開展全天候監控。另外,通過技術手段,基本可以確定,電臺就在這個51號樓里面!”
“好啊!工作很有成效!”彭漢山肯定道。
冉勇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就是有一點,同志們都有點按捺不住了,什么時候動手逮捕楊天運?”
“呵呵,又犯了心急病了不是?不急嘛,”彭漢山笑起來,“徐縣長不是都有指示嘛,什么時候動手,聽命令,”
大家點點頭。冉勇回答一聲,“是!”
在鳳來鄉白家山石壕寨,白占彪、樊賽花等人大肆慶祝了兩天。
這次襲擊第六區的謀劃詭秘、行動順利,得手后又迅速撤離,大獲成功。鳳來第六區遭此重創,縣里的共黨一時半會兒還派不下人來,白占彪等人更加洋洋得意、肆無忌憚。
白升道沒有閑著,他不遺余力地四處打探消息,想得到縣里的下一步行動情況。
只是這兩天他并沒有打探到什么消息。不過他知道,共黨的人馬上就要下來了,他們絕對不可能丟下這里不管的。
他想,經歷了第六區的重大損失后,共黨這次派來的人,也許更厲害,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么呢!
想到這里,他感到擔憂和恐懼。
他知道,以共產黨解放軍的實力,小小一個鳳來第六區,根本算不了什么,就是要踏平這里,也不是難事。白占彪他們,也是乘這里一時力量空虛,才偷襲得手的。
一旦他們騰出手來,石壕寨也好,大刀隊也好,又怎么可能抵擋得住?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白升道這時其實已經在琢磨自己的后路了,怎么辦?如果不及早打算,共產黨的帳算下來,可能就先拿自己開刀了,性命難保啊!
他突然想到一個法子,這個想法一出來,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那就是去告發白占彪和樊賽花!
這個想法與上次將國軍的信件交給劉漢同出一轍。如果先將白占彪和樊賽花供出來,就可以將共黨的視線引開,或許自己就安全了。
但是白占彪知道這件事他自己也脫不了干系。就是共黨被一時蒙騙,白占彪和樊賽花也不會讓他好過的!真要到了他們被抓住的時候,不是照樣將自己供出來么?
“怕個毬!到時就一口咬死曉不得!只說他們推脫罪責,硬往我身上栽贓,”白升道橫下了心。
“要是白占彪和樊賽花被共黨打死才好呢,那樣,就死無對證了!”他凈往好處想,“常說‘心不黑不是角色’那我就對不住了!”
想到這里的時候,他先是得意地笑了,但隨后又突然一怔,額上立馬冒出了冷汗,脊背上微微發涼。
他想到了樊賽花!
白占彪倒是不擔心,白升道對白占彪是知根知底的。別看這個人自大狂妄、不可一世,但是真要到了關鍵時刻,他也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見不得客的癟三!
白占彪最害怕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樊賽花!
他的眼里始終抹不去那一刻的記憶:一個女扮男裝的惡人,一雙血紅的大眼睛,一副殺氣騰騰的猙獰面孔,高高揮起的寒光閃閃的大刀,一陣陣血肉橫飛!
在石壕寨那晚,樊賽花那陰毒的暗示和善變的狡詐,現在還讓他心有余悸。
這個女人,哪里是女人啦?分明就是一條毒蛇和一個嗜血的魔鬼!
他想象著自己被大刀片砍成肉醬的樣子來,那是多么的可怕!想到這里,他周身都在顫抖。
“當務之急,是要大刀隊趕快離開鳳來鄉!”白升道突然想到這事。
事不宜遲,白升道來到石壕寨,見到了白占彪和樊賽花。
“老五,我已經打聽到,共黨解放軍從縣里開拔過來了,來了好多共軍,怕是要來報復了!”白升道裝著消息靈通的樣子。
白占彪和樊賽花聽了也是一驚,
“恁么快?”白占彪問道。
白升道點點頭,“消息可靠!”
樊賽花用一雙狐疑地眼睛看著白升道,“白鄉長,此事當真?”
白升道最怕樊賽花射過來的這種眼光,他又心虛起來,強打精神鼓起勇氣繼續說,
“樊大姐——不,樊英雄,消息確實可靠啊,現在他們已經在路上了,你看,是不是——”他不敢正眼看樊賽花,卻拿眼去看白占彪。
白占彪卻扭頭看著樊賽花。
“是什么?嗯?白鄉長,”樊賽花問,“你說!”
白升道這才說出想要說出的話,“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是不是——避一避?”
樊賽花哈哈大笑起來,白升道頭上又冒出了一層冷汗。
“白鄉長,我看是你想讓我們走吧,嗯?”樊賽花似笑非笑地看著白升道。
白升道的魂兒都飛去了一半,忙不迭地解釋,“哪里哪里,哪里的事?我想留——還怕您不答應呢!我說的事,千真萬確,千真萬確!”
白升道又急又怕,就差一點沒給樊賽花跪下了。
樊賽花又是哈哈大笑,白占彪也跟著笑起來。只可憐那白升道,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們,像一只頸子上被拔光了毛后待宰的雞。
笑畢,樊賽花說,“白鄉長,跟你開玩笑呢!你還是外人嗎?怎么說也是白五爺的老大嘞!俗話說得好,這手肘子還能往外面拐?”
白升道抹了抹頭上的汗,連連點頭,“那是,那是,”
樊賽花這時候已經是和藹可親了,“白鄉長,要說這次收拾共黨,殺了劉漢,還好有了你的錦囊妙計嘞!我們走了,后面的事還要你多擔待嘞,”
白升道終于聽到了樊賽花要走的話,但是又似乎話中有話,他正在想,卻聽樊賽花說,
“白鄉長,共黨來了以后,還要麻煩你,多個耳朵多雙眼睛,看著哪些人在他們面前說東道西的,都給我記住,我樊賽花隨時都可以回來的嘞,”
這幾句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卻猶如一塊石頭重重地壓在了白升道心上。他所想的似乎什么都瞞不了這個女人,處處被她擊中要害,他越發覺得這個女人好恐怖。
“那是那是,我一定照辦,一定照辦,”白升道接連鞠了好幾個躬。
白升道走后,樊賽花看著他的背影,悠悠地對白占彪說,“五爺,你說這個白升道,他可靠嗎?”
白占彪不知道說什么好。
“五爺,你這白家老大,他想要去告發我們嘞!”
“不會吧!老大能那樣做?”白占彪驚訝地問。
樊賽花笑著轉過頭看著白占彪,“我的五爺,論這個,你還嫩著呢,”
白占彪問,“那你說怎么辦?”
“如果白升道起了異心,五爺你是向著我呢,還是向著他呢?”樊賽花看著白升道離去的方向,又半含著笑看著白占彪。
白占彪愣了愣,忽然笑起來,他伸手去摸樊賽花的下巴,“當然是向著我的——花——姐——姐呢”白占彪故意一字一頓地說。
樊賽花又露出嬌媚的樣子,倒在他懷里滿足地笑了。
第二天,石壕寨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一夜之間,大刀隊走得干干凈凈,沒有留下一人。就像他們來的時候一樣,也沒有打火把照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石壕寨。
包括樊賽花、黃元霸等人在內的大刀隊全部人馬,以及原白家的武裝人員,全部離開了鳳來鄉第六區。
白占彪留了下來。
當然白占彪在鳳來鄉也不可能呆下去了,他留下來的目的,是為了回白家大院去,給白昌盛一個交代。準確地說,也是去和白昌盛攤牌。
白占彪心里清楚,這次發生的事,白昌盛心里是完全能夠判斷的。之前雖說是故意瞞了他,但是現在想瞞也瞞不住了。
其實他早已看不慣二爺的軟弱和膽怯,難道他真的老了?白家的祖上是靠什么起的家?難道他忘了嗎?靠的是膽識嘞!
如果白昌盛還是那個態度,白占彪想,那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了。
白昌盛調養了幾日,又送走了如意,身體稍覺好轉,心情也逐漸平復了些。
然而白占彪的到來,又讓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白占彪一不問他的健康,二不問家中如何,上來就認了金銀臺上的事,說必須和共黨解放軍干到底。
白昌盛那一點點寄予的念想被破滅。原想著希望他有個說得出來的理由,今后還有點回旋余地,不至于沒有退路。
但是現在,白占彪這赤裸裸的表白,無疑將白昌盛乃至白家來個五雷轟頂。
白昌盛眼前一陣發黑,他全身發抖,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指著白占彪絕望地吼道,“你、你、你滾!再也不要進這個家門!”
白占彪瞪了白昌盛一眼,扭頭就走。
白昌盛仰天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從口中吐出來,暈倒在地上。
就在王一山他們到達鳳來鄉第六區的第二天,肖劍同馮嵐也到了。
此時的第六區區政府所在地金銀臺,硝煙已過,土匪襲擊過后留下的彈坑破壁、斷磚殘瓦到處都是。
劉漢、姜山等犧牲者的遺體,在之前就已經被收殮,就葬在鳳來鄉的一個向陽的小山坡上。
新任第六區區長王一山見到大家很高興。
肖劍對王一山在松江第一區面對上千土匪的圍攻,臨危不懼、沉著應戰,給土匪以沉重打擊表示了欽佩。
王一山謙虛地笑笑,“老肖,你們在土匪后面搞了一下,讓他們心有忌憚,也給了我支持嘛,”
肖劍說,“在松江鎮出現的國民黨潰軍,目前正在這一帶活動,”
王一山點點頭,“我已經得到了通報,雖說這股匪軍目前暫沒有襲擊第六區的跡象,但是他們一旦站穩腳跟,是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
肖劍又將當前的一些匪情向王一山作了通報,包括剛剛收到的關于傅綱常、崔龍和宋鎮山的動向。
等肖劍說完,王一山問,“談談你這次來的任務吧!”
“這次第一區和第六區接連遭到土匪襲擊,特別是第六區,損失很大,縣里派我下來,首要的任務就是摸清這里的情況,配合區政府廣泛發動群眾,分化瓦解土匪,繼續安定社會,鞏固新生政權,”
“縣里非常關注第六區的情況,派你下來,對我們是雪中送炭啊!”他又轉過頭來,“這不,還派來了馮副區長,我老王也表示感謝了,”王一山說完笑起來。
馮嵐對王一山說,“王區長還要多教教我,我得好好向您學習呢,”
這時,解放軍戰士在不遠處同一名年輕女人發生了爭執,那個女人高聲喊著要找區長。
王一山問發生了什么事。這名戰士跑過來報告,有個大嫂要求參加革命,參加區政府,被拒絕后仍不離去,要見區長。
王一山同肖劍、馮嵐朝那個女人走過去。女人一眼就認出了肖劍。她看見馮嵐,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這個穿著黃軍裝,英姿颯爽的女干部。
肖劍見是鄧翠花,主動打起了招呼。
王一山問,“喔?你們認識?”
肖劍把鄧翠花帶他們去追蹤土匪和她丈夫被殺害的事簡要給王一山說了。
馮嵐在旁邊,也對鄧翠花同情起來。
王一山問鄧翠花,“聽說你要參加革命,參加區政府?說說,為什么?”
鄧翠花想了一下回答說,“同你們一起打土匪!”
“哦?”王一山笑著問,“你就不害怕土匪?”
鄧翠花眼里露出仇恨的眼神,“我不怕,我要給我男家報仇!”
王一山收起了笑容,對鄧翠花說,“光想著給自己男家報仇可不行,干革命,為的是天下所有勞苦人得解放呢!”
鄧翠花似懂非懂。
倒是馮嵐說話了,“區長,這位大嫂也怪可憐的,就留下她吧,再說我這里也需要人手呢,”
見馮嵐這樣說,王一山就不好再反對了,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鄧翠花高興得一下子撲過來,抱著馮嵐直樂。
肖劍也笑了。
在肖劍后面的蠻牛,也特別希望留下鄧翠花,此時見區長答應了,也高興得很。
第二天一大早,白昌盛出現在了區政府。
他一見到新來的區長王一山,就朝他跪下,泣不成聲、老淚縱橫。
王一山請他起來,問清原委。
原來,白昌盛送走白如意后,一直擔心她的安全,等人回來回話。沒想到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等來了侯三報告白如意被解放軍劫走的消息。
白昌盛問侯三,“解放軍?你肯定是解放軍?”
“二太爺,我看得清嘞,肯定是他們,我還聽到帶隊那人是——是什么肖隊長!”侯三趴在地上,腦殼直點地,生怕被責怪。
白昌盛吃了一驚。
是不是共黨解放軍知曉了他的這次安排,派人在路上將他們攔截了?也許他們扣留白如意的目的,就是要弄清這次鳳來鄉發生的事。
現在這件事他白昌盛是知情的,且不說到時候自己撇不撇得開,光憑白占彪是他兒子這一條,他白家或許就要遭殃!再說,參加攻打金銀臺的人當中,也有白家的武裝人員。
白昌盛絕望了,他不想再繼續問下去,招招手,侯三如獲大赦似的站起來趕快溜走了。
白昌盛覺得白家的劫數是來定了,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只是女兒白如意生死未卜,當務之急是要救她回來,至于將來會發生什么,他已經顧不得想這么多了。
主意打定,他決定直接去找區政府,要回自己的女兒。
王一山聽完白昌盛的講述,第一反應是有人把這事嫁禍給了解放軍。至于白昌盛說到的這個肖隊長——
王一山問白昌盛“你這個家人侯三,今天來了嗎?”
“就在外面,”白昌盛答。
王一山從門內望出去,有個人在外面畏畏縮縮的,東張西望。這人正是侯三。
“那好!”王一山笑起來,“白老板,正好啊,我這里雖然沒有肖隊長,但是有個肖股長,我請過來讓你們認識認識?”
白昌盛一怔,抬頭望著王一山,“肖股——長?”
“對,肖股長”說著對馮嵐說,“把他請過來吧!”
肖劍正同蠻牛、張國強等人在另一間屋里,馮嵐請肖劍過去。
白昌盛見到一個軍人踏進屋來,就被他那軍容整齊、精神抖擻的氣質所折服,他了站起來,半弓著身。
“這位就是肖股長,白老板,你看,他像是扣走你女兒的人嗎?”王一山問,仍然微笑著。
白昌盛不敢回答,他轉過身看著門外的侯三。
“叫他進來吧!”王一山說。
白昌盛朝侯三一招手,侯三彎著身子就邊點頭邊進來了。
肖劍聽到王一山的話,又見馮嵐也笑著看他,當下就明白了八九分,他對進來的侯三說,
“我就是肖劍!”
侯三抬頭一看,又看看白昌盛,白昌盛不說話,他再看看王一山。
“侯三,你仔細看清楚了,他就是扣留白家小姐的人嗎?”王一山問他。
那侯三連連搖頭,“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又補充說,“那個肖股長,頭上沒頭發,是個‘亮白沙’(指光頭)呢!再說口音也不對!”
王一山笑了,對白昌盛說,“白老板,看來這事有蹊蹺啊,不過你放心,我們會弄清楚的,等找到你女兒,我們保證把她給你送回來。”
事已至此,白昌盛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他接連鞠躬,“感謝政府,感謝政府,感謝貴軍!”
白昌盛帶著滿腹疑慮離開了區政府。
王一山他們表情嚴肅地看著他離去。
這時,一聲“報告!”一個人站在門口。
幾個人一看,都笑了。
原來這是鄧翠花,今天她身穿一件沒有標識的女式黃軍裝,頭發剪成了齊耳短發,看起來英姿勃勃。
馮嵐走上前去,用手糾正了下她敬禮的動作,鄧翠花不好意思地笑了。
“呵,像一名革命戰士了嘛!”王一山笑道。
鄧翠花挽住馮嵐的手,“今后我就跟著馮副區長學習了,我私下叫她大姐呢,”
“她比你小嘛,怎么是大姐了?”王一山逗樂。
鄧翠花急了,“革命不分先后嘞!”
“哦?革命不分先后,這句話誰說的?”王一山問。
“蠻牛!”鄧翠花脫口而出,說完后發現好像說漏了嘴,一下子張大了眼睛,又趕忙把嘴巴捂住。
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把鄧翠花弄了個大紅臉,恨不得從地縫里鉆進去,她一轉身飛也似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