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簡雍一行人改車換舟,沿沂水一路南下,于黃昏時刻到達下邳。下邳正處在沂水與泗水交匯處,沂水是泗水的一支支流,正于下邳城西北注入泗水,泗水是淮水、也即淮河的主要支流之一,當年曹操屠下邳,號稱雞犬不留,后又推尸于泗水,又有泗水為之不流之語!
“玄德,這位就是你常念叨的瑯琊徐盛,徐文鄉!”簡雍第一個下了船,劉備領著孫乾諸葛瑾等人早已等候多時了,簡雍第一個將徐盛拉了過來。
“文鄉,備思慕久矣!”劉備一見徐盛生得威猛高壯,一塊大將料子,十分歡喜,大笑著迎了上來。
真能做樣子,簡雍在后撇了撇嘴,當然他不點破。
徐盛大是惶恐,急忙伏身拜倒:“徐盛一介山野匹夫,敢勞使君大人垂念,愿祈于使君大人帳下效命!”
“我徐州又添一員大將矣!”劉備大喜上前親手扶起徐盛。
這邊諸葛瑾也來拜見母親,與弟弟妹妹相見。
簡雍又為劉備引見孫觀和吳敦,賓主相見,劉備言語不多,不過每一句話,都讓孫觀兄弟兩個忐忑的心緒安定了不少,直至完全放開,再不復有任何憂慮。諸葛亮與簡雍同船,落在了最后,靜靜的看著劉備,這個他兄長諸葛瑾在信中稱贊不已的徐州之主。
劉備的目光最后定在了諸葛亮身上:“你就是孔明,子瑜的弟弟?”
“諸葛亮拜見使君大人!”諸葛亮恭恭敬敬的與劉備深深一揖。
劉備大手托住諸葛亮,雙眸透著攝人的光芒,帶著一絲欣賞:“子瑜之弟,果然人中龍鳳!”看著諸葛亮身子單薄,有些憔悴,晚風拂來幾縷清涼,劉備解下身上披風親自給諸葛亮披上,笑道:“孔明應該多習擊劍,騎馬,君子六藝,強健體魄,莫復賈生之恨!”
想不到劉備竟然如此細心,諸葛亮大受感動,深深一揖:“使君教誨,亮永銘在懷!”
所謂賈生,就是漢文帝時代著名才子賈誼,賈誼所作政論終兩漢四百年無人能及,時稱才子,可惜年紀輕輕就抱憾而逝。
叫簡雍有些失望了,劉備諸葛亮這一對千古相得之君臣此番相遇并沒有太多的火花迸現,于劉備來說,年少的諸葛亮是一個令他賞心悅目的后輩才俊,謙謙君子,鎮定從容,有大家之風,于諸葛亮來說,劉使君是一位寬厚和藹的長者,不拘小節,待人真誠,如此而已。
諸葛瑾是劉備得力信重的手下,劉備見到諸葛瑾的后母,也是執晚輩之禮,甚是恭敬,雖然從年紀上來說,劉備大概極有可能的,比諸葛瑾的這位后母還要大幾歲的,至少從面相上來說,劉備比薛氏老成得多了。
接下來自然是好酒好宴,招待孫觀吳敦還有徐盛,張飛的快馬傳信已經大致說明了一些情況,劉備特地送了一處宅子給諸葛瑾,另外安排了十個軍士給諸葛瑾作護衛。
“那個姓許的呢?”宴席過后,簡雍跟劉備問道。
劉備也有了三分醉意:“許汜么?他去彭城了,說是拜訪鄭康成,呵呵!”
“就那貨色?”簡雍嘿嘿滿是不屑。鄭康成即鄭玄,號稱當世第一大儒,現正隱居于彭城閉門著書。
“怎么?你也認識這個許汜?”
“一個夸夸其談的廢物!”簡雍笑了笑,箕著雙腿躺下,寶兒趕緊遞了塊濕毛巾過來。
簡雍接過,坐了起來,胡亂的在臉抹了兩把,把毛巾遞還給寶兒,在寶兒后腦勺輕拍了拍,“沒你的事了,去睡吧!”
“是,先生!”寶兒滴溜溜的黑大眼睛,乖巧的應了聲。
劉備看著寶兒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笑了笑:“好伶俐的小娃子,你哪兒尋來的?”
哪兒尋來的?簡雍白了劉備一眼:“糜子仲這渾小子送的!”
劉備怔了怔,子仲送個童子給這死大頭做什么?看死大頭的樣子,好像還有一段故事,不過于這等小事,劉備也沒空多理,在死大頭榻前坐下,笑道:“你急匆匆的趕回來,不會就為了那個許汜?”
“嗯。”簡雍又舒舒服服的躺下,手指交叉枕著腦袋,“我是怕你犯傻,真個借糧食給呂布了!”
“徐州有兩大勁敵,一個曹孟德,一個袁公路,若兩者皆來,我徐州勢不能擋,所以……”
“所以你認為應該讓呂布替你拖著曹操?”簡雍笑了笑,坐了起來,捧起小幾上的水壇子,給自己添了一碗水,“放心,呂布沒那個能耐,而且,一旦曹操戰敗了呂布,我們該擔心了,還不是曹操,是呂布!”
劉備笑了笑,他自然明白簡雍所謂的該擔心呂布是指什么事,在這之前,簡雍已經提醒過他了。
“曹、呂兩家大戰,兗州元氣大傷,去年兗州幾乎絕收,連著今年,已經是兩年絕收了!”簡雍捧起碗放到嘴邊喝了口水,“曹操可以從袁紹處借來糧食,呂布缺糧,無非從兩個地方要,一個是我們徐州,另一個就是找袁術!”
劉備眉毛一揚,這樣一來,就更不能讓呂布跟袁術連成一氣了,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不過劉備卻沒有吱氣。
“別指望著你把糧食借給呂布了,他就會感激你,像呂布這種三姓家奴,他永遠不會懂得‘感激’這兩個字怎么寫!”簡雍笑了笑,劉備的擔憂亦在他的考慮之中,“可是我們徐州,我們現在也缺糧食,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應該找荊州、揚州大量買糧食進來!”
劉備微微搖了搖頭,荊州還好說,揚州基本在袁術控制下,他哪會再賣糧給徐州?就算荊州,從袁術地盤上,只怕飛也飛不過來!
“我們沒有糧食給呂布,那呂布只能找袁術要,太遠了,袁術也未必會答應借糧食給他!”
“袁術大可以將問題算著我們徐州頭上,非是他不借,是我們攔著!”劉備笑道,背靠墻對著簡雍。
簡雍大笑:“那又如何?老子又不欠你的!嘿嘿,說到底,你還是不想得罪呂布!”
劉備沒有說話,卻是默認了。
這世上,多一個朋友多一條道,劉備跟呂布沒有私仇,而且嚴格上來說,呂布偷襲兗州還幫了劉備一個大忙,劉備不想與呂布交惡,更絕不想把呂布推到袁術那邊去。
袁術對徐州的野心人所皆知,當下徐州的第一勁敵,如果掰起手指頭數的話,那個人非袁術莫屬!
可惜簡雍卻知道,無論劉備怎么努力,他永遠不可能獲得呂布的友誼的。
“我們徐州也缺糧!”簡雍嘆了口氣,再一次提醒劉備。
劉備沉默了,簡雍說了也是事實,糜竺家的糧倉已經見底了,當然,由于糜竺的示范作用,也由于下邳屯田效果確實不錯,一派欣欣向榮景象,徐州有不少大戶也愿意為州牧府提供糧食,當然,名義上都是借,打了欠條的,這里頭,糜竺這個典農校尉居功至偉。
“你是豫州刺使,汝南,也應該是你的地盤!”
劉備一怔,詫異的看著簡雍:“大頭,你說笑呢,高筑城,廣積糧,這話可是你說的!”
“那你說,我們還有糧食借給呂布么?”簡雍兩手一攤。
劉備笑了笑:“這是兩碼子事,借糧給呂布,我是這么想的,一是交好,二是不能讓他全面倒向袁術,呂布有將,袁術有兵有糧,兩家若合二為一,我們徐州將永無寧日了!”
“哈哈,這只是理論上的說法!”簡雍大笑。
劉備愕然,什么叫“理論上的說法”?
“理論上呂布跟袁術聯合,兵精糧足,天下無敵,嘿嘿,兩條狗拴在一起還搶食呢,呂布跟袁術,一個坑爹的一個賣叔的,同心協力,可能么!”
劉備亦是莞爾:“那你說,該如何回絕呂布?”
“你這話,應該換成這么說,我們該如何回絕許汜比較好!”
“嗯?”劉備不解看著簡雍,許汜是呂布的使者,回絕許汜,可不就是回絕呂布?
“如果許汜不回去呢?”簡雍笑了笑。
“呃?”劉備大愕,隨即搖了搖頭:“許汜來徐州人所皆知,你要如何讓他不回呂布身邊去?”
他倒是不懷疑簡雍會不會安排人做了許汜,這個大頭,還不至于出那么個餿主意!
說起來,劉備對許汜這個人那是一百個的不滿意,這老小子端著一個名士架子,屁用不頂,救兵如救火,想呂布軍缺糧都三餐不繼了,他還有心情跑去拜訪大儒鄭康成喝酒聊天?
當然這不關他劉備的事!
“兗州非是天上洞府,呂布不是什么絕代佳人,要許汜不回兗州,又有何難?”簡雍哈哈大笑,這許汜,可不是呂布的什么勞什子孝子賢孫!
不過許汜顯然今天氣色并不怎么好,一進來看著當中高坐著的是簡雍,大眼瞪小眼的,他并不認識簡雍,只認得那位子應該是劉備坐的。簡雍踞坐不起,也拿大眼看他,并不說話。
“劉玄德何在?”許汜眉毛微微上揚,氣度倒是不錯,不過聲音里顯然有些動氣。
“閣下是?”簡雍屁股都沒抬,裝著不認識。
“許汜!”
“原來是許先生,失敬了!”簡雍坐著朝許汜抱了抱拳,
許汜看著簡雍,并不說話。
裝呢!
“我是簡雍,”簡雍揮了揮手“許先生請坐!”
許汜坐了下來,冷眼看著簡雍,有些敵視:“劉玄德何在?”
沒見過求人還能得這么拽的!
簡雍心中暗怒,臉上卻沒什么表示,微微一笑:“玄德不在,此間一切有我做主,先生來得正好,我正要跟許先生說個事!”
“請說!”
“我得到確切消息說,呂布要殺了你!”
“嗯?”許汜偏了偏頭,看著簡雍,沒動。
涵養不錯,還沉得住氣。
“先生不信么?”簡雍有些奇怪的問道,仿佛他的這句話掏心掏肺,說了你還不信的是絕對不應該的。
許汜漠然看著簡雍,一個不知名的小人物。
“這件事本來玄德是不想跟你說了,他不信。”簡雍悠悠然站了起來,到許汜席前坐下,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玄德不信呂布會因為這點小事遷怒于你,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你,你是什么人?”許汜冷冷的看著簡雍,本來他想問,你算什么東西的,簡雍倨傲的態度激怒了他,不過話到嘴邊又換了,總的來說,許名士還是很講究名士風度的。
“我是簡雍,字憲和,涿郡人。”簡雍再一次更詳細一點的做了個自我介紹,“我剛回來,玄德今天去拜訪康成公了。”
“你方才那話,什么意思?”許汜想要站起來,拂袖而去,又忍了下來,畢竟事關自己生死大事。
“原來許先生也不信!”簡雍仰天大笑,“我該說你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呢,還是說你們都太天真了?”
說這位許名士跟大耳朵英雄所見略同,不知道許名士心中如何想,簡雍肯定大耳朵是不樂意的。
許汜臉色僵硬,冷哼一聲:“呂布為什么要殺我?”
他的語氣,分明已經有些動搖了,亦也沒留意,他已經直呼呂布其名了,雖然嘴巴上還僵著。
簡雍笑了笑:“呂布為何要殺你,到現在,許先生你是真不知,還是不信呢?曹操殺邊文禮還要找個理由,像呂布這種人,他殺人還需要理由么?”
邊文禮,就是大名士邊讓,被曹操殺掉了,據說這是觸發兗州士人集體背叛曹操的主要原因。
許汜愣了愣神,聲音已經放緩了下來:“有話直說!”
“哈哈!”簡雍大笑,“我只怕我說得再多,也是無用!你若不信,不會自己回兗州去問問他呂布,問他為何要殺你?”
“你?”許汜大怒站了起來,隨即嘿嘿冷笑,“你諸多說辭,不會是想要在下早點離開你徐州吧?哈哈,不借便不借,何必這許多廢話!”
腦子倒是轉得快,這話雖不中,亦不遠矣!簡雍忍不住要與這位許名士豎起大拇指了。
不過簡雍是不會承認,他臉皮厚,被人揭穿了也無所謂,痛心疾首的嘆了口氣:“在下這一番唇舌,是否多余,先生心中自己明白,嗯,在下教先生一招,先生也可使人暗底送個信與陳公臺,問他此事是真是假!”
許汜越是想要簡雍解釋個清楚呂布要殺他的理由,簡雍越是含糊其辭,只當自己的話是亙古不變之真理,你不信我那只能是你太傻太天真了!
許汜臉色陰晴數轉,捉摸不定。
“許先生!”簡雍站了起來,收起玩味笑臉,與許汜深深一揖,“許先生海內名士,人所仰重,雍一向不明白,為何似先生這等英才,天下何處去不得,偏要去助那個并州小兒?他何等何能,驅使先生有若奴仆,呼來喝去,任打任殺?”
“你說呂布要殺我,有什么證據?”許汜聲音軟了軟,問簡雍,顯然,簡雍說中了他的心事,就骨子里來說,像許汜這種名士,他是看不起呂布這種軍閥武夫的,這才是最關鍵的。
簡雍嘆了口氣:“這種事,哪有什么證據的,不過并州小兒嘴巴上說說罷了,當然,陳公臺此人還不錯,他當場就勸止了他,據說還差點跟并州小兒翻臉了,并州小兒幾乎就要殺了陳公臺,唉,此事是真是假,許先生自己心中有桿稱!”
“哼!”許汜冷哼一聲,也不知他信與不信,轉身便走。
“先生且住!”簡雍在后忙喚住。
“又有何事?”許汜微微側背,看了簡雍一眼,回過身來,與簡雍草草一抱拳:“多謝簡先生相告,許某告辭!”
說罷拂袖又要走。
“先生哪里去?”簡雍追了上來,攔在許汜面前,“先生難道還回兗州?呂布此人,若是嘴上說說倒還好,若他真拿先生出氣,先生這一回去,豈不是自己誤了?”
“這是許某的事!”
簡雍嘆了口氣:“我受糜子仲所托,要籌集十萬石糧食借與先生,如果先生需要,我就去給先生準備?當然,先生這番成功借了糧食回去,呂布確實再不會拿先生出氣了!”
許汜瞥了簡雍一眼,聲音有些黯然:“多謝了,這些糧食,就不必了!”
“如此甚好,先生想開了就好,其實像先生這等人物,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又何必一定要受那并州小兒驅使的?”簡雍松了一口氣,展顏笑道:“敢問先生今后哪里去?”
看許汜有些躊躇,看來他是被呂布傷透了心了,簡雍又笑著寬慰他道:“我南下時,糜子仲送了十壇好酒給我,先生如果沒什么事,我們一醉方休去?”
許汜愣了愣神:“是糜家的黍子釀?”
“正是!”簡雍笑道,“若非糜家黍子釀,也不敢拿出來招待許先生!許先生,請!”
名士,這是個名士的時代,孫乾也是名士,知名于世,還是大儒鄭玄比重看重的一個學生,當然,客觀上來說,孫乾做事努力,待人真誠,謙謙君子一個,雖非國士,亦是賢才。而像許大名士,心比天高,慣會指點江山,讓他辦事,那就一個標準的沒用廢物!
當然,廢物也不是說就沒用的,廢物回收還能環保呢,擦亮了,掛起來做個招牌,大概也還醒目一點。
幾杯酒下肚,許汜嘆了口氣:“想不到我許汜為呂布如此勞碌奔波,到頭來竟落得如此!”
簡雍暗笑,臉上做著痛心疾首的表情,贊同點了點頭:“許公,我有一事不明,像許公這等人物,當初為何要選呂布這等人為主?”
“奉他為主?他也配!”許汜眼睛一瞪,咬牙切齒的,“都是陳公臺那廝,說什么曹孟德殘暴不仁,決不能再為兗州之主,又湊巧并州小兒從袁本初那跑了出來,暫住在張孟卓那里,陳公臺說并州小兒勇武知名于世,又頭腦簡單,好控制,非要奉他為主,呸,說白了不過是拉他出來做個打手,他還真當自己是兗州之主了!”
簡雍恍然大悟,趕緊又給許大名士滿了一杯酒,不無惋惜:“可是如今那并州小兒眼看著就要反客為主了,許公,如之奈何?”
“反客為主?笑話!”許汜哈哈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糧草輜重盡在陳公臺手中,那并州小兒,他憑什么反客為主?”
“非也,非也!”簡雍搖了搖頭,又給許汜滿上一杯酒,“許公,并州小兒手中有兵,若是陳公臺不與他糧草,他還不會去搶么?而且我聽說,并州小兒有意聯合袁公路,找袁公路借糧,許公想,似袁公路這等人,他是信重陳公臺,還是更看重并州小兒手中的并州鐵騎?”
“你說并州小兒有意聯合袁公路,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簡雍鄭重的點了點頭,舉起酒杯與許汜示意,飲了小半杯,許汜又是一飲而盡,簡雍嘆了口氣,“陳公臺說并州小兒頭腦簡單,我怕陳公臺又看走眼了,一如他當日力主請曹孟德入主兗州一般,要鑄下大錯的!”
許汜臉上滿是諷刺的笑容:“陳公臺有眼無珠,提他做甚,他就算做錯,又與我何干,哈哈,座中客常滿,杯中酒不干,干!”
“干!”簡雍與他碰了一杯,名士么,面子要緊,此際兗州風云變幻,說呂布還能擊敗曹操坐穩兗州之主,是個人都不信,許大名士自然也不信,只是他上得賊船,下不得來了。若有機會,許大名士早便想著要開溜了,否則也不會自請到徐州來借糧了,簡雍這一番話,說他侍奉呂布為主傷了他面子,又稱了他逃離兗州的心,倒是一拍即合。
話說,若非一拍即合,簡雍哪來那信心滿滿?
這一通海喝,簡雍把糜竺送給他的十壇黍子釀一下子喝掉了兩壇,基本上都進了許大名士肚子里,然后又翻江倒海倒了出來,簡雍找兩個軍士,抬了許大名士去客戶歇下。
擦了擦汗,看著這杯盤狼藉的,簡雍正要拍拍屁股走人,門外閃進幾個人來,簡雍不覺怔住了,正是大耳朵,還有孫乾,連同諸葛瑾都一同過來了。
“你們不是去拜會鄭康成了?”簡雍納悶的問。
孫乾答道:“孔明病了,沒去。”
簡雍心頭一緊:“孔明病了,不要緊吧?”
“多謝先生關心,舍弟不過是偶染風寒,休息幾日便好了。”諸葛瑾與簡雍深施一禮,感激的回道。
“風寒?那可不是小事,可尋了大夫看了?”簡雍頭皮發麻,醫圣張仲景和他的《傷寒雜病論》,簡雍可是耳熟能詳,這小小的傷寒,據說奪去了張仲景家一半族人的生命!
“大夫看了,也說無妨!”諸葛瑾笑著安慰簡雍道。
簡雍看著諸葛瑾樣子,這也才放下心來,他做哥哥的都放下心來了,想必不會有事。
“憲和,你這是?”劉備指著這亂七八糟的,不解的問。
簡雍笑道:“沒事,許汜不回兗州了!”
孫乾與諸葛瑾相視一眼,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劉備眼珠子一轉,也不多問,點了點頭:“呂布這邊,兗州之變當如何應對?趁著公祐與子瑜都在,我等再籌劃一番!”
諸葛瑾略略有些拘謹,想了想,與簡雍深施一揖道:“瑾有一事不明,敢問先生,許汜為何突然就不回兗州了?”
知道諸葛瑾是個謹慎的,沒搞清楚事情的大致脈絡不輕易開口,簡雍也不以為意,笑道:“呂布這個人平時做事咋咋唬唬,一怒就要拔劍揮舞叫嚷著要殺人,在陳宮許汜面前也不例外,許汜自視甚高,又貪財無行,受不了呂布幾番威嚇,我便稍加挑拔兩句,他又早有離去的心思,如此順水推舟了!”
這也行?諸葛瑾有些石化,想了想,小心的道:“若真如此,想必不止許汜一人,兗州士子,只怕也都對呂布早生離心了?”
簡雍與劉備相視一眼,俱都不說話,望著諸葛瑾,示意他往下說。
諸葛瑾年少,又是新晉,本來抱著多聽,多想,不多說話的心思,此際見他二人都鼓勵自己努力發言,原來謹慎的心思頓時大寬,道:“呂布現在糧草不繼,內部不穩,我料他應該很難擋得住曹操雷霆一擊的,不出意料的話今冬兗州大戰就會有結果出來,”說到這里,諸葛瑾停了停,看著劉備與簡雍都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又接著道:“呂布戰敗,一是走投我們徐州,一是南奔袁術,竊以為,我們應該做好兩手準備,若呂布來投我徐州,我該該如何應對,是不是要收納他?若是呂布投奔袁術,對我徐州,將大大不利!”
孫乾看了簡雍一眼,會心的一笑,同樣的話簡雍早先也有述說過,諸葛瑾這一番說辭在孫乾聽來并沒有多少新意,不過當初孫乾對簡雍的話還半信半疑,不敢十分確定,到了現在,兗州局勢已漸漸明朗,正如簡雍當初所預料的那一般,呂布放棄兗州出奔,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子瑜這一番話分析得得很好,憲和,你有什么要補充的?”見諸葛瑾不再繼續,劉備向諸葛瑾遞來一個贊許的眼神,轉問簡雍。
正如孫乾一般,劉備現在對簡雍早先對兗州局勢的分析,已經有了十成十的肯定!
“呂布是個小角色,無足輕重,我們該干嘛還干嘛!不過,”簡雍笑了笑,“既然許汜不回兗州了,玄德,你得給他點好處!”
“好處?”劉備有些不解。
“許汜貪財無行,可是他知名于世,又是襄陽名門出身,這種人,你應該把他供起來!”簡雍笑著補充道。
“供起來?劉備皺了皺眉。
簡雍笑道:“玄德,我知道你瞧不上許汜這種廢物,說實在話,我也瞧他不上,不過他許汜既然名重于世,我們也管不了他這個名聲是怎么得來了,只是要記住一條,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應該開罪了他,必要的時候,還應該給他點小甜頭,玄德,你還記得我們老家的燕王臺么?”
劉備默然點了點頭,簡雍提到了燕王臺,他便也想到了“千金買馬骨”這個典故,先秦戰國時代燕昭王招納賢才的故事。
見大耳朵點頭,簡雍知道他已心動,也不再追著往下解釋,笑道:“許汜現在不回兗州了,可是他的家小還在兗州,兗州還有他多年努力積蓄的田產美宅,還有,他的官位!”
劉備皺了皺眉,道:“他的家小,我可與寫封信勸呂奉先與他送來,至于田產美宅,我恐怕不能給他,官位,他能做什么?”
還不樂意?這死大耳朵!
簡雍橫了劉備一眼,笑道:“玄德,你怎么也學那項羽,給個官位送塊大印就那么難么?”
“若是你要宅子田地,你要幾處哪幾處我都給了你,你要當官,多大的官,我也讓你做了,可是這許汜?”劉備也不在乎簡雍給自己留了面子的諷勸,依然不為所動。
簡雍冷笑一聲:“你明知道這些東西我不在乎的!”
“呃?”劉大耳朵瞪了簡雍一眼,“你若是為公祐,為子瑜要,我也不會小氣!”
簡雍無語,這死大耳朵,要不是有孫乾諸葛瑾在這里,簡雍都恨不得跳起來狠狠的踹這死大耳朵兩腳!
不上道!
你別說,這老小子,有時候他就是這么犟!別人都說死大耳朵跟他老祖宗劉邦像,盛贊他有什么“高祖之風”,扯,這小子,比他老祖宗差了十萬八千里去了,別的不說,陳平背楚歸漢,第一次見面,跟劉邦說要一筆錢說要去離間項羽君臣,人家高祖劉邦二話不說,一大筆錢就劃入陳平帳戶,不夠再來跟我說!到了大耳朵這老小子,老子說了半天,口水都海得夠得淹死人了,就跟你討點錢賄賂一下許大名士,你還不干了!
好吧,這非史實!
可史書上說,先主“喜怒不形于色”,這老小子,前面怒鞭督郵的事就不說了,異日后在襄陽劉景升座前跟許大名士談天說地,許大名士說陳元龍這個人太狂傲,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耳朵就當場創造出了個“求田問舍”的成語來;還有,長阪坡大敗,某人稟報說趙云投曹操去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耳朵一個手戟扔過去大聲疾呼“子龍不棄我走也!”這倒是成就了趙子龍的忠義形象和你這個大耳朵的識人之明,可這哪還有一分“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
要知道,你那老祖宗劉邦,他再怎么怒,再怎么遇事驚變始料未及,他可曾要張良張子房把一個提示再重復第二遍的么?
簡雍臉上陰晴不定,直呼呼的盯著大耳朵看,大耳朵劉備被他盯得有些心底發毛,偷眼瞅了下一旁的孫乾和諸葛瑾,這兩位,卻都一副沉思的模樣,很認真的想著事情,也不知道他們在認真的想什么事,好像根本沒注意到他們的主公這會有那么點不知所措了!
“玄德,你就是給我什么金山銀山,我也不需要,用不著,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高官厚祿也不在乎,別留著那些沒用的給我!”簡雍半瞇著眼睛摸了摸下巴,說話有些漫不經心的,胡子老長了,是不是該剃掉呢?
“嗯?好。”大耳朵點了點頭,這個時候,他突然發覺,原來大頭剛才說的那些話,應該還是有道理,大頭這陣子做事,嗯,他一向做事都不是不講道理的那種。
“子瑜,你說,許汜給他安排個什么位置好?”簡雍閉著眼睛,劉備問諸葛瑾。
“呃?主公,”諸葛瑾松了口氣,擦了擦額上冷汗,陪著笑臉道:“主公,許汜素有賢名,若是給他的官位太低了,只怕不好,不過若是給他的位子太重要,許汜也不是什么干才,怕也不妥,惟主公定奪!”
劉備看著簡雍,簡雍微微點了點頭,孫乾也沒有什么意見。劉備想了想,猛然一拍大腿笑道:“好,就給許汜一個從事中郎吧,依憲和的意思,供起來,做個牌坊!”
“主公英明!”孫乾適機進言道。
簡雍頓時起了一身雞皮,訝然瞥了孫乾一眼,這家伙,什么時候學會這一招了?
“田產美宅?”劉備看了簡雍一眼,皺了皺眉,斬釘截鐵的:“田產不給他,宅子送他一座,大大的!”
簡雍點了點頭,看了孫乾一眼:“公祐還有什么補充了沒有?”
孫乾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與劉備抱拳施禮:“主公,康成公門下弟子,多有賢才,乾想向主公推薦幾位!”
“公祐看中的,必然不錯!”劉備大笑贊道,一掃死大頭方才給自己冷臉帶來的郁氣,“都是哪幾位,可要我親自去請?”
“這?主公心急了。”孫乾連忙罷了罷手,“乾當初在康成公門下求學,有幾位知交好友,才學勝乾十倍,乾是萬分佩服的。不過這一向不曾聯系,也不知他們是否還在康成公門下求學,若是還在,乾必然勸他們來投主公帳下!”
“好!”劉備大喜,又看了簡雍一眼,笑著補充:“公祐知道我不是那種小氣的人,若是真有才學,金山銀山又何足惜哉?哈哈!”
孫乾諸葛瑾也是跟著大笑,劉備對自己人,確實從來不小氣的。簡雍也是莞爾,這死大耳朵,就是對自己看不上眼的人,他死小心眼,比誰都小氣!別說許大名士這種到處瞎逛的半桶水,就是許靖許文休這個天下名士之冠冕,諸葛亮都要在他面前執弟子禮的,大耳朵也瞧他不上眼,若不是諸葛亮規勸,根本連個位置都不給他!
沒辦法,誰讓許靖這位同樣姓許的大名士,也是一個只會夸夸其談,辦不得實事的徒有其表之輩呢?
又說了一些雜事,孫乾諸葛瑾相繼離開,左右無人,劉備松了口氣,橫了簡雍一眼:“大頭,你對我有意見呢?”
“有意見!”簡雍點了點頭,瞥了大耳朵一眼,“許汜這個人,你必須學會尊重他!”
“尊重?”劉備皺了皺眉,隨即點了點頭,笑道:“好吧,你讓我尊重他,我就尊重他!”
“不止是他!”簡雍坐直了身子,鄭重的對著劉備:“以后,對所有的大名士中名士小名士,別管他有才沒才有德沒德,那不是我們的事,你要尊重他們!”
“無才無德的,也要?”
“只要他是個名士,名士就行!”
劉備大笑:“好吧,你讓我尊重他們,我就尊重他們!”
簡雍滿意的點了點頭。
“等哪一天老子翅膀硬了,就不必尊重他們了吧?”大耳朵眼角帶著笑,略帶頑皮的笑。
“沒錯!”簡雍點頭,要真哪一天翅膀硬了,這些廢物哪邊涼快哪邊呆著去!
“那個,大頭,”大耳朵直起腰,雙手柱地,臉湊到簡雍面前,“大頭,你是不是該成個家了?”
“嗯?”簡雍莫名其妙的。
“成個家,娶個老婆?”
“成家么?”簡雍有些恍惚,隨即伸手揪住劉備的左邊大耳朵擰了擰:“大耳朵――”
一時不防被抓了個正著,劉備急忙一把拍開簡雍的賊手,瞪了他一眼:“跟你說正事呢!”
簡雍哈哈大笑:“大耳朵,你就這么確信以你現在的能力肯定保得住徐州這一畝三分地不被人搶走?保不住徐州,你讓我們成家,你想坑人呢?”
“呃?”劉備愕然,撫著被簡雍抓著有些通紅的耳朵,皺了皺眉:“過了今年,我們兵精糧足,以我們兄弟的本事,難道還保不住徐州?”
簡雍搖了搖頭:“難!”
突然簡雍跳了起來:“大耳朵,我想通了!不等了,我們去打!”
“打?”劉備莫名其妙的看著簡雍,一驚一咋,又瘋了!
“我們不能坐等他兗州姓曹的姓呂的打完事情找上門來再來想法應對,我們要主動出擊,去打,打袁術!”
“打袁術?現在!”劉備目瞪口呆,“你真瘋了?”
“你怕了?”簡雍哈哈大笑,其實不管大耳朵怕是不怕,自己勸大耳朵不必將呂布放在心上,這一直以來,自己又何曾將呂布襲奪徐州的事放下過?在這邊戰戰兢兢,千算萬算,還不就是為了防他三姓家奴日后的背信棄義!
“甲胄不齊,糧草短缺,還有一個曹豹心懷叵測宿在東城,你現在叫我去攻打袁術?”劉備不認識似的看著簡雍,伸手在簡雍后腦勺上拍了拍,“我確實是怕了!”
簡雍眼睛里滿是興奮,晃了晃頭甩開劉備的手:“又不是要你一戰擊垮袁術,甲胄不齊,我們只要有精兵三千,甲兵一萬,足矣,糧草沒有,大耳朵,你看看外面,看看,現在秋糧該收了!”
“秋糧?”劉備望著窗外,驕陽正高照。
……
一聲令下,徐州的戰爭機器開動了起來,張飛、陳到所率三千最精銳的剿匪兵被急速召回,一萬來自汝南、九江的流民也被征集起來,一萬正修路鋪橋的甲士重新集結,發給武器,鎧甲,每個人,都準備了半個月的糧食!
“憲和,這是不是太冒險了?”孫乾憂心忡忡的找到了正在翻閱準備物資的簡雍。
此次劉備西征,孫乾被任命為行下邳相,與諸葛瑾一同留守下邳總理一應事務,簡雍、張飛將要隨劉備出征。
“戰爭,哪有不冒險的。”簡雍此時也有些后悔,后悔要提出一個什么西征的計劃,袁術真是軟杮子不成?
算了,是軟杮子是硬石頭,捏一捏才知道!
孫乾嘆了口氣:“袁術勢大,我們師出無名,你實在不應該慫恿主公這次西征!”
“千不該萬不該,都已經做了,公祐,我是這樣想的,我們不能坐等袁術哪一天心情好來再來找我們的麻煩,應該趁著我們還騰得出手的時候,先撈他一票!”簡雍一臉滿不在乎,笑著安慰孫乾,其實多少也是在安慰他自己,“打仗么,致人而不致于人,就是這個意思!”
孫乾張了張口,卻一時找不著辭了,兵事非他所長,他是說不過簡雍的,不過簡雍的這一番話顯然還不能叫孫乾把心放下來。
一時兩人相對無語,簡雍翻閱著各處軍藉帳冊,一目十行,壓根就沒看下去!
孫乾更是擔心了起來,看簡雍這個樣子,哪是在做那出征之前的準備?孫乾嘆了口氣:“憲和,我們是不是只將這次集結算做個會操,不要出兵了?”
“嗯?”簡雍手心一抖,抬頭瞪了孫乾一眼,開玩笑呢?軍令如山,兵者,死生大事,豈能朝令夕改!
“只是做個會操,諸軍演練一番,這樣一旦有了戰事,也不至于太過倉促,”孫乾依然不死心,揪住簡雍的袖子,“憲和,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了徐州這一塊棲息地,好不容易才有了這么大的規模,憲和,兵事兇險,千萬千萬謹慎呢!”
“嗯。”簡雍點了點頭,還是耐著性子,笑道:“沒事,我們以前是窮慣了,現在也不至于有兩個錢就揮霍浪費吧?呵呵,你也知道,玄德跟張黑子都是身經百戰的,我雖然不濟,這陣子也大有進步了,還有,你也知道,我們在徐州,就連曹豹這等小人都還不服我們,如果我們出去再不打出點威風來,如果我們連打出去的勇氣都沒有,那我們以后又如何能在這亂世中立足的?”
說著簡雍又拍了拍孫乾肩頭,笑著安慰他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在后方幫大家看好下邳這一塊,有什么事第一時間通知我們,還有云長,就安心的等著我們的捷報吧,哈哈!”
孫乾無奈點了點頭,雖然還不死心,卻一時也再開不了口。
“不說了,我去外面看看,也不知道黑子他們回來了沒有!”張飛雖然被急召,一時還沒有回來,簡雍打了個哈哈,急著便要抽身――也不怪孫乾太神經兮兮,想大耳朵自他豎起竿子興兵以來,一向都只有被人打積極防御的份,從沒有過主動出擊的例子,這一番史無前例興兵討伐號稱手握雄兵十萬的袁術,別說孫乾憂心不已,就是大耳朵,鬼知道他是不是跟他嘴巴上說了那樣,信心滿滿呢?
“嗯,好,好吧。”孫乾嘆了口氣,放開簡雍。
簡雍松了口氣,要是這個孫公祐再多問兩個問題,自己怕是要跟著著急暴走了,這第一仗,老子好像是要當軍師的樣子,我也沒底呢!
盲人騎瞎馬?
錯,那個啥,兵書上說將怯兵危,不打無把握之仗……
“憲和?”
簡雍沒走開幾步,孫乾在后又大聲喚住了,簡雍腦殼一陣抽抽,僵著笑容回過身來:“公祐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看著他這模樣,孫乾一通苦笑:“剛顧著著急,有一件事忘了,益德他們回來了,陳叔至領著三個人來找你,說是你的私仆?”
“私仆?”簡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子哪來的私仆?
“叔至領兵回營去了,那三人大概在外堂,沒事吧?”孫乾看他恍惚,有些擔心的問。
簡雍搖了搖頭:“我去看看!”
“嗯。”孫乾點了點頭,看著簡雍轉身要走,忙又喚住:“等等!”
“怎么啦?”簡雍停住腳,忍住“又”沒說出口,回過頭來,你小子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憲和,你不確定這三人就是你的私仆?”孫乾有些擔憂的上前來問。
“我你還不知道,哪來的私仆?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
孫乾心中一動:“那你先別去,尋幾個侍衛同你一起去!”
“嗯?”簡雍一怔,刺客?
這三人還真不是什么刺客,其實想想簡雍也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天下英雄,誰知道他是哪一號人物?
“吳狗兒(吳老二、張貓兒)叩見主人!”看著簡雍出來,三個“私仆”撲通一聲齊齊跪倒,重重的叩頭。
孫乾看了簡雍一眼,簡雍這也才想起來,這三人就是當初打劫諸葛瑾不成差點沒被太史慈殺死的,臧霸后來發落給了自己,自己當時好像有一句話打發讓他們去找陳到,想不到這三人還真來的!
看著這三人衣衫臟亂,汗臭沖天,簡雍皺了皺眉:“都起來吧!”
“謝主人!”
也不知道有沒有合練過,這三人動作倒是整齊。
“你們三個,真的要跟著我?”簡雍到當中坐了下來,孫乾見著沒事,揮了揮手,與幾個侍衛都退了下去。
“小人兄弟的命都是主人給的,小人雖死不能報答主人的恩德!”吳老二說著話,三個人又要跪下來叩頭。
簡雍揮了揮手,三人停了下去,可憐巴巴的望著簡雍。還好,不至于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動不動抹淚哭鼻子。
“你叫吳老二,你是吳狗兒,張貓兒?”簡雍一一點了他們三個,三人應著,“我不要叩頭蟲,你們這幾個名字也不好,改一下吧!”
“全憑主人吩咐!”三人一同跪了下來。
簡雍怔了怔神,算了,“狗兒,你姓吳,以后就叫吳鉤吧,吳鉤,是一種利劍,以后你們三個,還是從軍吧,是生是死,全憑你們的造化!”
“謝主人賜名!”吳狗兒,不,吳鉤大喜,重重的給簡雍磕了個頭,爬了起來。
“吳老二?你還小呢,幾歲了?”
“回主人,小人十七了!”其實最小的是吳鉤,才十五!
“嗯,以后就叫吳,”簡雍想了想,“你們三個是在開陽跟了我,以后,你就叫吳開,你叫張陽!”簡雍又指著張貓兒,現在應該叫張陽了。
“謝主人賜名!”吳開,也即吳老二,與張陽,也即張貓兒,滿懷欣喜的與簡雍磕了個頭,爬了起來。
“你們三個,從今天起就到我身邊當個親兵吧,先去找王安那里領衣甲,他是你們的頭兒!”簡雍揮了揮手,一個侍衛上來,將三人領了下去。
“……天乎天乎,彼袁術者,天良喪盡,不為人子,既豺虐南陽,復涂毒九江,何妄稱徐州伯?將欲害徐州也……”
“……將軍劉備,大漢孝景皇帝之子孫,中山靖王之遺脈也,興義師于徐土,布仁義于江淮,士不滿萬,皆忠志君子也,誠束藤為甲,執木為兵,赴國之難,為漢室除賊,為百姓除暴,不敢落于人后,試邀天下英俊,共襄大義,討伐賊兇,還生民一線之生機,至仁至善!”
“移檄州郡,咸使知聞。”
……
清朗的朗誦聲落下。
“完了?”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倚在美人懷中,半瞇著眼睛,身側還有一個嬌媚的二八佳人捧著羽扇輕輕搖著。
“是,完了!”朗誦的是一個四十余歲的長須男子,微胖,額上已微微冒汗,在他身后兩側,左右分列著十幾名男子,俱是常服,卻也各別文武分列,恭謹肅坐,屏住呼吸。
中年男子翻身坐了起來,踞坐在兩美人之間,雙目精光爍閃,看著這左右分列的十幾員文武手下將屬,嘿嘿冷笑:“劉備這個幽州鄉巴佬,也跟老子來這一手,寫了這么一篇什么狗屁不通的東西!”
“主公,某請精兵三萬,某便把劉備的腦袋給主公提來當夜壺!”下首一名壯碩男子長身而出,大聲疾呼道。
這人,就是袁術的手下大將,劉勛,字子臺!
“何須三萬,某只要一萬精兵,定教劉備有來無回!”大將雷薄不甘示弱的長身而出,大聲叫道。劉勛臉色微僵,狠狠的瞪了雷薄一眼,雷薄亦毫不示弱的與他對望一眼。
“主公,某請戰!”又一員大將站了起來。
其余諸人,惟恐落于人后,也都紛紛跳出來大聲請戰表忠心。
那臥于美人懷中的,便是前司空袁逢之嫡子,河北之雄袁紹的異母弟,自號揚州牧的后將軍袁術,袁公路!剛才在大聲朗誦劉備西征討袁檄文的,是袁術的長史,楊弘。
傳國之璽,經孫堅之手,現在落于袁術手中,孫堅之子孫策,現在是袁術帳下討虜校尉,孫堅之妻,現在還在袁術扣留中。南陽太守張子儀,即被孫堅所殺的南陽太守張咨,人雖然是孫堅殺的,不過后來得了大頭利益的,卻是自領南陽太守的袁術。揚州刺史陳元悌,即陳登的族叔陳瑀,是朝廷任命的揚州刺使,被袁術擊敗驅遂,病死,袁術因而自稱揚州牧,有種說法陳瑀實際是被袁術派人所殺。故太傅袁次陽,即袁術叔父袁隗,在洛陽被董卓屠了滿門的。故山陽太守袁伯業,即袁術的族兄袁遺,因為黨向袁紹,為袁術所不容,故而被袁術擊敗,死于亂兵之中,有傳說實際上是袁術親自動了手,故太傅馬翁叔,大儒馬融的族子馬日磾,仗節淮南,被袁術奪節羞辱,可憐馬日磾白首老翁,恚怒吐血而亡……
以上,是這些年來袁術干的那些天怒人怨之事,雖有夸張之處,倒也沒有冤枉了他。
醒掌天下事,醉臥美人懷!
袁家四世三公,袁術公門嫡子,少年豪放,這些等事,做了也就做了,他是不在乎的,只是被人這般書之于帛,傳檄天下,卻是始料未及的。
非及劉勛一人,滿堂文武,亦都紛紛大聲應和,要討伐劉備!
袁術臉上微微冷笑,目光在眾文武身上一一掃過,最后放到了楊弘下首的一員青年文士身上,目光轉冷:“曜卿,你是曾侍奉過劉備的,你來替孤數數,劉備在這里頭,統共列了孤的多少條罪狀?”
聲音雖冷,袁術語速依然不緊不慢的,仿佛只是在聊著家常。
曜卿是陳郡人袁渙的字,雖然同姓袁,袁渙與袁術并不同宗,早先劉備駐小沛時曾舉袁渙為茂才,征為從事,后來劉備入主徐州,袁渙也如曾被劉備辟為別駕的陳群一般,另謀出路去了。而后袁渙寓流到了揚州,又被袁術征辟為從事。
此時聽了袁術召喚,袁渙不慌不忙站起身來,與袁術躬身施禮:“渙記性不好,不知道徐州都說了什么!”
“記性不好?”袁術乜了袁渙一眼,冷笑一聲:“孤也想寫一篇討劉檄文,曜卿,你來為孤寫一個吧?”
“渙不能寫!”袁渙不慌不忙的道。
“你這廝分明就是劉備的奸細!”劉勛背后一個高壯男子大喝跳了出來,“主公,把這廝推出去亂棒打死!”
袁渙眼皮動都未動,淡笑了笑,與袁術深施一揖:“主公,渙曾為劉將軍部屬,今雖已各奔東西,然情義猶在,主公明察,必不教屬下為難!”
袁術站了起來,臉上掛著微笑,眼睛盯著袁渙,負手在后,邁著輕步,緩緩的走到袁渙面前,不過才幾步遠的距離,立于眾人之前的楊弘卻仿佛千百年一般的漫長,整個后背都濕透了。
袁術饒有興趣的走到袁渙身側,伸手在袁渙左肩輕拍了拍:“曜卿,橋蕤說該把你亂棒打死,你看呢?”
“渙無罪,主公非是好殺之人!”袁渙微笑的看著袁術,聲音依然平靜如初。
“哈哈,哈哈哈!”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袁術哈哈大笑,手柱著袁渙肩頭,胖大的身子不住的顫抖著,顫抖著,幾乎就要把袁渙拽倒下了。
“主公,劉備無德無能竊領徐州,此番自來送死,揚州有十萬雄兵,必教劉備有來無回!”楊弘回過身來,伏首大聲道。
“為主公效死!”一眾文武大將齊聲贊道。
“拿了玉璽第一件,欺負孫堅妻兒第二件,第三件事是什么?”袁術已經收了笑聲,對眾人疾呼仿若未聞,搖頭晃腦的,似在自言自語,目光又落在了袁渙臉上。
袁渙不為所動,態度十分恭謹。
后面的人面面相覷,誰敢接他這個茬?
“主公,我聽說孫策被劉繇所阻,進退不能,不如召他回來?”角落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突兀的道。
袁術仰起了頭:“召伯符回來,做什么?”
“孫堅活著的時候是豫州刺使,雖然他死了,子承父業,也不是不可以!”
楊弘微微嘆了口氣,這個時候惟一能說中主公心事的,卻是一個身不滿五尺的河內術士,張蜅!楊弘非是不懂,只是他不愿意、不能說出來罷了。
“孫文臺有一個好兒子啊,使孤有子若孫伯符,死復何嘆!”袁術負手長立,仰天長嘆了口氣,倏的,袁術轉過身來,厲聲大喝:“紀靈,劉勛,聽令!”
“末將在!”大將紀靈、劉勛長身而出,伏首在袁術腳下。
“你二人為左右督,領精兵三萬,為孤前驅,出陰陵,取淮陵!”
“末將領命!”紀靈、劉勛大聲應道。
“雷薄,陳蘭聽令!”
“末將在!”大將雷薄、陳蘭大聲出列。
“雷薄為折沖校尉,陳蘭為前門督,你二人領精兵兩萬,出細陽,攻打沛國關羽部!”
“末將領命!”雷薄、陳蘭大聲應著。
“主公,關羽驍勇,與其雷、陳二位將軍分兵取沛,不如合兵一處,并取下邳劉備?”此時說話的,是主簿閻象。
閻象是袁氏故吏,袁術之父袁逢為司空時,曾辟閻象為司空長史,在袁術陣營中,閻象地位便有些超然,當袁術在發號施令時,閻象是極少能在當場提出點不同意見的。當然,這種情況也不多見,這也上是為何閻象現在還能存在于袁術陣營中的原因。
袁術瞥了閻象一眼,并不理他,聲音轉輕了不少:“楊弘?”
“屬下在!”楊弘趕忙出聲應道。
“你去,去跟曹豹說,孤讓他當豫州刺使,不過孤要劉備的人頭!”說罷,袁術急走兩步,來到自已座前,轉身,目視堂下眾文武,“孤自領五萬大軍,討伐劉備,不屠下邳,誓不回還!”
“為主公效死,不屠下邳,誓不回還!”眾文武齊齊拜倒,厲聲疾呼。
“閻象!”感受著手下眾文武的山呼海嘯,袁術挺身長立,半瞇著眼睛,微微有些陶醉,醒掌天下事,醉臥美人懷,順我者生,逆我者亡!袁術聲音變得十分輕柔,“閻象,你發個文,讓孫伯符回來,告訴他,孤十分希望他能替孤取了劉備的人頭回來,當然,這等事,孤不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