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的嘴真欠,鄭仁見常悅眼睛里閃過一絲悲傷,想要站出來打壓一下蘇云這廝的囂張氣焰,為常悅抱打不平。
可是沒等他說話,常悅展顏一笑,之前那抹悲傷仿佛是錯覺一般,壓根不存在。
楚家姐妹連忙站到常悅一邊,訓斥蘇云。
蘇云似乎早就習以為常,眼神有些虛無,穿過楚氏姐妹的身影,瞥了不遠處兩個女孩一眼。
那兩個女孩應該是吃完了,正在各自捧著手機在聊天。現在這種情況越來越多,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要不然為什么會有這個一句話——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坐在你的面前,你卻在玩手機。
可當蘇云的目光望過去的時候,兩個女孩似乎感覺到了異常,放下手機環視。
當她們看到蘇云的一瞬間,一個女孩馬上低下頭,故意當做自己什么都沒看到,用眼見余光透過劉海偷偷看蘇云。另外一個女孩膽子更大一些,臉上泛起幾絲紅暈,和蘇云對視2秒鐘。
只是2秒鐘,她就敗下陣來。
“蘇云,是吧。”
“想喝酒,是吧。”
常悅坐直,直視蘇云,認真說道。
從來沒見常悅如此這般展現自己的氣場,把鄭仁、楚家姐妹、謝伊人都嚇了一跳。
“怎么?”蘇云收回目光,滿滿的笑容里更多是不屑。
但正是這種略帶痞氣的表情,更現別樣英朗俊俏。
“服務生!”常悅不回話,一招手,把服務生喊來。
一個小哥一溜小跑來到桌前,熱情的說到:“您有什么需要么?”
“啤酒,有什么?”常悅問到。
小哥業務熟練,說了一大堆名字。常悅秀眉輕蹙,顯然不滿意。
“有老式的大綠棒子嗎?”常悅問道。
大綠棒子,是十幾年前啤酒的統稱。自從某家大公司進入內地市場,大肆收購后,這種廉價的啤酒幾乎消失殆盡,只有某些地兒還有販賣。
和尋常紙箱不同,大綠棒子是塑料箱子裝的。常見的紙箱啤酒一箱是十二瓶,大綠棒子則是二十四瓶一箱。
傳說中踩箱喝,就是指的大綠棒子。想來也是,紙箱想踩也踩不住不是。
“有,有。”小哥的熱情略減,但還是蠻有專業素養的。雖然大綠棒子的開瓶錢幾乎沒有,但也不能攆人走不是。
“先來四箱。”常悅淡淡說到。
蘇云神色未變,四箱啤酒而已。他判斷,常悅裝模作樣的可能性更大。
楚家姐妹連忙阻攔,常悅笑道:“知道我為什么不喝酒嗎?”
“啊?”楚嫣之不解。
“因為我喝起酒來,自己都害怕。”常悅臉上的笑容輕松而愉快,“今天情圣想一醉方休,真好。”
鄭仁幾個真心不明白常悅為什么會說真好。
這兩個字放在這里,語境什么的一點都不搭好不。
又勸了幾句,要拼酒的兩人都笑而不語,楚家姐妹也很無奈。只有謝伊人根本沒發覺這面發生了什么,翹首以待她的小龍蝦。
很快,小龍蝦上來,四箱大綠棒子摞成一個小山。
四周吃宵夜的人目光匯聚過來,見這一桌人除了鄭仁外都是俊男美女,煞是養眼。最打眼的則是被常悅要求,分開放在她和蘇云身邊的四箱啤酒。
之前遭受“蘇云的凝視”的女孩膽子略大的那個去吧臺結賬,然后帶著點羞赧的走過來,小聲說道,“你們的單我已經買完了。”
說完,她把一直用手攥著的、滿是緊張汗水的紙條放到蘇云面前,飛也似的跑了。
這姑娘心率已經130次/分以上了,鄭仁用豐富的臨床經驗判斷。
“還真是情圣啊。”常悅的笑容愈發爽朗,直接用牙起開一瓶啤酒,端起來道:“在急診科過的很開心,我先干為敬。”
說完,對瓶直接吹了一個。
看著一瓶啤酒喝進去,鄭仁打了一個寒顫。
他喜歡喝酒,但對酒精過敏,所以平時幾乎滴酒不沾。因為喜歡喝酒,所以鄭仁最是欽佩能喝,卻又喝不多的那種人。
像是這種人,在每一個地方都會或多或少有傳說存在。
看常悅這架勢,要不是準備用氣勢壓住蘇云,然后三瓶把自己撂倒,那就是真的能喝。
蘇云微笑,邪魅。
收好那女孩給自己的紙條,手指一彈,變魔術一樣把瓶蓋起開,也跟著常悅吹了一瓶。
光是看動作,要比常悅漂亮一萬倍。
此時,小龍蝦已經不重要了,鄭仁和楚家姐妹花目瞪口呆的看著兩人一瓶又一瓶的吹著啤酒,連個杯子都不用。
謝伊人對此表示無視,面前的小龍蝦才是她的最愛。
低頭扒小龍蝦,偶爾喝一口飲料,看蘇云和常悅拼酒,又低下頭專心致志吃小龍蝦。
她是一個純粹的人,純粹的吃貨。
一個小時過去了,蘇云和常悅身邊各自兩箱大綠棒子已經被喝光。兩人一點酒意都沒有,更是沒上一次廁所,又要了四箱,繼續著。
鄭仁一直都很好奇,那么多酒,到底是怎么喝進去的,這不符合物質不滅的定律呀。
看史書傳記,明朝有一位首輔,據說是海量。皇帝也很好奇,請他喝酒,旁邊放了一個大甕,首輔每喝一碗酒,就往大甕里倒一碗。
最后甕滿了,首輔還沒有醉意,連肚子都不鼓。
天下奇人真多,這是鄭仁很早就知道的。可一旦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還是有一種不真實感。
第三箱喝下去,蘇云開始出汗,看樣子他排泄酒精是通過出汗。而常悅只是打了幾個酒嗝,混若無事。
第四箱大綠棒子送來的時候,老板也跟了出來,客客氣氣的贈了一大份自己親自下廚做的小龍蝦。
蘇云、常悅對小龍蝦沒有興趣,只有謝伊人表示很開心。
正喝著,鄭仁手機響了。
“鄭總,急診有一個患者診斷不明確,正在鬧事,你下來看一眼?”急診科值班醫生的電話。
醫生,是個苦逼的職業。而住院總,就特么是苦逼中的苦逼。
鄭仁說明情況,常悅和蘇云根本不在意他,揮揮手,像是攆蒼蠅一樣把鄭仁攆走。
最后留下楚嫣之看著兩個酒鬼,生怕他們喝多了回不去家。楚嫣然、謝伊人和鄭仁開車回醫院,如果需要手術的話,三人也就夠了。
臨走的時候,鄭仁回頭看,蘇云和常悅身邊堆放著空箱子已經一人高了。而兩人正在踩著箱,一瓶又一瓶的吹著。
真是踩箱喝啊,鄭仁見了世面。
……
……
趕回急診科,謝伊人和楚嫣然直接去了手術室。
如果需要手術,一個電話,兩人就可以開始做術前準備。
鄭仁來到急診科,見兩個女孩站在大廳里,一個橫眉立目,一個哭的淚眼婆娑。
急診科天天這樣,鄭仁早就見怪不怪了。
看樣子,應該不是診斷不明確,而是有人鬧事。鄭仁也理解,急診科一天要看幾百個病人,內外婦兒,每個大系統只有一人值班,他們要是去處理糾紛,患者一積壓,矛盾更多。
所以,這種事兒一般都是扔給上級醫生。
鄭仁看了一眼兩個女孩,見系統病例界面并沒出現,不像是有病的樣啊,那是專門的醫鬧?看她們的模樣,也不像。
快步去換了衣服,鄭仁來到兩人面前,和藹的說到:“我是急診科的住院總,有什么事兒和我反應吧。”
“你就是上級醫生?我要投訴你們醫院!”表情嚴厲的女孩吼道。
“請你小點聲,這是醫院。”鄭仁很平和,“到底是什么事情?”
“心電室的醫生,侮辱了我妹妹!”
一句話,像是一道炸雷般在鄭仁耳邊響起。
媽蛋的,是哪個急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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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仁冷靜了一下,仔細琢磨。
不對呀,夜班的心電室醫生一般都是女性,就是為了避免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發生。
女的?侮辱?應該不可能吧。
這事兒必然有蹊蹺。
“請你跟我來辦公室。”鄭仁見周圍圍觀的吃瓜群眾越來越多,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事態失去控制。
“想把事情壓下去,息事寧人?”嚴厲的女孩眉毛一挑,冷硬說到:“都是什么素質!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
“……”鄭仁也很無奈啊。
敗類哪里都有,無論是醫生還是老師,還是……和職業沒有關系,只和個人素質有關系。
這個黑鍋啊,還是扔給醫務處吧。
不過甩鍋前,總是要明白發生什么事情的。
“請你冷靜一點。”鄭仁試圖用微笑安撫暴躁的女孩,但他的微笑安撫的技能點明顯點的不夠多,如果要是蘇云在的話,或許還能好一點。
見周圍圍觀群眾越來越多,女孩的膽氣也更加壯了,她一只手摟著哭泣的女孩,一只手揮舞在空中,道:“我妹妹胸悶,就來急診看看。去做心電,做完后我問什么結果,醫生竟然說我妹妹胸部扁平!看病和胸大胸小有什么關系?胸小還不能看病了?我跟你說,你要是不給我一個說法,我肯定要給你一個說法!”
“……”鄭仁無語。
“哈哈,市一院的醫生有意思啊,看病呢還是看胸呢?”
“那姑娘的確挺飛機場的。”
“去,說著干嘛。人家看病,也不能因為胸小就不給看啊。”
這的確是個很荒謬的結論,鄭仁聽著周圍吃瓜群眾的議論,也很無奈。
怎么想怎么不合理啊,心電室的女醫生,會說患者胸平嗎?這種事情的概率低到令人發指,到底是怎么回事?
鄭仁心念電閃,忽然意識到可能是哪里出現了問題,連忙道:“我能看一下你們的心電圖回報嗎?”
“你想干什么?”那女孩警惕的看著鄭仁,手里拿著心電報告仿佛變成了證據,生怕鄭仁把它撕毀。
“……”鄭仁不擅長言辭,這時候分外懷念正在和蘇云那廝拼酒的常悅。
雖然常悅對自己態度不夠友善,但她交流溝通能力強啊,這時候派她上場,肯定行。
可惜啊……蘇云那廝,真是可惡!
怨念+100.
“我估計是個誤會,你不給我看心電報告,我也沒辦法證實不是。”鄭仁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勸說。
那姑娘看鄭仁一臉老實,糾結了一分鐘,這才半信半疑的把報告遞給他。
心電報告上寫著——胸4導聯T波低平,竇性心律……
鄭仁心里嘆了口氣,把心里那股子怨念沖散,穩定了一下情緒,用更加溫和的口吻道:“姑娘,你看,這里寫的是胸4導聯,T波低平。一般情況下,低血鉀、心梗的病人會有這種表現。心電室的醫生估計是說的這句話,而不是胸……低平。”
眾人哄堂。
這姑娘馬虎到只聽請了前面的胸和后面的低平,一聯系起來,就變成了胸部低平。
不過鄭仁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她們都不是學醫的,專業的醫學詞匯左耳朵聽,右耳朵冒,也是正常。
這不是惡意鬧事,只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誤會。
那個蠻橫的姑娘怔了一下,回憶起來,似乎心電室的醫生是說了很長一串話,和眼前這個住院總說的差不多。
但中間那些亂七八糟的誰能聽明白?所以聯系起來,就成了胸部低平。
兩人的臉刷的一下子紅了。
這下可好,本來胸部低平只有自己知道,現在在場的吃瓜群眾全都知道了。
她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那種職業醫鬧還是少,對醫院、醫生大部分的意見、矛盾都來源于醫生太忙,沒時間詳細解釋和患者醫療知識的匱乏。
不過既然解釋通了,兩人情緒也都緩和下去。
臉紅紅的,之前情緒激昂的姑娘一臉紅暈,低頭道歉。
鄭仁連忙擺手,道:“沒事,沒事。但你妹妹這個,考慮不是心梗或是低血鉀導致,而是疲勞導致的。”
“疲勞?”
“比如說熬夜,工作壓力太大,都會出現這種情況。”鄭仁連沒有得理不讓人,而是耐心的講解,“以后要保證充足睡眠,不要熬夜。再有就是別躺在床上玩手機時間太長,如果不見好,可以來醫院復查個肺部CT和心臟256冠脈CT。但我覺得現在沒有必要,畢竟年紀還小,出現問題的可能性不大。”
兩人連忙感謝,客氣了兩句后就匆忙離開。
事情鬧得越大,真相說出來的時候就越是羞愧。
鄭仁微笑,目送兩人離開。
“原來是這么回事,白瞎我的正義感了。”
“狗屁正義感,我覺得你就是看熱鬧不怕事兒大。”
“這個醫生看著不錯呀,有耐心,講的也很透徹。”
吃瓜群眾們漸漸散了,鄭仁去急診內科,和值班醫生交代了一下糾紛的處理,然后簡單巡視了留觀病房,這才回到急診病房。
和普外二科的副主任道謝,把他送走。一看表,已經九點多了。
鄭仁拿起手機,給楚嫣之發了一個微信,詢問拼酒的情況。
楚嫣之回復的很快,是一個短視頻。
蘇云和常悅都很清醒,蘇云滿頭大汗,額頭上的黑發被汗水打濕,軟踏踏的沾在前額上。常悅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但鄭仁感覺她的眼睛很亮,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一定要看好他們倆,要是誰喝多了,就要120救護車送到醫院。”鄭仁叮囑。
七八箱啤酒喝下去,不洗胃的那都是英雄好漢。
“知道了,老人家。”楚嫣之回復。
老……老人家……
鄭仁搖頭,準備洗漱睡覺。
巡視了一圈病房,林遠山的父親狀態平穩,但有些疼痛。鄭仁下醫囑,加了一瓶靜點的鎮痛藥。
回到值班室,看著茫茫夜色,鄭仁沒有文藝的回憶過往種種,而是直接拉上窗簾,徑直躺倒床上,沉沉睡去。
天知道什么時候有急診,不抓緊時間睡覺,是要后悔的。
果然,鄭仁被電話從熟睡中叫醒。看了一眼手機,凌晨五點十五分。
這一夜不錯,鄭仁很滿足。看一眼電話,是常悅的。
“鄭總,我叫了一輛120急救車,沒帶錢,你那有錢是吧。”常悅的聲音依舊冷漠。
鄭仁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氣,起床氣就冒出來了。
如果是急診患者就診,別說起床氣,有時候連鞋都來不及穿。但大早晨接到常悅的電話,那張本來很秀氣,卻總是板著的臉浮現在面前。
但鄭仁一向好脾氣,還是把起床氣揮散。
這些家伙,不會是喝了一夜吧……一想到這里,他馬上精神了。
媽蛋,喝了一夜,不要命了?!還真叫了120急救車?不會喝到胃出血吧。
“有。”鄭仁緊張,“你怎么樣?蘇云怎么樣?”
“我沒事,挺精神,感覺能直接上班沒問題。蘇云多了,摔了一下,應該也沒啥大事。”常悅道。
鄭仁略微放下心來,心里暗罵,這兩個討人厭的家伙,怎么能喝一夜呢?
“鄭總,我還撿了一個患者,中年男性,板狀腹,你看怎么辦?”常悅這才說出給鄭仁打電話最重要的內容。
“去急診,我下去看看。”鄭仁說完,馬上換鞋,披上白服就直奔急診走下去。
剛出門,他有轉身回來,從錢包里拿了200塊錢,塞到隔離服的上衣口袋里。
120急救車可不是免費的,出診一次,按照距離遠近不同收費。就算是自家人,也沒什么便宜可以占。畢竟為了百十來塊錢,還要刷老潘主任的臉,丟人都丟不起。
吃小龍蝦的店距離醫院不遠,鄭仁到急診的同時,120救護車也到了。
兩個平車推過來,一個搬上蘇云。他喝多后酒品還不錯,蜷縮成一團,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說著什么。
楚嫣之跟在旁邊,一臉無奈。
“我勸了,根本勸不住。”楚嫣之解釋,好像這件事情都是她的錯似得。
“沒事。”鄭仁安撫楚嫣之。
鄭仁瞄了一眼,系統面板上提示急性酒精中毒……這特么是喝了多少,喝到酒精中毒。
“把他送到急診病房,靜點納洛酮,再給500糖加兩支維C。”鄭仁簡單和常悅交代。
常悅木然,帶著護工和平車坐電梯上樓。楚嫣之跟在后面,屁顛屁顛的,和常悅比起來,她就是個孩子,雖然兩人歲數差不多大。
走遠了鄭仁才發現常悅光著腳,好像沾了水,每走一步都是一個腳印。
一個酒精中毒,一個鞋都喝沒了……擦!鄭仁心里暗罵。
不過這都不是重要的,板狀腹的患者才是鄭仁下來的重點。
另外一個平車上躺著一個漢子,骨架很大,但很瘦。
鄭仁一看系統面板,右上方的標記血紅血紅的,和急性亞硝酸鹽中毒那天的患者紅色類似。
急性壞疽性闌尾炎,感染性休克。
瀕危!
加快速度把平車推到急診搶救室,鄭仁一邊跑一邊喊:“找B超室來做床頭,備監護儀,吸氧。”
到了搶救室,準備有兩個夜班護士開始給患者外衣脫掉,把心電監護安上。
鄭仁查體,手一摸上去,一股滾燙感傳遞過來。
還好……
中毒性休克,發熱是正常的。可要是一旦不發熱,就是臨床上說的冷休克,基本可以告訴家屬準備后事了。
患者還發熱,也就是說機體本身的免疫系統還能維持正常工作,雖然很危險,但卻不是最危險的那種。
心率130次/分,血氧飽和度只有93%。腹部像是一塊堅硬的木板,根本按不動。
這是典型的腹膜炎體征,炎癥刺激腹膜,出現腹肌緊張,又叫板狀腹。
一般常見于空腔臟器破裂,消化液流到腹腔里。或者實體臟器破裂出血,血液刺激腹膜導致。
B超室的醫生很快推著車子趕來,一邊麻利的給患者肚子上涂抹耦合劑,一邊問道:“患者姓名。”
因為之后要出報告,所以姓名總是要問的。這是常規流程,否則一個不小心報告弄錯了,耽誤患者診治,那可是大事。
“無名氏,男,35歲。”鄭仁端詳了一下患者的面相,大概估計了個歲數,隨口報出。
“下腹部包塊,考慮闌尾周圍膿腫,或者闌尾穿孔導致。其他部位有大量氣體,B超看不清。盆腔有少量積液,余陰性。”B超室的醫生很快把主要診斷都報告給鄭仁。
病情很重,需要手術。
鄭仁一邊指令醫護把患者護送到急診病房,一邊拿起電話,略一猶豫,還是撥了出去。
這么早,打擾老潘主任,多少有點不好。但這種事情必須向上級醫生匯報,可不是鬧著玩的。
患者如果真是孤家寡人還好,一旦手術出現失誤或者因為病情很重,救不回來,很多時候馬上就有親朋好友從地縫里蹦出來,連哭帶嚎的喊冤。
這還在其次,鄭仁都沒時間去考慮。主要的問題擺在面前,要手術,沒人簽字。
老潘主任第一時間接起電話,語氣很是嚴肅。
“小鄭,怎么了。”
鄭仁絕少打擾老潘主任睡覺,這是他來到急診科第一次。所以,老潘主任有些緊張,這都是醫生的本能反應。
“無名氏,男性,三十五歲左右。考慮急性壞疽性闌尾炎、急性中毒性休克,無家屬聯系方式。”鄭仁一口氣把主要問題匯報清楚。
“做術前準備,我和醫務處聯系。”老潘主任毫不猶豫,馬上回答。
鄭仁掛了電話,一溜小跑來到樓上,連電梯都沒等,走的消防通道。
“做術前準備。”一邊指揮護士,鄭仁一邊拿起電話,把楚嫣然和謝伊人叫起來,讓她們準備手術。
急診采血、心電等等檢查項目回報,鄭仁瞄了一眼就帶著已經留置胃管、尿管的患者來到三樓手術室。
把患者交給楚嫣然、楚嫣之,然后又回到急診病房。
此時,老潘主任已經在路上,醫務處值班的科員打著哈氣,帶了錄像器材來到急診病房的醫生辦公室。
等老潘主任到了,醫務處的科員便開始錄制具有法律效應的錄像文件。
由鄭仁匯報病史,講述患者狀態,解決方案,并且提出因為沒有患者家屬,無法術前溝通、簽字。
接下來,醫務處代表院方授權給老潘主任,急診病房有執行手術的權利。
這樣的程序必不可少,是醫務工作者的一種自我保護行為。
錄制好視頻后,醫務處的科員帶著器材睡眼蒙蒙的回機關了。
鄭仁有些不好意思,“老潘主任,對不起,這么早把你叫起來。”
“人老覺少,已經醒了。”老潘主任擺了擺手,“去做手術吧,有把握嗎?”
面對中毒性休克,沒有人有絕對的把握。
和亞硝酸鹽中毒導致的休克不一樣,彌漫性腹膜炎導致的中毒性休克沒有對癥的藥物,只能用手術堵住污染的源頭,術后應用大量抗生素來解決問題。
至于能不能康復,這還要看患者本身狀態。
那人……鄭仁想起那一身瘦骨嶙峋來,神情有些黯淡,搖了搖頭。
“盡力吧。”老潘主任拍了拍鄭仁的肩膀,“費用方面等上班后我去和院里請示。”
鄭仁點頭,急匆匆的去了手術室。
“燃燒我的卡路里!”鄭仁換好衣服,還沒走進手術室,就聽到一個中二的聲音在高喊。
這肯定是楚嫣之,現在她也只能燃燒卡路里了,畢竟一夜沒睡。
走進手術室,謝伊人已經穿好衣服,站在器械臺前清點器械數。
鄭仁去洗手,回來消毒的時候問到:“他們喝了多少?”
“一人十一箱,最后把小龍蝦店的大綠棒子都喝光了。”楚嫣之夸張的張開手臂,想要形容一下箱子的高度,但最后還是失敗了。
“真是找死。”鄭仁一邊消毒,一邊狠狠的罵了一句。
“蘇云的事兒。”楚嫣之是那種為數不多對蘇云的魅力沒有感知的人,她馬上把鍋甩給蘇云,“我勸了好多次,都是他非要喝。”
“唉。”鄭仁嘆了口氣。
希望蘇云能吸取教訓吧,別以為女生就不能喝,再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他得被常悅喝的大小便失禁。
消毒,鋪置無菌單,穿手術衣,再鋪一層無菌單,鄭仁站在無影燈下,準備手術。
他手里的手術刀有些亮。
切口沒有按照標準的闌尾切口取,也沒有像闌尾之夜那樣,弄一個小切口。
鄭仁在右側腹直肌旁取了一個將近10cm的切口。
因為患者很瘦,所以切開后,簡單分離皮下組織、肌肉,就到了腹膜層。
鄭仁皺眉,肉眼可見,患者的腹膜已經變成黑色。也就是說,感染的時間已經很長了,至少超過三天。
這人的生命力還真是旺盛,能把闌尾炎挺到穿孔,又挺到急性腹膜炎。要知道,闌尾穿孔的劇烈疼痛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忍受的。
鄭仁伸手,戴套的吸引器拍到他的手上。
杏林園直播間里,直播進行中。
因為是凌晨,所以人數比較少,只有幾百人。
是的,人數比較少。一般情況,現在這個無名號開直播,至少都有上千人在場觀摩。
【腹膜竟然是黑色的,這感染還有得治么?】
【大神也會掏糞啊,還以為大神是肝膽胰外科的呢。】
【少年郎,你剛來的是不?大神一夜做了49臺闌尾炎的神跡膜拜了沒?】
毫無疑問,打開腹膜后的第一個瞬間要把吸引器插進去,吸出腹腔里的膿液、消化液、食物殘渣,以免流出,造成二次污染。
【好奇怪,為什么沒看到食物殘渣?】
【是哦,前幾天我做了一例胃穿孔,還有成塊的肉呢。】
【大神簡直太歐了,擺明了要掏糞,打開一看卻干干凈凈。】
吸引器里吸出了膿液和滲出液,卻沒有食物殘渣和糞便。
鄭仁心里不太好受,雖然手術的難度降低了,但這意味著躺在手術臺上的這個人已經三到五天沒有吃飯。
難怪他骨架很大,可是卻瘦骨嶙峋。
吸干凈腹腔里的膿液和滲出液后,鄭仁做腹膜保護,謹慎的打開腹腔。
一大根黑乎乎的闌尾出現在手術術野里。
闌尾根部有一個穿孔,穿孔周圍已經壞疽碳化。
鄭仁小心的剝離闌尾周圍組織,動作要比從前做的任何手術都要慢一倍以上。
已經碳化的組織特別脆,加上和周圍組織黏連了好多天,一個不小心,剝離碳化的壞疽組織的時候就會對周圍組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雖然周圍組織看起來一片蒼白,凄慘無比,但好歹沒有壞疽,還有康復的可能不是。
【看的好緊張……這里是闌尾動脈吧,壞疽后的闌尾動脈不會噴出血來吧。】
【你是不是醫生,壞疽后闌尾動脈會收縮,局部封閉。只要結扎穩妥,是不會出血的。難點在于怎么結扎結實,闌尾動脈上面沒有壞疽的位置水腫可真重啊。一個不謹慎,等水腫消除,結扎的線結就會脫落。】
【縫兩針倒是也可以,但力度不好掌握,稍微不注意就會出現撕裂。】
很快,直播間里的醫生們開始專注的討論起病情來。相互之間探討,的確可以突破個人的局限性。鄭仁還沒有做到結扎闌尾動脈的位置,他們就已經討論出手術的難點在哪里了。
雖然這只是最基礎的知識,可是壞疽到如此程度的闌尾大家都很少見。
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醫療衛生條件每一年都有長足的改善。醫院遍布全國各地,就算是沒有三甲醫院,社區醫院、赤腳醫生總是有的。
即便是最偏遠的鄉村,也有赤腳醫生可以做炕頭闌尾炎。
強忍著闌尾炎帶來的劇烈疼痛,一直撐到穿孔,又一直熬到感染中毒性休克……
無論是正在做手術的鄭仁,還是在直播間里的諸多醫生,全都沒有遇到過。
這倒是是個什么樣的人!
鄭仁細致的用一把細小的鑷子逐步分離壞疽組織和正常組織之間的黏連,每一步都很小心。
“擦汗。”鄭仁道。
楚嫣之很乖巧的拿著一塊紗布來到鄭仁身邊。
鄭仁側頭,離開手術術野,楚嫣之擦拭他頭上已經滲出無菌帽的汗水。
“要助手嗎?我在華西做過手術的。”楚嫣然忽然說到。
“不用。”鄭仁直接回絕。
呸!找不到女朋友的單身狗。
這么直,到哪去找女朋友?
楚嫣然的提議根本沒過鄭仁的腦子,他現在緊張的點在于動作輕柔,要不然會引發大面積的組織撕裂,會對術后恢復造成很大影響。而不是術野不夠,看不到里面情況。
現在的情況下,楚嫣然就算是上臺,能幫忙的地兒也不多。
只是他說話的態度太直接了,唉,可憐的單身狗呀。
【縫扎了!開始縫扎了!】
【別逼逼,你的彈幕擋到我的視野了。】
【用大圓針?我猜的果然沒錯,大圓針,深縫,才能避免撕裂。】
【別扯淡了,換你上去,現在術野里都是撕裂組織的滲血,你能處理到患者搶救。】
【對,然后切開膈肌,直接進行直視下心臟按壓。】
鄭仁手里持針器靈巧一動,深深的扎進闌尾動脈下的機體組織里。
憑借手感,鄭仁不斷進針,一直到水腫部位以下,這才手腕輕輕一抖,大圓針從另外一面穿了出來。
把持針器遞給謝伊人,鄭仁雙手打了一個非常繁瑣的外科結。
【心都要蹦出來了。】
【一不小心就會撕裂,大神小心啊。】
【我一點都不擔心,大神還能犯這種錯誤?】
【666~~~力度剛剛好,他的手感是怎么練出來的?】
【可惡,杏林園不能打賞,要不然一發正能量發射給大神。】
結扎完闌尾動脈后,鄭仁歇了十幾秒,然后再次開始剝離和腹膜、大網膜、附近腸管黏連在一起的壞疽闌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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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箱大綠棒子的梗,是一個……不是朋友,是認識的姐妹兒說的。她說中戲畢業的時候,和班上最能喝的男生從早到晚的喝,喝了十一箱,把男生喝的尿褲子。就當是個梗,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吃飯那天,看她隨意喝了一瓶威士忌,跟喝水一樣。
整個手術過程非常緊張,楚嫣之給鄭仁擦了三次汗,直播間里的彈幕比往常少了很多。
在直播間里的醫生,很多都是把彈幕關掉,安安靜靜看直播的。只有年輕、好熱鬧的醫生才喜歡輕松的氛圍,一邊看一邊聊。
越是緊張,越是要皮兩句,要不然手術動作會走形。
一直到鄭仁把闌尾完全剝脫,氣氛才略為緩解。
炭疽后的闌尾很脆,像是單薄的木炭,輕輕一碰就會碎。
當一整根炭疽闌尾完成的被鄭仁從腹腔里取出來的時候,很多從前對鄭仁不太服氣的醫生全都跪了。
【真是能做出標本來呀。】
【這簡直就是傳奇王者,從來沒有失誤過。】
【這手藝,嘆為觀止!炭疽闌尾我做過幾例,不管怎么小心,都是一截一截撈出來的。繼續膜拜大神。】
直播間里,醫生們用彈幕來表達著對術者的崇拜與敬仰。
手術室里,看到闌尾整根被取出,黏連部位連滲血的痕跡都清淡,幾乎看不見。
楚嫣然、楚嫣之對視一眼,從對方眼神里看到無限的驚訝。
“慶大霉素沖洗。”
“溫鹽水沖洗。”
“抗生素試敏做完了么?陰性,好,打開三支頭孢曲松。”
一條條指示,一步步動作,簡單而快速。
一臺闌尾切除術,創紀錄的用了1小時32分鐘,鄭仁才完成手術。
在闌尾之夜,這么長的時間都夠鄭仁做十臺手術了,還算上麻醉時間。
關閉腹腔的一瞬間,鄭仁心底出現一種技術得到升華的感覺。
越是難的手術,越是鍛煉人。
何況鄭仁此刻只是一個人做手術,連幫忙的人都沒有,更沒人一起商量。
所有選擇都要自己做決定。
一個決定的失誤,就可能導致術后出現復雜的并發癥,甚至可以導致患者死亡。
這是壓力,也是動力。
鄭仁在壓力中前行,也在壓力消失后得到升華。
關閉腹腔后,鄭仁縫合皮下組織,用角針七號線縫皮。
手術結束,患者生命體征平穩,沒有意外。
鄭仁很是驚訝,這個人身體素質簡直太好了,在感染性休克狀態下承受2小時的全麻,竟然沒有并發癥或是心臟驟停的跡象。
這人不像是流浪漢,一般流浪漢因為長時間的營養失調、熱量攝入不夠導致身體素質偏低,承受全麻手術風險還是很大的。
而他,雖然看著瘦骨嶙峋,但卻壯的跟頭斗牛一樣。
希望他術后恢復也會一樣快吧,鄭仁想到。
送患者回病房,因為沒有陪護,老潘主任特意安排了護士在他的病房上專護。
再怎么說,也是一條人命。
有錢有勢的富貴人家,是一條命。
沒有錢的流浪漢,也是一條命。
在醫生面前,只要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人命和人命是同等重量的。
下了臺,鄭仁驚訝的看見常悅正在醫生辦公室書寫無名氏的病例。
和往常一樣,根本看不出來她昨晚喝了一夜的酒。
如果非說不一樣的話——似乎頭發有些潮,似乎她剛洗了個澡。
一晚上,喝了11箱大綠棒子……264瓶……171600ml……
而她竟然完全沒有感覺,表情上也看不出困倦。
和她拼酒的那位帥哥還在醫生值班室輸液呢。
厲害!鄭仁心中為常悅點贊。
“寫完了就去休息吧。”鄭仁難得情商高一回,溫聲和常悅說到。
“不累。”常悅依舊板著臉,生硬的回答道。
不過從她說話的語速、音調上來判斷,這丫頭根本沒喝多,像是沒事兒人一樣。
鄭仁佩服的五體投地。
知道下臺后,老潘主任趕來。
“醫院那面費用擔保的事情,我和醫務處說了,很難辦。盡量節省一點,那樣我再去也好說。”老潘主任有些無奈。
“知道。”鄭仁點頭。
醫院全都成本核算了,像是這種無名氏,福利部門壓根不管,所有費用都壓在醫院、醫生、護士的身上。
能省就省吧,但該治也得治,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去死不是。
“走,去查圈房。”老潘主任隨后笑著說到。很明顯,他不愿意這些瑣碎事情把鄭仁的情緒弄低落了。
到了術后患者的病房,生命體征都很平穩,全麻已經完全清醒,這人顯示出強大而又旺盛的生命力,從對藥物的代謝上就能看出來。
體內滲出、膿液被吸走,體溫也隨之下降。
看這情況,鄭仁對未來病情恢復的預期比較樂觀。
出了病房,兩人又去林遠山父親的病房看了一圈。林遠山沒在,陪護的是一個中年女人。
老人家已經蘇醒,或許是常年膽囊炎癥的刺激,他對疼痛也沒有那么敏感。一瓶鎮痛藥,到現在都不覺得疼痛。
只是老人家想要喝水,禁食水時間不夠,他就開始鬧人。
老小孩就是這樣,實在沒辦法,鄭仁和老潘主任最后還是決定用綁手帶把老人四肢固定在床邊,以免他自己把胃管拔掉。
鄭仁叫過來一個護士,剛說明自己的意思,常悅冷冷的出現在門口。
“先不用,我和患者聊一會。”常悅表情冷漠,即便對著老潘主任也是一副刻板僵硬的表情。
老潘主任有些疑惑,但他習慣于在患者家屬面前給下級醫生保留顏面。
這是一個好習慣,可惜常悅理解不到。
離開病房,鄭仁和老潘主任回到辦公室,兩人閑聊了幾句。
當聽說昨晚吃完飯后,又出去吃宵夜,拼酒,老潘主任格外有興致。老人家年輕的時候,估計也是個好酒的人。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血壓、血脂升高,也就喝的越來越少了。
但他很明顯對年輕人拼酒特別感興趣。
當聽說常悅和蘇云一人喝了十一箱大綠棒子的時候,老潘主任哈哈大笑,“像是我的兵!”
鄭仁一臉黑線。
會喝酒就是好兵?這對于酒精過敏的鄭仁來說,絕對又是一萬點暴擊。
兩人正聊著,常悅走進來,語氣平淡,道:“患者平穩了。”
“嗯?”
“嗯?”
鄭仁和老潘主任都詫異的看常悅。
“你和他說什么了?”老潘主任心里詫異,不愧是能和殺的紅了眼的人聊成朋友的責醫,還真是牛啊。
“就是安撫了一下情緒,和他聊聊天。”常悅說的很輕松,“老人像是小孩,很簡單的。”
“蘇云怎么樣了,沒事吧。”老潘主任關心道。
“沒事,看都不用看。”鄭仁搖搖頭,“我剛剛見護士們在輪班看護,估計為了爭看護他的時間,沒少吵。”
蘇云那就是個小爺,還用自己關心?有那時間,還不如去看看書,查查房。
聯想起自己單身狗的生活,鄭仁嘆了口氣,站起身,遠眺窗外。
大地一片白茫茫,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雪了。放眼望去,天地素白,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窗臺上,隨即化成水。
“咦?下雪了,今兒估計要忙。”老潘主任沒有感慨第一場雪的壯美,第一反應是今天要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