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日，鄭仁和蘇云一同來到急診科。
周立濤已經不是住院總了，但十一期間上班的人不夠，他還是白天都在這里頂班。
掃了一圈，卻沒看見周立濤，蘇云問一個行色匆匆的小護士，“周總在哪？”
現在唐海濤是唐老總，但蘇云習慣，還是稱呼周總。
“來了一個老患者，周總在做檢查。”小護士羞赧的說道。
急診科可和老患者這三個字不搭邊，這里就像是大車店一樣，來了就走。沒人會像是腫瘤科或是神經、循環這些內科科室一樣，總是有上歲數的人反復不斷住院，以至于患者和醫生、護士都處成了朋友。
不過鄭仁也沒往心里去，他悠閑的在走廊里踱步，把自己徹底放空。
陪伊人逛街可真累，比披著鉛衣做手術累多了。這也就是伊人，鄭仁咬著后槽牙還能堅持兩天。但凡是換個人，鄭仁覺得自己都會直接拒絕，毫不猶豫。
“周總，鑰匙！”蘇云在處置室門口敲門說道。
周立濤把門打開，鑰匙交到蘇云手里。蘇云瞄了一眼里面，也沒在意，打開崔老辦公室的門。
這里周立濤每天都清掃一遍，干干凈凈的，像是等待崔老哪一天會回來上班。
但鄭仁和蘇云都知道，那一天應該不存在了。
“什么患者？”鄭仁隨口問道。
“一個小孩子，看著大概不到兩歲。”蘇云道。
鄭仁楞了一下，不到兩歲的小孩子？竟然是急診科的老患者？
從前還以為周立濤擅長內科急診的診斷與治療，沒想到兒科急診竟然也行，都處出感情來了。
笑了笑，鄭仁坐在椅子上。
“你每天拿著病歷相面，有意義么？”蘇云鄙夷的說道。
“沒有。”鄭仁很平淡的說道。
“老板，現在可是放假階段，天天找人陪著你，就是怕你哪天情緒一激動就做出來要給小石頭做手術的想法。”蘇云坦誠的說道，他很少用這種誠摯的口吻說話，看樣子也是有點急了。
“嗯，就是琢磨一下。”鄭仁道：“你說送去德國做新型算法deepact會看到什么？”
“滿屏幕都是腫瘤細胞。”蘇云肯定的說道：“像是他這種情況，任何治療都沒有意義。”
“《cell》的那個封面看起來真是挺震撼的。”鄭仁手里拿著病歷，目視前方，淡淡說道。
《cell》為了新型算法deepact做了一期封面。
這種新算法、新檢查能讓醫生迅速找到轉移到全身各處的癌細胞轉移位點，效率提高了300倍以上。以往像是這么大的工作量，讓人類來做可需要數月時間才能完成。
這是一次技術上的飛躍，鄭仁對此很感興趣。
不光如此，這個技術平臺還能顯示出哪些轉移位點已經被抗體藥物結合了，哪些被漏掉了。
根據研究人員表示，有23的轉移位點被抗體藥物漏掉，這或許也是癌癥容易復發的原因之一。
只可惜發現的晚了一點，這種新型算法deepact是鄭仁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之一，可似乎也用不到小石頭的身上。
“成天就琢磨這些沒用的。”蘇云鄙夷的說道：“15號之前要是能接到電話，你也算是功成名就了。采訪一下，老板你接下來有什么計劃么？”
鄭仁搖了搖頭，計劃？就算是拿到諾獎，還不是在醫院做手術。
本來最初的想法是推廣tips手術，讓更多肝硬化晚期、大量腹水的患者得到救治。
可在去阿爾卑斯山執行完任務后，在布魯赫家族的強力推動下，推廣tips手術的目的已經幾乎達成了。
效果要比真的拿到諾獎還要顯著，而且從手術完成量上來看，蘭科公司在其中也得到了巨大的利益。
這是一次多贏的合作。
蘇云見鄭仁在沉思，眉峰一揚剛要說話，屋外傳來一陣孩子的哭泣聲。
“寶寶乖，不哭不哭。”母親溫暖關愛的哄孩子的聲音隨即傳進來。
這應該就是周立濤看的那個老患者吧，鄭仁心里想到。
這個年紀的孩子，要是沒有什么先天疾病的話，應該不會成為“老”患者。
鄭仁好奇的瞄了一眼，診斷還是很明確的——急性胃腸炎。
可能是患者家屬喂養方式不對，或者孩子的自身免疫力比較低造成的這種情況。鄭仁也沒多想，淡淡的說道：“大楚小楚哪天到？”
“還沒定，家那面也忙，她們沒時間。”蘇云道，“你最近別回海城，你要是回去，肯定會被主任罵的狗血噴頭。我一說看楓葉，她倆都沒心思上班。”
鄭仁嘿嘿一笑，想起前兩天和老潘主任視頻的時候見他精神頭還是蠻好的，馬爾尼藍狀菌的治療效果還是不錯。只是鄭仁不明白，看楓葉的計劃明明是蘇云想出來的，怎么又變成自己的鍋了呢。
屋外孩子的哭泣聲忽然變了腔調，周立濤焦急的喊道，“側頭，別嗆到！”
隨即聽到輕微的嘔吐聲以及醫護人員的腳步聲。
蘇云抽動鼻子，“怎么這么臭。”
鄭仁聞了聞，是有股子淡淡的臭味飄散過來。要是嘔吐的話，可不會有臭味，難道是孩子上吐下瀉？要是這種情況，意味著急性胃腸炎的炎癥很重，需要入院治療。
蘇云好奇的走到門口，一半身子站在里面，一半身子站在外面，張望著急診急救的場景。
“老板，好像有點不對勁兒。”蘇云皺眉說道。
“嗯？怎么？”鄭仁問到。
“孩子嘔的不是胃內容物，還有糞便。”
“……”鄭仁愣了下，嘔吐糞便的話首先考慮的是嚴重的腸梗阻。
一般腸梗阻首先會出現腹部疼痛，真要等到嘔吐糞便的程度，那得多重！
關鍵是，剛剛鄭仁看了一眼孩子的系統面板，上面根本沒有腸梗阻的診斷！
鄭仁疑惑，他現在很少質疑大豬蹄子的診斷，那都是無用功。雖然也不會完全相信，總是要做些檢查側面印證一下大豬蹄子的診斷是否正確。
但是事實每次都告訴鄭仁大豬蹄子的正確性。
只是急性胃腸炎，卻嘔吐出來腸道內容物，還是位置比較靠下的糞便？！
鄭仁霍的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 地面上有嘔吐物，護士還沒來得及清理。 她正在那面忙著給小患者清理口腔，以免出現嘔吐物的誤吸，導致繼發性的肺炎。
急診兒科的醫生也匆匆趕到急診搶救室，開始做對癥處置。
鄭仁沒有穿白服，他像是看熱鬧的圍觀群眾一樣來到剛剛殘留的嘔吐物旁邊，蹲下仔細看。
嘔吐物的確彌散著一股子糞便的臭味，還有淡淡的二氧化硫、烷類氣體的味道。
“是糞便，難道說是真的是腸梗阻？不可能啊，要是腸梗阻周總不會看不出來吧。”蘇云也蹲在旁邊，認真審視著嘔吐物。
“棉簽。”鄭仁道。
蘇云瞪了他一眼，站起來去沒有關上門的處置室拿了兩個無菌手套和一包棉簽。
這要是急診科的護士長在，肯定又要罵人了。
一兩個棉簽也就夠了，他竟然要拿一包，這是浪費，典型的浪費。可是蘇云從來不在意浪費，斤斤計較不是他的風格。
鄭仁戴上無菌手套，先用棉簽沾了點嘔吐物仔細觀察。外觀和氣味都像是糞便，看著很奇怪。
蘇云則干脆戴上無菌手套后用手指蘸了一點嘔吐物，明晃晃的放到鄭仁的眼前，惡作劇一樣的道：“老板，你仔細看看。”
“……”鄭仁皺眉，“好惡心，離我遠點。”
“我上學的時候和我們寢室老大開玩笑，用手指蘸了食鹽放在嘴里。”
“你放的是另外一根手指？”
“肯定么。”
“這種小把戲……小患者的嘔吐物看著不對勁兒，我去看一眼他。”鄭仁說著站起來，把手套摘掉，扔到處置室的垃圾桶里，隨后大步走到搶救室。
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精致的女人抱著孩子，眼圈紅紅的，她溫柔的輕輕拍著懷里面的孩子，看樣子是在哄孩子睡覺。
“醫生，沒什么事兒吧。”孩子的母親問道。
“有問題，考慮是腸梗阻。”周立濤皺著眉道，“你先帶孩子去做個透視看看。”
說完，他安排急診兒科的醫生跟著一起去做檢查，生怕在檢查路上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一旦處置不當出現誤吸那就很操蛋了。
很快，急診兒科的醫生拎著搶救箱帶著患兒、患兒的母親匆匆離去。
“周總，什么患者？”蘇云問道。
“半年前第一次來就診，胳膊上有一個外傷，說是不小心劃傷了孩子。我給縫了兩針，處置后就回去了。”周立濤道。
“這么不小心？”鄭仁皺眉，自言自語說道。
“誰知道呢，孩子的母親看著像是個細心的人，而且對孩子很在意，就是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受傷或是生病。”周立濤嘆了口氣，“我都習慣了。”
“這是第幾次了？”鄭仁看著患兒離去的方向，皺眉問道。
“外傷一次，剩下的都是腹瀉、嘔吐之類的。我讓她帶著孩子去兒科住院好好檢查。但住院也住了，檢查也做了，都沒發現有什么問題。”
“這次還算是好的，上……三個月前的一天晚上，我還當住院總的時候，孩子吐的都快窒息了，一頓搶救，送到兒科住院治療。”
“檢查出什么來了么？”蘇云問道。
“沒有，第二天就好轉了，據說第四天出院回家。”周立濤道，“先天胃腸功能紊亂，誰都沒有特別好的辦法。該吃的藥也都吃了，該做的檢查也都做了。”
鄭仁的眉頭皺的更緊，他眼睛瞇起來，目光有些疑惑。
“老板，你想什么呢？”蘇云在身后問到。
“看檢查結果吧，不知道有沒有腸梗阻。”鄭仁沉聲道。
蘇云似乎聽出來點異樣，他疑惑的問道：“老板，你覺得沒有腸梗阻？”
“剛才不是說要看檢查結果么？你沒聽到？”鄭仁道。
“切，聽你說話的語氣就不像是期待檢查結果，你是不是有自己的判斷？”蘇云鄙夷的說道。
“嗯，我覺得腸梗阻可能性不大。”鄭仁道。
說著說著，他的語氣變的飄忽起來。
周立濤有些疑惑，這次小患者病情很重，自己判斷是急性胃腸炎伴有急性腸梗阻，他已經囑咐急診兒科的醫生要是有腸梗阻直接送兒外科。
912的兒外科技術力量說不上太強，可也不弱，處理一個20多個月的小兒腸梗阻還是沒問題的。
可鄭老板是怎么判斷的病情？為什么說不像是腸梗阻？！
周立濤滿腹疑惑。
“周總，來辦公室，跟我講講患者的情況。”鄭仁也在琢磨事情，說話的聲音都飄忽了幾分。
護士還在處理戰場，收拾垃圾，打掃地面。急診科這種地方要是不經常打掃的話，怕是會滿滿的血跡、嘔吐物，根本沒法看。
一旦是夏天，走廊里有血跡，成群的蒼蠅就會蜂擁而至，攆都攆不走。
“患兒第一次來的時候是13個月大，輕微的外傷，縫合就出院了。第二次來是13個半月大，流感伴肺炎；第三次……”
周立濤果然干練，或者是對這個患者的印象相當深刻，不用看資料就把小患者半年來的就診記錄口述出來。
最開始他的病情還比較雜，外傷、流感，但后來就主要發病就集中在消化系統上了。
嘔吐、腹瀉等等，主要以急性胃腸炎為主。
上次來急診科是半個月前，也是急性胃腸炎，病情較輕，靜點了幾天藥物補液、對癥治療后就痊愈出院了。
說完后，周立濤嘆了口氣，“孩子的母親看著是真可憐啊，這半年我覺得她都折騰壞了。”
“養孩子就要承受這種后果，總不能在家自己治病吧。”蘇云道，“這還算是好的，知道孩子生病就抱著來醫院。我看她似乎也沒什么厭煩，對孩子還不錯。”
鄭仁抱著膀沉思，對蘇云和周立濤的話不置可否。
蘇云看見鄭仁一臉心思沉重的表情微微一怔，他覺得似乎哪里不對勁兒，也開始琢磨整個事情的經過。
診室里的空氣瞬間詭異起來。
周立濤有些迷茫的看著鄭仁和蘇云，很明顯的病情，應該不存在誤診的可能。鄭老板和云哥兒這是在琢磨什么呢？
? “鄭老板、云哥兒，您二位考慮小患者是幽門關閉功能有障礙，還是其他的問題？”周立濤問道。
鄭仁和蘇云同時搖頭，蘇云道，“周總，要細致的觀察點才行啊，你這毛手毛腳的，真應該再當一年住院總。”
周立濤苦著臉不知道該說什么。
指著鼻子罵人都行，只要別罵娘，周立濤都能忍，他根本不愿意再干一年住院總。
“周總，剛才我們觀察了一下，患兒嘔吐物是糞便和少量胃液，沒看見膽汁返流的跡象。”鄭仁簡單解釋了一下。
鄭仁說到這里就停住了，他似乎有什么想不懂的事情，蘇云也是一樣。周立濤看見兩人的表情，略一猶豫，便小聲問蘇云道：“云哥兒，你和鄭老板想什么呢？”
“我在琢磨剛剛患兒嘔吐的糞便，我估計老板也在想這個。”蘇云吹了口氣，無奈說道：“這都什么事兒，都幾點了，我估計再想下去，晚飯都別想吃。”
周立濤怔了一下，馬上出門，見護士已經勤快的把剛剛患者嘔吐物都打掃干凈，只好自行回憶剛剛慌亂中看見的嘔吐物的形狀。
那玩意帶著一股子臭味，有什么好看的？糞便返流雖然不常見，但也可以考慮患兒年紀還小，幽門關閉不全。加上急性胃腸炎癥刺激，有返流倒也能說得過去。
最后還是要落在檢查上。
周立濤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
在鄭老板目光注視之下打開影像系統，并且給放射科打電話，讓那面做完檢查后抓緊時間上傳影像。
急診科的急切需要，只要有條件沒有醫生會拖延。
辦公室里鄭仁和蘇云在想著什么，尤其是蘇云，一貫的話癆，今天卻分外安靜。他沒有玩手機，也沒有懟懟這個，懟懟那個，而是眼睛看著窗外發黃的樹葉，眼神專注。
鄭仁的眼睛盯著屏幕，周立濤用很別扭的姿勢不斷的刷新，過了將近10分鐘，影像終于上傳。
第一時間點開，周立濤看到了影像資料。立位腹部平片沒有看見腸梗阻的跡象……
周立濤馬上迷糊了。
“沒什么好看的，不可能是腸梗阻。”蘇云道，“我看他媽媽抱著的時候，手按在肚子上，估計孩子的肚子也沒有臌脹感。”
他的眼睛看著窗外的葉子，看也沒看影像資料。
鄭仁卻拿起鼠標，把影像放大、縮小，反復看了幾分鐘。
診室里依舊保持著沉默，周立濤強忍了幾分鐘終于忍耐不住，問道：“鄭老板，云哥兒，你們考慮什么？”
“做個胃鏡看看胃壁。”鄭仁淡淡的說道。
“沒意義，要我說就去患者家里看一下。”
“你那是違法，和上次去崔鶴鳴的公司看情況不一樣。”鄭仁搖頭，“要是被抓了，這就是最大的丑聞。”
“切，你可真冷漠。”蘇云鄙夷的說道。
兩人說的話亂糟糟的，周立濤依舊連一句都沒聽懂。
其實也不算是沒聽懂，每一句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理解鄭老板和云哥兒要做什么。
“先做個胃鏡，看看胃壁有沒有黏膜的慢性改變，潰瘍、充血水腫、糜爛等癥狀。”鄭仁道。
“好。”周立濤點了點頭，走出去準備和患者的母親交代病情。
“老板，你說有可能么？”
“有。”鄭仁道，“要不然沒辦法解釋。”
“沒想到還真能碰到。”蘇云皺著眉，道：“會不會是什么罕見病呢？”
“影像學上不支持，你來看一眼。一眼片子都不看，太不嚴謹了。”鄭仁道。
“我怕看完片子后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心。”
“說我像是鴕鳥的人是你，覺得會對世界失去信心的人也是你。”鄭仁道，“這種事情不管你知不知道，總是會發生的。太陽底下無新事，從前會有、現在會有、以后還是會有。哪怕人類進化成意識體，估計也會發生這種事兒。”
“老板，你很啰嗦。”蘇云吹了口氣，額前黑發飄了飄，整個人精神了些。
他來到電腦前，接過鄭仁手里的鼠標開始看片子。
從上到下看了一遍腹腔內的情況，蘇云微微一笑，道：“代理型孟喬森綜合征，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呢？現在重要的是證據以及司法介入。”
“在還沒弄清楚前就要報警的話，一旦出了烏龍，就很尷尬了。”鄭仁搖了搖頭，淡淡說道。
“你還考慮是幽門的問題？并不排除患兒幽門關閉不全。”
“膽汁呢？”
“膽汁已經在之前嘔吐中消耗差不多了，我們只能看見有返流的糞便。”鄭仁道，“雖然沒辦法完全解釋，但該檢查還是要檢查的。”
“老板，上次在海城我看你捅開門的速度很快，是不是經常用半包方便面開一個小區的門鎖？”蘇云笑呵呵的問道。
“從來沒做過。”鄭仁道，“我不建議你去患兒家看，那屬于入室行竊，是犯法的。”
“這種最簡單。”
“那也不行。一會周總回來問問他，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兩人又沉默下去。
代理型孟喬森綜合征是一種虛構別人的癥狀，特別是子女、晚輩、弟妹等需要照顧的人有病的癥狀，來醫院住院治療。
嚴格意義上來講，歸屬于表演型人格的一種，只是她們愿意表演照顧人的人。
在對患兒嘔吐出糞便之后，鄭仁和蘇云觀察完琢磨了相關的疾病，卻都無法按照診斷學來對患兒進行診斷。加上周立濤敘述的病史，便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代理型孟喬森綜合征。
過了幾分鐘，周立濤回來。
“周總，你對患兒的母親有了解么？”蘇云問道。
“呃……”周立濤愣了一下，隨后說道：“了解一點，但是不多。她愛人是船員，長期在海外工作。每年回來兩次，平時都不在家。”
“沒問你這個，想什么呢。”蘇云道：“有她的社交賬號么？微信朋友圈、微博什么的。”
“都有。”周立濤道，“但是……沒看出來有什么異樣，就是愿意曬娃。”
? “打開我看一眼。”蘇云很急切、很強硬的說道。
周立濤連忙打開手機，他雖然不理解患兒生病，云哥兒要看患兒母親的社交圈有什么用，但管他呢。
“微信還是微博？”
“微博。”蘇云道。
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各中滋味只有經常玩的人才能分清楚。
最近的一個微博是兩天前發的，照片上孩子的母親穿著一身休閑的家居服，抱著不到兩歲的孩子。
滿滿的愛意，滿滿的溫暖，這些從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來。
而配的文字也積極、充滿了正能量——
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已經過了5個月17天21小時。
沒有我的摯愛，小羅的父親在身邊。這種生活并不輕松，也沒有什么快樂可言。過去的這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旅程。秋天已經來了，我覺得明年會變的好一些，但我們仍會勇敢前行。
再往上翻，是上次孩子生病的時候在醫院里照的。
孩子母親急切、焦慮的表情已經滿溢出來，不過她很有禮貌的提到了912醫院，并且稱贊這里的醫生和護士醫術精湛、態度也特別好。
再往上……依舊是孩子住院和平時在家的各種雞湯。
“喏，老板。”蘇云晃了晃手里的手機。
“別動，我琢磨呢。被你一晃，前庭神經都開始出現異常電反射了。”鄭仁道。
“出息！”
“云哥兒，有什么不對的么？我覺得孩子的母親挺通情達理的。而且對孩子也很關系，最起碼從來都沒有發生有病不給看的情況。”周立濤道。
“周總，你不能因為她夸醫院，夸醫生護士，就忘記你的立場。”蘇云看著周立濤，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不是你這樣的，我們的目的是治病救人。”
“可……”
“等胃鏡檢查回報吧，孩子做胃鏡是不是要排很久？”鄭仁問道。
“我和腔鏡室打過電話，按照急診做，應該很快。”周立濤道。
“那就等等吧。”鄭仁把目光挪開，蘇云又往上翻了兩下，然后把手機還給周立濤。
“鄭老板，云哥兒，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立濤疑惑的問道。
“我和老板都懷疑患兒沒什么事兒，但是患兒的母親有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癥。”蘇云道。
“……”周立濤愣住了。
他知道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癥，但從來都是以八卦的角度來理解的。
最起碼這種事情想要在身邊碰到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您是怎么判斷的？”
“孩子經常生病……這么說吧，咱們912兒科雖然不像是婦兒醫院那么專業，但水平絕對不差，這一點你承認吧。”蘇云問道。
周立濤點頭。
“查了很多次，都沒什么問題，孩子還是反復的發病。這個，你怎么考慮？”蘇云問道。
“我覺得是孩子自身免疫機能方面的問題。”
“不是。”蘇云道“就像是今天嘔吐，嘔吐物里有糞便，可是患兒沒有腸梗阻，也沒發現嘔吐物里有膽汁殘留。除非某些極為罕見的先天疾病，但腹部平片上來看解剖結構都很完整，沒看見有什么問題。”
“可……”
“給你舉個例子吧。”蘇云道“2014年，美國一個5歲的小男孩因為急性腎衰竭住院。”
“在那之前，這個小男孩曾經23次住院，做了7次外科手術的。他得過耳部感染、中風、心臟早搏、消化系統疾病、細菌性腸炎、背部痙攣等等復雜的病癥。”
“……”周立濤無語，一個5歲的小男孩會得這么多病？
“后來孩子住進了紐約的 nyack 醫院，治療了2天后孩子病情進一步加重。因為情況緊急，所以用直升飛機搶運，把孩子送到aria fareri 兒童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進行了緊急搶救。”
“但孩子病情太重，3天后aria fareri 兒童醫院就宣布他已經臨床死亡。”
周立濤默默的聽著，他已經明白鄭老板和云哥兒在想什么了。
“法醫經過血液化驗，發現在孩子的體內含有足以致死劑量的食鹽成分。同時，在家中發現的流體食物喂食袋中，警方也檢查出了完全超出正常濃度的食鹽成分。”
“最后法醫判定母親使用了喂食袋，將導管直接插入了孩子的食道，使其攝入了致死劑量的食鹽。”
“是她不想照顧孩子么，嫌煩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周立濤喃喃的問道。
虎毒不食子，殺死自己的孩子……這種事情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議，周立濤陷入了迷茫恍惚之中。
“不是。”鄭仁搖了搖頭，道“后來警方和法醫搜集的證據判定這位母親具有異常希望獲得他人關注的心態。從很早以前她把孩子摔倒后自己鼓勵他的一張照片發到臉書上后得到很多關注后，孩子就開始不斷的生病。”
“聽起來和眼前的情況一樣。”蘇云道，“所以孩子嘔吐出糞便的情況沒有更多的解釋。”
“那……”周立濤覺得有些陰寒，他小聲的問道。
“考慮患兒的母親給患兒喂食了大便，導致患兒出現急性胃腸炎的癥狀。”鄭仁道，“因為喂食的過多，最近一次喂食的大便被嘔出來，也就是剛剛我們看見的癥狀。”
周立濤覺得自己的手都僵硬了。
“大量攝入新鮮，即有活菌的大便，其中大腸桿菌及其代謝產物會引發服用者腹瀉。這一點，和經大腸桿菌或其他雜菌充分發酵的同理。”蘇云道，“所有解釋都很合理，老板還要等胃鏡，周總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嗯嗯。”周立濤先是下意識的點頭，隨即才聽到蘇云說的后半段話。
他連忙搖頭，“多做點檢查是應該的，小心無大錯。而且這種判定……沒有足夠的證據也不行不是。”
“慫貨，這種人就應該和她硬剛。”蘇云道。
“嗯，等沒什么事兒的，我來和患者家屬說。”鄭仁道。
“你想好怎么說了？”
“去吧咱倆剛用過的無菌手套和棉簽都收好，就說咱們掌握了足夠的證據。”鄭仁道，“我給林格打個電話。”
? 林格最近春風得意。
科教方面邁出了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是912建院以來未曾有過的。
和世界級的頂尖醫院合作、交流，各種宣傳跟上，嚴院長每次開院長辦公會的時候都會著重夸獎林格的工作行之有效。
隨著時間的推移，距離諾獎揭曉的日期越來越近，林格也越來越緊張。
自己能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要看小鄭老板的了。
越是期待，就越是不敢問鄭老板。一邊相信鄭老板無所不能，一邊有理智的判斷能拿到諾獎可能性并不大。
最近林格心中糾結、擔心。每天刷新諾貝爾獎的官方網站，雖然知道沒這么早出結果，但他還是忍不住每天刷個十次八次的。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林格抱著手機刷新網站的次數越來越多。
那個枯燥無趣的網頁都快被林格刷爛了，但他每天還是樂此不疲的刷新著。
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了，林格坐在辦公室里，拿著手機刷新網頁。
科教處真好，不用擔心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臨床上就會爆響的地雷，不用擔心患者有投訴，自己下不去班的要把事情給抹平。
什么都不用擔心，按點上下班，工作開心愉快，壓力小了許多，林格覺得自己都變的年輕起來了。
正在這時候，他接到了電話。
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鄭老板三個字，林格激動中帶著點害怕。雖然知道能不能拿諾獎，鄭老板肯定不會和自己匯報就是了，但他還是焦慮以及期待著。
“鄭老板。”
“呃……我知道。好的，您那面稍等我一下，我這就過去。”
簡單說了兩句之后，林格就掛斷了電話。
他的頭一陣一陣的疼，眼前全都是金星。
鄭老板這是折騰什么呢，一個急性胃腸炎的患者，他判斷是患者家屬虐待兒童。
虐待兒童，這事兒在美國打個孩子都算。可是在國內，還真不知道是怎么判定的。再說，和醫療有關系么？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么。
算了，鄭老板說什么是什么。林格嘆了口氣，自己還兼著醫務處的副處長，專職負責鄭老板那面直播的事物。該管必須要管，自己抱著大腿過日子不要太舒服。
快步來到急診科，林格見面后打聽了情況，他越聽越是詫異，越聽越是茫然。
鄭老板判斷的……
不行，這件事情決定不能讓鄭老板自己解決。林格只一瞬間就拿定了主意，哪怕是有雷，也要自己扛下來。
哪怕是自己出事了，只要鄭老板沒事，自己就有出頭之日。或許因為他判斷失誤，自己遭了點罪，以后會混得更好。
看一直跟在鄭老板身邊的那個小業務員就知道，有前人帶路，林格根本不需要多想。
“鄭老板，這件事情我知道了，要么我和患者家屬聊一下吧。”林格用商量的口吻說道。
鄭仁略一猶豫，便點了點頭。
其中的成敗得失并不難以算計，林格這是在保護自己，以免因為判斷失誤鬧出大紕漏出來。
見鄭老板點頭，林格心中大定，他沒有任何要背鍋的不開心，笑呵呵的把這件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周立濤有些錯愕，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位林處長么？他什么時候這么有擔當了？
“林處長，那就麻煩你了。”鄭仁道，“患兒去做胃鏡，估計這時候應該已經做完了。”
“嗯，做完了就收入院。”林格道，“我和兒科那面聯系，之后的事情就不用您……”
“我想跟著聽聽。”鄭仁笑了笑，道“說實話，這事兒我和蘇云判斷是一致的，但沒有真憑實據，心里忐忑的厲害。”
林格心想您老人家還知道忐忑兩個字是怎么寫的么？這種事情在國內基本沒人敢診斷，一旦診斷失誤，那就要被人一口咬到死。
不過他心里這么想，卻沒有表露出來任何情緒。臉上掛著如同春風一般的微笑，道“那行，不過這事兒算是我們醫務處的事情了，我先和葉處長匯報一下。”
林格這種一個正處，卻沒有卸掉原本副處的模式應該算是權宜之計。估計院里面也是考慮到鄭仁搞的直播間模式風險巨大，沒有人保駕護航是肯定不行的。
所以這種詭異的模式下，林格也沒辦法像從前那樣拍著胸脯說我給您擔著。
他和葉慶秋聯系，匯報工作。果然，這個燙手的山芋是沒人肯沾的，更不要說滑不留手的葉慶秋葉處長了。
即便是取得授權，葉慶秋也說的含含糊糊，話里話外的意思林格都懂。
鄭老板這面你摘了最大的果子，出事兒的話也肯定是你沖在最前面。
但葉處長最后告訴林格，事情一旦不可控，要馬上匯報，他從家過來。
這些程序性的事情最終落實，林格心里感慨，連葉處長這種人最后都要回護一下鄭老板。
就鄭老板這江湖地位，說是如日中天都不過分。
鄭老板瞎鬧么？林格可不這么認為。人家鄭老板有理有據的分析，還舉了例子。前后之間相互推斷，的確有相當大的可能性。
這也是一腔子熱血，還沒被繁重的臨床工作磨沒。
“做完了。”周立濤接了個電話回來匯報“林處長，胃鏡見胃壁沒有返流性胃炎的表現，幽門也沒有閉合不全。”
“行，患者收入院，注意態度要溫和，和往常一樣。”林格叮囑道。
周立濤點了點頭，要出其不意，才能把人給鎮住。一旦有了思想準備，這種爛事怕是會麻煩到了骨子里面。
“鄭老板，就不麻煩您了。”林格道，“保衛處那面有監控，您要是想看，咱看監控好不好？”
鄭仁楞了一下，這種事情不是應該人越多越好么？雷霆一擊，最后讓患者家屬承認或是否認。
一旦患者家屬情緒失控，再傷到人就不好了。
林格見鄭仁的表情，苦笑著說道“和患者家屬打交道，我經歷的比較多，算是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了。這事兒我琢磨著咱們能在醫院層面解決是最好的，弄清楚了再上報。要不然……”
鄭仁知道事情極度麻煩，但想到那個還不到24個月的孩子，他慎重的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