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兒就不細講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程度，我勸鄭老板您還是別意氣用事。好心辦壞事，您也知道，很常見的。”葉慶秋道，“要是您強出頭，最后說不定連患者家屬都會恨你入骨，何苦來哉。”
“老葉，吃飯啦。”電話那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稍等一下，我這面處理點事兒。”葉慶秋和他愛人說道。
鄭仁和蘇云默然，事情被葉處長這么一分析，猶如庖丁解牛一般明。諸多細節歷歷在目，仔細一想，心生黯然之意。
按照葉慶秋的分析，已經不再涉及到什么糾紛之類的事情，背后隱藏的東西遠遠比糾紛更龐雜。
“鄭老板，我記得這事兒是抽中的小蘇來著，您怎么也跟著去了？”葉慶秋的聲音平淡而溫和，要是沒有最開始的那番猜測話語，任誰都會認為這是一位平凡可親的中年人。
“葉處，我聽說是一個紗布遷移的患者，就跟著來看一眼。以前沒遇到過類似的病例，算是積累臨床經驗吧。”鄭仁努力平淡說道。
“也好，鄭老板，既然您把電話打過來，這是遇到了難處，我可以這么理解吧。”
鄭仁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隔著幾百公里，葉慶秋像是看見鄭仁的動作一樣，繼續說道，“對于這件事兒，我有幾個處理辦法，說出來您參考一下。”
“您請講。”鄭仁客客氣氣的說道。
“我那面要吃飯，咱就不瞎講究了，我隨口說，您隨耳聽。”葉慶秋的聲音很平淡。
“這事兒最主要的問題在于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真相重要么？我估計沒幾個人在乎這一點。大多數人都是跟著起哄架秧子，真的事到臨頭，絕大多數都會選擇要錢和解的。比如說酒駕，這么多年我見過堅決要判刑的只有幾例，其中一個是酒駕把懷孕8個月的孕婦和她丈夫一起撞死的案例。父母心有不甘，根本不要錢，只要出一口氣。
不過這種事情太少，鄭老板您可要考慮好。”
“第一個方案，您這就開車回來。要是心氣兒不順，咱一起吃口宵夜，聊聊天。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太陽照常升起。這是我認為最好的辦法，也是絕大多數人會選擇的辦法。”
“第二個方案，您提出異議，那家私立醫院根本沒有資格做這種手術，應該對醫院進行徹查。不過呢，最后的結果我相信您也是知道的。”
鄭仁嘆了口氣，點點頭。
有錢能使鬼推磨，甚至有錢能使磨推鬼。
要是外界壓力足夠大，被犧牲的肯定是術者和管床醫生。但是他們會得到一筆、一大筆錢，把這事兒擔下來。從院方的行為變成個人行為，讓人無從下手。
只是這樣的話，患者家屬就得不到120萬的賠償金，反倒是犯了錯誤的人會拿到錢。
現實，就是這么荒謬。
“最后，您要真是心氣兒不順，咱找機會去收拾他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做事情的方式有很多種，可要是逼的緊了，您就變成了一股子外部力量，讓還不成規模的私立醫院加速進化……”
“哈哈哈。”說著說著，葉慶秋那面傳來爽朗的笑聲，“說遠了，說遠了。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我覺得以您的性格，估計……還是讓林處去問問患者家屬的意見吧。”
“畢竟從法律意義上來講患者家屬才有權利做些什么。”葉慶秋道，“您說是吧。大路不平旁人鏟，人家就喜歡有坑坑包包的，咱也犯不上費那力氣不是。”
“謝謝，葉處。”鄭仁誠摯的說道。
“客氣，沒事我掛了，您要是想找我宵夜隨時打電話。”
掛斷電話，鄭仁長長的嘆了口氣。
“行了，你嘆什么氣。”蘇云說道，“從來的事情都是這樣，你又不是沒見過。”
“總是覺得心里不舒服。”
鄭仁說完話，目視前方，看著津海市五顏六色的霓虹閃爍，看著遠方因為光污染變得紅彤彤的天，鄭仁久久無語。
葉慶秋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實話，從最開始直接猜到目的，再到后來絲絲入扣的分析，一直到最后針對于事情的幾種解決辦法。
他肯定有更多想說的，但都沒必要說，這人還真是人精，強的一逼。看都沒看現場，在家炒菜呢，就像是親眼目睹一樣。
“老板，想什么呢？回家找葉處宵夜去吧。”蘇云忍受不住這種氣氛，說道。
“沒想什么。”鄭仁還在沉吟，葉慶秋把自己算的死死的，還真是不甘心就這么回去。
林格輕聲說道，“鄭老板，要不我去問問？”
“怎么問？你就這么去？”蘇云的心情看來也很是不好，直接說到。
“肯定不會，辦法有很多，我可以找個律師朋友假借律師的身份去給一個法律上的意見。最次最次，也能找趙成印，從院方的角度解決這事兒。”
這幫老油條，找律師，以法律援助的角度來知道家屬的意見，這種游走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手法在林格那再正常不過。
可要說他錯，卻也說不出來錯在哪。
見鄭老板不說話，林格笑了笑，還是少年心性。尤其是鄭老板屬于少年得志的那種，大路不平總是想要鏟一鏟。要像自己一樣被葉處生生壓了十幾、幾十年……
想到這里，林格用眼角余光瞄了下蘇云。
這位被壓了1年，卻也沒見怎樣。
“鄭老板，我估計這時候事情差不多已經解決了。”林格笑道。
“呃……這么快么？專家那面，不應該只有蘇云一個人吧。”
“從院方的角度來講……私立醫院辦事的速度是相當快的，尤其是對他來講這事兒已經下了血本，肯定要以雷霆萬鈞之勢解決問題。”
“我估計在帝都的其他專家早都做完鑒定，咱們是自己開車來的，又耽擱了點時間，應該屬于最晚的那一撥。”
鄭仁的感覺里專家組給意見應該是開會的形式，大家坐在一起說說這事兒。可能帝都的專家“檔期”很難湊到一起也說不定。
“我去問問，看看情況。”林格笑道，“鄭老板您稍等我一下。”
鄭仁點了點頭，“辛苦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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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抽根煙吧。”蘇云見林格下車打了個電話，然后滴車離開，便和鄭仁說道。隨后他拍了馮旭輝肩膀一下，示意他也下車。
站在路邊，找了個沒人的地兒，蘇云抖出三根煙，點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老板，你膨脹了。”蘇云當頭一棒，毫不客氣。
鄭仁笑了笑，點點頭，算是默認。
蘇云怔了一下，沒想到自家老板竟然直接承認，看樣子這貨也不是心里沒點逼數的那種。
“要是從前，你不會琢磨別的。看完紗布遷移就得了，只是一名普通醫生，你還能改變大環境是咋地。”蘇云道，“現在你竟然開始想醫療以外的事情。”
“正好碰上了么。”鄭仁道，“看看這事兒是怎么處理的，沒想著改變，也改變不了。”
“還能怎么處理，賠錢唄，你還想怎么樣。”蘇云道，“誰做手術沒出過事兒。”
“……”
“要是像你這種，醫生早都特么絕種了。沒人干活，死人更多。”
鄭仁知道蘇云說的是對的，但還是覺得哪里有點怪。
其實哪里怪他自己也知道，就像是他之前經常說的一樣，有些事情想多了不長個。
“別文藝了，想那么多不長個。”
果然，蘇云下一句話就用鄭仁自己說的事情來打他的臉。
“你說醫療有意義么？”鄭仁輕聲問道。
蘇云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老板竟然問出這種話出來。都說想多了不長個，他怎么還問這個！
“有，也沒有。”蘇云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可能不太恰當。”
鄭仁點點頭。
“沐舒坦，你用過吧。”
“用過。”
“我的經驗是沐舒坦劑量無上限！”蘇云道，“我接過一個重度創傷性濕肺、腦挫裂傷的患者。”
鄭仁腦海里馬上出現了一張白茫茫的胸部CT的影像，這只是他自己勾勒出來的，蘇云說的什么意思他明白。
重度創傷性濕肺伴隨的肺感染相當重，加上患者有腦挫裂傷，大概率昏迷不醒，大量痰液出不來，墜積性肺炎……
這個患者要夠嗆，蘇云寥寥數語，描述了一個瀕死的患者的病情。
“沐舒坦，說明書上說每天2-3次，每次最大劑量30mg。”蘇云道，“你猜我給多大量？”
“都說了無極限量，肯定是靜脈泵里加上沐舒坦，就這么一直泵。一天給100支以上，應該差不多是這樣。我也這么做過，效果還不錯的。”
“是唄。”蘇云道，“要是不給這么大的量，患者百分百就沒了。可你說給這種劑量，算是違規用藥，患者家屬要是告你，一個醫療事故罪就免不了。”
“不一樣，你敢給患者這么用藥，肯定是知道哪怕患者出現小概率事件后死亡也不會有麻煩。”鄭仁道。
“還用你說。”蘇云鄙夷的說道，“咱說的就是這個事兒，不說遠的，你跟我說3d打印肺組織，想要給小石頭做肺移植，你為什么一直猶豫。”
“違法。”鄭仁坦言道。
“沒有經過批準上市的治療手段都違法，我跟你講，現在溫小暖要是翻臉不認人，直接告你，你就完蛋了。”蘇云道。
鄭仁聳了聳肩膀，示意無所謂。這算是新科研，已經簽署了相關協議，蘇云就是隨便一說。有他這么陰暗的人在，各種漏洞早都補齊了。
“早就跟你說過，當醫生的要學會相面。咱們在海城的時候，心包填塞，直接開胸直視下心臟按壓，這種事情不多卻也不少吧。這都是雷，能救回來的可能性連一半都不到，你以為別人不會？”
“沒有，我也知道。”鄭仁含含糊糊的說了句話。
“人死了，還鬧的血淋淋的，最后肯定要被告。”蘇云道，“咱們是唯一有醫療事故罪的地方，所以我當時不想干臨床，去開寵物醫院多好！”
“你別總說寵物醫院，怎么說你都拿過諾獎了，再開寵物醫院有點過了。”
“那是你拿的，我就是跟著蹭了一個獎。”
鄭仁忽然想起那個古老的笑話，露出男人都懂的微笑。
“說正經的呢，葉處有些話沒說的太清楚，我估計他也有些顧慮。私立醫院越來越多，走商業保險，這是大勢所趨。你在前面擋著，那就是螳臂當車，必然會粉身碎骨。”
“我知道。”
“我現在覺得查爾斯博士做的是對的。”蘇云道，“研究人體生理本源，從本源上能避免所有的失誤。”
“你說外科手術多少年了？從當年的黑巫師開始，到剃頭匠、放血療法，再到墓地解剖尸體，現代醫學開啟，你能保證做闌尾炎永遠都不死人？”
“不能。”
“一直不出事兒是你運氣好，做手術不出問題，很多高難度操作看的我心驚膽戰。哪怕看一眼就會，我也不敢做。為什么？還不是因為怕出事兒么。”
“和眼前這種沒關系。”鄭仁道。
“私立醫院最開始的那批都是吃醫保，趴在醫保身上喝血的。現在已經要被淘汰了，接下來的私立醫院可都是有資本站臺。你就說吧，一家是職業雇傭兵，一家是……嘿！”
蘇云的話沒說完，他也不忍說的那么仔細。
不說別人，劉旭之在老家能掙多少錢？去私立的伊美，做個小手術，收入直接成百倍的往上翻。
“所以么，別想那么多。津海市多少公立醫院，為什么患者要去私立醫院？還不是看見大面積的廣告了。”
“唐唐唐唐唐老師都給私立醫院做廣告多少年了，你能去告他？”蘇云繼續鄙視的說道，還做了鬼畜一般的動作。
鄭仁笑了笑，算了，不想這種事情。
“吳輝在美國社區做個闌尾炎都做不下來，你就知足吧，總不能希望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運勢逆天。”
“醫療，還真是nothing。”鄭仁很少見的在話語里摻雜了英文。
“醫療水平越來越高，壽命越來越長，老齡化社會，一直到社會崩塌，資源耗盡。你這就是在做歷史的罪人！”蘇云義正言辭的說道。
“……”
“哈哈哈，所以么，你以為你站在技術的制高點能指責所有人？隨便跟你抬杠你就不知道該怎么接。”
看著蘇云一臉得意，鄭仁笑了笑。
“別想了，每一次人口暴漲后要面對的是一次戰爭。工業革命的紅利吃的差不多嘍，再不星辰大海，就像你這樣拼命在臨床工作，把自己累死累活不說，接下來就會導致一場戰爭以縮減人口。”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蘇云繼續說道。
“太遠了，而且你說的不對。”鄭仁道。
蘇云顯然也不想扯的那么遠，隨后說道，“別想那么多，趕緊琢磨琢磨小石頭的病吧。”
“……”
一想起小石頭，鄭仁就覺得頭嗡嗡疼。
“在醫生的角度來看，每一次失誤都是概率問題。在患者的角度來看，則根本不是概率。死兩萬人還是死一個人的事情發生了兩萬次……總之呢，這種事兒你想多了真的容易走火入魔。”蘇云這回沒有戲謔，而是很認真的說道。
鄭仁知道這貨經歷過那件事情后，肯定沒少琢磨，最后只能得出一個不要去想的結論。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道理是一早就寫在書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可要做到知行合一卻不容易。
說起小石頭的情況，鄭仁情緒漸漸高了起來。
更多的專業數據堆砌，各種奇思妙想，鄭仁沉浸其中。
過了足足4個小時，林格才趕回來。
“鄭老板，那面已經連夜解決完了，院方和患者家屬在90分鐘前達成和解。第一筆預付款30萬已經到了賬戶，剩下的錢在3個月內陸續到。”林格回來后馬上匯報。
“嗯。”這一點在鄭仁的設想之中，只要冷靜下來想一想，以資本的效率，抹平這么“點”事兒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不是類似于歐亞那種大規模的、躺在手術臺上麻醉后要錢的現實魔幻主義事情發生，臨床醫療事故都不是事兒，能解決。
長長的吁了口氣，鄭仁知道葉慶秋說的都對，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自己根本擋不住，只是螳臂當車而已。
“鄭老板，咱們回去吧。”林格微笑著說道。
“好。”鄭仁點了點頭。
聽到他的回答后，林格的表情一松，終于放下心。真是怕這位鄭老板膨脹，真要是那樣就沒辦法愉快的玩耍了。
前方黑洞洞，不知道有多少路資本覬覦著這一大塊蛋糕，一個鄭老板扔進去，渣都不帶剩下就沒然后了。
一路聊著，鄭仁的情緒很快平復。他自己反思了一下，的確就像是蘇云說的那樣，自己膨脹了。
對于其他人來講，可能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但對于死者來講，無疑是不公平的。
可人家家屬都認可解決方案，鄭仁沒什么理由去反對，這是法律意義層面上的事情。
要是自己勉強去做，用葉慶秋的話講，也不是不行，但最后千夫所指是必然的結局。
這種事情真是不能想，想多了不長個~~
……
……
回到家，鄭仁洗漱睡覺。躺在床上，進入系統空間，習慣性的坐在小池塘邊看著對岸的那只小白狐貍。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形成習慣了。
就這么一夜過去，鄭仁精力值滿格的醒來，忘記想不懂的事情。新的一天開始，意味著有新的手術，新的患者，做自己能做的就是了，誰還不是被時代的浪潮帶著無意識的向前的呢？
真到了挺立潮頭的時候，會發現更是無奈。
社區醫院查房，一早交班，做手術，忙起來就忘記了那些事情，鄭仁也沉下來。
……
……
津海的周主任最近日子過的很逍遙，退休后的日子還是很舒服的。但來找他的人不少，畢竟知名三甲醫院的老主任，經驗值滿格，放在哪里都是一尊大神。
實在扛不住人勸，周主任來到津海的一家私立一甲醫院上班。每周兩天門診，一個月3萬的工資。對于周主任來講出兩天門診想玩一樣，拿的錢也不少，還能有個活干。倒不是不干活渾身癢癢，主要是這么多年習慣了。聞不到消毒水的味道、聞不到紫外線燈消毒的味道，就不舒服，缺了點什么似的。
人么，總是要忙起來才行，要不然空虛寂寞冷這種事兒可不是隨便說的。
這里原本是一家老牌的社區醫院，前幾年被資本收購后改名叫康華醫院。
名字很普通，當時周主任也沒多想，但還是出于謹慎簽了一個短期的合同。他準備先看看情況，要是太忙太累就不值當了。
退休金就不少，周主任也不缺錢。在大黃牙看來像是金子一樣的賣掛號票的事兒對于周主任來講根本不值一提，他要注意的是可別像從前上班的時候那么累就行。
不過這里并不忙，每天患者也不多，畢竟是剛開的醫院，沒什么名氣，哪怕是打著退休老專家的名義一時之間也不會有很多患者來就診。
這些周主任都懂。
半夜，周主任已經睡了，但被手機吵起來。他瞄了一眼，見是門診護士長的電話號，略有些不快。
是找自己去救臺吧，康華醫院能有什么外科手術，難道割包皮割壞了？不高興的念頭轉瞬即逝，周主任好久沒有被半夜叫起來去救臺了，對此他有一種熟悉的親切。
“護士長，怎么了？”周主任問道。
“周主任，總部來人督導工作，產科那事兒您知道……”護士長愁眉苦臉的說道，“事情解決了，但督導要說工作上的事兒，咱們業績不達標。”
“業績？”周主任對這個詞很熟悉，在三甲醫院工作的時候就經常提起，但也就是院長吆喝一下，下面主任們哼哼哈哈的答應。
周主任對這個詞還有微笑醫療什么的相當反感，又不是企業，又不是餐館，說什么業績。
這里是私立醫院，肯定是要掙錢的，周主任也很理解，他沒有仗著自己資格老就說三道四，而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還有1個小時開會，主任、護士長全都去會議室。”護士長說道，“不好意思啊周主任，這么晚還要折騰您。”
護士長說的很客氣。
“這么晚還要開會？！”周主任立馬不高興的說道。
“沒辦法，產科出的事情太大了。事情剛解決，總部的督導下的命令。”護士長嘆了口氣，說到產科的時候習慣性的壓低了聲音說道。
周主任也不愿意多想，院方要去開會就去唄，帶個耳朵去聽就完事了。
到醫院，換了白服，和護士長一起去會議室。
副院長見周主任進來，很客氣的站起來躬身讓座，把周主任請到前面來。
這么多年來周主任早就習慣了這些客套，他也沒認為有什么不對。坐在座位上，周主任微笑看著前面空蕩蕩的麥克。
在三甲醫院上班的時候會就多，沒想到私立醫院也有會，文山會海哦，當時很厭煩，老了老了還是要開會。
周主任嘴角露出一絲訕笑。
不久后，一個穿著職業裝的中年精致女人在院長趙成印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她面帶寒霜，也不客氣直接站到前面的麥克前。
試了試麥，她冷厲掃了一圈，目光冰冷如刀。哪怕是周主任都覺得有點不習慣，她這是想干什么？
“津海康華醫院運行1年，交出了一份不合格的成績單。”女人也沒做自我介紹，而是冷冰冰的說道，“這一點院長是有責任的，趙院長你自己做檢討。”
周主任皺眉看著說話的女人，不合格的成績單？對于一家剛剛開始運行的私立醫院來講，要是能做到912那樣，才是匪夷所思。而且技術力量不夠么，她難道還想上天啊。
“總部派我來督導，我也很頭疼。”女人繼續說道，“你看看你們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兒！一個個的，打扮的人模狗樣，光拿錢不干活！”
女人直接破口大罵，把周主任聽傻了。
“績效考核，只有一個科室達成。我帶醫療團隊20年，第一次看到像你們這種爛泥扶不上墻的團隊！”
周主任有些恍惚起來，團隊！這個概念在他的腦海里是術前討論、手術嚴密配合、術后精細的管理。可是在臺上女人的嘴里，好像變成了一個傳銷團伙似的。
“首先，咱們從市場部說起來。”女人的聲音愈發陰冷起來，她抬起頭，說道，“市場部經理，站起來。”
“我是。”一個三十多歲穿著西裝的男人站起來。
“你知不知道市場部都是干什么的！”
“……”西裝男低下頭，能看出來他一百個不服，但卻不敢頂嘴。和媳婦吵架，那是不想過了。和老板吵架，那是不想干了。
“你們市場部這個月拉來的患者只有22人，都特么想什么呢！22個人，這個大的運營成本，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
“這個月，每個人只有500塊錢的基本工資，績效考核沒過關，獎金全部取消。”
“呃……”西裝男驚訝的看著女人，“我們已經很努力的在報紙等平面媒體上投放廣告，夏天用的扇子也準備了一些……”
“這是冬天，你特么跟我說夏天！你媽教你冬天扇扇子？你冒充人類幾十年，怪累的吧？”女人江湖氣十足的開始直接罵起人來。
全場啞然，周主任連忙控制情緒，別在這兒干幾天把心臟病給弄犯嘍，怪不值當的。
和自己沒關系，沒關系，周主任自己安慰著自己。
“督導，我們……”
“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女人陰冷的聲音在會議室里回蕩著，“我們的企業靠什么運轉，靠什么給你們這幫傻逼發錢？市場部抓不來患者，你們還指望著拿獎金？要不是處于人道主義的想法，連基本工資都別想拿。”
“……”西裝男的冷汗立馬出來。
“有錢的時候噴香水，沒錢的時候抹花露水，獎金的事情就別想了。我再強調一次，我說的就是最終決定，不滿意可以馬上就走，沒人留你們。”
“這里是帝都，這里有上千萬的流動人口，這里是最好的市場，沒想到讓一群白癡給干成這樣，真是讓我很痛心。”女人冷冰冰的看著市場部經理，刀子一樣。
“管理法則我就不多說了，下個月要是再完不成指標，全都特么的滾蛋。現在我直接給你們指路，不要思考，照著做就行。”
“第一，你們市場部負責醫院的新媒體這一塊，微信號微博內容的更新。微博有總部負責，你們微信號運營的好不好自己心里有數！”
“第二，跟其他公司的合作，這塊業務完全為零。外賣、快遞，每個小哥那都塞廣告，這點事兒還用教么！”
“第三，咱們公司沒有設置宣傳部，所有事情都是市場部來負責。這是避免機構臃腫、人浮于事的局面發生。到小區、大街上發放醫院的宣傳資料，想方法在醫院里給來院病人發放疾病科普小手冊。”
“這是最基本的，你們做到了么？”女人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陰冷、生硬，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枚子彈般直接命中西裝男的心臟。
“可……現在是冬天……”西裝男還試圖辯解一下。
“冬天？那你別來上班了唄。”女人斥道，“還特么有臉跟我說冬天，就知道夏天用的扇子？你們宣傳工作做的相當不到位，每一個小區都要病毒式的營銷。”
“你作為負責人牽頭、領著醫護下沉去基層社區做義診，并給醫護人員做好服務、輔助工作。”
“這只是最初步的，什么都特么不干，要你們市場部有用么！看你這一臉興沖沖的，跟特么喝了尿糖似的。有這股子勁兒去跟患者用，別沖著我笑，看著惡心。”
這句話一說，周主任差點笑出來。
罵人罵的這么陰損，自己還是第一次聽見。這人真是不簡單，看樣子在油鍋里轉過幾圈，厲害！厲害！
“再有，別什么患者都收，咱們有診療范圍。我問你，什么患者最值錢？”女人看著市場部經理問道。
“……”
“MB的你入職的時候誰給你上的課？！”女人直接破口大罵上。
一個女人顫顫巍巍的舉起手。
還沒說話，她的氣勢已經沮了，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
“站起來說話。”女人說道，“你爸媽、你老師都是怎么教的你，大咧咧坐著和領導說話么。”
“這批人怎么都這個素質。”
“督導，我……我的執業證還沒下來。”婦科主任小聲說道。
“那都不重要，我看過你的資料，你一個護士，跟我說什么執業證！要你看病了？看病，那是公立醫院的事兒，跟你有什么關系。在醫院上班，你還真當你自己是醫生？扯什么犢子。”
周主任怔住了，這家醫院都是什么人？一個護士，看樣子還是脫離臨床很多年的那種護士，竟然能當科室主任！
“公司看中你，是因為你……算了。你們部門還行，屬于唯一的亮點。”女人表情微微柔和了一點點，抖了抖手里的報表，隨后說道，“每一名患者的平均住院費用是22100元，就算是在成熟的醫院，這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數字了。”
“有沒有證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要知道一件事情！”
女人正色看著在場所有人，
看著或是年輕或是蒼老的面孔，
看著或是迷茫或是陰郁的面孔。
“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養家糊口，醫院不掙錢，你們就沒有獎金。沒有獎金，就沒錢交首付、付分期。沒有車、沒有房，你們的孩子根本沒有起跑線！直接在十八層地獄起跑，一輩子都會吃苦受窮，工地搬磚！”
她沒有歇斯底里的吶喊，只是用稍微大一點的聲音陳述一件事情，一個冰冷的真相。
“有沒有執業醫師證，這重要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要自己挖掘自己的能力！我們賣的是銷售，是服務！而不是醫療，誰特么傻逼啊去真的看病。不是看不起你們，就你們的學歷能看懂么？！”
“掙錢，每一個部門都做到自己應該做的！”
“市場部每收來一個患者，你們都要努力轉化為利潤，我們都是這臺機器上的一個零件，只要大家同心協力——買房！買車！”
買車，買房的聲音在會議室的回蕩，敲碎了堅冰。周主任微微怔了一下，他心里有些厭煩這樣的話。
年輕人或許會被打動，可是他這種在社會這口油鍋里淬煉過無數年的老油條怎么會不知道這一大段話后面蘊含著什么樣的意思。
女人拿起一張打印的A4紙，沖著婦科主任晃了晃。
“婦科這個月順利完成指標，治療宮頸糜爛22例，平均每例收費一萬兩千元！”
“僅僅這一塊，婦科醫護人員共12人，平均每人創造營收18萬。按照績效考核，每個月人均十萬成本，減掉120萬后還剩96萬。50%是48萬，這個月科室獎金48萬，以后再接再厲。”
那些帶著侮辱性的詞匯再怎么犀利也比不過48萬元獎金的現實。
12個人，分48萬的獎金……幾乎所有人眼睛都紅了。
連周主任都有些迷茫，他剛來，還不知道這里的分配制度。每人每個月十萬成本，再多掙的可以拿一半！
要是這樣的話……一想到自己在公立三甲醫院的時候每個月的手術量，周主任差點沒哭嘍。
累死累活，一個月掙的不如私立一甲醫院的護士掙得多！自己可是主任，號稱泌尿外科津門一把刀，技術水平在全國都數得上。
要是不跑飛刀，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灰色收入，真心連一個護士都比不過。
可什么都算上……關鍵是她們配么！連執業證都沒有，卻吃了最肥的那口肉。
周主任想到這里，有些迷茫。
他原本看不起在座的所有人，包括臺上那個滿嘴飆臟話的女人。但聽到一群幾乎什么都不會，分去科室干活，自己就得發飆馬上找護理部主任對罵的那種護士都能分幾萬塊錢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督導不光是來打板子的，也是來發糖的！
在做所有人都不知不覺的興奮起來，躁動起來，他們恨不得現在就去上班。
“督導，不公平……”市場部的人喃喃說道。
“不公平NMB！”女人像是潑婦一樣破口大罵，“婦科的工作值得大家效仿，這是你們入職的時候做過培訓的，你做不到能怪誰？！”
她看見市場部的經理一臉羨慕嫉妒恨的模樣，冷笑道，“掙錢多是有道理的，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就你這種冬天印扇子廣告的傻逼才會總是抱怨不公平。機會面前，人人均等！”
“我問你，什么是宮頸糜爛？”
市場部經理怔了一下，他哪知道什么是宮頸糜爛。不過想起了幾個段子，要是和剛畢業的學生到可以開開車。只是面對滿嘴飆臟話的督導，他真是一點念頭都沒有。
“根本沒有這個病，在21世紀初這個診斷就沒有了。為什么，因為它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學名叫做宮頸柱狀上皮異位！既然是正常的生理現象，自然不需要治，更不用說吃藥、手術。”
“我們再三強調要收治這種患者，隨便治一治，也不會死人，還能掙錢。我就問你們，這種事兒為什么不干！”女人用看傻逼一樣的眼神看著市場部經理，“培訓的時候告訴你要多宣傳宮頸糜爛了吧。”
市場部經理茫然的點了點頭，他雖然是中年人，但屬于跳槽過來的那種，里面的各種門道還都不清楚。
“為什么？”
“不是病，也不用治……”市場部經理把剛剛女人的話簡單重復了一遍，女人鄙夷的看著他，啐了一口，惡狠狠的罵道，“傻逼。”
周主任真心是聽不下去了，怎么擺出一副醫鬧的模樣，看著是真像啊。
“再給你們上最后一堂課，誰要是不能觸類旁通，趕緊特么卷鋪蓋卷滾蛋！愛死哪死哪，別特么臟了老娘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