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患者家屬，所以醫務處的小科員半夜帶著器材趕過來，留下影音資料，作為法律憑證。
　　送患者上臺，馮建國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有些陰損。
　　不過沒辦法，不這么嚇唬他的話，那貨怎么肯做手術呢。不做手術，自己今天能不能睡覺那都是小事兒，患者真要是死在912怎么辦？雖然是自己作，但也是一條性命不是。
　　真是，這輩子見過各種直腸異物，搟面杖也見過兩次，不過那都是用了潤滑劑，有的還怕臟給搟面杖帶了套的。
　　這位可好，跟女朋友吵兩句嘴就不知深淺的……嘖嘖，馮建國一邊換衣服一邊覺得好笑。和女朋友、老婆吵架，自己真是老嘍，好像好幾年連吵架的興致都沒有了。
　　馮建國隨即把這個念頭甩走，繼續琢磨患者。
　　說他膽大，也不是。一提手術就被嚇得渾身哆嗦，最后勉強同意先用腸鏡看一眼能不能做，然后在腹腔鏡，要是不行再開刀的手術順序。
　　說他膽小，卻依舊不是。膽子小能把搟面杖直接塞進去么，還是年輕，馮建國感慨的想到。等活到自己的年紀就知道茍著比什么都重要，活著不好么？是游戲不好玩還是火鍋不好吃呢。
　　換好衣服，看了一眼時間，馮建國估計手術應該2個小時左右能結束。
　　還能睡一會，還能睡一會，他自己安慰著自己。
　　進入術間，見權小草正在準備腸鏡設備。麻醉師在給患者做麻醉，馮建國笑呵呵的和患者說道，“你看，那就是腸鏡設備，先用這個設備看一眼，要是能解決，連個口子都不會有。”
　　他知道自己是在安慰患者，祝他在麻醉下能做個好夢吧。
　　其實這種做法馮建國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對不對，誰知道呢，不想這些有的沒的。
　　用腸鏡解決？那只是糊弄患者的一針“安慰劑”。不過既然已經說了，手術記錄里肯定要留下一筆經腸鏡探查，見xxx，無法xxx，最后選擇腔鏡手術之類的話。
　　“小草，準備好了么？”馮建國問道。
　　“馮老師，好了。”
　　“老總去刷手，我把搟面杖拔出來。”馮建國安排到。
　　老總準備完腹腔鏡的設備，檢查了一遍，隨后去刷手。馮建國戴上一副無菌手套，看著露出一個頭的搟面杖感慨道，“這玩意怎么這么深，話說小伙子下手是真狠啊。”
　　“嗯，這回知道了。”巡回護士準備和器械護士輕點器械，抓緊時間說道，“我回頭跟我老公說，別特么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惹急了老娘這就是例子。”
　　麻醉師哈哈一笑，“讓你動手你都塞不進去。”
　　“扯淡，老娘灌過的腸比你……”
　　“別扯了，怪惡心的。”麻醉師知道自己可是說不過潑辣的巡回護士，連忙打住這個話題，“馮教授，什么時候能完事兒？下面還有兩個剖腹產等著接呢。”
　　“倆點！”馮建國笑著說道，“麻醉完了么？”
　　“完事兒了，肛門括約肌已經松弛，你就算是不拔，估計一會自己都能排出來。”麻醉師笑道。
　　馮建國沒怎么用力，一根血染的搟面杖被取出來。隨手放到一邊，見有少量活動性出血，便說道，“小草，抓緊時間，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血點。”
　　這是他對權小草唯一的期待，找到出血點，先止血也是好的。雖然患者沒有實質性臟器損傷，大出血的可能性也不大。
　　患者血壓穩定，不像是銳器的貫通傷，不知道損傷了多少內臟臟器。要是那種情況，可是不敢隨便拔出來。
　　而這次只是鈍頭的搟面杖而已，只有20cm在體內，拔出來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我去刷手。”馮建國隨后說道。
　　他瞥了一眼權小草，見小草已經給自己做完了心理暗示，這回更是過分，連無菌口罩都戴了兩層！
　　一個鄭老板還不夠你學，連蘇云戴口罩的習慣都模仿，馮建國對此也是沒什么好辦法。
　　不過對于這么一個慫貨來講，能好好的做手術已經不錯了。
　　看樣子她已經進入狀態，直接開啟了只屬于她自己的無雙模式。
　　馮建國覺得好笑，但還是擔心患者有哪根小血管破裂出血，快步去刷手。
　　權小草沒有回答馮建國，不是因為她對馮教授不尊重，而是已經開了無雙，進入到鄭老板+云哥兒的模式里。
　　把腸鏡鏡頭送肛門塞進去，沒有理睬肛門撕裂的出血點，那點出血可以出來之后在收拾。
　　有關于直腸的腔鏡治療權小草練習了3個月的時間，光是在社區醫院取來、用爛的模擬人就有40多個。
　　就這，權小草還是省吃儉用的用。模擬人那都是成本，云哥兒還不肯收錢……這些都讓權小草心里覺得有些愧疚。
　　用云哥兒的話說，有朝一日你能單獨主刀做內鏡手術，就算是報答了。這句話權小草不覺得是真的，不過想要報答都不知道怎么辦，鄭老板和云哥兒好像啥都不缺。
　　日復一日的練習，權小草現在已經能夠瞬間開無雙，順利進入鄭老板+云哥兒的模式，準備手術。
　　全神貫注的把腸鏡送進直腸，權小草的眼睛仿佛是鄭老板的習慣一樣瞇了起來，仔細看著內鏡的畫面。
　　直腸沒事，只是有些充血、水腫，還好。
　　腸鏡繼續往前走，檢査時患者乙狀結腸扭曲明顯，進鏡后發現距肛門20cm出現一直徑約1.0cm的腸穿孔。
　　她沒有第一時間對這個腸道穿孔做修補，而是繼續向上探查。
　　確定上面都沒事兒，然后退回腸鏡鏡頭，開始準備修補腸道破口。
　　類似的處理權小草做過無數次，再加上上一次在鄭老板的幫助下處理食道瘺的經驗，她沒有想馮建國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一根筋的開始了處置。
　　退鏡后將OlympusMH463透明黏膜吸套，也就是透明帽置于結腸鏡頭端，隨后權小草深深吸了口氣，手穩穩的，眼神堅毅，完全看不出來上手術之前那個慫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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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病例源自中華消化內鏡雜志，2013，30(06):348-348.DOI:10.3760/cma.j.issn.1007-5232.2013.06.018
　　

　　權小草沒想上次鄭老板是怎么做的，所有的操作在這段時間里已經反復練習，熟練到了骨子里面。
　　上了手術要是還想東想西，那就太LOW了。
　　她將兩爪金屬夾通過鉗道后打開鈦夾并收于透明帽內，再次進鏡，順利將鈦夾送至乙狀結腸穿孔處，在透明帽輔助下進行鈦夾夾閉穿孔。
　　整個過程小草操作的順利無比，看起來毫無難度。
　　器械護士和巡回護士在點數，這時候不僅沒人敢打擾，就連她們自己都不敢走神。數數看起來簡單，一旦被打斷就要重新再來一次，那種過程讓人抓狂。
　　麻醉師在根據生命體征調節用藥，助手在做麻醉記錄單。
　　胃腸外科的老總刷手走進來，開始進行消毒，沒人看權小草一眼。這個慫噠噠的小姑娘在他們眼睛里只是一個小透明，能記住的只有“慫”這么一個屬性。
　　抓緊時間手術，然后各忙各的，該睡覺睡覺、該接剖腹產接剖腹產，這才是大家想要做的事情。
　　權小草也沒有關注其他人在做什么，她的腦海里一片空明。在透明帽的輔助下，一個鈦夾下進去，順利的一逼。
　　重復之前的操作，一共六個鈦夾，完全夾閉腸道穿孔的位置。
　　又探查了一遍，見沒有遺漏，乙狀結腸與直腸內沒有大塊的糞便存在，權小草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手術做完了？
　　手術做完了！
　　探查沒有破裂點被遺漏的時候，權小草從無雙狀態中退了出來，又變成了從前的那個慫噠噠的小醫生。
　　原本馮老師要做2個小時的手術，竟然這就做完了……該不會是自己疏漏了哪里，其實患者還有問題吧。
　　權小草有些茫然。
　　哪怕是之前做過再多次的訓練，第一次獨立實際應用在手術之中，也讓她心中產生一種不真實感。
　　整個過程很順利，但就是這種順利讓權小草更加害怕起來。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她手里拿著腸鏡，沒有退出來，而是看著屏幕發呆。越想越是有些慌，按說手術不應該這么小才是的啊。
　　此時馮建國已經鋪完最后一層單子，穿上無菌衣，站到術者的位置上。
　　“小草，發什么呆呢！”馮建國之前沒有注意權小草在做什么。他只是看了一眼屏幕，見腸道里沒有大量出血，也就放心了。
　　“呃……”
　　“把患者肛周撕裂的位置加壓，一會做完手術老總縫一下就完事兒了。刷手、上臺，扶鏡子！”馮建國開始準備電燒。
　　“馮……老師，手術好像做完了。”權小草回憶了一遍，手術沒什么遺漏，患者的情況也很簡單，手術應該是做完了。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非但沒有開心，反而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不是委屈，不是高興，而是……害怕，發自內心深處的害怕，還有幾乎無限的恐懼。在權小草的心里，并不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了手術，而是哪里出了紕漏。
　　不可能這么簡單，一定是自己哪里搞錯了。剛剛開了無雙，是不是做的時候太興奮了？
　　權小草知道開無雙肯定不會是鄭老板親自來做，只是自己的一種心理安慰而已。
　　“做完了？開什么玩笑。”馮建國斥道。
　　“……”
　　權小草聽馮老師這么說，更是無言以對。
　　“小草，你別害怕，里面什么情況？”馮建國見權小草那副慫樣，嘆了口氣。手里已經拿著開皮刀，卻沒有切開，而是拍在一邊，耐心的詢問。
　　自己的這個學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慫了。
　　現在要是疾言厲色的問，怕是她會嚇到說不出話來。所以馮建國低聲問道，態度和藹。
　　“呃……距離肛門20cm的位置有一個1cm左右的破裂點，沒有成塊的糞便。我又往上查了一段，也沒見到有破裂點，然后退鏡子，局部在透明帽的輔助下用鈦夾把腸破裂給夾上了。”
　　“……”馮建國不會做腸鏡，或者說是不完全會。
　　但權小草說的這一套在邏輯之中，要真的是這樣，手術可就完畢了。至于進入腹腔的糞便，術后大量用抗生素唄，還能咋整。
　　自己剛特么刷完手，站到術者的位置，連皮都沒開，一個腸破裂的患者手術就做完了？
　　這可能么！
　　馮建國有些茫然，隨后他轉身下臺，走到權小草的旁邊，沉聲道，“小草，你再做一遍給我看看。”
　　“哦。”權小草怯生生的應了一句，然后開始從肛門位置又重復了一邊操作。
　　找到已經被6枚鈦夾夾上的腸道破裂點，隨后小心翼翼的操作鏡頭向上尋找，一直查到空腸段，都沒有看到其他破損，隨后緩慢退出鏡頭。
　　甚至有幾處有糞便的位置，權小草也操作腸鏡變換各種角度仔細查看了一遍。
　　馮建國看的頭暈眼花，不過他的確沒有看到問題。
　　這就完事兒了？
　　一股無以倫比的荒謬感籠罩在馮建國的身上，他茫然的看著這一切，直接愣住了。
　　過了足足3分鐘，老總不斷向麻醉師使眼神，麻醉師才問道，“老馮，手術還做不做。”
　　第一次問，馮建國像是沒聽到一樣，怔怔的看著畫面一言不發。
　　“老馮，想什么呢！”麻醉師提高音量大聲的問道。
　　“呃……”馮建國緩過神來，他疑惑的看著屏幕，摘掉無菌手套，道，“我去打個電話。”
　　看著馮建國轉身出門，麻醉師笑呵呵的說道，“這是準備開無雙，召喚鄭老板了？這么小的一臺手術，不至于吧。”
　　“可能……吧。”胃腸外科的老總目光復雜的看了一眼權小草，無數的意味在目光中表達出來。
　　一個天然慫貨，在不開刀的情況下就把腸破裂的手術個做完了？這手術自己都沒把握，因為擔心直腸有問題。要是單純乙狀結腸的話那是沒事兒的，所以才把馮建國給從家喊過來。
　　可是……自己手也刷了，毒也消了，單子都鋪好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老總怔怔的看著權小草，看著自己打心眼里看不起的這個“小”家伙，腦子里混亂一片，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不是馮建國自己做的，他心里實在是沒有底，加上對內鏡手術不了解，他可不干就這么草率的下去。真要是下去容易，再想要上來就難了去了。
　　說手術草率，這是馮建國心里的真實想法。
　　以他二十多年的臨床經驗、大幾千幾乎上萬臺手術經驗來看，眼前這個患者需要兩個小時的手術時間是差不多的。
　　建立氣腹、尋找破裂點，用鈦夾夾閉，沖洗等等一系列的手段下來幾乎就是這么個時間。
　　可權小草在自己刷手、鋪單子準備手術的時候就做完了。做得快，這都不重要，最讓馮建國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手術”還沒什么創傷。
　　這已經完全顛覆了馮建國對手術的認知。
　　他恐慌著，不光是因為眼前的患者，也是因為——自己一輩子的手術技巧與經驗被自己的學生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彎道超車！
　　要是心黑一點，權小草身后沒有站著鄭老板和蘇云，馮建國完全可以呵斥，把她罵一頓。然后安安全全的開刀，并且從此之后禁止權小草再做類似的手術。
　　至于權小草的未來，可想而知。留在912是不可能了，一輩子都不可能。
　　不出現就當不存在，對每一個挑戰外科技術的人都在他們還沒成長起來的時候進行毀滅式的打擊。
　　從前很多老主任對待剛剛興起的腔鏡手術的時候就是這么做的。
　　可權小草的情況又不一樣，哪怕是自己能狠下心，但只要是敢這么做，馮建國肯定很快權小草就會出現在鄭老板的醫療組里，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扇自己耳光。
　　鄭老板好說話，最早接觸的時候那個腸道支架的患者他到現在都沒法忘記。
　　可鄭老板也不好說話，從新技術的角度來看，人家正在突飛猛進，聽說最近在搞治療癌癥的項目。
　　年輕人火力就是旺，要換成是自己，拿了諾獎就躺一輩子，誰沒事還會琢磨癌癥的治療，那玩意是人能琢磨的么。
　　話說回來，在新技術上鄭老板和蘇云對權小草的支持力度是肉眼可見的。
　　一個又一個的3d打印的模擬人，幾乎是手把手的教，在上次食道吻合口瘺的患者上，鄭老板對權小草更是盡心竭力的幫助……
　　所以馮建國于情于理沒辦法打壓權小草這么個慫噠噠的小家伙，但就這么下去他也不放心，只能使出終極大招——召喚鄭老板。
　　不管多晚給鄭老板打電話他都不會翻臉，這一點馮建國是知道的。
　　果然，接通了電話后鄭老板聽起來完全沒有一點起床氣，一聽是遇到了特殊情況立馬就精神起來。
　　簡單講明情況，馮建國輕聲央求，“鄭老板，要不您幫掌一眼。”
　　“行啊，我過去還是視頻看一眼？”鄭仁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視頻看一眼就行，您也知道，我對內鏡手術不了解。”馮建國道，“剛剛的患者不開刀看一眼我心里慌得厲害。”
　　“沒事，開視頻吧。”鄭仁笑道。
　　當醫生的，尤其是外科醫生，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強迫癥。
　　馮建國掛斷電話，點開微信視頻，然后走進手術室。一邊走一邊說，“鄭老板，單子都鋪完了。之前因為各種原因，讓小草先看了一眼。她看著看著就把手術……給做完了。”
　　說著，他又一次站到權小草的身邊，找了一個角度，先讓鄭老板看一眼腸鏡的位置與肛裂的地兒，又把手機視角對準腸鏡的屏幕。
　　權小草第三次重復操作。
　　10分鐘后，鄭仁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
　　“小草做的不錯，現在考慮的是患者腹腔感染情況。我看腸道里宿便不多，估計問題不大，上好一點的抗生素往下壓。和患者交代情況，有可能要二次開腹。”
　　“……鄭老板，您別嚇我。”馮建國哭喪著臉說道。
　　“馮哥，再次開腹是小概率事件，我估計這個患者禁食水5天就能基本痊愈。1個月后做腸鏡復查，局部能就是瘢痕了。對了抗生素別忘了給喹諾酮類的藥，別的就沒什么注意的了。”
　　“禁食水5天，靜脈給高營養，上4代頭孢+環丙沙星……要不喹諾酮我給的級別再高點？”馮建國心里還是沒底。
　　“不用，4代的加替沙星和莫西沙星級別太高，別用1周之后有霉菌感染，再點大扶康。環丙沙星就行，級別足夠了。”鄭仁笑道，“小草做的不錯，成熟的蠻快。”
　　此時權小草已經把腸鏡取出來，老總開始縫合肛裂。
　　“腸穿孔常發生在明顯扭曲的腸段，而鈦夾在該腸段不易順利打開，即使打開也無法順利前行。”鄭仁評價著，“小草是不是用透明帽了？”
　　“是，我用透明帽頂開下的夾子。”權小草低著頭，像是蚊子一樣回答道。
　　“鈦夾的打開可以在直腸內，也可以在體外，關鍵是要將鈦夾收入透明帽內，利用透明帽管壁對鈦夾的保護作用，將鈦夾送至腸穿孔處，并完成夾閉腸穿孔的操作。”
　　“在夾閉治療腸穿孔時，可以充分利用透明帽的擠壓和吸引作用，協助鈦夾的夾閉治療。利用透明帽進行內鏡下腸穿孔的鈦夾夾閉治療，這一點小草做的很好。”
　　“行了，患者應該沒什么問題，要是沒事兒我掛了。”
　　“哦哦，好的鄭老板。”馮建國連忙說道，“大半夜的打擾您，不好意思啊。”
　　“衣服幫我收好了么？”
　　“什么衣服？沒看見啊。”馮建國楞了一下。
　　“患者是我家鄰居，我打的120.當時他穿著褲衩跑出來的，我擔心凍壞了，把衣服給他。沒事，估計是周總幫我收著了。”
　　鄭仁笑了笑說道，“我也是習慣性的覺得要外科手術治療，早知道小草用透明帽和鈦夾，我就跟來看看了。”
　　“……”馮建國怔了下。
　　“挺好，小草繼續努力！”鄭仁笑著在視頻里揮了揮手，掛斷微信。
　　手術室里一片沉默。
　　除了權小草低著頭之外，其他所有目光都盯在馮建國的身上。
　　“看我干什么，下臺，收工！”馮建國說道。
　　

　　患者送回病房，他也有點懵，還以為自己得被切的亂七八糟，以后排便都要從肚子上走……
　　那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雖然一千一萬遍的后悔當時不應該那么沖動，但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哪怕現在再怎么想要重來，都是做不到的。
　　但蘇醒后患者迷糊了一段時間，徹底清醒，看到馮建國站在床邊，有些害怕。
　　小聲的問道，“大夫，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這幾天不能吃東西，不能喝水，記住沒。”馮建國看著心電監護，沒好氣兒的說道。
　　他琢磨的并不是眼前患者的病情，更多則是——以后怎么辦。
　　自從得到鄭老板的確定，馮建國心里有些害怕，有些茫然。他的腦子里一片亂糟糟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自己這輩子拼命奮斗，學習技術，年輕的時候硬扛著老主任學習腔鏡，掌握了微創技術。這一路走來，要多不容易就有多不容易，怎么還沒退休就被淘汰了？
　　每每一想到淘汰兩個字，馮建國的心里就酸澀無比。
　　沒等老就被淘汰……以至于患者看到自己身上連個口子都沒有，忙不迭表達感謝的話他都沒有在意，也沒有理睬權小草，直接開車回家。
　　夜晚的帝都燈紅酒綠，馮建國心里卻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百味陳雜。
　　鄭老板就像是一頭兇猛殘暴的野豬一樣，跑進自家菜地一頓亂拱。可是直面這頭野豬？馮建國直接否定了這個念頭。
　　不管是從技術還是學術地位來講，鄭老板都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望其項背的那種人嘍。想要直接在學術上面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碾為齏粉。
　　自己和鄭老板關系不錯，一定不能因為妒火中燒辦錯事情。可自己的未來在哪？馮建國不知道。
　　他對此表示茫然。
　　今天晚上的手術，像是大錘子一樣砸在心頭。
　　刷完手、穿好衣服、鋪完單子，萬事俱備，手術卻不知不覺的做完了！
　　這種手術方式并不存在與馮建國的三觀里。正因為如此，所以打擊極為巨大，以至于他回到家的時候還是很迷茫。
　　一夜無眠，馮建國睜著眼睛，從天黑到天亮。面對自然界的變化他沒有什么文藝的想法，不會生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只是在最后想明白一件事兒——自己還是找鄭老板問問。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者也。
　　鄭老板算是老師了吧，至少在微創、內鏡這一塊……MD！想到這里馮建國惡狠狠的罵了自己一句。
　　這么說好像自己外科手術做的比鄭老板強似的。
　　問鄭老板以后怎么辦，要是他判斷以后外科手術要沒落，那自己也學內鏡手術好了。
　　相對于權小草那種生瓜蛋子，馮建國有信心做的肯定不會比她差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馮建國頂著兩個大黑眼圈趕到醫院。
　　他直接去了介入科，想要等鄭老板來了再說。
　　時間還早，馮建國想要等鄭老板來，這樣才能表現出誠意。而且一早大家的時間都很緊，換衣服、看患者、交班、上手術，來晚了就要等下午才有時間。
　　現在的馮建國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多等。
　　可是當他來到介入科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卻看見鄭老板和蘇云在說著什么，兩人都很專注、認真的樣子。
　　馮建國怔了一下，自己迷迷糊糊的看錯時間了？他覺得眼前都是幻覺，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時間。
　　7點10分，絕對早的很。
　　“馮哥，你來這么早呢？”蘇云看見馮建國站在門口一臉迷茫的表情，便笑呵呵的問道。
　　“呃……二位更早，這是干什么呢？”馮建國問道。
　　“彭老的愛人一會來住院，急診手術。”蘇云道，“我和老板商量手術術式呢。就是耽誤的時間有點長，要不然根本不用做胸腔鏡手術，直接憩室鏡就解決了。”
　　蘇云有些小興奮，說的略多。
　　又是這個！連胸腔鏡都被降維打擊了么？馮建國聽到蘇云的話之后有些茫然。
　　胸腔鏡要被憩室鏡代替，腹腔鏡也要被腸道鏡代替……自己過時了。
　　“馮哥，進來坐，有事兒么？”鄭仁見馮建國一臉懵逼，便站起來笑呵呵的說道。
　　“鄭……老板，昨天晚上那臺手術，您覺得……”馮建國說著說著就頓住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說。
　　在家想了一晚上的話被蘇云剛說的那句話打的煙消云散。
　　“哦？昨天晚上小草手術做的不錯啊。”鄭仁有些疑惑的問道，“怎么？”
　　“什么事兒？”蘇云問。
　　鄭仁簡單講了一下做完小草用腸鏡、透明帽、鈦夾完美解決了一個腸破裂的手術問題。
　　“馮哥，你這一臉的糾結，該不是來拜師吧。”蘇云哈哈一笑說道。
　　馮建國嘴里有點苦。
　　“你不說還真想我們知道你怎么想的？”蘇云鄙夷的說道，“馮哥，你要是個漂亮……”
　　說著，蘇云也停住，四周看了看，長出口氣。
　　“我這不是覺得腔鏡過時了么。”馮建國沒有注意到蘇云的小動作，嘆了口氣說道，“昨天那患者，打死我都沒想到竟然還有小草的那種操作。”
　　“不怨你，我也沒想到。”鄭仁笑著說道，“但內鏡沒辦法解決所有問題，不用擔心。”
　　“嗯？”
　　“你看循環科，介入手術做的風生水起，心胸不一樣還在么。”鄭仁道，“尤其是剛剛開展的時候，多少冠脈破裂，心包填塞的患者，都是心胸去救臺。馮哥您掌握著外科手術技術，正應該開展內鏡手術。”
　　馮建國靜靜的聽著。
　　“小草不敢做，為什么？還不是心里沒底，一旦出事兒她就得卷鋪蓋卷走人？你這面不怕！”蘇云接話道，“出事兒就開腹，提前和患者家屬說好就行。”
　　“年輕人做，甚至羅主任做都有顧慮，你說你怕個什么勁兒！”蘇云有點鄙夷的說道，“外科的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太傲慢，覺得老子天下第一。你要是真有這個想法，回頭去社區醫院取模擬人，練一個月就差不多。”
　　“……”
　　馮建國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鄭老板和蘇云會給這么一個建議。
　　

　　“這……”馮建國猶猶豫豫的問道。
　　“差不多是這樣。”鄭仁見馮建國沒有坐，自己也就站著說道，“我學習內鏡技術的經驗大概就是不怕出事兒。為什么，因為出了事兒我自己能解決。”
　　鄭仁站著說話不腰疼，其實也不算是完全說謊。系統手術室……也算是出了事兒能解決，那是根本不用解決，總結經驗教訓，卷土重來就是了。
　　不過站在馮建國的角度來看這事兒，鄭仁想的更是透徹，蘇云說的沒問題。
　　新技術怕什么？最大的障礙不是學不會，而是高風險。已經有一口飯吃的人……簡單說，就是光腳與穿鞋的區別。
　　其實說是新技術，但是內核卻還是根植于最基礎的解剖結構、病生理知識上。
　　之所以推進慢，是因為怕出事兒。循環介入強力開展的時候，多少心包填塞患者，有的搶救不過來，有的則是心胸外科負責善后。
　　但馮建國沒有這方面的苦惱，他做不好自己開刀就是了，一切了然于胸，優勢比羅主任那面大了不止一點半點。
　　“馮哥，別擔心，這些所謂的新技術對你來講都小事情。”鄭仁笑呵呵的說道，“比如說我們今天要做一臺全胸腔鏡下巨大咽食管憩室與胸內食管側側吻合術，患者要是年輕一點，通過憩室鏡就能解決。”
　　“如果憩室鏡出問題那就開刀唄，又不是不會做，也不是不能做。”蘇云笑著說道，“沒事，你這老外科大夫怎么這么多顧慮。”
　　鄭仁和蘇云連番教誨點醒了馮建國。
　　其實道理很簡單，只是一層窗戶紙。馮建國只是被昨晚自己帶的學生一棍子給打蒙了。
　　加上年紀也大，總是有故步自封的想法，向上沖擊的力量、想法不比年輕人，這才一時之間沒想到。
　　“鄭老板，您最近……”馮建國猶豫問道。
　　“最近可能沒什么時間，其實不用教，您看兩遍就熟悉了，操作其實很簡單。”鄭仁笑著說道，“主要還是一個思路的問題，比您當年剛從外科手術接觸腹腔鏡設備的時候要簡單多了。”
　　“好，那我回去試試。”馮建國點了點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道理說多少遍都在那，具體還要看自己！有那心勁兒，什么事兒做不成。
　　要不拉下臉讓權小草教自己？馮建國離開介入科病房，一邊走一邊想著。
　　但權小草是自己的徒弟，是自己的學生，他一時半會還拉不下來這個臉來。師道尊嚴，不能就這么沒嘍。
　　還是……馮建國一邊走一邊琢磨，轉彎的地兒差點沒迎面撞到一人身上。
　　旁邊是平車，看樣子是送患者來的家屬。
　　馮建國嚇了一跳，側身想要躲開，可仔細看了一眼，自己差點沒撞到的竟然是……嚴院長。
　　“院長。”馮建國怔了一下，小聲的打了個招呼。
　　但嚴院長沒理睬他，而是和身邊的一位老人家說話。
　　好像是彭老……直到這時候馮建國才想起來剛剛鄭老板好像提到要給誰誰誰做手術來著。
　　是彭老的家屬？他又仔細瞄了一眼，見一個老太太躺在平車上，神智還算是清楚，她也好奇的四周看著。
　　鄭老板說的用胸腔鏡做手術，原來是給彭老的愛人做啊，好像都80多歲了吧，馮建國心里琢磨著，目送一眾人進了介入病房。
　　怎么也應該去特需病房才是，馮建國嘆了口氣心里腹誹了一句。
　　誰找上門來做手術，從側面證明了術者的能力。彭老，那是兩院院士，是醫療界的泰山北斗級人物，不去帥府來912，還直接推到介入科去，鄭老板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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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老，先讓鄭老板看一眼，特需病房那面已經安排好了。”嚴院長和彭老說著自己這面的安排。
　　“麻煩了，小嚴。”彭老握著愛人的手，微笑說道。
　　“慶秋。”
　　“院長。”
　　“手續上的事兒你去跑。”
　　“好。”
　　葉慶秋現在直接變成了干雜活的實習生，剛剛聯系過，鄭老板已經到了醫院，葉慶秋一路小跑先來到介入科的醫生辦公室。
　　辦入院手續，術前簽字，一切都是常規流程。醫療組里有常悅在，跑手續的人還是912醫務處長，一路順暢，交完班就直接上了手術。
　　急診開臺，萬事俱備。
　　鄭仁掂量了下，在蘇云的嘲笑中沒有把自家的手術停掉，等這面下臺再開。
　　不管是高少杰還是林淵亦或是顧小冉都已經能獨當一面，放出去都是成手醫生，鄭仁還總是下意識的覺得他們做手術全是毛病。
　　看了一眼彭老的愛人，在嚴院長虎視眈眈下，鄭仁只能做了無數的沒有必要的查體以證明自己盡心盡力。
　　有一些門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否則鄭仁都覺得太過于草率，不夠重視。
　　蘇云在一邊笑瞇瞇的看著，自家老板現在演技也越來越高了。這雖然算不上是無實物表演，但整體過程看起來很完美，把醫生的專業性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
　　人在江湖飄，總是要做很多沒有必要的事情，這是態度問題。
　　查完體，先把老人家送進一間空病房等著去手術室，嚴院長借著這個功夫把鄭仁拉到一邊。
　　“小鄭，手術把握大不大？”嚴院長皺著眉，一臉緊張的問道。
　　“挺大。”鄭仁道，“要是沒有意外的話，估計術后很快就能出院。”
　　嚴院長輕輕嘆了口氣，真是不知道怎么說自己手下這位不受控制的鄭老板。
　　帥府都給出明確的診斷意見了，彭老也辦理了自動出院，他可倒好一點都不怕麻煩，據說昨晚還去彭老家勸說。
　　這種事兒做好了的確能結下無盡的善緣，可要是做不好呢？！再加上帥府的診斷、治療與彭老的意見，嚴院長看著鄭仁和善、敦厚的臉龐心中無窮無盡的苦惱。
　　太能干也不行，你說這種高難度手術往自己身上攬什么玩意。
　　不過人都來了，還是做手術吧，至于結果……現在除了相信鄭老板之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