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周春勇笑呵呵的說道，“不管什么大型設備，都沒有一次性打款的先例吧。合同先簽著，這筆錢我是老板，我能做主。至于剩下的錢，院里能支援一部分，剩下的我馬上琢磨辦法。”
　　“院里肯定支持，3000萬太多，但幾百萬不成問題。”鮑院長開始表態。
　　“……”蘇云看到急吼吼的周春勇，也嘆了口氣。都說鵬城速度，看看老周，這才是鵬城速度。
　　“2000萬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直接對你們賬戶，撥款就打進去。”
　　“剩下的錢，我們院會盡量解決，不能這么大的項目院方一點都不支持。”鮑院長笑呵呵的又把事情往前推進了一點點。
　　林院長和帝都腫瘤的諸多主任都傻了眼，在表示24小時內回復的時候林院長已經是咬了后槽牙才說出的這句話。
　　臃腫的體系，想要審批一個大型設備，哪能像是過家家一樣簡單。從前有個笑話，說的是美國一家跨國大公司，所有中高層集體消失，但卻并不影響整個公司的運營。
　　換成帝都腫瘤也是一樣，院里做什么了？說不好聽的每天打打醬油也就是了，并不影響臨床工作的進行。
　　林院長心里有數，要是自己這個院長消失，也根本不會影響到帝都腫瘤的運轉。或許會運轉的更流暢……不能這么想，太傷人心。
　　真是沒法爭，這個周春勇，雷厲風行到了極點，可以說是孤注一擲，把畢生的資源都用到這里。國家級自然科學基金，還不是申報的時間段，他能拿下來，中間有多少工作要做可想而知。
　　蘇云看了一眼鄭仁，見他微微點頭，又把目光投向孔主任。
　　孔主任無奈的笑了笑，他表情溫和，沒有露出半絲異樣，但在心里嘆了口氣。
　　朱老五這些年辛苦了，這是他第一次貼身肉搏中感受到周春勇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壓迫感。
　　要是自己和這么一個對手貼身肉搏，怕是也要極為辛苦。不過誰做那些粗活呢？
　　想著，孔主任心情大好。周春勇再怎么厲害，還不是只能和自家的小崽子們一起搞科研，至于自己，安安靜靜的養老，任何一個功勞都落不下就是了。
　　這是去年自己跑了兩次海城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在那個寒風蕭蕭的秋天一直到白雪皚皚的冬天，自己已經把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完，現在只要等著收獲就可以。
　　想到這里，孔主任微微頷首，示意蘇云自己這面沒事。
　　“周主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可不是隨時隨地都能申請的。”蘇云卻沒有直接答應，而是開始挑毛揀刺，“我讀書少，您別騙我。”
　　周春勇沒說話，而是看著鮑院長。
　　“咳咳。”鮑院長先輕咳了兩聲，隨后笑道，“蘇教授，您可能還不知道，兩院院士，終審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彭老是我老板。”
　　“……”
　　這層關系蘇云還真是不知道，不光是他，連孔主任都不知道。林院長還有耳聞，但并沒有想到帝都肝膽行動這么快，直接動用了最私人的關系。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錢怎么用，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要能拿下來2000萬的基金，誰特么去搞這個！
　　“昨天得到消息，我和周主任去了趟老板家，說了這件事情的意義。”鮑龍濤微笑著說道，“這是為國為民的大事，院里面還有流程，但絕對不能耽誤項目。前期工作周主任都做了，我們院里絕對不能拖后腿不是。”
　　“老板開始還有些猶豫，但問了一下，但知道912已經開始聯系工信部的時候就同意了。只是他那面有點事兒，延誤了一上午的時間。”
　　“鄭老板，蘇教授，協議隨時可以簽，錢我們不缺，誠意也不缺，技術……”
　　“只能算是湊合，但絕對不會拖后腿！”周春勇朗聲說道。
　　“嗯，就是這樣。”
　　說完，鮑龍濤含笑看著鄭仁。
　　“那就這樣吧。”鄭仁最后拍板，“周主任，高教授在這個項目里怎么定位？”
　　“我是負責人，高教授協助。項目有眉目后高教授提副主任，誰特么廢話我恁死他！您看行么？”該到爭利益的時候，周春勇是絕不手軟。
　　鄭仁看了一眼孔主任，見他沒有反對，便笑呵呵的說道，“行啊，那就這么定了吧。”
　　“機器……”
　　“我讓小馮帶著技術團隊抓緊時間去帝都肝膽安裝。”鄭仁笑道，“很快，在我去瑞典前，估計能開一臺手術。”
　　周春勇得到了鄭老板的確定，全身一軟，整個人差點沒坐到地上。
　　自從昨天得到消息一直到現在，周春勇一眼沒合，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這件事情。
　　但還沒結束，這么大的一個合作項目，要是不玩出點什么花樣出來，周春勇覺得太不合適了。
　　不是要和912院方玩花樣，而是要得到鄭老板的認可，進一步拉近和鄭老板之間的關系。
　　“鄭老板，晚上一起商量下科研？”周春勇太了解這位性格孤僻的鄭老板了，他沒有說晚上一起吃頓飯，而是提到了科研。
　　對于眼前這位鄭老板，周春勇甚至都懷疑他有人格分裂。一般天才都有這樣或是那樣的毛病，尤其是以精神類疾病為主，那是大腦開發超過30%之后的后遺癥。
　　不過這話周春勇卻是不敢說。
　　“呃……行。”鄭仁應了下來，轉頭看孔主任，“主任，一起去吧。”
　　“主任您得給我們當主心骨，要不然周主任太兇，我們看著害怕。”蘇云笑呵呵的說道。
　　“行，我和家里請假。”孔主任假做為難的點了點頭。
　　林院長有些失望，他甚至都不敢看自家丫頭的目光。興師動眾，原本以為相當重視了，可沒想到周春勇那面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接把一臺機器升級為一個項目，并且動用了幾乎最強的資源，申請國家級自然科學基金，直接拿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站起來和其他人告辭。
　　周春勇說的明白，研究項目、研究科研，不是聚餐，直接把林院長以及其他人都擋在門外。
　　這要是舔著臉湊上去，林院長沒這個興致，也沒這個必要。
　　略有些失落，林院長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周主任，您這還真是手眼通天。”
　　去飯店的路上，蘇云笑呵呵的與周春勇聊著天。周春勇沒有和鮑院長坐一臺車，而是硬擠到鄭老板的車上。
　　“唉，逼的沒辦法了。”周春勇雖然嘆了口氣，但卻難掩心中得意。
　　這件事情他做的漂亮至極，從小處看，熟練掌握機器之后術者能離開介入手術室，不用再擔心吃線的問題。從大處看，自己算是挺立潮頭，當了一把弄潮兒。
　　國家推行5g，而鄭老板的遠程手術則把這個項目加了進去，算是站在風口上。這是正兒八經的科研，和別人那種糊弄科研經費的不一樣。
　　哪怕是醫院里那些勾心斗角的角度來看，自己釜底抽薪，給了朱良辰一記暴擊。最近朱良辰那貨在自己連番打擊下已經盡顯頹勢，這次怕是會嘔血三升吧。
　　不管從什么角度來講自己都會投入大于產出，至于意外驚喜……周春勇沒有太多考慮。
　　“老周，問句不該問的，你和鮑院長什么關系，他為啥要這么幫你？”蘇云問道。
　　“多年經營唄，當個主任難哦。哪能像是鄭老板，把嚴院長從一線揪到手術臺上。嚴院長雖然不說，但他心里有數。”周春勇感慨道，“鮑院長年紀不大，還有心往上走一步。我先畫張大餅，反正是和鄭老板、蘇教授你們一起合作，這張餅怎么都不會小就是了。”
　　“行動的真快！”蘇云贊嘆道，“我還以為老穆那面會拿下來的。”
　　“不快不行，沒人是傻子，等大家都品出味兒來，我連口湯都剩不下。”周春勇說了一句實話。
　　要是講到和鄭老板之間的關系，周春勇是最為薄弱的。
　　他不像是穆濤、劉旭之一樣和鄭老板在蓬溪鄉一起奮戰過；也沒有孔主任這么一個老大哥一直罩著；還沒有林淵這么一個姑娘給鄭老板打下手。
　　不管從哪方面來講，他都是一個邊緣人。
　　可就是他這么個邊緣人竟然以孤注一擲的勇氣拿下了另外一臺設備，這不能不讓鄭仁和蘇云有所感慨。
　　“老周，這項目要是萬一不成……”蘇云頗有玩味的問道。
　　“不成就不成唄，我還是帝都肝膽介入大主任，誰能把我怎么樣。了不起我在鮑院長面前刷了臉，以后看見他低著頭走就是了。”周春勇笑道，“但我就沒想過不成的事情！”
　　“哦？這話怎么說？你這信心比我都足。”蘇云笑道。
　　“機械臂的手術直播我看了，回家又反復看了一晚上。”周春勇正色說道，“鄭老板的手法沒問題，我覺得比直接站在里面做手術略差一點點，但差不到哪去。鄭老板才拿到機器幾天，就敢直播，要是沒點信心誰敢這么做。”
　　“所以么，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值得我試一試。”
　　說著，周春勇嘆了口氣，道，“鄭老板，蘇教授，老高也太保守了，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通個氣兒。不是我埋怨，怎么都是我帝都肝膽的人，遇到這種好事兒說也不說一句。”
　　這話里面頗有怨念，周春勇就這么光明正大的說出來，也不怕鄭老板和蘇云不高興。
　　有什么話直接說，總比藏著掖著強。周春勇把摸鄭老板脈搏極準，他越是開門見山、簡簡單單，就越是會得到鄭老板的信任。
　　“呵呵，這事兒不怨老高。”鄭仁坐在前排輕輕說道。
　　“說起來刷臉，這次可真是刷大了。”周春勇嘆了口氣，道：“鮑院長帶著我去彭老家，正好趕上彭老的愛人生病住院，我們又跑到帥府去。”
　　“呵，都去帥府了？”
　　“嗯，是啊。”周春勇道，“老人家要不行了，彭老心情也不好。不過這面著急，箭在弦上，只能硬著頭皮打擾彭老，我心里現在還不舒服。”
　　“老板沒去過帥府哈。”
　　“嗯，沒有。”鄭仁道。
　　“早晚有進去的時候。”蘇云笑道，“從前我在協和的時候，總是聽說在帥府里帶組教授當小大夫用。”
　　“鄭老板，蘇教授，遠程手術咱們什么時候開展？”周春勇很明顯不想說這個問題，他對于遠程手術更感興趣。
　　“裝好機器就用，估計很快。”蘇云道。
　　“彭老的愛人什么病？是年紀大了多臟器衰竭么？”鄭仁問道。
　　“不是，據說是巨大咽食管憩室。已經吃不下東西了，情況不太好。”
　　歲數大，再加上吃不下東西，離子紊亂什么的都合在一起。這種手術很大概率上來講會下不來臺，一般看家屬的心思，想不想冒險。
　　在帥府里住院，還到了彌留之際，估計彭老屬于那種保守的患者家屬，不想他愛人太遭罪就是了。
　　但說起食管的疾病，蘇云來了興趣。
　　他也沒問周春勇，而是拿起手機，開始聯系起來。
　　“蘇教授，您這是……”
　　“我問問我同學，彭老的愛人什么情況。去帥府干嘛，來912啊，我和老板就把這事兒給搞定了。”
　　“別胡說。”鄭仁略有些嚴厲的說道。
　　“車上都是自己人，實話實說么。”蘇云笑道，“巨大咽食管憩室，估摸著應該是位于頸段食管，這病很棘手。”
　　周春勇見蘇云開始問資料，他猛然間心中一動，隨后小聲問道，“鄭老板，有把握么？”
　　“還沒看見資料，能有什么把握。”鄭仁笑了笑說道。
　　“鄭老板，您的心胸手術我見過，水平真是高……”周春勇想說點什么，卻覺得拍馬屁太過了，便停下來嘆了口氣，“昨天我回家心里就不舒服。”
　　“哦？怎么？”
　　“和彭老說的時候，一邊說話彭老一邊抹眼淚。這時候打擾老人家，真是罪過啊。”周春勇道。
　　鄭仁能想象到那副畫面，估計是歲數太大了，身體扛不住手術打擊。大開胸的外科手術就別想了，老人家能接受的底線也就是個胸腔鏡手術。
　　“老板，是Zenker憩室。”蘇云嘆了口氣說道。
　　鄭仁聽到后，搖了搖頭，周春勇知道這是不行，也嘆了口氣。
　　
　　

　　很快，信息蘇云把接收到的影像資料都傳給鄭仁。
　　只是幾張片子和化驗單，但能看出來老人家的身體狀況真的是極差，而且病情相當棘手。
　　入院的時候離子紊亂相當嚴重，現在基本恢復正常，但結合影像來看，手術可不是說做就做的。
　　Zenker憩室是咽食管憩室的一種，與普通的食管憩室不同，1874年德國病理學家Zenker對咽食管憩室做了正確的分析與觀察，因而被命名為Zenker憩室。
　　咽食管憩室約占食管憩室的60%，以50～80歲的病人為多見。
　　這種發生于咽食管交界處的咽食管憩室，就是Zenker憩室，其發生與咽食管肌運動失調，環咽肌失馳緩引起食管腔內壓力增高，以及該局部肌肉解剖結構上的薄弱有關。
　　診斷方面沒什么疑問，胃鏡已經證明了，這個老患者需要的并不是診斷與鑒別診斷，難點在于治療。
　　“老板，我看各項指標維系的不錯，有手術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下不來臺的可能更大。就這身體，很難抗住手術、麻醉打擊。”蘇云看了一遍化驗單后說道。
　　“我想想的。”鄭仁把手機放下，看著霓虹閃爍的遠方，心里琢磨著患者的情況。
　　老人家已經84歲了，在6年前發現進行性吞咽困難，檢查診斷為Zenker憩室。當時就是因為年紀比較大，患者家屬商量后決定拒絕手術治療。
　　那是6年前的事情，當時都拒絕，就別說是現在了。
　　老人家入院前僅能進半流飲食，并伴有間斷嘔吐。
　　入院后上消化道造影顯示頸段至胸上段食管右側壁一巨大憩室，下端達隆凸水平，約10cm×6cm大小，憩室基底部寬約7cm，憩室與胸段食管間嵴長約3cm。
　　胸部CT掃描顯示位于胸內的咽食管憩室將氣管和食管擠壓變窄。
　　電子胃鏡檢查可見距門齒16～23cm食管右側壁巨大憩室，憩室壁黏膜明顯充血，食管腔受壓變窄成間斷開放的孔狀，胃鏡無法通過。
　　“由于憩室基底部在頸段食管和胸上段食管，不管是經頸部切口還是經胸部切口均不能完整暴露憩室基底部，沒辦法完整切除憩室。”鄭仁回憶了一下，和蘇云說道。
　　“是。”蘇云皺著眉，“憩室太大，也不適合進行憩室懸吊術。這么大歲數，肯定是不能做頸、胸聯合切口的手術。”
　　“嗯，肯定不行，要是聯合切口，怕是能下臺也出不了icu。估計帥府那面也是這么考慮的，患者家屬拒絕治療也有道理。”鄭仁沉吟道。
　　車里隨后沉默下去，周春勇覺得相當尷尬，鄭老板和蘇云都在沉思著，而他也不愿、不敢打擾兩人的思路。
　　在沉默中來到飯店，鄭仁下車，和周春勇走進包間，問服務生，“麻煩有沒有筆和紙？”
　　“呃……有，先生您稍等。”服務生很客氣的去拿紙和筆。
　　“老板你有想法？”蘇云問道。
　　“有點模糊的念頭，但還不太明確，我畫出來你看看。”鄭仁干脆沒上桌，直接坐到旁邊的沙發，雙肘放在膝蓋上，眼睛微微瞇起來，看著面前的茶幾。
　　“他們這是？”鮑院長小聲問周春勇。
　　“我把彭老愛人的事情和鄭老板說了，本來就是閑聊，沒想到鄭老板當真了。”周春勇很無奈的說道。
　　“能有辦法？”鮑院長不肯相信的問道。
　　“不知道，看看吧。”周春勇雖然見鄭老板做過無數的高難度手術，卻還是不肯相信。
　　老人家住在帥府里，協和號稱國內醫療界最后一站，帥府是技術力量最強的一個點，在那里都沒什么辦法，鄭老板應該也不可能天外飛仙一樣的解決問題吧。
　　難道又要用介入手段來做？周春勇忽然想起這么一個可能性。子彈栓塞，鄭老板就是用介入手段把子彈取出來的。這個想法如同天外飛仙一般，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驚艷無比。
　　也有可能，不能用自己的水平去揣測鄭老板，周春勇在鄭老板面前早早的就跪了，跪的相當徹底。
　　服務生把筆和紙送上來，鄭仁隨即開始畫了一張草圖。周春勇居高臨下遠遠看去，是頸胸部人體解剖示意圖。雖然只是素描，卻形態逼真，3d立體結構用陰影展現的很清晰。
　　鄭老板和蘇云開始談論起來有關于手術的構想，鮑院長特別無奈。
　　按說自己坐在這兒，不管是出于禮貌還是長幼尊卑，都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上來聊聊天，說說笑笑一頓飯的時間，大家都對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以后辦事也方便不是。
　　這是最基本的想法，似乎只要有一點點情商都會這么做。
　　可是鄭老板和蘇云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在那面聊的熱火朝天，偶爾還吵幾句，很是激烈。
　　“鮑院長，鄭老板就這脾氣。”周春勇嘆了口氣說道，“要不咱們先點菜？”
　　“等會吧。”鮑龍濤雖然略有點生氣，但也說不出來毛病。人家是給自己師母想治療方案，哪怕是他覺得家里已經放棄治療，根本不用去琢磨這些事兒，但也不好出言打斷。
　　其實想不想的都已經不重要了，自己就算是打斷鄭老板也得搭理自己才是。據說鄭老板戰斗力很強，在急診搶救的時候一橫眼睛，是真敢打人的。
　　犯不上，犯不上，鮑龍濤搖了搖頭，“等一會吧。”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手機點開一個小群，看見群里的消息，表情黯淡。
　　“兩位老人家商量了一下，已經自動出院了。”鮑龍濤說道，“正準備回老家。”
　　“呃……”周春勇看著正討論到熱火朝天的鄭老板和蘇云，心里百味陳雜。
　　他們的討論還有意義么？完全一點意義都沒有。
　　國人講究個葉落歸根，很多人在去世的時候都要回老家走，尤其是上歲數的人更是如此。
　　“鮑院長，老家在哪？”
　　“汾河那面，開車得時間了。”鮑龍濤輕輕說道，“還在準備車，估計明天一早走，晚上到。明天咱倆去送送，再看老人家一眼。”
　　

　　鮑龍濤當年是彭老的學生，那時候國家還很窮，落到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身上更是如此。
　　吃飯都吃不飽，就更別說是肉了。那時候看到一碗紅燒肉，眼睛都瓦藍瓦藍的，像是荒野中餓極了的野狼。
　　二十郎當歲的鮑龍濤和他的同學肚子里沒有油水，每個月領完肉票彭老都會把他們叫到家里，吃一點帶葷腥的東西。
　　這是屬于那么年代特殊的回憶。
　　現在鮑龍濤吃什么都吃膩了，在家吃飯，大多數時候也都是清粥小菜，解一解油膩。
　　可是無論清粥小菜還是山珍海味，吃起來總是要比當年師母給做的那點葷菜差了無數的味道。
　　一想到老人家走到了生命的終點，自己惦念了那么多年的帶著葷腥的菜味兒只能變成回憶，鮑龍濤心里特別不舒服。多少年前的往事涌上心頭，他心潮澎湃，眼睛不知不覺有些濕潤。
　　“院長，鄭老板還在琢磨。”
　　過了不知多久，周春勇輕聲勸道。
　　“鄭老板……唉。”鮑龍濤嘆了口氣，微微搖頭，沒有說什么不中聽的話。
　　是老了，Zenker憩室也只是一個誘因而已。要是換成20年前，這根本都不算病，住院手術，1周后出院就行，對身體毫無影響。
　　可是84歲的老人，說句不好聽的，不動都會掉渣。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什么人生最后一次骨折之類的“小”毛病都會要命。
　　手術打擊一旦打破了固有的平衡點，整個身體會以加速度向下滑落，一直到死亡才是終點。
　　鄭老板……人家是好心，從進來后就一直和那位蘇教授在爭論。兩人有時候細聲細語的說著，有時候某個人堅持己見，擺出一副爭吵的架勢。
　　更多時候，則是兩人都在靜靜的思考，專注的像是思考者雕像。
　　服務生給的那管筆在紙上輕輕畫著，素描的確是不錯，鄭老板美術功底很不錯。但除此之外，鮑龍濤并不覺得他能解決一位84歲老人Zenker憩室的問題。
　　等了半個小時，鮑龍濤沒有著急，而是在群里和幾個老同學商量著明天集合，并且追憶當年。
　　人老了就愿意回憶、總結，鮑龍濤也不例外。
　　很多年輕時候的細節被從落滿塵埃的角落里找出來，卻依舊是那股子洋溢著青澀的味道。
　　明天再去送老人家一程，鮑龍濤想著明天要做的事情，心中有些惘然。天氣不是很好，外面彤云密布，眼看著就要下雪，老人家可千萬別堅持不到回家。
　　“成了！”蘇云忽然一聲大吼，嚇的鮑龍濤一哆嗦。
　　“……”鮑龍濤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被打斷了追思，差點嚇的心梗嘍，現在的年輕人就不知道該尊重自己這個老人家么。
　　“鮑院長，老周，手術方案設計出來了。”蘇云拿著最后一章素描，笑呵呵的走到桌前，“啪”的一聲把素面拍在鮑龍濤的面前。
　　鮑龍濤看著一張精細的素描，不像是寫實，更多的則是寫意，甚至……他覺得這是一個立體幾何的結題公式。
　　“蘇……教授，老師和師母已經決定自動出院了，這時候應該已經到帝都家里了。”鮑龍濤嘆息道，“老人家想要葉落歸根，最近在帥府調養的還好，回老家要八九個小時的車程，他們擔心再拖下去就沒辦法回去了。”
　　蘇云微微一怔，隨后笑道，“只是Zenker憩室而已，治好了隨時隨地回去。想葉落歸根，那片葉子估計還能再在樹梢上掛個三五年不成問題。”
　　“……”鮑龍濤一臉懵逼的看著蘇云，他不知道是誰給這個年輕人自信的。
　　在帥府里，幾乎全國數得上的心胸外科專家、老年病學專家都看過老人家的資料，除了冒險做頸、胸部聯合切口手術之外沒什么好辦法。
　　“蘇教授，是用介入做么？”周春勇滿滿期待，期待著鄭老板和蘇云能再次天外飛仙，以神來之筆解決這個問題。
　　“老周，想什么呢！”蘇云鄙夷的說道，“要是早幾年，Zenker憩室可以用鈦夾和透明帽來解決，可惜那時候這項技術也不成熟。”
　　“不是不成熟，是還沒問世。”鄭仁糾正。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現在Zenker憩室太大，沒辦法用內鏡、憩室鏡來解決。”蘇云道，“頸、胸聯合切口創傷太大，我和老板設計了一個用胸腔鏡解決的術式。”
　　設計了一個術式……
　　鮑龍濤和周春勇都愣住了。
　　這特么的說的是什么？信手拈來，根據每一個患者的自身情況來設計、解決具體疾病么？
　　其實每一臺手術里或多或少都會有類似的情況，那叫做隨機應變。沒有人能邁入同一條河流兩次，也沒有人能做兩臺一模一樣的手術。
　　可是從根本上重新規劃出來一個嶄新的術式，這叫獨創！就像是新的tips手術一樣，就叫做zheng-Rudolf術式。
　　不過那可是拿了諾獎的術式，這剛剛過去了多久？一個小時？術式就被創造出來了？！
　　鮑龍濤憑借自己幾十年的臨床經驗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鮑院長，我們能做的也就這些。本來我琢磨著這張圖給帥府的老師們看一眼他們就懂，手術應該能做，老板就別去顯擺了。但現在老人家自動出院，可以去912啊，我和老板上臺！”蘇云略有點小亢奮。
　　出身協和的他很少回去，畢竟看見誰都要叫聲老師，哪有去醫大附院之類的醫院用病歷砸人來的爽快。
　　一聽到老人家出院的消息，蘇云更感興趣了，他看著鮑龍濤說道，“這樣吧，鮑院長你抓緊時間把圖紙發過去給專業人員看看。說句不好聽的，不是我懶得講，是因為隔行如隔山，你也是幾十年的老大夫，這個道理不可能不懂。”
　　鮑龍濤啞然，說實話Zenker憩室自己還真是不太理解。至于鄭老板和蘇教授研究出來的什么新術式估計自己也聽不懂，就更別說其中的細微區別了。
　　算是給鄭老板和蘇教授一個面子吧，鮑龍濤點了點頭，把那張素描照下來，同時發給了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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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友情推薦《被玩壞的大宋》，強漢，盛唐，富宋，暴元，剛明，奴清。
　　大宋富饒是后世公認的！
　　可誰又知道，大宋的奇葩，這是一個被皇帝，被文官自己玩壞的國家。
　　看主角怎么加入玩壞大宋這場游戲！
　　

　　“彭老，您老人家多保重身體。”
　　120急救車前，一人輕聲勸慰。
　　“沒事，早就有預期。”彭老沒有太多的悲傷，也沒有笑容，平淡說道。
　　“現在身體情況還好，回到老家再用一段時間營養液，路上小心別滾針。小鄒是我們技術最好的護士，她跟著絕對沒問題。”
　　“有心了。”彭老道，“回吧，外面天兒挺冷的，都別感冒嘍。”
　　那名專家是帝都醫院的老年病學主任商佳商主任，這次來帥府會診，也提不出來什么好的意見。
　　他知道彭老擔心愛人著涼，便把老人家送到120轉運車上，目送離開。
　　“唉。”商主任輕輕嘆了口氣，雙手放在面前哈了口氣，又搓了兩下，連臉上熱了熱。抬頭看一眼天，彤云密布，北風有點烈，刀子一樣。
　　這是要下雪哦，商佳的心里跟壓著云一樣，塊壘層層。
　　“商主任，吃口飯再回吧。”
　　“不了，不了。”商佳勉強露出一絲禮貌的笑容，“回去糊弄一口，早點歇著。”
　　和他說話的是柴主任，心胸外科界正值當打之年的一位大牛。
　　柴主任還想把商主任留下，怎么說都得吃頓飯再走，回家還得現做不是。簡單吃口，也不喝酒，耽誤不了多久。
　　還沒說話，手機響了起來。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笑道，“是帝都肝膽的鮑院長。”
　　“哦，他是彭老的學生，這時候應該是問問情況。”商主任輕聲說道。
　　電話很短，兩人說了沒幾句柴主任就掛斷，表情略有點古怪。
　　“商主任，稍等一下。”
　　商主任有些奇怪，他微微皺眉。雖然還沒數九，但帝都的天已經很冷了。柴主任動也沒動，在擺弄手機。
　　不冷么……商主任有些好奇，湊了過去。
　　一張草圖出現在眼中，不是影像資料，而是一張類似于建筑圖紙般的草圖。
　　看樣子是胸部解剖，而上面畫著一些入路，還有很多字。
　　“柴主任，這是什么？”商主任沒戴花鏡，看不清楚，便奇怪的問道。
　　“鮑院長下午和鄭老板在一起，說起來老人家的事兒，這是鄭老板做的新術式示意圖。”
　　新術式……示意圖……
　　商主任怔了一下，隨后嘆了口氣。
　　“柴主任，沒可能的。我估計老人家的身體也就能撐住1-1.5個小時的手術打擊。那么大的憩室，是沒可能切下來的。一個半小時都是高估，我覺得一個小時頂天了。”
　　“是用腔鏡做。”柴主任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很明顯他更大的興趣是在這張圖紙里。
　　腔鏡？不可能！商主任第一時間否定了這個想法。頸胸部的大型憩室，開大刀還有可能，腔鏡根本沒什么可能性。
　　站在寒風中將近五分鐘，柴主任緩緩關上手機，一臉凝重。
　　“柴主任，能行？”商主任心中一動，問道。
　　“全胸腔鏡下行咽食管憩室與胸內食管側側吻合術，天馬行空的想法，不考慮狀態只是從手術的角度來講我感覺能行。商主任，您估計要是腔鏡的話，老人家的身體能挺多久？”
　　“剛說過了，都差不多，腔鏡損傷小，但麻醉就是一大關。”商主任道，“一個小時，這是我給的時間，超出后損傷太大。”
　　“一個小時啊……”柴主任明顯有些失望，“手術還是略復雜了一點，而且是腔鏡手術，在憩室里面有些細致的操作，要是我做的話怎么都得2個小時打底。”
　　“鄭老板，是912的鄭仁？”
　　“嗯。”柴主任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他一邊說著，一邊給那面回復信息。
　　“你說什么？”
　　“我告訴鮑院長手術時間最好在1個小時以內，估計是做不成，不過手術的設計真是牛逼！”柴主任感慨道，“天馬行空一般的想法，我之前就沒想到還能這么做。”
　　說完，他覺得話里面有些小小的別扭，便糾正道，“也不是沒想到，只是有一個小思路，但難度太大，沒往深了想。這屬于一種新術式，至少得幾十臺手術才能成型。”
　　鄭老板么？商主任想到了最近帝都風頭正勁的那位諾獎得主。
　　憑空設計新術式，還是有關于巨大型Zenker憩室的腔鏡手術，這位還真是厲害。
　　“我告訴鮑院長了，他那面有消息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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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菜上來，鮑院長卻沒有一點胃口。
　　半個小時內，幾名心胸外科的大牛級人物陸陸續續的回復信息。
　　他們都看懂了設計圖，認為這是可行的一種想法。
　　有幾位不知道情況的在后面還打趣鮑院長，帝都肝膽準備增加心胸的手術項目之類的。但知情人都勸說，老人家年紀已經大了，哪怕是腔鏡手術的手術打擊怕是也撐不下來。
　　只有柴主任回復的信息里提到了手術時程控制在1小時以內，應該還有做的可能性。
　　從這些信息里鮑龍濤知道鄭老板和蘇教授畫出來的新術式草圖是可行的，最起碼拋開患者不考慮，手術肯定能做就是了。
　　但畢竟面對的是84歲的老人家，從一個設想到完成手術，至少還有十萬八千里遠。
　　“鄭老板，手術要是您做，估計要多久？”鮑龍濤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時候他心里已經開始有了一定的希望。
　　“手術……”鄭仁沉吟了一下。
　　整體手術只是在系統手術室里一邊和蘇云探討，一邊找解決的辦法，真說到要做的話，鄭仁還沒什么數。
　　“2個小時！”蘇云笑呵呵的說道，“要我的話肯定能拿下來。老板也上臺，估計一個半小時就可以結束。”
　　“唉。”鮑龍濤嘆了口氣，“帝都醫院的商主任給出術前評估，要是多過1個小時，建議還是別手術了。”
　　蘇云皺眉，他知道說的1個小時不是單純指手術時間，還要包括術前麻醉、術后蘇醒等等一系列的時間。
　　要是那樣的話，留給術者的時間估計也就50分鐘。
　　“用不了那么久，40分鐘到45分鐘能做完。”鄭仁認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