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宛如春雷，砸在鮑龍濤心頭。剎那之間銀蛇亂舞，外焦里嫩。
　　“老板，四十多分鐘就能拿下來？”蘇云看著鄭仁，額前黑發飄呀飄的。
　　“嗯，應該沒問題。”鄭仁剛剛在系統手術室做了一次模擬手術，心中底氣十足的回答道。
　　“……”蘇云略有些詫異，剛才和老板商量手術過程的時候還覺得在心胸外科領域自己至少能和他比一下，但旋即這貨就把自己認為的最短手術時程大幅度縮短了一倍。
　　“鄭老板……”鮑龍濤想要沉穩的問問情況，可是事關重大，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鮑院長，手術我估計問題不大，但風險還是要冒的。畢竟是手術，沒有萬全的可能，您說呢。”鄭仁微微笑了笑說道。
　　在座的都是老醫生，誰都知道術前討論和術中執行有著天壤之別。而且不說胸科手術，哪怕是一臺84歲患者的闌尾炎都要冒著很大的風險去做。
　　鮑龍濤的腦子有點亂，他努力的想了想，卻還是拿不定主意。
　　想了將近1分鐘，鮑龍濤客客氣氣的說道，“鄭老板，您有時間么？”
　　“是去家里面，當面和彭老說明情況么？”鄭仁心中剔透，已經猜到了鮑龍濤的想法。
　　鮑院長點了點頭，滿眼期待。
　　“走吧。”鄭仁毫不猶豫的說道。
　　周春勇看著桌子上沒動幾口的飯菜，心里想到鄭老板還真是雷厲風行的火爆脾氣，一頓飯的時間都不想耽擱。
　　“鄭老板，蘇教授，去老師家說話聲音要小一點。老兩口都喜歡靜，吵吵鬧鬧的怕是不好。”鮑龍濤站起來拿衣服，他小聲的叮囑道。
　　“知道，您多慮了。”鄭仁笑了笑。
　　鮑龍濤沒有自己先穿衣服，而是快步走到衣柜，拿出鄭老板的衣服遞了過去，隨后又拿出蘇云的衣服。
　　周春勇看的心驚膽戰。
　　他在醫院表現的霸道，相當一部分原因在于鮑龍濤鮑院長。
　　當年是鮑龍濤發現并認可了介入針對肝癌治療有效果，頗有氣度的力排眾議把周春勇給挖到帝都肝膽，并且組建了病區。
　　因為某些力量的原因，鮑龍濤也無法把帝都肝膽變成一言堂，所以朱良辰趁著一次機會冒了出來。
　　從那后鮑龍濤沒有選擇平衡之術，而是把重點依舊放在周春勇身上。其中的各種小心思周春勇都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眼前這位院長有多傲！
　　最起碼自己沒見過他給彭老之外的人做過這種事情。雖然只是一個非常小的細節，但讓周春勇意識到情況似乎正在發生著變化。
　　一路無話，來到二環的一個小區，鮑龍濤按響門鈴，保姆開門。
　　“老師在么。”鮑龍濤小聲問道。
　　看樣子他經常來，保姆認識鮑龍濤，“噓……老兩口下棋呢。”
　　“……”鄭仁楞了一下，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躺在床上，追憶著過去的往事，然后等待葉落歸根，黯然離去的么。
　　下棋，那是個什么鬼！
　　“我去看一眼。”鮑龍濤賠笑著說道。在老師家，哪怕面對的是一個保姆，他依舊保持著極大的禮貌與尊重。
　　“小鮑來了？”一個老人的聲音在里屋傳出來，“換鞋自己找地兒坐，我們下完這一盤的。”
　　“好。”
　　鄭仁換了鞋，側頭找了一個角度看過去。
　　下棋的屋子不大，一個白發都沒剩多少的老者坐在棋桌的一邊，手捻一枚白子，正在沉吟常考著。
　　另外一面坐著一個系統面板紅呼呼的老太太，她背靠在軟墊上，一個點滴架在身邊，旁邊還有一名護士在看著點滴。
　　看起來她的精神頭似乎還行，但捻著黑子的手有些顫抖，有時候都是彭老幫著把黑子落在棋盤上。
　　幽幽檀香飄出，屋子里給鄭仁的感覺不像是來到了病人的家里，愁云慘淡。而倒像是來到了桃花源，充滿了一種悠閑雅致的味道。
　　里面那老兩口當真是超脫了生死，神仙一般。
　　“老師和師母平時就喜歡下棋。”鮑龍濤解釋道，“鄭老板您別著急，稍等一下。”
　　鄭仁對下棋一竅不通，也沒準備學。一生勞碌奔波，沒那時間學這些東西。不過鄭仁并不反感，聞到淡淡的檀香味道的時候，自己的心都靜了下來。
　　過了將將一個小時，彭老走了出來。
　　他沒有什么悲戚的表情，平淡的看著鮑龍濤，又掃了一眼鄭仁、蘇云。
　　“鄭醫生？”彭老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用淡然的語氣說道。
　　鄭仁已經站起來，微微躬身，道，“彭老，是我。”
　　“你怎么來了，坐，坐。”彭老淡淡說道，“真是稀客，我還以為我們見面要等到你評審工程院院士的時候才能看到你。”
　　“老師，鄭老板和蘇教授研究了一種手術的方式，師母的手術可以用腔鏡做。”鮑龍濤連忙說道。
　　彭老似乎有些倦了，哪怕是面對這個消息也沒有精神起來。他微微的點了點頭，道，“辛苦了。”
　　“彭老，您和您愛人決定放棄了？”蘇云問道。
　　“今日容顏，老如昨日。古往今來，恁須盡知，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彭老并沒有回答蘇云的問題，而是輕輕說道。
　　“元曲太糙，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我覺得這句挺好，喜慶。”蘇云的語氣雖然很恭敬，但話語里的那股子勁兒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小蘇吧，前幾年帝都心胸外科的希望之星，我剛想琢磨琢磨你，據說你回老家了。”
　　“彭老，我就是個毛頭小鬼，您不用琢磨我我自己就來了。”蘇云笑著說道，“您愛人的情況……”
　　“她不想做手術，這人吶，老了老了就得服老。插管、呼吸，用機器帶著，你們說能算是活著么？”彭老淡淡說道。
　　“彭老。”鄭仁正襟危坐，很認真的說道，“要是術后2周能出院呢？”
　　“嗯？”彭老微腫的眼睛睜開一絲，鷹隼一般看著鄭仁。
　　“我看了老人家在帥府的化驗單與影像資料，覺得有9成概率能快速恢復。”
　　“嗯……嗯？”
　　
　　

　　“鄭老板……”彭老沉吟了幾息，隨后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為什么，這個問題每天會有無數的人為無數的事情問。
　　鄭仁一時之間覺得沒法回答，只能笑了笑。
　　“我看過你做的很多手術直播，水平的確很高，說是一鳴驚人也不為過。孔德明眼神好啊，把你挖了出來。”彭老淡淡說道，“針對與諾獎得主合作的項目，自然科學基金自然是會開綠燈的，這是國家政策，不用領我的人情。”
　　“……”
　　鄭仁知道是彭老想錯了。
　　周春勇那面怎么做，說實話鄭仁并不是很在意。誰搭上這班車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項目本身。
　　“越是用力過猛，就越是容易犯錯誤。”彭老微微一笑，道：“我愛人年輕的時候就總是說要優雅的老去，鄭醫生，蘇醫生，你們考慮過這個問題么？”
　　“彭老……”
　　“彭老，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蘇云打斷鄭仁的話，輕聲問道。
　　“只要這么說，后面一定跟的是難聽的話，說吧。”彭老道，“尊重是相互的，面對客觀真相的時候還是要保持理智與客觀。”
　　“彭老您說得對。”蘇云笑道，“其實呢，我們是沒有申請過自然科學基金的。說句不好聽的，那點錢都太少，不夠花。”
　　鮑龍濤臉色一變，瞪了蘇云一眼。
　　蘇云就像是不知道一樣，笑著說道，“我們和一些資本方有聯系，科研是燒錢的地兒，咱們國家暫時還不能把錢燒在醫療上，就像是那些個藥廠、器械廠，也多是以仿制藥與耗材為主。”
　　彭老卻不以為意，微微點了點頭，認可了蘇云的說法。
　　“所以么，我們今天來和自然科學基金沒有關系。只是聽說了這事兒……唉，我家老板的脾氣您不知道，特別操蛋。”蘇云抱怨了一句。
　　他沒有表現出唯唯諾諾的對彭老尊重，反而像是最得寵的兒孫一樣，侃侃而談，心里想什么說什么，直來直去。
　　但彭老好像很吃這套，靜靜的聽著。
　　“有什么病人，他都上心。您看他頭發白了一半，那是前幾天在國外一家科研機構操心一名小患者弄的。”
　　彭老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鄭仁的頭發，微微笑了笑。
　　“我說這些是反駁您剛剛的話，在老板眼里，您愛人只是一名患者，我們登門拜訪，也只是為了說清楚有方式解決眼前的難題。和您剛剛批準……那事兒和我們真沒關系，是鮑院長和周主任的人情。”
　　“哈哈哈，小蘇你這真是快人快語。”彭老笑道，“生生死死的事情我們已經想開了，我愛人就是不想遭罪。這么多年看多少人帶著呼吸機茍延殘喘，真是沒什么意義。”
　　“不會的。”鄭仁一改往日里和患者家屬交待病情時候的含糊，很肯定的說道，“手術我能控制在40分鐘左右，按照鮑院長轉述的情況，帝都醫院的老師判斷您愛人承受1個小時手術、麻醉的風險還是有可能的。”
　　彭老有些詫異，有關于手術的事情他做了非常詳盡的了解，最后想要放棄也是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可是這位鄭醫生跑來說自己能40分鐘完成手術，假設是真的話，這事兒可就有搞頭了。
　　說著，鄭仁頓了頓，道，“我在海城的時候遇到過一個要老的患者，她愛人不讓搶救。”
　　彭老沒說話，只是認真的看著這個年輕人。
　　“我晚上去查房，聽到她在床頭念史記，項羽本紀那一章。”鄭仁道，“的確，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但您愛人的情況不一樣，各臟器功能還都好，頭腦也清晰，剛剛您二老還在下棋。只是一個Zenker憩室，做相應的處理應該能恢復進食，身體會很快好起來的。”
　　“呃……”彭老原本心志堅定，這種老人家可不是能被人三言兩語說的沒了主意那種人。
　　但他看著鄭仁穩重篤定的表情，也有些猶豫了。
　　“手術方案鮑院長發給專家們看過，雖然是我和蘇云臨時商量出來的，但我覺得合理。您愛人的情況來看，不試一試有些可惜了。”
　　“術后會怎么樣？說大概率，都是自己人，不用跟我打馬虎眼。”彭老問道。
　　“解除了憩室壓迫形成的食管梗阻，一段時間后就能進食。手術不是要完全切除憩室，而是縮小，改善您愛人的生存質量。”
　　“實話實說，徹底的手術沒有必要，手術目的只是糾正食道的壓迫，不是徹底解決憩室，所以我和蘇云商量后把手術減小、再減小。”
　　“我估計術后復查上消化道鋇餐造影和電子胃鏡檢查均能證實咽食管憩室腔明顯縮小，食管腔通暢。只要能吃飯就行，還是剛剛說的那句話，只是一個憩室，沒必要完全切除不是。”
　　鄭仁沉穩說道。
　　沒必要完全切除，這句話打動了彭老。
　　這個方案激進中帶著保守，保守里蘊含著幾分激進。彭老原本已然認命，不想再做過多治療，以免太遭罪的心思也被動搖。
　　他默默的看著鄭仁，看著這位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名滿京華的少年郎。
　　憨厚、穩重，看著年輕，卻并不孟浪，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我考慮一下，和我愛人商量商量。”彭老輕聲說道。
　　“彭老，用我講一下設計的手術方案么？”鄭仁問道。
　　“不用。”彭老笑著擺了擺手，道：“專業的事情還是專業的人來弄，我是搞肝膽的，聽不懂你們說的那些。”
　　彭老這話說的有點客氣，但表露出用人不疑的心思。
　　鄭仁點了點頭，雙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目送彭老進屋。
　　“鄭老板，不是懷疑，您真能40分鐘做下來？”鮑龍濤問道。
　　“差不多。”鄭仁道，“全部由我的醫療組上，配合默契的前提下是有可能的。45分鐘吧，這個時間沒問題。”
　　“算上麻醉呢？”
　　“嗯？45分鐘算麻醉時間了。”鄭仁道，“您平時說的手術時間都不算麻醉的么？”
　　“……”
　　鮑龍濤和周春勇都怔住了，術程45分鐘，竟然是包括麻醉時間的術程……
　　不光是他們，連蘇云都啞然看著自家老板。
　　他實在無法理解老板說的45分鐘要做成什么樣才可以實現。
　　

　　從彭老家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其實彭老和他愛人沒有商量太多時間就同意去912手術治療，針對這一點鄭仁考慮大概率還是因為自己諾獎得主的名頭在作祟，和大豬蹄子所說的魅力值沒有毛線關系。
　　其余的時間彭老心情好像好了一些，拉著鄭仁了解了相關的5g遠程手術的項目。
　　因為時間不早了，在鮑龍濤無數次眼神暗示下，鄭仁告辭離開。
　　“鄭老板，明天我去找您辦理住院手續。”臨分開的時候，鮑龍濤說道。
　　“嗯，資料都全，我建議要急診手術。”鄭仁道，“老人家在帥府調養的不錯，以老年學科來講，有帝都醫院和帥府的技術力量保底，手術還是越早做越好。”
　　雖然鄭仁說的鮑龍濤都認可，但他多少有些擔心。只是這種憂慮、焦躁的情緒沒辦法表達，最后鮑龍濤只能用雙手握住鄭仁的手，重托滿滿。
　　上車回家，蘇云這次有些惦念，他疑惑的問道，“老板，你的45分鐘是怎么估計出來的？”
　　“其實最好的手段是憩室鏡進行治療，但老人家的梗阻位置決定并不適合。”鄭仁道，“我們只要把預期縮減一下就可以了，你之前設計的方案還是求全。”
　　蘇云皺眉。
　　“84歲的老人家，自我恢復能力很慢。只要解決梗阻，憩室的組織結構就算是在那，還能怎么長。我估計就算是再次長起來，也得5-8年左右。那時候……要是真能到那時候，也算是一件好事。”
　　鄭仁的邏輯很簡單，只做保守治療，甚至要比蘇云說的還要保守。
　　腔鏡手段，進去后不求切除，只要接觸梗阻。
　　一般情況下，Zenker憩室的手術常用的術式室環咽肌切開加憩室切除術或單純環咽肌切開術。
　　不做這些創傷巨大的治療，只是接觸梗阻的話……似乎也有可能。
　　蘇云知道這或許是自家老板之后又想到的，還沒時間溝通。他皺眉想了想，問道，“那之后呢？萬一有問題怎么辦？”
　　“只要食管梗阻打開，定期復查，在要復發的之前可以提早做憩室鏡。損傷更小，所以不用擔心。”
　　“你做過？”
　　“看書上寫過，沒什么難的。”鄭仁笑道，“憩室鏡經口腔插入，長頭放入食管腔，短頭放入憩室內，用內鏡直線型切割縫合器將憩室與食管之間的嵴部切開，在憩室與食管之間形成一個“V”形開口，使兩者形成一個共同的腔，以解除憩室對食管壓迫形成的梗阻。”
　　“你這看書看來的都覺得自己已經會了？”蘇云的口吻略有些嘲諷。
　　“都什么年代了，別總想著開大胸做手術。”鄭仁道，“既往的各種術式都會慢慢的被淘汰，比如說憩室。如果你的研究成功，我覺得以后外科手術都要漸漸退出歷史舞臺。”
　　“我想過，那是三五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蘇云吹了口氣，微微得意。但正好來了一股寒風，把額前黑發壓在頭頂，愣是沒吹起來。
　　“我琢磨了一下，老人家的手術越保守越好，不用考慮太久的問題。”鄭仁道，“就像是頭一陣子我帶著小草做的手術一樣，你們食管癌吻合口瘺，以后都不會是什么大問題。”
　　“嘖嘖，真是不知道你這滿滿的自信從何而來。”
　　“科技進步，只要不作死的話，很容易的。”
　　“不作死談何容易，你就說小石頭的基因治療，肺纖維化我看越來越重了。”蘇云道。
　　“你說的自體克隆，3d打印心臟的技術成熟了么？”鄭仁忽然問道。
　　“嗯？你要給他做肺移植？”蘇云馬上意識到鄭仁想要干什么。
　　“要是肺組織纖維化沒辦法遏制，也只能做肺移植了。”鄭仁道，“雖然手術大，創傷大，可那是最后的辦法。”
　　“謹慎，謹慎。”一向跳脫的蘇云此時很冷靜的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你知道我為什么后來不做了么？”蘇云問道。
　　“不是你老師的事情么。”
　　“那是我離開帝都的原因，我之所以放棄干細胞克隆，3d打印項目，是因為我發現可以改變基因排序。類似的手術我做了一例，基因排序……不跟說著，反正移植完心臟的小白鼠總體體重增加，兇悍程度也有增加。尤其是牙齒，那叫一個鋒利。”
　　“變異？”
　　“我沒有仔細研究，把所有檔案封存了事。”
　　來到單元門口，蘇云站住，沒有開門進去，而是拿出煙，都出一根給鄭仁。
　　“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后里面是什么都不一定呢。”
　　“總是要看一眼才知道的。”
　　“不，我關小白鼠的籠子都是特制的，你知道為什么么？”
　　“哦？這玩意也能特制？”
　　“嗯，有隱匿的攝像頭，不過不是為了看小白鼠，我想看誰來破壞我的研究。”蘇云把煙點燃，笑呵呵的說道。
　　“太被迫害妄想了吧。”
　　“也不能這么說，籠子都是合金的，強度……算了，說這個沒意義。你只要知道小白鼠自己嗑斷了籠子自己跑了就行，改變基因排序后的生物，那叫一個兇猛。”
　　“……”
　　鄭仁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說的基因戰士。
　　“技術是相對成熟的，瞎弄的話之后不一定會有什么反應。但那時候各種事情很多，我也沒心思仔細琢磨，所以就告一段落了。”
　　“小石頭肯定不能瞎弄，要是做肺移植的話，可以試一試。不過試驗之前，你要先想好。”
　　“怎么感覺和科學怪人一樣。”
　　“你看上世紀60年代的科幻電影，很多設想都變成了現實。據說喬布斯因為看了電影得到靈感，創造了蘋果公司。”
　　“別扯淡，那不是主要的。”鄭仁道，“我再想想，希望小石頭的病情不會進展到這一步。你那面也抓緊……”
　　“你以為是蒸饅頭，說抓緊就抓緊！那是納米機器人，材料學就是大事。”
　　寒冷的夜晚，兩點星火明暗不定。
　　夜，略有點靜。
　　忽然，一樓的吵鬧聲響起來，鄭仁的思緒被打斷，看樣子那對情侶又開始打架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抽完煙趕緊回吧，聽到他們吵鬧的聲音就覺得有點心煩。
　　但這次吵的很兇，久久不息，還夾雜著凄厲的慘叫聲。難道是家暴么？鄭仁的眉頭皺起來。
　　但仔細回想，好像慘叫的是男人發出來的。
　　男人……被家暴……鄭仁想起了劉旭之的老婆手里拎著搟面杖追打到醫院的場景。
　　隨后摔門的聲音響起，單元門打開，一個男人邁著奇怪的腳步走出來。
　　

　　男人用怪異的姿勢走出來，見鄭仁和蘇云站在門口抽煙，先是怔了一下，有點恐懼，但仔細看認識這是鄰居。
　　平時鄭仁和蘇云有限遛黑子的時候還是遇到過這個人的，蘇云習慣的打了個招呼。
　　他勉強咧出一個笑臉，像是木偶一樣走路的姿勢極為奇怪。而且他穿著寬松的睡衣，小腿和腳踝都露在外面，站在寒風里好生奇怪。
　　蘇云看到的是一個怪異的姿勢，可是鄭仁看到的卻是……一個紅彤彤的系統面板，尤其是在黑夜里，像是散發著光芒的霓虹燈一樣。
　　而系統面板上寫著幾個診斷——直腸異物，結腸破裂。
　　這是家暴么？鄭仁腦海里閃過了這么一個念頭，隨后拉住男人。
　　“哥們，別走！”
　　“哎呦……”
　　只是拉住他，動作微微一頓，男人就發出了一聲慘叫。叫聲很熟悉，屋子里傳來一陣女人的罵聲。
　　蘇云有些疑惑，按說這人老板應該不熟悉才是，拉他干什么？他不知道在鄭仁眼睛里，這位鄰居只是一片馬賽克。
　　“你出血了。”鄭仁嘆了口氣，拿出手機說道，“站著等，我打120急救。”
　　“啊？”蘇云馬上仔細打量男人，見他的腳背上有血跡。
　　這時候天已經冷了，穿著長款睡衣跑出來，這哥們好慘。尤其是腳上有血，走路姿勢也奇怪，應該是受了傷，蘇云做了一個簡單的判斷。
　　難怪老板要攔住他，原來是這樣。黑燈瞎火的連腳上的血都能看見，老板難道是屬老鼠的？還是基因改造過后的老鼠？
　　“120么，我這里是……”鄭仁一只手拉著男人，一只手打電話，迅速的報告自己這面的情況。
　　“我……”男人只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他聲音虛弱，連站都站不穩。
　　“不能做，站著。”鄭仁皺眉說道，“我們是912的醫生，看你的樣子好像是失血性休克，哪受傷了？！”
　　男人沉默，呼吸了幾口冷空氣后，被冷風一吹，熱氣消散，他開始哆嗦起來。
　　鄭仁扶著他，蘇云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他披上。雖然還沒有到失血性休克的程度，但出血的患者保溫還是很重要的，現在就算是背著去醫院也不如等120急救。
　　其實看到他的步伐，蘇云也猜到哪里受了傷。
　　“和女朋友吵架，屁股被捅了還是腿受傷了？”蘇云笑著說道，“下手夠狠的，你說你們倆，總吵架總吵架，有啥好吵的。這會更過分了，竟然還動手。”
　　“……”
　　鄭仁真是不知道蘇云這貨到底怎么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不是刀傷，血沒有那么多。”鄭仁說道。
　　“嗯？”蘇云怔了一下，還不信的看了一眼，接著感應燈的微弱燈光看了一眼，驚訝的說道，“哥們，你該不會是和女朋友玩的太H了吧。”
　　“H什么H！”
　　說到這個，男人露出怪異的表情，想要發怒，但表情古怪，隨后用手扶住單元門，很是沮喪。
　　蘇云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子的血腥味道。
　　“怎么弄的，哥們。”蘇云問道，“你情況可不樂觀，我這不是八卦，是問病史。抓緊時間，去醫院省點時間是點時間。就你這個出血量，去了直接上臺還有的活。”
　　見男人還是一言不發，蘇云開始嚇唬他。
　　“你是不是覺得有點熱？”
　　“呃……嗯。”男人點了點頭，其實站在寒風里，早都被凍透了，哪里能覺得冷還是熱。蘇云這么說，他的意識被引導，認為真的有點熱。
　　蘇云看了一眼鄭仁，他接過手把男人扶住，鄭仁也把衣服脫下來，裹在男人腰上。
　　“凍死的人事先都覺得熱，沒事，別怕！120急救車馬上就來。”蘇云安慰了一句，繼續問道，“到底怎么受的傷？要不去了醫院也得問。”
　　“我把搟面杖塞進去了。”男人虛弱的說道，“可能是出血了吧。”
　　“呃……”蘇云直接怔住了，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還有這么一檔子事兒。
　　“咋弄的？”
　　“和她吵架，鬧分手，一氣之下……”
　　“再氣也不至于這樣不是。”蘇云嘆了口氣，“老板，打電話給小草吧，讓她們住院總去急診科。”
　　鄭仁點了點頭，開始撥打電話。
　　備血、住院總去急診科等著，盡最大的可能性縮短上臺之前的時間。
　　“我還以為你們玩的太H了。”蘇云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哥們，和女朋友吵吵架就得了，怎么還來真的。”
　　“這不是生氣了么。”男人虛弱的說道。
　　“生氣也不至于啊，你說這得開刀，最后怎么辦。”蘇云嘆了口氣。
　　“她說我天天下班就玩游戲，就這么鬧起來了。這不是今兒說到要分手，非說被我那啥了這么久，要我自己也來一下。”
　　“……”
　　男人沒說的太詳細，但意思蘇云明白。他瞪大眼睛看著男人，愕然問道，“你就同意了？”
　　“腦子一熱……”男人越來越虛弱，有氣無力的說道。
　　蘇云搖了搖頭，嘆氣道，“去醫院做手術吧，運氣好可能沒事，運氣不好還要造瘺。你說你，要是有下次，記得腦子別發熱。”
　　這時候說什么都晚了，120急救車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鄭仁站到路邊招呼急救車，給指明路線。
　　一邊讓患者趴在急救的擔架上，蘇云一邊快速的說了患者的病情，并且告訴大量補液。
　　蘇云見鄭仁沒想著上臺，也就沒跟上救護車。
　　“老板，今兒怎么這么安靜？”蘇云問道。
　　“明天那臺手術我回去還要琢磨一下，他估計是直腸或是結腸破裂，小問題，只要上了救護車想死都死不了，沒什么好看的。”
　　“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有上級醫生的勁兒了。”蘇云笑瞇瞇的說道，“從前遇到這種事情，你不得跟著去，直接推到手術臺上？”
　　“呵呵。”鄭仁笑了笑。
　　在鄭仁看來，這只是一個小的急診手術，病情也并不復雜。
　　然而患者到了醫院，整個就診流程和他預料的完全不一樣。要是鄭仁有預知的話，怕是應該一路跟著過去。
　　

　　鄭仁回家洗漱睡覺，躺在床上鉆進系統手術室開始做手術訓練。
　　過了30分鐘左右，912胃腸外科的搶救室里，馮建國從來趕來，看著直腸異物哭笑不得。
　　根據了解，搟面杖是30cm左右，還有5cm左右露在外面，被血染紅。有一定的出血，但有搟面杖的壓迫止血以及血壓下降，失血性休克并不是主要矛盾。
　　腸破裂肯定是有的，問題在于破裂點在什么位置。
　　搟面杖……馮建國聽到后就覺得頭疼欲裂。這玩意還不用石蠟油，小伙子真是挺虎的。
　　但現在說什么都白扯，抓緊時間治病吧。因為涉及到直腸的手術，所以住院總把三線教授給叫過來，就是怕自己搞不定。
　　“小伙子，家里人呢？”馮建國問道。
　　“我在帝都打工，家里人都在老家。”患者說道。
　　“電話，要馬上通知你家人。”
　　“……”
　　等待馮建國的是沉默。
　　“我們不會和你家里人說之前的事情，只說是外傷導致的腸破裂，需要急診手術治療。”馮建國知道患者的顧慮，這要是讓父母知道自家養的豬非但讓白菜給拱了，還腦子進了水，又多了一根搟面杖，怕是心臟病都得氣犯嘍。
　　“大夫，我要怎么治？”患者小聲問道。
　　“手術，打開看看腸道什么位置破了，然后縫上。還有小概率、也是我最擔心的是你直腸有破裂，那就麻煩了。很有可能長不上，需要改道。”
　　“啥是改道？”患者擔心的問到。
　　“就是肛門曠置一段時間，等腹腔里的大便導致炎癥被吸收之后再做二期吻合。”馮建國給患者講最棘手的問題。
　　可能性不大，但這也是患者最難以接受的一種治療方案。
　　“呃……曠置是什么？”
　　“就是在你肚子上戳個洞，腸子在洞的位置搭出來，然后排便不經過肛門。”馮建國道。
　　患者聽到馮建國這么說，臉兒都綠了。
　　MMP啊，那特么以后怎么見人！
　　沒見過改道的普通人很難想象自己以后每天都要手動更換糞袋，身上還會因為糞袋密閉的關系出現一股子臭味。
　　雖然不知道，但并不影響他腦補這一切。而且腦補出來的情況要比真實情況更加離奇，甚至可以說是奇詭。
　　看著臉抽抽著的患者，馮建國嘆了口氣，道：“這是最少見的一種情況，我術中盡量不這么做。”
　　“那也不行！”患者斬釘截鐵的否定道。
　　“不行怎么辦？”馮建國半夜被叫來醫院，起床氣還是比較重的。他冷厲的說道，“出血出死？還是一肚子大便，感染發熱？哪個都遭罪。”
　　“不行不行，我不做手術。”患者堅定的說道，這貨已經被嚇壞了。
　　馮建國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眼前這位腦子有病的患者，在家自己塞了一根搟面杖進去，造成肛門撕裂不說，來到醫院還拒絕手術。
　　也是，要是膽小怕事的那種人，也不會出現現在的問題了。沒有石蠟油等潤滑劑，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把搟面杖塞進去的？！
　　這一點已經無從考察了，但以馮建國多年豐富的臨床經驗來判斷……判斷個毛線，自己肯定做不到這一點。
　　“找醫務處。”馮建國和權小草說道，“讓他們來處理。”
　　“大夫……我不會死吧。”
　　“不做手術你還準備活？”馮建國冷冷的說道，“到醫院得聽醫生的，你不知道？你說不做也行，簽字！一切后果自行承擔，小草，你把知情同意說寫的詳細點，就說已經和患者交代了手術事宜，但患者堅決拒絕手術治療，出現一切后果自行負責。
　　對了，等醫務處的人來，還要錄像。別人死了家屬找上門來說不清楚，要有憑有據。”
　　馮建國在習慣性的嚇唬患者，想要抓緊時間解決問題。要是現在就推上去做手術，可能后半夜還能瞇幾個小時。雖然不能回家，但多睡會就是一會。
　　不管在哪睡覺，都要比在這里干靠著強。
　　“我……”
　　“你什么你，這里是912，你還準備帶著搟面杖去協和？我跟你說，外面可冷了。”馮建國說道，“你有出血，還有急性感染，暈死在外面……被人搶劫倒完扔垃圾堆倒不會了，但媒體多好事兒啊！”
　　說到這里，馮建國的思路豁然開朗。
　　“你想想，新帝都報上明天頭版頭條——外來務工者半夜流落街頭，體內插入搟面杖，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患者臉色更加精彩。
　　“本來我不說、你不說，誰都不知道的事兒，最后變成所有人都知道。”馮建國笑呵呵的說道，“你說說，你這是接二連三的作！”
　　“……”
　　患者臉部的肌肉都開始扭曲起來。
　　“本來就是小事兒，住院十多天就能出院。哪怕是有造瘺，你自己找個僻靜地兒自己養一段時間，來醫院我給你做二期手術多好。”
　　“要是不做，那就辦理自動出院吧。”
　　馮建國陳述厲害，把恐嚇的言語說的極為生動，不光是患者，連權小草都愣住了。
　　太可怕了。
　　“大夫，還有別的招么？”患者問道，“我做，我做還不行么。但肚子上拉個大口子……”
　　馮建國笑了，這就對了么。
　　“小草，腸鏡能不能試試？”馮建國問道。
　　自從鄭老板席卷起一波更強的微創風暴后，魏主任申請購買胃腸鏡的機器，就扔在手術室里。小草屬于培養的后備力量，不管912多難留，魏主任已經把下一個名額預定給她。
　　這是和消化內科抗衡的新生力量，屬于魏主任給胃腸外科的未來下的一筆賭注。
　　成本不大，而且權小草夜以繼日的訓練，已經初見成效。
　　馮建國隨口問了句，權小草馬上說道，“可以用內鏡看看位置，有可能做到。”
　　“嗯，先看一眼，不過我估計開刀的可能性很大。不過現在開刀和以前不一樣了，就是在肚子上打兩個洞，一個還在肚臍眼上，根本看不出來。”
　　“要是沒有極端情況，養十天就能出院。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好好的不想活了，就因為怕疼？丟不丟人。”
　　馮建國軟硬兼施，終于說服患者簽字同意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