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鈺把小丫頭哄睡了,仔細為她掖好被子,看著阿蠻紅腫眼角還殘留著淚珠,這一刻他覺得這就是他的孩子。
輕輕吹滅蠟燭,關上房門,卻發現門外站著小櫻。
“你怎么來了,難道還不累嗎?”
李思鈺有些不滿嘟囔了一句。
小櫻卻不在意大哥的不滿,為他撫平了衣角的一塊皺褶。
李思鈺又說道:“夜都黑了好吧~又不給人看,真是的。”
小櫻再次笑了笑。
李思鈺有些無奈他這般,說道:“我沒事,心里雖難受,還不至于被擊垮,放心吧!”
“你來了一會了吧?”
小櫻點了點頭。
“也沒太久,大哥給阿蠻講故事的時候來的。”
李思鈺點了點頭道:“嗯,這次還算不錯,你要比阿蠻成熟些,多讓著她一點。”
“嗯,小櫻聽大哥的。”
李思鈺一邊走,一邊開始趕人。
“行了,太晚了,不想回去就在東院湊合著吧,去睡吧,都挺累的。”
小櫻不說話,一直跟到李思鈺房門前,這才說道:“大哥,監察院,小櫻……小櫻不想做了。”
“嗯?”
李思鈺正要開門,卻聽到此話,愣了一下,問道:“為何?”
“你不是很喜歡嗎?”
小櫻搖了搖頭。
“以前喜歡,現在突然覺得很無趣,天天跟一些老頭扯皮,一點都不開心,沒有跟在大哥身邊開心。”
李思鈺有些苦笑,覺得這丫頭會不會因為虎子打擊太大了。
嘆氣一聲。
“行吧,既然如此,那就在家陪陪你嫂子好了,監察院還掛在你名下,具體事情讓其他人去做,你只要把月里朵看好了就成。”
“哥,你答應了?”
小櫻一下子又變成了以前,雙手抱著李思鈺胳膊胡亂搖晃,本還認為她成熟了些,長大了,現在他確認是自己錯了,這根本就沒變!
“行了行了,再搖就把你大哥搖散架了!”
“真是的,剛剛還夸你比阿蠻成熟了呢,這咋一下又回去了?”
小櫻笑眼咪咪,很像得到了寶貝一般奸詐。
“大哥真好!”
李思鈺氣急,在她腦門上給她一個板栗。
“都快被你折騰死了,你說你要了多少官了?”
“嗯嗯,大哥最疼小櫻了!”
“行了,太晚了,聽話去睡覺,總不成還讓你大哥也給你講故事哄你睡覺吧?”
小櫻笑眼更彎了。
“小櫻要聽《封神演義》……”
“打住,打住……你還真當自己是阿蠻啊?”
“回去睡覺!”
“砰!”
李思鈺很是果斷關上門,再不關門,還不知道被這丫頭折騰到何時呢。
“啊啊……哈!”
李思鈺嘴巴張的大大的,很是打了一個大哈欠,甩掉靴子,三下五去二,脫掉衣服,只剩下短衣……
“砰……”
李思鈺愕然看向門口,手里還正掀開被子,自己沒鉆進去呢。
小櫻則一溜煙跑到過來,在他尚未反應過來,“跐溜”……
鉆進了被子里,兩眼瞪得大大的……
“你……你這丫頭欠揍是不?”
“下來!”
小櫻還是瞪的大大的。
“我……行!你行!”
李思鈺是沒轍了,爬上床,也不掀被子,就是一個摟抱,三下兩下就把小櫻包成了大粽子,往肩上這么一扛,大步走向門外。
尚未睡下的仆從很是好奇看著這兩人,小櫻現在被包成了大粽子,縱然想折騰也折騰不了,兩條小腿亂蹬,嘴里卻未亂喊亂叫。
來到東廂房,一腳踢開房門,把小櫻扔在床上,害怕這丫頭蹬開被子又去折騰他,隔著被子一連打了好幾下屁股,用繩子再這么來回綁了好幾圈,確定小櫻沒法逃脫了,這才在她腦門上狠狠戳了一記。
“再不睡覺,看我不打爛你屁股!”
“睡覺!”
說完扛起一床被子,大步離開,臨走前還為她關好了房門。
小櫻看著他為她關上門,正激烈掙扎的小櫻在關門的那一刻,突然靜了下來,只是吃吃的笑,吃吃看著房門……
回到自己房內,為了擔心這丫頭真的逃脫了,剛剛未曾注意插門,這次不會再犯此類錯誤,而且還用繩子綁上,這才再一次爬上炕,蓋上被子。
房內沒了任何聲音,李思鈺突然發現自己很寂寞,很想回漢部,回到秀秀身邊。
他在睡夢中思念秀秀,秀秀則正在為未出生的孩兒縫制小衣,突然好像覺察到了什么,丟下針線,看向營州方向,面露憂色。
“怎么,想念行乾了?”
坐在一旁的思雅,放下了針線,看到秀秀有些擔心,溫和笑了笑。
“別太擔心,行乾會照顧好自己的。”
崔秀秀嘆了口氣。
“老馬剛剛去世,相公為他舉行國葬,想來也是傷心的,秀秀有些擔心。”
“思雅姐姐不知道,相公是很重情的。”
思雅想了想,說道:“嗯,行乾挺不錯的。”
秀秀突然變得有些奇怪,思雅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怎么了?”
秀秀笑道:“思雅姐姐就沒想過再要個孩子?”
思雅臉上羞紅了一下,搖了搖頭。
“一個阿蠻就夠了,再多還不知道會操心多少呢。”
說道阿蠻,崔秀秀也覺得很是贊同,那丫頭是有些皮,生在富貴人家里還算好,若是換做他家,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崔秀秀說道:“阿蠻是個有福氣的孩子,營州傳來的消息,阿蠻可是天天叫相公阿爹呢。”
思雅臉上頓時爬上紅暈,低頭不敢看崔秀秀,低聲說道:“那丫頭最是胡鬧。”
崔秀秀搖了搖頭,說道:“相公喜歡孩子,從他這么寵愛小櫻開始,秀秀就知道相公喜歡小孩。”
“再說,阿蠻和相公性格看似相差很大,其實他們真的很像父女呢!”
“相公若非肩上擔子太重,想來也是一般喜歡胡鬧,思雅姐姐也聽說了吧,相公可是在全城百姓面前讓阿蠻騎在脖子上呢,可不就是胡鬧嗎。”
思雅不由笑了起來,只是她就是個溫婉性子,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暖。
“秀秀這般一說,他們還真的很像呢,就是不知將來阿蠻的相公,會不會是行乾這般性子。”
崔秀秀想著阿蠻將來相公,也不由笑了起來,覺得這是個挺不錯的想法。
大唐這個時候可不是后代,沒有溫室效應,冬天異常寒冷,雪飄飄揚揚,一連下了幾日,這種天氣,哪會有人愿意出去。
黑夜慢慢降臨,破廟外面仍然“簌簌”個不停,雪花早就把這座破廟掩蓋了,這的確是座破廟,沒有門,窗戶上面的破紙早已破舊不堪,冷冽的寒風嗚嗚向里面吹著,四個幼小的孩子畏縮著擠在一起,期望可以留住僅存的一點熱氣。
若是獨孤求敗在這里,定然會認出這些孩子,正是他們獨孤家的孩子,妞妞被幾個年長的哥哥擠在中間。
他們已經一天沒能抓到老鼠了,破廟的老鼠興許都跑光了,無論如何去翻弄也找不到。
“浩哥哥,妞妞冷……”
稍大些的獨孤浩向里面擠了擠,嘴里罵道:“獨孤晟,你沒聽見小妹話語嗎?向里面擠擠!”
獨孤晟不滿著嘟囔了一句:“真是的,說不帶妞妞吧,你們偏偏還帶著,現在怎么辦?”
不滿歸不滿,身子卻使勁向里面擠了擠。
“浩哥哥別罵晟哥哥,是妞妞不好……”說著想要哭泣的模樣。
“咳咳……咳咳……”
里面的獨孤敬倌好像是生病了,接連咳嗽幾聲。
這幾聲在夜里顯得有些大,他們一時沒聽見外面腳步踩雪時“咯咯”聲,直到外面說話聲音傳過來,他們這才警覺起來。
“他娘地,這鬼天氣還讓不讓人活了?”
“老四,少他娘地嘰歪,前面就是破廟,可以歇息一下。”
“大哥,這件貨物可是真正的寶貝,咱們能賺多少錢?”
“哼,瞧你那出息……”
這些聲音讓四個孩子恐懼,他們不怕蛇蟲野獸,可唯獨怕人!
人要遠比野獸可怕的更多!
孩子們盡管知道這些,可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年紀最長的獨孤浩拉起三個弟妹就向脫了皮的佛像后跑。
就在四個孩子剛剛躲起來,外面十數人也走了進來。
黑燈瞎火的廟內要比外面暗的太多,這些人一時間看不清里面情況的。其中一人好像是頭領之人,罵罵喋喋。
“老九去找些干柴,太他娘地冷了!”
老九好像很不滿意,出口道:“大哥,咱們就是從外面過來的,哪里有枯樹之類的?”
“他娘地,叫你去你就去,少他娘地嘰歪!”
“快去!”
老九無奈,只得再次離開,去找枯木干柴。
“天真的太冷了,老三,還有酒沒?”另一人開口問著。
“二哥,不是早就喝完了嗎?”
“娘地,現在要是有個肥羊就好了!”
“咳咳……”
獨孤敬倌死死捂住嘴,最終還是沒忍住肺中的瘙癢,終于咳嗽了兩聲。
“誰?”
“嘩啦……”
一陣拔刀之聲。
“出來!否則老子活剝了你的皮!”
在廟里待了一會,這群人眼睛已經適應了許多,只見那領頭的漢子一揮手,其余人等紛紛向佛像圍了過去。
一人突然躥起,向佛像之后來了個突刺沖擊,結果……
“哈哈……大哥,這有四個肥羊,今天有口福了!”
眾人定睛一看,那漢子抓出來四個孩子,紛紛大喜,放松了下來,哈哈大笑。
“他娘地,這可真是想要豹子,就給了豹子啊!”
“哈哈……”
“好好,等一會老九找來柴火,全都烤了!”
獨孤晟聽到這些人竟然要吃了他們,嚇得哇哇大哭。
“你們……你們不能吃俺們,悍虎哥哥會……會殺了你們的?”
“哈哈……什么他娘地悍虎不悍虎的,就是悍龍老子也照吃不誤!”
眾人哈哈大笑,只有兩人皺了眉頭,相互看了一眼,跟著眾人大笑起來。
正在這些人大喜,抓住幾個孩子楊刀動手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眾人一愣,隨即扔下孩子,其中一人一腳踢在獨孤浩身上,把他踢出兩三米遠,嘴里輕罵道:“小兔崽子,都他娘地給老子老實些,否則別怪老子現在就砍了你們!”
罵完后也不理會這些擠在一起猶如鵪鶉的孩子們,這人一個縱越跳到門后,這些人顯然經常打家劫舍,經驗相當老道,門后藏著五人,窗下三人,其余七人躲到破廟之后,幾乎把所有突襲對方的因素都考慮到了。
馬蹄聲漸漸逼近,卻突然停了下來。
一個身披大紅氅之人越騎而出,沉聲向破廟大聲說道:“彭六子別他娘地藏了,出來!”
躲在房門之后的大漢心中一驚,他聽出這話語聲是誰了,可這怎么可能?
外面再次傳出聲音。
“彭六子,你也是江湖上的好手了,別他娘地讓老子瞧不起,做烏龜可不是你瘋六子的風格!”
彭六子知道今日難以善了,卻未出來,依然躲在門后,大聲說道:“姓王的,這里不是你們靖難軍的地盤,你他娘地是找死不成?”
“哼!少他娘的廢話,貨物交出來,老子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
彭六子大怒,罵道:“老子這批貨也你們可以覬覦的?你就不怕朱大人砍了你的狗頭嗎?”
彭六子雖說如此,可聽那姓王的話語,他的心猶如掉進了冰窟一般,知道今日是難以善了了,給其余人做了個手勢。
外面騎士也不耐煩了起來,這里距離桃林城太近了,一旦驚動了桃林守軍,他們都得死在這,隨著這姓王騎士一揮手,數騎同時揮動馬鞭像破廟沖殺過去。
彭六子知道此時可謂生死之時,全都緊張起來,紛紛揮舞橫刀沖了出去。此地空間不夠大,騎兵并不能發揮出應有的戰力,一時間打的乒乒乓乓,好不熱鬧。
彭六子同時面對兩人,卻絲毫不畏懼,反倒是這兩人卻身中數刀,若非身上的明光鎧,早就成了地上的死尸。
軍陣之上,軍卒更勝一籌,人越多,優勢越明顯,可這狹小的破廟,反而逐漸不是這些草莽之人的對手。
姓王的騎將大怒,再次大手一揮,又是十數人打馬沖出,一下子彭六子連死三人。
彭六子大怒,呼喝聲連連,左突右沖,殺向這姓王的,他很清楚,除非干掉他,才會有一線生機。
左突右沖的彭六子很敏捷,猶如游魚一般,與他一起向前沖的還有兩人,同樣動作敏捷,猶如叢林中的野豹一般。
三人呈品字行向前沖,彭六子并未注意那兩人不斷靠近他,正要招呼二人一同干掉這姓王將領,打擊他們的士氣,誰能料到?
誰能料到……
就在彭六子揮刀急進之時,左側之人突然回身砍向他,另一名迅速從左抽出唐刀,從右側刺向他的肋部。
太突然了,彭六子哪里會想到,自己兄弟在此時會突然反水,會砍向他,愣了一下,條件反射一般向一側閃躲,同時手里橫刀格擋向他刺來的那一擊。
彭六子經歷過太多的廝殺,他知道,砍來的那一刀看似兇狠,但卻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那刺出的一刀,像是條件反射一般去格擋那一刺。
可是已經有些晚了,就是那一愣之下,率先砍出的那一刀,彭六子沒能閃躲過去,在他側背砍了一刀,雖不是很致命,卻讓他行動緩慢了一分。
僅僅就是這一分,要了他的命!
只見一道血光映入他的眼睛,那刀帶著寒冷之氣刺入了他的胸口,這刺入之人同樣也未躲過彭六子的那一刀,胸前被劃出尺許傷口,鮮血飛濺,灑滿一地。
興許是沒躲過,興許根本就不想躲,完全一副以命換命的架勢,彭六子被這人刺穿胸膛,力氣就像是被刺破的氣球一般,癱軟砸落在地。
彭六子口吐鮮血,指著這兩人。
“你……你們……”
話語尚未說完,兩腿一蹬,就此喪命于此。
草莽江湖就此少了一個悍匪彭六子。
“兄弟們,走!”
戰斗沒有因彭六子身死而停止,廝殺繼續,不過悍匪也因彭六子身死士氣大落,紛紛四散向外,邊戰邊逃。
按照正常江湖規矩,一旦留下貨物逃走,他人就不再追殺,又不是殺父之仇,沒必要過多的損失人手,可這不是江湖,姓王的將領根本就沒打算放過他們,游騎四散開來,紛紛來回交叉縱橫砍殺這些逃跑的悍匪。
悍匪們若是躲在破廟中,因地形狹窄,不利于騎兵廝殺,可若是在野外,這些騎兵就是無敵的,任你武功再高,一旦被紀律性強的軍隊追殺,除了死別無他法。
姓王的將領令兵四處追殺逃散的悍匪,自己打馬走到反水兩人身前,看著一個躺在地上茍延殘喘,一個默然站在一邊,嘴角露出不屑。
“貨物呢?”
站立的漢子默然不語盯著他。
“哼!”
“啪……”
“貨物!”
漢子默然拿起姓王將領扔出的錢袋,絲毫不理會姓王將領冷蔑淡然,轉身向廟內走去。
身旁校尉看著這漢子向廟內走去,忍不住低聲勸誡。
“將軍……”
姓王將軍伸手一擺。
“無礙!”
他不相信此人敢逃離,更相信他的能力,縱然此人敢逃,他也能抓住砍了。
這漢子大步走進了空無一人的破廟,不……還有四個孩子抱在一起驚恐看著他,這些孩子好像嚇傻了一般,自從被抓出來,現在還未躲在佛像之后。
漢子皺了皺眉頭,輕聲冷喝:“還不藏起來!”
隨手提起妞妞來到佛像后,隨手把那袋銀錢塞在小丫頭手里,面露傷感,喃喃低語。
“不知何時才能回家……”
“記住了,無論發生了什么,都不要出來!”
說著從佛像后出來,不再理會這些孩子,只是擺側了一下頭,示意這些孩子藏在佛像之后。
獨孤浩三個孩子連滾帶爬跑到佛像后,漢子這才來到窗戶下,從一個窟窿里面拿出一封信件。
嘆息一聲……
姓王將軍騎在馬上,手中馬鞭不時起起落落,輕拍著掌心,很是悠閑自得一般,看到那漢子從破廟中走了出來,嘴角不由上翹起來,很自得看了一眼身邊校尉。
這校尉上前一步,來到漢子面前,并未伸手,只是冷眼看著這漢子。
漢子很沉默把信件遞了過去。
校尉看著漢子片刻,這才伸手拿過信件,捏了捏信件里面物件,雙腳磕了一下馬腹,轉身來到王姓將軍身旁,信件遞了過去。
姓王將軍,看著信件并未開封,點了點頭,抬頭,看著那沉默漢子,輕聲說道:“你可以去死了。”
在他話語尚未落下,數支箭矢射出,在如此強勁的箭矢下,如此的距離,那漢子根本沒法閃躲。
令人奇怪的是,這漢子站立的很穩,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連本能都沒有,就那么站著,像一尊雕塑一般。
數道血劍迸射而出,漢子還是這么靜靜站著,看也不看這些人,目光直直盯向遙遠的故鄉,遙遠的遼東……
“大帥……”
“砰……”
喃喃低語隨著風雪慢慢飄散……
王將軍看著漢子仰面慢慢摔落在雪地上,突然間有些敬畏了起來。
身邊小卒上前,他想要把將軍的錢袋搜出來,心想這小子是在找死,臨死前還敢問將軍要錢,都他娘地賤皮子!
“行了!幾兩銀子而已,算是給他的買命錢了。”
姓王將軍喊住手下。
一陣馬蹄聲漸漸離去,廟內安靜了下來,良久都未有絲毫聲音傳出,只有幾個孩子死死捂住嘴巴,從鼻孔穿出的“呼呼”聲。
良久……
年紀最大的獨孤浩終于慢慢露出腦袋,那模樣猶如受驚的地老鼠一般。
伸頭縮頭,伸頭縮頭……
一連數次,獨孤浩終于感到安全后,這才拉著幾個弟弟妹妹,畏畏縮縮鉆了出來。
死人,全是死人!
獨孤浩強忍著恐懼伸頭看著外面猩紅的世界。
“浩……浩哥哥……”
獨孤浩嚇了一跳,這精神還緊張著呢,妞妞這么一喊,差點沒把他嚇尿了。
“妞妞,你能不能別這么嚇俺?”
嘴里說著,卻看向妞妞手指指向的方向。
“那……那人……還……動……”
獨孤浩聽著妞妞話語,終于看清了,寒毛驟然炸起,雞皮疙瘩瞬間凸起。
他終于看清了,那人……那人……真的在動!
怎么辦?怎么辦?
幾個孩子兩腿直打顫,誰也不敢過去。
“那……人……是不是……是不是受了傷?”
孫二狗知道他就要死了,身前那道傷口真的很重,如此寒冷的天氣,他沒法活到天亮。
他知道,知道這次他闖不過去,只是為何心中如此不甘?
真想回家啊!
就在他已經放棄了,眼前突然冒出幾個孩子,拿著棍棒和橫刀的孩子,看著這幾個孩子,他突然笑了!
閉上眼睛,他知道他和阿弟……他們贏了!
至于以后,他們沒法再幫這些孩子了,遼東……遼東真的太遠了!
他的突然一笑,把幾個孩子嚇了一跳,猶如受驚的兔子,驚叫著跑回破廟。
“浩哥哥,他……他笑……笑……”
妞妞拿著一把橫刀,很是搞笑,可沒人笑的出來。
“他……他應該……應該……動不了,不怕……不怕!”
獨孤浩拍著小胸脯給自己打氣,咬著牙再次慢慢走了出去,其余孩子雙腿打顫,相互看了看,還是勉強跟在他的身后。
來到孫二狗身邊,看到孫二狗閉著眼睛,獨孤浩使勁咬著“咯咯”不停的牙齒,慢慢舉起橫刀,就在他閉著眼睛將要砍下去之時。
孫二狗突然睜眼看著獨孤浩舉起的刀子,再一次笑了。
“你這娃娃……這樣可不能一刀砍死俺。”
話語很是平靜。
獨孤浩這次很有勇氣,沒有再次驚叫逃開,而是直愣愣看著躺在雪地上的孫二狗。
孫二狗笑了笑,很無所謂的樣子。
“殺人要狠,要一刀斃命,不能給對方反擊的機會。”
“你這娃娃下手的方位不對,要是砍人就要砍脖子,要想最快殺人,就要直接刺下去,不要給對方反應時間……”
“要快!”
“要狠!”
獨孤浩聽著孫二狗淡漠聲音,牙齒打顫:“為……為……為什么?”
孫二狗嘆息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是要去遼東吧?”
“很遠,很遠呢!”
“若不夠狠,是很難活著到遼東的。”
獨孤浩盡管害怕,聽了這話,忍不住問道:“你……你知道……知道我們要去遼東?”
孫二狗看著獨孤浩笑了。
“之前你們這些娃娃不是說要去見我遼東大帥嗎?怎么,這么快就忘了?”
“啊?”
獨孤浩愣住了,妞妞卻輕輕拉住獨孤浩,輕聲說道:“浩……浩哥哥,這人……這人好像認識……認識悍虎哥哥……”
說著還把手里一袋銀子遞到獨孤浩面前。
“這……這是一個人給……給妞妞的。”
怎么辦?怎么辦?
獨孤浩傻眼了,他只是個孩子,如何知道如何做?
孫二狗看著幾個孩子跑回廟里,笑了笑,再次閉上眼睛,能做的都做了,能教的也教了,至于……至于以后,那就看命運是如何安排好了。
不過,令孫二狗意外的是,這幾個孩子很快跑了出來,他以為這些還是是要殺死他,在面對危險的時候,殺死一個對自己有威脅之人,這很好,說明他教授的很成功。
可……可他錯了!
幾個孩子來到孫二狗面前,低頭看了他一會,就在孫二狗有些不耐煩時,妞妞蹲下身子,開始拽著衣角努力向破廟拉,隨之另外三個孩子也開始拉拽起來。
這又是什么情況?
孫二狗呆住了,隨即又惱怒起來,大罵道:“一群小兔崽子,你們這是找死!這個世界上,心軟就是找死!你……”
妞妞突然說道:“叔叔帶我們去遼東好不好?”
“妞妞怕……”
孫二狗突然沉默了起來。
幾個孩子繼續向破廟拉,大雪紛飛,有個好處,就是拉拽容易些,否則,幾個孩子還真沒法拉的動他。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個孩子終于把孫二狗弄進了破廟,孩子們卻又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看的二狗很是搖頭。
孫二狗勉強指著獨孤浩,開口說道:“你!去把外面死人衣物扒了!”
獨孤浩聽到這人指著他說話,自己不由向里擠了擠,看的二狗大怒。
“你他娘地還是個爺們不?情愿讓你弟妹受凍生病,也不去扒衣物?”
妞妞死死拽住獨孤浩,唯恐他出去一般,可這時獨孤浩好像又不怕了一般,默默站了起來,看了一眼三個擠在一起的弟妹,大步走了出去。
孫二狗看著挺胸卻又腿腳打擺子的獨孤浩,心下好笑,臉上還是冷酷模樣,興許是失血過多,興許是血色映照,蒼白的臉孔讓妞妞害怕,縮在獨孤晟的懷里,不敢抬頭。
一會兒,獨孤浩好像喜歡上了這種事情,腿腳輕快了許多,抱著衣物和那些死人身上的財物干糧,那嘴咧得老大,看的孫二狗又是一陣好笑。
因為這小子,孫二狗也好受了許多,身下鋪上厚實的破衣物,身上同樣如此,孩子們更像是棕熊一般,身上暖和了,肚子里有了食物,孩子們臉上也多了些生氣,像了個孩子。
一夜混亂,消耗了所有人精氣神,很快睡去。
天上的雪不知道何時停了下來,太陽也冒了出來,破廟里這些大大小小之人卻犯了愁。
地上擺了不少金銀,看著也有幾十兩的樣子,可他們卻不知所措起來。
“浩哥哥,要不咱們找個旅商之類的車隊去遼東吧?”
“晟哥哥,妞妞覺得不好,聽說商隊會殺人的,妞妞聽二娘說過。”
“嗯嗯!”
“那咋整?總不能一直待在這里,這里死了人,別人會覺得肯定是咱們搶了這些錢財的。”
“應該不會吧?咱們可是小孩子……”
“那你身上衣服從哪來的?”
獨孤浩聽著獨孤晟話語,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了。
“那你說,咋整?”
幾個孩子沒了法子,全都齊齊看著笑呵呵的孫二狗。
孫二狗張嘴笑著,聽著這些孩子商議,他覺得挺享受這些事情。
孫二狗看到孩子們看向他,咧嘴說道:“你們不用去遼東了,估計大帥可能會來這里,只要在這里等著就好。”
“當然了,你們還小,老子又不能動彈,要想等大帥過來,還是挺難的。”
獨孤浩不由問道:“那怎么辦?”
“唉~”
孫二狗嘆了口氣,別說這些孩子,就是成年人在這世道也很難活下去,太亂了!
突然,孫二狗好像想到了什么,輕聲喃喃低語:“此地距離陜州不遠,卻是個機會……”
同樣是孩子,當然了,在李思鈺眼里,沒年滿十八周歲,沒娶妻生子,那都是孩子。
可獨孤戰境遇要好得多,本就年紀大些,又習過武、能打獵,自己一開始還是上頓沒下頓的,可一段時間的適應,他也就適應了下來。
獨孤戰不敢走大道,唯恐被人抓了去,一旦被抓住,要不死,要么淪為奴隸,或是成為配字軍的一員。他的目標是遼東,是李思鈺,自然不想在此之前出了意外。
所以獨孤戰一直都是沿著山道向北。
想不出現意外,往往意外就會降臨在身上,在他沿著太行山向北時,遇到了正要去河東使者蔣玄暉,被抓了個正著,最終還是沒逃過成為配字軍的命運,但總要好過自己的弟妹們。
蔣玄暉此行目標說是河東,卻也不是河東,而是邢州的李存孝。
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又是天寒地凍之際,誰能料到蔣玄暉會去會見李存孝,結果獨孤戰命不好,被抓了個正著。
唐末天下大亂,日日廝殺,人丁損失極其嚴重,男壯丁大多都會被抓起來,在臉上印下印記,為了方便,各軍出去,大多都帶有這種玩意,隨抓隨印,方便得緊,一旦印下了,這輩子就甭想跑,跑了別人也不敢要。哪怕戰敗投降了,大多也會被對方軍方排擠,或是直接送去決死軍。
按理說,這種法子挺好,壯丁跑不了,還得死命作戰,可這些都是民夫啊!
沒殺過人的民夫,你讓他去作戰殺人,順風戰還好,一旦遭遇打擊,立刻就會崩潰。現在的時候可不是大唐最強盛的時候,甲堅兵利!這些配字軍戰力實在是很難說。
獨孤戰在痛苦哀嚎后,臉上多了一個印記——宣武!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蔣玄暉,從一座破爛的營帳經過,就聽到里面獨孤戰慘叫之聲,這種聲音他聽的太多了,哪里會在意這些,反而覺得現在是救了他一命。
烙印是燒紅的烙鐵按在臉上的,春夏最易發生腐爛,反而可能會喪命,冬季嚴寒,只要強忍著幾日,很快傷口就會痊愈。
再說了,現在餓死的人還少嗎?李罕之李魔頭現在帶兵打仗都不帶糧食,直接帶人吃!
蔣玄暉搖了搖頭,腳步絲毫未停下,身邊之人同樣也不在意這種事情。
說道這里,可能會有些啰嗦,但還是不得不提。
宣武節度使朱全忠和河東節度使李克用,兩人是死敵,這不僅僅是因為地域的問題。
山西要想稱霸,無可避免的要向南看,這兩地一向是如此,北方糧食缺少,而河南向來是產糧區,自然也會被李克用看中,這沒啥說道的。
兩人的恩怨還要從王仙芝、黃巢說起,王仙芝本身是個私鹽販子,后來在干符元年,在長垣起兵造反。
后來黃巢也跟著造反了,而且還把皇帝打跑了,自己占了長安稱帝,國號“大齊”。
黃巢此人跟王仙芝一樣,都是個私鹽販子,在世家大族,在各地節度使面前,你一個私鹽販子,你憑啥能坐皇帝?
于是乎各地節度使,紛紛響應皇帝詔令,對“大齊”開始圍攻,結局自然是黃巢戰敗身死,“大齊”國滅。
如此也說不上朱全忠與李克用之間的仇恨,朱全忠原先是黃巢軍部將這不假,可這不是“反正”了嗎!
他們倆的仇恨是在黃巢被滅之后。
黃巢出關,第一站肯定先揍朱全忠,一個是出了潼關,就算進入了河南,河南人口多,有錢有糧打仗還不行。第二個原因是朱全忠的反叛行為。
想想就能明白,若不揍朱全忠,以后如何在兄弟面前建立威信,若不然,手下都“反正”了咋辦?
所以,必須得先揍朱溫!
朱溫這個時候還實力沒那么強,自然干不過大齊軍。
咋辦?
求援唄!
于是求到了李克用頭上。
李克用出兵救援,打敗了大齊軍,朱全忠自然要感謝一番,于是在汴州驛館上源驛設宴,美女好酒應有盡有,興許是李克用本身就高傲,也或許是想做老大,想讓朱全忠低頭,宴會上這話語就極為看不起朱全忠,里里外外把朱全忠貶得一無是處,就是想讓他低頭。
朱全忠心里能痛快才怪呢,本身也不是老好人,又是在自家地盤,心想著你小子來到了老子的地盤,就算你是個龍也得盤著吧?再說老子現在還請你吃喝,送你美女玩,伸手不打笑臉人,你不知道啊?
結果,朱全忠惱了,用兵把李克用圍了起來,那可是好一陣子廝殺,李克用也的確是名悍將,縱然瞎了一只眼,身上也跟血葫蘆一般,還是被手下拼死救了出去。
這就是很有名的上源驛事件!
因為這件事情,兩人就成了死敵,見面就掐的死敵!
那看官又問了,你這都說了,朱全忠和李克用是死敵,人家李存孝可是李克用最看中的義子,你咋還說那蔣玄暉去見李存孝呢?這不是很矛盾?
呵呵……
各位看官莫急,先聽小弟慢慢道來。
年前,李思鈺不是也跟著參加了“河東之戰”了嗎?
唉!沒錯,就是因為此戰!
朝廷聯合許多節度使,一同攻打河東,這些事情看官也都知道了,關鍵是戰后!
北線算是完敗,蔚州丟了,代州丟了,太原又被李思鈺那小子偷襲,損失慘重。
可唯獨南線斬獲頗大,李存孝不但擊敗了朝廷、河南諸多節度使,而且還搶了昭儀節度使的地盤,若非李思鈺那小子,估計李存孝能跟在河南軍后面,直接殺進朱全忠的老窩。
所有人都失敗,就你李存孝功績最大,更何況還有李存孝的死對頭李存信在里面搗鼓,結果就是所有人都嫉妒了,都在李克用面前說壞話,這李克用也覺得李存孝功勞太大,都開始有點功高鎮主的感覺了,就想壓壓李存孝,當然了李克用也沒真的想殺他,就是想壓壓。
這一壓的結果就是,昭義節度使變成了李存信的好友康君立。這讓李存孝如何想?自己打下了潞州、澤州,你李克用就算想壓壓俺,那也換個人吧?把這昭義節度使的地盤給自己的敵人,你怎么能如此絕情絕義?
本來就差點跟李思鈺拼了個同歸于盡,現在又遭受如此大辱,這就起了叛逆之心,派人去長安,讓皇帝李曄做主,封他邢州、洺州、磁州節度使。
朱全忠一看,好家伙,李克用這個死敵手下第一大將竟然想自立為王了,那還不去派人“恭賀”一番,這也就有了蔣玄暉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