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是不是休整幾日?”
牛三看著疲憊的兄弟們,有些猶豫說了一句。
李思鈺好像沒聽到一般,問道:“幽州現在如何了?”
身邊的飛魚服回答道:“義武軍和橫海軍因為爭執,并未強攻幽州,現在分別退守到廣陽城和籠火城。”
李思鈺點了點頭。
“令石頭加速行軍,不必與我軍匯合,直接占據雍奴。”
“全軍繼續前進!”
牛三聽了這話,心下嘆息,沒法子,誰讓李思鈺才是大帥呢。
看到牛三這尿樣,李思鈺抬手就要抽他,牛三打馬就跑。
“全軍繼續前進!”
牛三一邊跑,一邊怒吼,眼角卻看向李思鈺。
“哼!”
李思鈺冷哼一聲。
遼東軍騎部繼續南下幽州,石頭接到命令,帶著步卒則越過平州,從薊州玉田轉道向南,直接殺向雍奴。
幽州城的馬仲安正與城內大小將官商議如何防守幽州城,一名小校跑來稟告,義武軍和橫海軍突然后撤,于廣陽城、籠火城屯兵。
眾人不解,馬仲安大喜,急忙派人出城向北查探。不久傳來消息,李思鈺親領萬余騎,從檀州進入了幽州,正向幽州趕來。
馬仲安和一干下屬都松了口氣,可眾人又奇怪看著馬仲安,他們不解剛剛還陰轉晴,怎么現在又變成了晴轉陰了?
馬仲安剛剛松了一口氣,一想到遼東軍態度,又愁了起來,心里雖不認為遼東軍能夠有效吃下幽州,可他也不敢打包票。
杜有忠看著馬仲安,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兄弟們,說道:“李悍虎前來的都是騎軍,只要不讓他們進城,想來沒多大問題的。”
眾人這才明白馬仲安所憂慮何事。
田有望點頭道:“李死魚不可能用騎軍攻城,不過若要那李摳門滿意,想來咱們要出讓他滿意的代價才可。”
田有望這些遼東旅帥出身的將領都與李思鈺打過交道,知道李思鈺每次出手都不可能不給他一點甜頭。
只要遼東軍擊敗了義武軍和橫海軍,只要擋住遼東軍占據幽州,這幽州就是他們的了,些許錢財,現在田有望他們還真不是太在意了,有了地盤,這些以后都會有的,他們明白這道理。
馬仲安皺眉道:“那究竟給遼東多少錢財才能讓他們滿意?”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心疼起來了,尤其是那些幽州本土人,遼東系將領不在乎,他們本就窮地叮當響,想出錢糧也沒法出。
田有望看到那些幽州人又裝起了烏龜,有些不滿道:“別想著裝孫子,若沒東西,你們試試看,看李思鈺會不會把幽州搬空了!”
遼東系都知道遼東是啥情況,若是激怒了李思鈺,還真不好說遼東老少爺們會不會再次跑過來搬東西。
杜有忠喝了一口茶水,輕輕說道:“李思鈺能用十萬兩黃金,買了一堆破爛玩意,怎么?舍不得了?”
杜有忠故意提起那些黃金,就是提醒他們別想裝孫子。
沒錢?
那十萬兩黃金哪去了?
一名壯實青年將領不滿道:“哼,十萬兩黃金是不是多了點?”
李阿泰不滿道:“多不多不是你我說的,李死魚若是不想要,你一粒糧食都不用給他,他若想要,你也別想少他一粒米!”
李阿泰吃過這種虧,就因為少給了李思鈺一匹戰馬,結果被遼東軍搶跑十匹戰馬,還說什么違約懲罰。
田有望點了點頭道:“本將軍給你們一個忠告,別跟李死魚耍滑頭,除非你們有那個實力,別到時候,大家都跟著完蛋。”
幽州將領大多都是本地大族,現在幽州四處漏風,想要遼東軍救援,又不想出錢糧,想要用這些錢糧收買人心,招兵買馬跟遼東系掰掰腕子。
遼東系將領同樣不是傻子,若讓這些家族肚子鼓鼓的,他們一時還能占上風,時間一長,必然再次被排擠出幽州,畢竟人家才是幽州人,他們只能算是客軍,若想要立足,就要給這些幽州人放血。幽州兵馬損失甚大,可這還不夠,還需要扒空他們的家底方可。
王四郎看了一下身邊沉默的將領,說道:“這不是小數,那十萬兩不可能還剩下這么多,我們需要商議一下。”
馬仲安眉頭松了下來,點了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又說道:“各位都是幽州大族,想來也明白人在、地在,一切也就都在。遼東軍畢竟從草原殺過來的,若是不能讓他們滿意,想來各位家族也不會好過。”
王四郎點了點頭,向馬仲安起身拱手道:“小將理會得了,這就回去商議下。”
王四郎起身離開,幽州本土將領也跟著起身拱手告辭,這些人離開后,田有望這才冷聲說道:“真他娘地想要干掉他們。”
杜有忠看了一眼田有望道:“別沖動,咱們根基淺,只要讓他們多放些血出來,以后自然無法與我等爭鋒。”
杜有忠又看了一眼站在馬仲安身后不言語的白老虎。
“白老虎,有沒有興趣一起混?”
白老虎垂眉道:“難道現在不是一起混嗎?”
“哈哈哈……”
杜有忠大笑!
起身向馬仲安拱了拱手。
“小將就不耽擱大人處理政務了,俺們兄弟還有些事情。”
說著杜有忠也不理會馬仲安愿不愿意,起身離開,其余人跟著離開。
白老虎眼中冷芒閃了一下,馬仲安神色不變,還略帶些笑容。
所有人都是聰明人,沒有哪個是笨蛋,馬仲安一直都是這樣認為,他不認為那些幽州本土將領和他們的家族敢不拿出錢糧,他也不認為杜有忠這些幽州將領會放過這些人,更不會覺得身后的白老虎不會怨恨他。
沒有人是蠢人,這個時代沒有!
王處直蠢嗎?盧彥威蠢嗎?
他們不蠢,他們正因為不蠢,他們才出兵搶奪空虛的幽州,占領幽州。
所有人都不蠢,可他們總以為自己夠聰明,實力夠強,直到遼東軍殺了過來,直到李思鈺騎軍殺到了幽州城下,距離他們僅僅只有一日之時,他們才發現……
麻煩大了!
騎軍速度太快了,在義武軍和橫海軍猶豫著,剛剛后撤幾步,想要憑借兵力優勢讓李思鈺退縮時,李思鈺已經殺到了幽州城下,距離他們只有一日之遙,隨時可以突襲他們。
王處直突然有種心驚膽跳感覺,非但是他有這種感覺,盧彥威兄弟同樣如此,唯一讓他們稍微安心的,就是手里五萬兵卒和堅固的城池。
為了保險,盧彥威派出親弟弟盧彥昌來到廣陽城,之前的罵戰好像從未發生一般。
橫海軍如此高規格的仗勢,王處直同樣也親自迎接。
廣陽城、籠火城位于桑干河兩條重要支流之畔,籠火城更是重要,直接控制著運河要道,這兩座城都是控制了幽州城的河道要道,是幽州城南面的極為重要的衛星城。
李思鈺尚未踏過桑干河,兩家研究后,覺得應該在桑干河南岸阻截遼東鐵騎。
可若是阻截,就需要雙方放下戒備,精誠合作,只有如此,才不會擔心后背被對方偷襲,這也就有了此次的會談。
王處直帶著行軍司馬李應之和兩個兒子在城門處迎接盧彥昌。
這里先允許小弟說幾句廢話。
王處直信巫術,也就是相信鬼神之術,以前生了病,找了許多大夫也未能治好,結果被這李應之的游鄉術士治好了,對這李應之極為寵信,凡是興衰之事都要問問李應之,對他極為寵信,這才憑此成為了王處直的行軍司馬。
至于王處直兩個兒子,一個是年十歲的長子王郁和成年的養子王都。王郁還小,只能算是王處直把他帶出來見見世面而已,而這王都卻有些不同。
王都本來是個孤兒,被李應之收養,本名為劉云郎。李應之剛入王處直門下之時,王處直還未有子女,或許李應之為了加強他在王處直心中的分量,就用“劉云郎有貴格之命,能為王處直帶來子孫富貴”之言,誘惑王處直收入門下為養子,改名王都,意為“一國之重”之命,可見王處直對其之重視。
當然了,后來王處直死在王都手里,王都也的確成為一方諸侯,這“一國之重”的命格也的確成了現實,至于是不是王處直造成的,那誰知道呢。
這些后話不說也罷,只是讓朋友們大致了解一下。
咱們繼續往下說。
王處直帶著義武軍一干親信迎接盧彥昌,對此是極為重視的,王家出身商賈,他們很能分清利弊,正因為看到幽州空虛,這才冒險爭奪幽州,現在看到遼東軍入關,面對關外強敵,不得不放下之前的貪欲,欲與橫海軍共同擊敗對手,平分幽州。
盧彥昌帶著千余騎前來,看到王處直這般,他也相當滿意,自是不會做大,翻身下馬,一邊向前走,一邊拱手大笑。
“哈哈……王將軍客氣了,隨意派些小吏就是了,何須將軍親自前來。”
王處直哪里還有之前憤怒樣子,現在就跟一個老好先生一般,拱手笑道:“盧將軍能前來已經給了俺老大的面子,如何還能用小吏迎接將軍?”
一邊說著,一邊拉住盧彥昌手臂向城內走去。
“本將軍已經在城內設下了酒宴,就等著將軍前來,走走,一同入席,也好讓本將軍盡地主之誼一番。”
“哈哈……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哈哈……”
兩人把臂大笑入了城,其余屬官跟在其后,兩軍將官此時更是其樂融融一般,相互吹噓一番。
王處直現在才顯現出商賈的一面來,對盧彥昌很是熱情,知道盧氏這兄弟二人都是極好美女的,酒宴上美女如云,連連嬌笑頻頻向盧彥昌敬酒,這讓盧彥昌尤為得意。
酒宴進行了大半日,盧彥昌這才傾斜著身子說道:“王大哥,兄弟也不見外,有些事情還需當著兄弟的面說說。”
王處直知道肉戲來了,鄭重起來,拍拍懷里的美人,坐直了身子,同樣向前傾斜道:“不知盧兄弟有何想法,說來與兄弟聽聽,兄弟能做的,絕不推辭!”
盧彥昌道:“兄弟也知那遼東悍虎已經到了幽州,不日即將殺到你我面前。”
“那悍虎之能,哥哥也知,若是你我兩家不能同心協力,想來今日李匡籌之下場,就是你我明日之事。”
王處直點了點頭,他自是知道遼東軍之強,去年李思鈺統率五千騎,從蔚州繞道偷襲太原,就是從他們義武軍境內穿過的,義武軍跟遼東軍碰面過,雖說義武軍未能想到遼東軍會從河北繞道,義武軍阻攔的兵馬很少,可也有三五千兵馬,就是這三五千兵馬竟然連阻攔片刻都未能成功,這遼東軍的強悍自是一清二楚。
現在遼東軍萬騎入關南下,怎么可能不讓王處直小心,否則他也不會后撤堅守廣陽城了。
聽了盧彥昌話語,王處直點了點頭道:“李悍虎的確厲害,哥哥也是想著,咱們兩家需要精誠合作方可應付。”
說著王處直嘆息道:“晉王來信說,推舉我王家兄弟為幽州節度使,誰料到會出這檔子事,若……”
“等等,哥哥是說晉王推舉哥哥為這幽州節度使?”
還未等王處直說完,盧彥昌急忙出口打斷王處直話語。
王處直有些摸不著頭腦,奇怪說道:“是啊?怎么了?”
盧彥昌一拍大腿罵道:“哥哥,咱們都上晉王的當了!”
聽了這話,王處直大驚,心中頓時冒出不祥來,急忙開口道:“難道兄弟你們……”
盧彥昌心中驚跳不已,說道:“正是哥哥所想,晉王同樣給我兄弟作保,讓兄弟為這幽州節度使。”
聽了這話王處直頓時臉上充血,表情陰晴不定,其他將領卻不明所以,李應之氣道:“晉王怎可如此,難道故意讓我兩家為敵不成?”
盧彥昌心下煩躁不安,一巴掌打翻懷中美人,站起來,就在大堂之上來回踱起步子。
嘴里自言自語。
“不對!”
“你我兩家相爭對晉王沒有太大好處……晉軍現在正圍攻王镕那小兒和李飛虎,他們根本不可能騰出手來,再占了你我兩家之地。”
“可為何如此?”
王都奇怪道:“會不會是因李匡籌之死?”
“嗯?”
王處直一愣,看向王都問道:“我兒繼續說。”
王都皺眉道:“那李悍虎行事很奇怪,明明有機會可以占了幽州,卻又放棄了,任由李氏兄弟為這幽州之主,現在李匡籌死了,李悍虎很難說會不會入關,入關后又如何?晉軍吃過李悍虎的虧,晉軍現在又沒有多余兵力對付那李悍虎。
“除非……除非……”
王都看向義父王處直,心下驚駭。
王處直和盧彥昌同樣大驚失色,這明顯是讓他們去為晉軍頂缸,讓他們去擋住那李悍虎。
眾將也聽明白了,全都面面相覷,沒想到自己以為是一場富貴,結果卻成了別人的馬前卒。
咋辦?
大堂之上一時間寂靜無聲,歌女們則嚇得瑟瑟發抖,她們很清楚這個時候,這些剛才還調笑之人,很可能隨時變成殺人魔王。
“唉~”
王處直滿嘴苦澀,嘆了一句氣說道:“現在李悍虎就在身側,你我就是想撤軍恐怕也非易事了啊!”
盧彥昌點了點頭,同樣苦澀道:“的確如此。”
“不過,你我兩家擁兵十萬,想來那李悍虎縱然悍勇天下,擊敗你我也非易事。”
這點王處直也是贊同的,若是單單他一家,那不敢說這句話,可若是兩家十萬兵馬,底氣就要足上許多。
王處直還未開口,王都皺眉說道:“義父,孩兒覺得做困一城恐難持久,雖說李悍虎都是騎軍,又是急行軍,所帶糧草必然不足,時日一久必然北返,可幽州城內尚有許多錢糧。”
滿堂眾將看向王都,只見王都繼續說道:“與其坐困一城,不若我兩家出兵占了盧思臺和廣平縣。”
“盧思臺和廣平縣在桑干河兩岸,互為表里,北軍不習水戰,此時又是日暖之時,只要把北軍擋在大河北岸,我軍自然無恙。”
眾人大喜,聽了這話紛紛點頭,不錯,只要占了那兩處,與遼東軍對峙,時日一長,遼東軍必然北返。
王都笑道:“遼東軍畢竟是關外蠻子,想來也不是善軍,時日一久,必然會與幽州城內之人產生間隙,呵呵……”
王處直大喜,贊道:“我兒此言大善!”
王處直看向盧彥昌,盧彥昌也是一臉欣喜之色,全然沒了之前擔憂。
盧彥昌開口道:“沒想到令郎如此大才,就依令郎之言。”
“不過這廣平縣有誰來守?”
聽了這話,眾人再次沉默起來,王處存看向王都,此時王都卻低頭閉嘴不言。
王都不開口,李應之卻微笑說道:“廣平縣于桑干河北岸,依水而建,橫海軍又有眾多舟船,無論運糧送兵,還是依船箭射遼東軍,都有天然之地利,而我軍……”
王處直趕緊點頭道:“先生所言不差,正是如此!”
“王兄弟,你看……”
橫海軍眾將皺眉不已,他們知道義武軍不想去北岸,北岸就要直面李悍虎,可他們也不想去北岸啊!可這一時間也找不到推脫之詞。
王處直繼續說道:“盧兄弟,李悍虎不日就可到達幽州城下,所余時日不多,你我兩軍必須今日占了盧思臺和廣平縣,否則一旦讓遼東軍越河,你我兩家……”
盧彥昌咬了咬牙,拍腿起身道:“那就依兄長所言,我軍守廣平!”
王處直大喜,上前抓住盧彥昌手臂大笑道:“好!你我兄弟就會會這遼東悍虎,看看這關外悍虎究竟有何本事!”
“哈哈……”
眾人大喜,跟著哈哈大笑。
義武軍與橫海軍各自重新布置兵力,這些暫時不提。
李思鈺一路急行軍,疲憊不堪的萬余騎軍一路來到幽州城下,這才暫停腳步。
李思鈺看向禁閉的幽州城,頓時不滿,不但他不滿,就是整個騎軍都不滿,他們可是來救援幽州的,你們幽州是哪個意思?竟然關門不讓遼東軍入城。
牛三一臉惱怒說道:“大帥,這些幽州人竟然如此不懂事,哪里是想讓咱們救援的樣子,明擺著把咱們當成了賊軍一般!”
李思鈺看著禁閉的幽州城和城上那些緊張樣子的守兵,眉頭皺起。
他知道后世大明有這規矩,有不許外軍進入京城的死規定,當年袁崇煥救援京師,就是這么一條規矩被擋在城外與皇太極廝殺。可現在幽州城還不是后世的京師,這種態度明顯是對他們戒備的表現,連一個迎接他們的人都沒有,這讓李思鈺很是不滿!
裴仲德看到這般情景,小心觀察李思鈺的態度,他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機會,可以看出這小子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裴仲德也不說話,就這么小心觀察著李思鈺一舉一動。
“阿蠻拿張桌子,搬個凳子。”
阿蠻奇怪問道:“阿爹,他們不喜歡咱們,咱們回去就是了,為何拿桌子凳子?”
李思鈺瞪了她一眼道:“不讓你出來,死活都要跑過來,說好的要好好聽話,怎么現在不愿意了?”
阿蠻撅起小嘴,不滿道:“阿爹就會訓斥阿蠻……阿蠻拿桌子凳子好了吧!”
阿蠻看到他又瞪眼,趕緊改了口,扛著巨斧一溜煙跑了。
李思鈺搖了搖頭,舉起戰矛向前,萬余兵馬緩緩向幽州城壓近。
萬余騎堵在北門處,李思鈺帶著阿蠻一人,就在陣前,在幽州城下一人喝起了小酒。
按照李思鈺習慣,這種事情,至少要準備兩個凳子的,而今日,他就準備了一個,可見他心中是如何不滿。
萬軍陣前,寂靜無聲,只有李思鈺一人飲酒,阿蠻扛著巨斧無聊站在他身后,有一下沒一下的,來回踢著腳下石子。
日頭漸漸偏西,城上幽州城內大大小小將領重臣就這么看著城下飲酒那人,隨著日頭越來越偏,眾人額頭汗水越來越多,全都看向那個一臉平靜的馬仲安。
馬仲安抬頭看向日頭嘆了口氣。
“看來老夫這一遭是不走也得走了!”
說著拍了拍輪椅扶手,身后的白老虎面無表情推著馬仲安下了城頭。
“咯咯……”
一陣吊橋放下聲響起。
“咯咯……”
城門打開。
白老虎推著馬仲安緩緩出了城。
吊橋放下時,李思鈺未抬頭;城門打開,李思鈺未抬頭;馬仲安來到桌案前……
李思鈺依然未抬頭!
自飲自酌,頭也未抬起!
“二十萬斛糧食,十萬兩金銀,十萬匹綢緞!”
“少一點,你們都得死!”
李思鈺頭也未抬,自飲自酌,聲音冷酷無比。
馬仲安沉默良久。
“若是老夫之前開門迎接行乾,是多少?”
“三成!”
馬仲安繼續沉默。
“若之前行乾剛坐在這飲酒之時呢?”
李思鈺依然低頭飲酒。
“五成!”
“唉~”
馬仲安深深嘆息一聲。
“老夫怕啊!”
李思鈺繼續低頭飲酒,阿蠻則好奇盯著他們,云里霧里的,她聽不懂。
馬仲安未說怕什么,卻見他繼續說道:“想來……行乾也不想無功而返吧?”
李思鈺第一次抬頭看向這個病夫馬仲安,嘴角露出不屑,用力伸展一下雙臂。
“哎呀——”
扶案起身,嘴里笑道:“也是,把老子騙出了遼東之地,縱是猛龍,到了你的地頭也要低頭不是?”
面色突然冷峻起來。
“那就來年給諸位上貢品了!”
說著就要轉身離開,馬仲安卻拉了一把李思鈺手臂。
“行乾莫惱!”
李思鈺抬眼冷冷盯著馬仲安,也不言語。
馬仲安苦澀說道:“幽州損失慘重,行乾所要之物,一時間的確難以拿出……”
“哼!”
李思鈺冷哼一聲,嘴角很是不屑。
馬仲安苦笑道:“再怎么說,你我都是關外之人,老夫豈能不知禮數。”
李思鈺坐下,低頭繼續飲酒,聽他繼續說。
“老夫的確是故意激怒行乾……”
李思鈺正要抬手飲酒,頓了一下,這才把酒水送進嘴里。
“老夫說怕,并非虛言,是真的怕行乾。”
“老夫就想看看行乾底線在哪……”
李思鈺猛地抬頭,眼神冷厲。
馬仲安好像沒看到一般,繼續說道:“為了讓老夫安心,哪怕多花上無數錢糧,哪怕……現在沒有這么多……”
“也是值得!”
李思鈺閉眼輕點桌面,面色冷峻。
“果然是狠人!”
“以前是,現在還是!”
李思鈺心中不得不佩服這個老家伙,一般人對別人夠狠,殺人如同殺雞一般,可這半死不活的老頭卻對自己夠狠,這是無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這不得不讓李思鈺對他佩服起來。
還好裴仲德這老頭不在身邊,否則又該感嘆起來了。
馬仲安苦笑說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老夫知道行乾心中惱怒,所要之物老夫也不打折扣,一文錢、一粒米、一尺布都不短缺了行乾,但是現在幽州只能支付貴軍一半所需,還望行乾行個方便。”
說著馬仲安向李思鈺拱了拱手。
李思鈺點了點頭。
“可以!”
“剩余之物,三年內還清,這沒商量的余地!”
馬仲安點了點頭。
“行乾不請老夫喝一杯?”
李思鈺抬手把剩不了幾滴酒的酒壺扔在他懷里,站起身來。
“送你了!”
李思鈺翻身上馬,打馬離去。
阿蠻跟在身后,之前她只是看、聽,很是不解,這就完了?難道不砍了那老頭?
“阿爹,這……這就完了?”
“嗯。”
“不砍那可惡老頭?阿蠻都曬黑了!”
聽了這話,李思鈺哈哈大笑。
“哈哈……阿蠻本來就不白好吧!”
阿蠻不依,跑到李思鈺馬前阻住去路,指著那張小臉,嘟起小嘴道:“阿爹,阿蠻這些天已經白了好吧!”
看著臉上涂抹的白面粉,一塊白,一塊黑,他就忍不住想笑,面上卻認真看了看,點頭道:“的確白了不少!”
阿蠻扛著巨斧得意洋洋道:“是吧?”
“阿蠻若不是被太陽公公曬出了汗水,臉更白的!”
李思鈺看著阿蠻臉上汗水劃過的痕跡,露出的小麥色,趕緊點頭。
可不是么,若沒有汗水沖刷,可不就是很白嗎!
眾將怒氣越來越盛,太陽越來越偏西,眼看著就要落下去了,幽州城門這才打開,按照他們對李思鈺了解,這怒火早就能把人燒死了,可看他們大帥跟阿蠻小姐有說有笑的回來,這讓他們都摸不著頭腦了。
眾將不解,也不敢問,裴仲德卻不在意,上前問道:“行乾,你不惱怒?”
裴仲德說著還用手指指向正要回城的馬仲安。
李思鈺白了一眼這老頭,隨意說道:“本就沒打算入城,若不是城內人不懂規矩,老子連示威都懶得去做。”
李思鈺又說了一句。
“再說咱們得了比我預想的還要多一倍的收獲,還生個鳥氣。”
裴仲德奇怪問道:“哦?他們準備拿出多少東西?”
李思鈺隨意說道:“二十萬斛糧食,十萬匹綢緞,外加十萬兩金銀。”
“什么?”
眾人大驚。
裴仲德趕緊問道:“這么……多?他們拿得出?”
李思鈺白了一眼裴仲德,說道:“你以為人家跟咱們一樣都是窮鬼?當然了,現在幽州遭了兵災,他們一時也拿不出這么多,只能先給一半,剩下的三年還清。”
牛三大喜,臉上卻故意擺出一副不屑來。
“嗯,還算他們懂事,否則老子活剝了他們的皮!”
“哈哈……”
聽了牛三話語,眾人大笑。
眾人笑罷,牛三這才說道:“大帥,現在義武軍和橫海軍占了盧思臺和廣平兩地,他們堵住了渡口,接下來該如何?”
李思鈺笑道:“他們堵住就堵住好了,這些不急,兄弟們現在也疲憊了,先休整幾日,等石頭到了雍奴再說。”
眾人點頭贊同,此時他們的確需要修整幾日,現在幽州城沒了危險,剩下的只需要把義武軍和橫海軍趕走即可。
他們想著要趕走這兩個敵軍,李思鈺卻想重創他們。
幽州沒個幾年是別想恢復戰力,短時間內很難保證自身安全,他若不想后背威脅,不想每隔一段時間就入關一次,就需要重創義武軍和橫海軍,就需要威懾北方這些不軌的節度使們。
別人可以修整,他這個大帥卻不行,他需要仔細籌劃一番。
義武軍和橫海軍如同李匡籌一般,都是拿出了各自老底,內部同樣空虛,留在家里頂多萬余老弱守家,只要突破了他們的防線殺了進去,以騎軍速度,很容易在河北再搶一把。
關鍵是如何渡河?現在義武軍和橫海軍堵住了渡口,尤其是橫海軍!
橫海軍地盤處于運河兩岸,他們有不少船只,雖算不上多強的水軍,只能算是運糧的漕兵,可盡管如此也是很強的一股力量。
為了選擇突破口,李思鈺沿著桑干河向上游尋找合適渡河之處。
桑干河這個時候正是水量充沛之時,若是秋季,桑干河會有不少地方干涸,也就是桑葚成熟之時,桑干河水量最少,所以才取名桑干河。
桑干河源頭在山西,常常帶有不少泥沙,又有“小黃河”的說法。帶來了不少泥沙,自然就會淤積河道,春夏之季,水量充沛,往往會泛濫改道,所以又被稱為“無定河”。
李思鈺這個時候出兵并不是很好的時節,正當桑干河水量充沛之時,他一路向上游奔走,想要尋找一個合適渡河之處。
他這一動作,嚇壞了盧彥威兄弟,立即派人劃船向上游,密切關注李思鈺動作。
這查探一圈,竟然沒找到合適渡口,河岸邊是有些漁村,可船只很小,也不多,很難載著人馬渡河。
李思鈺很是失望。
過不了河,哪里能殺過去?
一連數日都未能想到合適辦法,裴仲德跟著李思鈺跑來跑去,李思鈺就奇怪了,這老頭咋來的這么多的精力,也不嫌累的慌。
暗暗煩躁的李思鈺也不理會這老頭,這老頭也不煩他,就是跟在后面看,看著他蔫頭耷腦,不時跟小丫頭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老頭心里就一陣好笑,暗想這小子還是不夠沉穩。
李思鈺終于知道自己是沒法子了,只能希望石頭能在下游占據雍奴,只要占了那里,就算堵住了橫海軍的歸路,他們就會大亂,不得不后退給他讓出通道來。
李思鈺強壓下心中煩躁對著裴老頭說道:“您老過的橋都比小子走的路還多,您老可有法子?”
裴老頭看著蔫頭耷腦的李思鈺,笑了,心想你這小子終于在老夫面前低頭了一把。
只見裴老頭捋須笑道:“行乾過獎了啊!”
“呵呵……”
“哼!”
看到老頭得意的樣子,李思鈺和阿蠻忍不住同時冷哼了一聲。
阿蠻跳起來就要揪住老頭胡須,老頭哪里敢讓這丫頭揪住胡須,趕緊閃躲了一下,嘴里說道:“你這蠻丫頭怎會如此刁蠻……”
“哼!”
阿蠻沒抓到胡須,指著老頭怒道:“你這老頭,吃俺的,喝俺的,要你想法子,你卻看笑話,哼哼!”
阿蠻頭伸向前,對著裴老頭連哼兩聲,很是可愛。
“哈哈……”
看到阿蠻如此,李思鈺“哈哈”大笑,心中陰霾一下子散了許多,忍不住揉弄阿蠻腦袋幾下。
“咳咳。”
裴仲德捏鼻子輕咳兩聲,他如何也不會與一小丫頭置氣的。不由說道:“你這丫頭好不知好歹,老夫還未說呢,你這丫頭就要揪老夫胡須……”
“哼!”
阿蠻再一次不滿哼了一聲,卻也不再搗亂。
裴仲德說道:“行乾,若是你渡了河,如何擊敗十萬精銳?”
“精銳?”
李思鈺不屑道:“先生莫不是欺負小子不成?那些民壯也算精銳?”
裴仲德苦笑一聲,這小子天生就是練兵之人,無論多差的民壯,只要落到他手里,三五個月就成了精銳,雖跟盛唐之時弱了些,可比那些節度使強的太多了,至少令行禁止沒一點問題。
那些節度使自己都不遵守軍規律令,手下兵卒更別說,打家劫舍這種事情更是屢見不鮮。
李思鈺很是無所謂一般,說道:“別的咱就不說了,就說這一個兵卒吃喝好了,一個正常兵卒,一年需要五斛糧食,這不多吧?”
裴仲德曾為工部侍郎,這些還是懂得,聽了這話,沒覺得哪里不對,點頭認可。
李思鈺看到他點頭,又說道:“五萬兵卒,不算將官,單只這些軍卒,至少每年要花費二十五萬斛糧食。”
“現在吏治崩壞,普通民戶需要繳納五成以上收糧,本來一戶民戶可種地二十畝,但現在連年征戰,民戶家中青壯要么戰死,成為路邊骨,要么成了配字軍,一戶農戶能種上三五畝地就不錯了。”
李思鈺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開元之治’時,大唐最為鼎盛之時,人口不過八百二十萬戶,而大隋鼎盛之時卻是八百九十萬戶!”
“都說盛唐如何如何,可終其大唐一世也未能超過‘昏庸無能’的楊廣……”
裴仲德自然能聽出李思鈺嘴里的諷刺,裴仲德在遼東之時就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他對唐朝君王不滿,對世家豪族的不滿。
李思鈺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安祿山叛亂平定后,大唐人口一百九十三萬戶,不納稅者一百一十七萬。”
“呵呵……納稅的只有幾十萬戶,這就是整個大唐啊!”
“現在呢,又剩下了多少?五萬戶?還是一萬戶?”
裴仲德默然無語。
李思鈺擺了擺手道:“呵呵,扯遠了啊。咱回來接著說這義武軍和橫海軍。”
“義武軍占據著易、定兩州,人口有多少?可有二十萬戶?”
“一戶不過產糧十斛八斛而已,就是一粒米都不留下,那王處存又能養出多少兵丁?”
“不錯,他們王家善于經營財貨,可那又如何?真能養活十萬兵馬?”
李思鈺不屑道:“他們能養活五萬兵馬就不錯了,想來這五萬兵馬,也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同樣橫海軍也是如此,哼!他們把所有軍隊壓在這場賭桌上,他們是在找死!”
李思鈺殺氣騰騰的說道:“小子也不跟他們交手,只要越過前面這條河,直接殺向他們老巢,我看他們能奈我何!”
裴仲德沒領過兵,不代表他看不出好壞對錯,按照李思鈺所言,他就是用屁股也能想象出,一旦萬騎殺向他們的老巢,義武軍和橫海軍會多么的恐慌。
裴仲德知道這小子有時很狡詐,能不硬拼絕對會取巧。
李思鈺皺眉說道:“你這老頭好狡猾,你是不是也沒好法子渡河,故意跟我閑扯吧?”
阿蠻聽不懂那些數字,也不明白李思鈺那些行軍打仗,可是最后一句話她明白了,定是這老頭糊弄他們父女呢,很是不滿,小手張開,身子向下微蹲,就要跳起抓裴仲德胡子。
裴仲德吃過阿蠻的虧,看到小老虎這般模樣,哪里還不明白咋回事,趕緊用手攔住,急忙說道。
“誰說老夫糊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