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依然禁閉,好像遼東軍不回關外,這城門就不打開一般。幽州城內有世家大族,有糧食,他們可以不開城,可薊縣不行,薊縣百姓需要吃飽肚子,哪怕去野外挖些野菜也是好的,他們必須為自己和家人的肚子去找吃食。
遼東軍在薊縣周圍也有十余日了,一開始他們非常害怕那些關外軍卒,在邊關之地的百姓,知道關外是什么樣子的,知道他們野蠻好殺,可這些日子,經常會有一些孩子跑到遼東軍營外面,眼巴巴瞅著遼東軍卒碗里的羊肉、手里的馕餅,看著這些孩子可憐模樣,不少軍卒動了惻隱之心,不時給孩子夾幾塊肉送進孩子嘴里,還有些直接帶著幾個女娃去營地里吃飯。
李思鈺出來的雖然匆忙,可這食物還是準備了一個月的食用,按照他的估算,一個月也夠了,之后就去義武軍和橫海軍地盤吃喝,吃他們的喝他們的。
對于營內照顧孩子,給孩子一點吃的,他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理會。
他不理會,軍卒也沒在意,可這就像捅了螞蜂窩一般,不但饑餓的孩子越來越多,面色饑荒的婦人也越來越多,這些情況李思鈺天天在軍營中,如何會看不到?
每次想要管一管,可每次看到那些婦人從營內走出時,都是一臉幸福模樣,懷里藏著幾塊馕餅,這心就跟刀割一般,張開嘴巴,卻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今日看到大河,想著如何能過河,正想到那些民居家中的頂梁,那房門的木板,雖然一時破壞了民居,可現在正是燥熱的季節,只要一個月內重新蓋好,不會影響到他們,房梁不能填飽肚子,房門不能填飽肚子,糧食卻可以!
一兩銀子,一斛糧食,不多,若是省省也可讓他們渡過難關,可以活命!
命令下去,遼東軍紛紛出動,一時間薊州大亂,百姓還不知道咋回事呢,當兵地就開始卸門,拆房頂,哭聲震天,縣衙官吏哪里敢吭聲阻止,只能眼巴巴看著軍卒把縣衙房頂和大門拆掉搬走。
李老漢眼中盡是絕望之色,看著幾個軍卒用刀子壓在自己唯一兒子脖子上,眼睜睜看著自家房梁被拆走,看著大門被拆走,他只能看著,否則兒子人頭就會落地,直到所有軍卒離開后,在他手里塞了個紙條,這才痛哭大罵起來。
“天殺的蠻子……天殺的老天……還讓俺們咋活啊……”
全城慟哭,聲震數里,幽州城門關閉的更緊了!
一個婦人拿著一個很大的破口袋,匆匆從李老漢沒了大門的門前跑過,剛跑過去幾步,又轉身跑了回來,看到李老漢還在痛哭大罵遼東軍這些天殺的蠻子。
婦人沒有安慰這可憐的老漢,張口卻罵了起來。
“天殺的老東西,你愛死哪死哪去!還不趕緊叫翠丫頭去領糧食和銀錢,晚了,若沒了,你這老東西活該餓死!”
婦人語速很快,說完也不理會呆愣的老漢,提著大袋子就要跑。
李老漢一聽糧食就愣住了,看到這婦人提著大袋子就要跑,哪里還能忍住,一把抓住婦人手臂,急聲問道:“三狗他娘,啥,啥糧食銀錢?”
婦人正焦急去領糧食銀錢呢,唯恐晚了啥都沒了,卻被李老漢抓住手臂不讓走,如何不大怒。
“嘿,你這李老頭咋回事?撒手,老不死的,再動手動腳,小心俺戳瞎你的狗眼!”
北方婦人脾氣火爆,更何況現在正急著搶糧食呢,這婦人如何不惱怒。
李老漢也顧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了,反正糧食才是最重要的,更是不愿放這婦人離開,兩人吵鬧聲驚動了屋內的一年輕婦人。
年輕婦人出來一看,正見自己阿爹跟三嬸拉拉扯扯,愣了一下,趕緊上前勸解。
“三嬸這……這是咋了?”
這婦人一急,用力狠狠推了一把李老頭,把李老頭推到,一屁墩坐在地上。
婦人也不理會老頭摔傷沒,急聲說道:“翠丫頭,趕緊拿上那些遼東軍給你家的紙條,去城外大營領錢糧,一戶一兩銀子,一斛糧食!”
“別忘了,趕緊的!那可是一兩銀子,一斛糧食!”
婦人也不理會愣住的翠兒,一溜煙跑了,一邊跑,一邊傻樂呵。
那可是一兩白花花銀子啊!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銀子是啥樣的。
一斛糧食,這得多少啊?
翠妹子愣住了,李老漢也愣住了,還未清醒過來,門前又跑過去一大群鄰居,這才讓李老漢和翠兒清醒過來。
“紙條?”
“紙條呢?”
李老漢像殺豬一般大叫起來,一個鯉魚打挺,就像年輕了幾十歲一般,爬起來向屋里跑去。跑到灶臺前,忙向爐灶內看,正看到那張已經燒為灰燼的紙條,只能從灰燼樣子看出,那的確是張紙條。
翠兒跟著阿爹跑進來,看到阿爹傻呆坐在地上。
“啪啪……叫你手賤,嗚嗚……沒了……紙條沒了……咋活啊——”
李老漢一邊扇自己大嘴巴,一邊絕望痛哭。
就在這時,又一婦人匆匆從沒有大門的房門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著。
“翠兒,翠兒!”
翠兒也顧不得阿爹了趕緊出去一看,正是娘家嫂嫂。
翠兒趕緊上去問道:“嫂嫂咋回事?”
婦人趕緊說道:“趕緊拿上布袋去領糧食和銀錢,晚了可就沒了!趕緊的,大嫂這就去,想到你家,這才回來說一聲!”
聽了這話,翠兒眼淚就掉了下來。正要離開的婦人看到這里,奇怪問道:“咋了?”
翠兒一邊抹淚一邊說道:“俺爹把紙條燒了……”
“啥?燒了?這老不死的咋不一頭撞死,那可是你家用大門和房梁換的!”
“遼東軍說了,等他們用完了,咱們再拉回來,把房梁放上去,門安好就成了,他們就用幾天。這老不死的,咋把人家給的紙條燒了呢?”
婦人又氣又惱,這都是救命的錢糧,有了這些錢糧,一家人就能活下去,至于那些房梁和門板,安上去就是了,能費多大勁?這李老頭竟然把憑證燒了,婦人如何不怒?
李老漢雙目無神,出來后,手里拿著個棍子,突然大吼一聲。
“俺……俺去找他們!”
婦人看到李老漢手里拿個棍子,要去軍營找遼東軍“算賬”,嚇了一跳,掐腰指著李老漢大罵。
“你這老不死的還嫌不夠丟人!”
“找人家算賬?”
“你憑啥?”
“紙條人家給你了沒?”
“紙條呢?”
這婦人氣勢十足,李老漢頓時蔫巴了,訥訥說道:“俺……俺不是找遼東軍算賬,俺……他們要不給俺,俺就用棍子把俺自己打殺了,他們……遼東軍的確……的確是用了俺家的房梁和大門……”
婦人看到李老漢這般,也不想再罵了,她不管李老漢死活,可翠兒可是他男人的親妹子,又不忍心不管。
正不知如何呢,婦人突然想起一事來,小聲跟翠兒說道:“趙寡婦與遼東軍中一人……那個小妹懂的,讓趙寡婦跟那人求求情,咱也沒說謊,遼東軍的確用了咱家的東西,只不過紙條沒了,應該沒多大問題。”
小翠聽了大嫂話語,自然知道趙寡婦之事是咋回事,臉上泛起紅暈。
“這……這行嗎?”
婦人一看小翠這般,知道她面皮薄,胸脯拍的邦邦響,很義氣的說道:“放心,這事俺去說,定然可行,大不了讓遼東軍派人過來看看。”
婦人說的大氣,這心里卻打鼓。
李老漢也沒了脾氣,也不敢跟著去遼東軍營了,因為婦人說了一句。
“遼東軍營,孩子去要吃的沒事,婦人也沒事,你這老爺們去了得挨鞭子。”
就這一句,在薊縣城傳得很是邪乎,再說男丁也怕遼東軍抓住他們,在他們腦門上蓋上標記,自然去領銀錢糧食的都是一些婦人和孩子,看到這一幕,李思鈺搖了搖頭,心下嘆息這些老爺們太不夠爺們了,竟然讓婦人扛著百十斤糧食回家。
那婦人嘴里的趙寡婦,那個“野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思鈺自己!
趙寡婦認識李思鈺也是巧合,趙寡婦有個孩子叫小棒頭,五六歲,饑黃面瘦的很,像是一陣風就能刮走一般。
營地外圍總是有這么一群孩子在徘徊,時不時就有軍卒給他們一塊肥膩的羊肉,這就更讓孩子們不愿離開了。
別的孩子嘴甜些,叔叔伯伯的叫,得到的食物自然就多些,小棒頭像是個呆頭鵝,是個不會說話的沉悶性子,只能眼巴巴看著那些孩子狼吞虎咽,吃著肥美得肉肉,他則一無所獲,一天到晚,只能空著肚子,情緒低落回家。
李思鈺那天也是無聊,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的樣子,他很開心,李思鈺是很喜歡孩子的人,別的孩子都去討要吃的,唯獨這個小棒頭一個人,眼巴巴看著別的小孩爭搶,就起了惻隱之心,帶著他去了營內,給小棒頭整了點吃食。
這孩子看樣子是很饑餓了,可吃飯的樣子卻讓李思鈺覺得這孩子不錯,家教很好。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竟然不緊不慢吃飯,這還是很饑餓情況下,能強忍著欲望,這不是一日兩日教導出來的。
他就好奇了,問這孩子家在哪,家里還有誰……反正就是一些套話言辭。
從孩子的嘴里,李思鈺只得到一個信息,孩子的父親是趙敬,李思鈺一時也未曾多注意,只是跟孩子說,他過幾日就要離開了,這幾日,若餓了,可以過來找他,還把身上一個令牌給了這孩子。
他也沒在意這些,就是一時心血來潮。這孩子第二日過來了,衛兵看到令牌,自是放他入了營地,李思鈺又邀請他一同吃飯,卻發現這孩子竟然沒有昨天吃得多,反而剩下了大半,李思鈺也不理會,就看看他究竟想如何對待這些剩飯。
按照后世想法,李思鈺覺得孩子可能會偷偷倒掉,然后跑過來說吃完了,阿蠻就做過多次這種事情。
可這孩子卻像一個“小偷”一般,把剩飯倒進一個皮袋子里,小棒頭做的這一切都被李思鈺看在眼里,卻未說出來,他也是閑的皮疼,就偷偷跟在小棒頭后面,來到他家里。
如同其他房舍一般,同樣的破舊不堪,屋里只有一生病的婦人,就是這趙寡婦。
正如電視劇里一般,屋內母子對話,讓李思鈺動了想要幫一把的念頭,于是他們母子就成了李思鈺身邊人,小棒頭是他的小書童,趙寡婦是他的“臨時保姆”
小棒頭母親跟他說了一些他們家里大致情況,他才得知小棒頭是有名字的,叫趙弘殷!祖父當過官。
聽到這名字,李思鈺臉上很是詭異,轉了幾圈,咋也看不出,這孩子是趙匡胤的老爹?
有這么巧?
巧不巧他不知道,究竟此娃娃是不是趙匡胤老子,還真不好說,后世重名重姓的多了,這個時代重名重姓又有多奇怪的呢。
不過就憑這小棒頭跟趙匡胤老爹一個名,李思鈺就覺得很不錯。
小棒頭識字,比阿蠻識字還多,不對,應該說阿蠻那丫頭就跟人家小棒頭不是一個層次的!
阿蠻對李思鈺身邊多了一個尾巴很不滿意,覺得這小子搶了她阿爹,時不時就想欺負一下小棒頭。
李思鈺多次訓斥,也沒能讓阿蠻放棄這種欺負人的想法,最后他自己放棄了。
孩子們的事情,還是讓孩子們自己解決好了。
翠兒跟在大嫂身后,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翠兒緊張,她大嫂看著面上無恙,心里同樣怦怦亂跳。
無數人頭攢動,都是婦人,場面更是吵鬧不堪,李思鈺也不管,帶著阿蠻離開了大營,去看看浮橋做的怎么樣了。
小棒頭年紀太小,沒法跟著李思鈺,就留在了大營,幫忙核對發放出去的憑借條條。
翠翠跟她大嫂進了營地,想向前擠擠,哪里能擠得動,別人也不讓你啊。
只能按照規矩,排起了長隊,到了臨近中午,這才輪到他們妯娌,婦人都想好了,該如何如何說辭,結果看到小棒頭坐在一個大凳子上寫寫畫畫,這可就傻眼了。
婦人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這才把自己的紙條遞了過去,小棒頭正低頭用毛筆勾掉收回的憑借呢,并未抬頭。
婦人把紙條放到他面前,這才抬頭,看到婦人,忍不住叫了一聲。
“啊?孫嬸嬸,您也來了。”
婦人滿臉笑意,趴在桌子上,把頭湊到小棒頭耳邊笑道:“小棒頭,這些都是誰讓你做的?你娘呢?”
小棒頭太小了,認識他的婦人還真不少,不時會有這婦人一般,他也不知道回答多少了,只能再一次說道:“我娘在營內洗衣服呢,大帥讓小棒頭在這幫忙的。”
婦人聽到這話驚喜道:“小棒頭還認識這大帥?”
小棒頭點了點頭說道:“認識啊,大帥人很好的。”
婦人更高興了。
“小棒頭,嬸嬸以前對你咋樣?好不好?”
小棒頭又點了點頭。
“嗯!”
婦人笑道:“小棒頭真乖。是這樣的,嬸嬸的妹子,她們家的紙條沒了,能不能給嬸嬸補一個?”
小棒頭點了點頭道:“這種事情大帥說過,大帥說,百姓不識字,可能不會注意紙上寫的什么,有弄丟的,就要核實一下,嬸嬸,她家的木頭,遼東軍有沒有用呢,若是用了是可以補的。”
翠翠在婦人身后,聽得個真真的,急忙點頭說道:“用了用了,俺家大門和房梁都沒了。”
小棒頭點了點小腦袋說道:“那小棒頭先給嬸嬸辦好,一會讓人去你家一趟,若是沒問題,糧食和銀兩會給你們送去。”
婦人趕緊說道:“不用送不用送,俺們自己搬回去就行了,可不能麻煩那些軍爺。”
小棒頭疑惑了一下,說道:“可以嗎?好重的。”
翠翠趕緊擺手道:“不用不用,俺有力氣!”
“那好吧,若是需要幫忙,嬸嬸說一聲,小棒頭可以請幾個兄長幫忙。”
還別說,小棒頭這幾日還真認識幾個遼東軍將勇,要知道,遼東軍有識字讀書的習慣,大老粗哪里會這些,不少人就去請教小棒頭,這個字念啥,這個字咋寫,一來二去,別人都喜歡了這個孩子。
像翠翠這種事情,小棒頭也遇過不少了,跟翠翠他爹差不多,氣不過遼東軍用刀子扒他家房子,拆他家門,紙條要不撕了,要不就燒了,等到發錢發糧時,都傻眼了,哭爹喊娘想要補回個條條。
李思鈺覺得是他自己沒做好,沒跟老百姓說清楚是咋回事,要是說清楚了,紙條也不會沒了這么多,也就讓人核查一下,給這些百姓補上。
事情不大,可這影響不小,每家每戶,大口袋大糧斗往家運糧食,這錢糧僅此就用掉了五千斛糧食和五千兩銀錢。
這在現在時節,那就是一筆老大的錢財,這些砸進老百姓家里,誰家不說遼東軍仗義?
名聲一下子在薊州打響了,以至于百年后這件事還上了縣志,告誡后人,遼東軍用百姓東西都要給錢給糧,你憑啥不給?你還能大過大帥不成?
李思鈺從遼東出來,所帶的大多是肉類,這些錢糧其實還是幽州人自己的,不過是幽州官府從百姓手里搜刮出來,回頭又送給李思鈺當作出兵的“傭金”,現在李思鈺又拿出一點返還給百姓罷了。
(這個時代黃金白銀很少,主要是銅錢,就是銅錢數量也不是很多,質量也不是很好,我為了省麻煩才用的銀錢,希望朋友們原諒!謝謝!)
遼東軍幾乎同時在東西兩線渡河,都是選擇在夜半之后。
李思鈺為了給渡河軍卒制造機會,決定在夜半之時,對河北岸的廣平縣發動一次佯攻。
騎兵攻城有天然劣勢,只能圍著城池,向里面拋射箭矢,效果還不好,所以他不想去強攻,對他來說,這些不過是餃子罷了,只要騎軍渡過河,這些人崩潰逃跑是早晚的事情,沒必要去強攻。
一連多日,李思鈺都未有任何動作,這讓橫海軍和義武軍都覺得遼東軍就這么回事,有桑河擋住遼東軍南下,遼東軍過不了河,拿他們就沒法子,只需靜等著遼東軍物資匱乏,被迫退去返回關外。
此時,盧彥昌正在廣平縣城內舉辦酒宴,酒宴上,不時會有手下將領嘲笑遼東軍,嘲笑他們只能待在北岸愁眉苦臉,廳堂內不時會傳出哄堂大笑......
可......廝殺吶喊聲卻詭異的突然爆發了。
盧彥昌頓時冷汗淋漓,一群將勇隨著盧彥昌爬到城墻上,看著漆黑的城外,大隊遼東騎軍來回奔跑,不斷向城內拋射箭矢,這提起的心頓時回到了肚子里,指著城外哈哈大笑。
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在上游幾十里處,五千遼東披甲騎分批登上數十個巨大的連鎖“橋”。
這“橋”不能說是橋,只能說是木臺。
常在河邊居住,不少人靠著劃船送人渡河和打魚為生,戰爭爆發后,漁民的船只大多被橫海軍燒了,可這人還在,操縱這巨大笨重的平臺不易,但若再加上繩索牽引,操縱起來并不是多大問題。
一個個巨大木臺被牽引劃向河對岸,上面載著無數鐵騎將勇,這就是一場災難,是義武軍和橫海軍的災難,只要這些騎軍鉆進了敵人肚子里,那就是災難!
李思鈺親自擔任這次進攻的主力,牛三負責佯攻吸引廣平和盧思臺敵軍的注意力,為渡河創造機會。
李思鈺是第一個踏上平臺之人,后面跟著阿蠻,裴老頭死活也嚷嚷著跟在身后。
本以為渡河可能會有一點意外,為此他特意讓騎軍全部使用弓箭,防備敵人靠近摧毀他們的平臺,結果什么事情都未發生,這讓李思鈺很意外。
兩個時辰,五千鐵騎安全渡河,有兩個笨蛋掉進河里也被拉上了岸,沒有任何損失。
渡過河后,修整一個時辰,李思鈺按照預定計劃,立即向東奔襲廣陽城和籠火城,無論成功或是失敗,只此一擊,一擊后,立即殺向雍奴,協助步軍渡河,然后考慮是否直接殺入義武軍和橫海軍復地。
西線渡河很成功,東線卻遇到了麻煩,船只把一千重步兵安全運了過去,可卻被夜里巡查的橫海軍發現,戰斗打響了,鎮守雍奴城的是橫海軍悍將韓都。
戰斗極為激烈,突突親領狼牙棒重裝步兵,堅守一處狹小灘頭,韓都連續強攻,死傷兩三百人,知道一時間無法拿下這些“鐵罐頭”,用重兵團團圍住突突,同時派出水軍封鎖河道,向盧彥威稟告雍奴城出現大批遼東步卒。
盧彥威得到雍奴城后路,出現大批遼東軍步卒的消息,大驚失色,急忙派出大將劉信統領兩萬人馬,回身救援雍奴城,這由不得他不重視雍奴城的得失,一旦丟了雍奴城,讓遼東軍截斷了他們的退路,李匡籌昨日之事,就是他盧彥威明日之果。
兩萬橫海軍出城十里,向東救援雍奴城,卻未料到一頭撞進了李思鈺鐵騎的懷中。
李思鈺正要突襲廣陽城和籠火城,看看有沒機會破了他們,就在他到達這里時,飛魚服卻送來一個消息。
得到消息后,李思鈺一面心驚步軍那里遇到了麻煩,同時又驚喜竟然有兩萬橫海軍出城了。
對于正面戰陣,只要不是兵力過于懸殊,李思鈺從未畏懼過,五千披甲騎,應付兩萬“民壯”,他哪里會畏懼。
“蒙哥翰,此戰由你來指揮,注意控制節奏,不用猛打猛攻,盡可能殺傷敵人,減少自己損傷。”
身體猶如一座鐵塔一般蒙哥翰,強忍著心中狂喜,這是大帥在培養下一任騎軍統領,如何不讓他心喜,強壓著激動狂跳的心臟,沉聲說道:“俺知道了,定不負大帥所望!”
李思鈺點了點頭,撥轉馬頭來到側翼,讓出指揮位置。
裴仲德不由說道:“行乾這是培養他?”
李思鈺點了點頭道:“蒙哥翰品行不錯,本就是騎將,只不過未能指揮過太多兵馬,讓他熟悉一下也是好事,畢竟我遼東軍真正能獨當一面的人才不多,需要多給些機會。”
裴仲德猶豫了一下說道:“行乾,胡將是不是……”
李思鈺一抬手,止住了這老頭想要說的話語,說道:“在我看來,唐將也好,胡將也罷,其實都差不多,關鍵是……”
李思鈺指了指自己腦袋。
繼續說道:“關鍵是腦子里的看法,是屁股向哪邊歪。”
“若是胡損在我軍中,他頂多在旅帥一級趴著,無論他能力多厲害,他只能在旅帥一級!”
“原因很簡單,他背后有奚族,屁股就不可能偏向我遼東。”
李思鈺嘆了口氣說道:“蒙哥翰不同,他是被部族拋棄之人,從小是被當年遼西軍,也就是我的前任旅帥孫大人收養的,一直受我漢家文化長大的漢子,腦袋已經成了我漢家兒郎,血統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裴仲德下意識輕輕點了點頭,阿蠻看著阿爹竟然不去出風頭,把出風頭機會讓給一個“憨大個”,有些失落。
李思鈺看到阿蠻扛著巨斧,看著披甲騎殺向那兩萬橫海軍,有些失落的樣子,伸出手指敲了敲這丫頭的可愛牛頭頭盔。
“想什么呢?”
阿蠻抬頭說道:“阿爹,阿蠻也能領軍嗎?”
李思鈺愣了一下,覺得這丫頭好像有些不同了。點了點頭說道:“武皇帝是個女人,不一樣成為這萬里大唐的主人……”
“咳咳……咳咳……”
裴仲德一陣咳嗽。
李思鈺看了一眼裴仲德道:“你這老頭胸懷可不咋滴啊!”
看著老頭聽了這話竟然跟他吹鼻子瞪眼。
李思鈺好笑道:“你這老頭還不服氣?武皇帝無論功過,她都是歷史唯一的女帝,做到那一步的女人,都是應該受到尊重的。再說,你這老兒掰掰手指,自己算算,大唐這么多皇帝,能超過武皇帝在世功績有幾人?你也是熟讀史書之人,史書上又有幾人能超過武皇帝?功過,功過,不能用那只眼睛只盯著過失,要知道功在前,過在其后!”
“有時候評價一個人的功過,不能主觀認為如何如何,需要去掉私人情感,要看對百姓,對后世的影響......算了這些廢話不說了。”
李思鈺看到裴老頭吹胡子瞪眼,趕緊結束這個話題,轉而對阿蠻說道:“你這丫頭要是本事大,統領數十萬大軍縱橫天下也非難事,阿爹支持你!”
阿蠻大喜,這丫頭就是喜歡熱鬧,喜歡出風頭,李思鈺對她很了解,故意說這些讓她樂呵樂呵,人就是這回事,開心總比不開心要好的多,煩心事已經夠多得了,能高興一會是一會。
李思鈺帶著他們,身后跟著數百親衛,站在一處高坡上,向下觀看蒙哥翰指揮。
數千披甲騎襲擊兩萬橫海軍,頓時讓這兩萬人馬混亂起來,民壯組成的軍隊,若是軍紀嚴明,久戰之兵,遇到突然襲擊,尚可以迅速結成軍陣,李思鈺站在坡地上看到的一幕,不由搖頭起來,本就成蛇形向前行進的橫海軍,遇到騎軍突襲,兵卒亂跑不說,甚至不少人,嘴里還喊著“快跑”之類,這種軍隊如何能擋住蒙哥翰?
看了一會,李思鈺心下嘆息,不只是橫海軍錯誤百出,蒙哥翰同樣也是錯誤百出,只不過遼東軍素質好些,錯誤少些。
下面喊殺聲震天,坡地上人群則指著下面小聲議論,直到殺成血葫蘆一般的蒙哥翰打馬前來,李思鈺這才打馬迎了上去。
“大帥!”
李思鈺點了點頭說道:“這次你失誤可不少,一個將軍元帥,戰前要多聽聽其他將領的意見,心里要有底。”
李思鈺指著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虜說道:“你看看這些人,他們只是一些民壯,躲在城墻內還可一戰,他們不是盧彥威的親兵牙將,謹慎是應該的,但是當他們混亂崩潰后,只需要干掉那些將領,圍住他們招降即可。”
戰前李思鈺交待過他謹慎,或許這個原因,在襲擊之時,沒有把握好戰機,竟然讓劉信帶著幾千人跑了。
蒙哥翰一臉慚愧說道:“大帥教訓的是,俺以后會注意的。”
李思鈺拍了拍蒙哥翰肩膀說道:“興許是之前我的話語,讓你畏首畏尾了,沒事,以后有的是機會,此次前往雍奴救援步軍,同樣由你指揮。”
蒙哥翰聽到這話,忐忑的心這才放回肚子里,沉聲說道:“俺定不負大帥所望,定會與眾人商議后,再作決定。”
李思鈺點了點頭,不再說什么了。來到跪地的俘虜面前,看著這些老老少少的橫海軍俘虜,心下嘆息。
戰亂,這個時代就是戰亂的時代,青壯死亡太多了,看著十萬八萬的軍隊,有三成合格兵卒就不錯了,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
“把俘虜集中起來,我說幾句。”
李思鈺對跟在身后的蒙哥翰說著,蒙哥翰立即跑了過去,讓人驅趕著過萬俘虜圍城一個大大的圈子,看到所有俘虜畏畏縮縮集中到了一起,不少人哭喊著“不要殺他們”的話語,殺俘虜是各個節度使的慣例,集中起來,沒了武器的他們更容易屠殺,一些經歷過這種事情的老兵尤為害怕。
李思鈺看著俘虜被集中了起來,這才打馬上前,隨著李思鈺緩緩來到俘虜面前,俘虜們逐漸沒了聲音,唯恐激怒了李思鈺。
李思鈺看著下面畏畏縮縮的俘虜,沉聲說道:“你們是俘虜!如何對待俘虜,想來你們知道如何。”
李思鈺話語剛落,俘虜們神經好像一下子繃斷了一般,哭聲震天,李思鈺也未阻止,讓他們哭個夠。
李思鈺不出聲,遼東軍默然,只有俘虜們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遼東軍詭異的沉默,讓俘虜們崩潰,接著疑惑,更多的是害怕!
漸漸地,哭聲停了下來,詭異的寂靜,看向李思鈺的目光帶著哀求之色。
李思鈺看到俘虜們哭夠了,這才指著俘虜們,繼續說道:“你們之前是農夫、工匠、商賈,亦或是讀書人!”
“打仗或許不是你們愿意的,或許是盧彥威抓住你們,逼著你們去打仗......你們覺得自己委屈,憤懣!但這不代表你們就無罪!”
李思鈺指著俘虜冷哼一聲。
“別告訴老子,你們沒殺過人!”
“別告訴老子,你們沒搶過良善人家的錢糧!”
“別告訴老子,你們沒奸辱過婦人!”
“你們有這樣的人沒?站出來讓老子看看!”
李思鈺一聲比一聲高昂憤怒,俘虜們全都低垂著腦袋,無人敢出聲,更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跟他大聲說“他沒有”!
李思鈺指著下面人群,面露猙獰憤怒。
“你們有罪!”
隨著李思鈺怒吼,俘虜們更是渾身顫抖,頭低得更很了,卻無人敢說話。
李思鈺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有罪,就要贖罪!沒有人可以在老子手底下犯了罪能免罪的,你們想都別想!”
李思鈺指著俘虜冷哼道:“你們這些罪人,將要為自己贖罪,將為百姓搭橋鋪路十年!”
“本帥沒工夫搭你你們,你們有膽可以逃!
“逃走一人,斬百人!”
“逃十人,斬千人!”
“逃百人,全軍皆斬!”
“李義真出列!”
李義真大步出列,半跪于地。
“從現在起,領百人,為他們統領,你可有膽?”
李義真大聲道:“有!”
李思鈺看著半跪于地的李義真,對這些俘虜冷酷說道:“本帥只留百人,你們可以逃,甚至可以殺了他們,但是——”
“本帥會屠光你們橫海軍所有人,屠光你們家鄉每一個人……
“為他們祭奠!”
李思鈺撥轉馬頭,就要離開,再一次回頭冷冷看了一眼這些萬余俘虜。
李思鈺舉起戰矛,向前一揮,率先帶著親衛向東離去,蒙哥翰傻眼了,這就走了?
俘虜咋辦?真的讓李義真百十人帶著萬余俘虜?
裴仲德搖了搖頭,打馬追向離開的李思鈺。
一名親衛猶豫問道:“將軍咋整啊?”
蒙哥翰看了一眼親衛,罵道:“咋整?沒聽到大帥說話嗎?”
“還不趕緊吹號傳令?想讓大帥抽俺鞭子不成?”
說著蒙哥翰狠狠抽了一鞭子戰馬,向著李思鈺追了過去。
挨罵親衛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大帥怎么說就怎么做好了,自己多嘴不是找抽嗎?
繼續東進的號令傳下去,五千騎迅速跟著李思鈺向東急進,需要盡快拿下雍奴,讓步軍過河。
五千騎漸漸遠去,俘虜們都傻眼了,這就完了?
可他們一抬頭,看到李義真冷冷目光,又都低頭跪著。
十里,是很近的距離,距離籠火城僅僅只有十里,就這十里,盧彥威不敢出來與遼東騎一戰!
十里的距離,俘虜們只需要干掉百十人的李義真,就可獲得自由,可……他們不敢!
俘虜們不是沒有聰明之人,尤其是軍官將領,他們出來救援雍奴,為何?還不是因為遼東軍步卒殺到了雍奴城。一旦雍奴城告破,遼東步卒過了河,橫海軍后路阻斷,無論他們逃不逃,是不是逃回籠火城,意義都不大,經歷過遼東鐵騎沖殺后,他們有自己的判斷。
李思鈺之所以這樣做,主要是他沒時間在這些俘虜上耽擱太多時間,至于屠城,他還真做不出來,但是將來一旦再次抓到這些俘虜,他會毫不猶豫砍掉這些人的手臂,而不是手指!
俘虜們很老實,沒了騎軍看守,他們甚至比想象中更老實,不但自己不跑,但凡有想要逃跑的,都會被拳打腳踢,他們記住了李思鈺那些狠話,他們逃了,遼東軍會屠了他們的家鄉,滄、景、德、棣四州現在哪還有多少兵力,一旦遼東軍殺入了他們家鄉,毫無反抗之力的父母妻兒怎么辦?他們不敢把生死大事寄托在遼東軍的仁慈上面,他們情愿相信那虛無縹緲的諾言,也不敢去反抗。
有人會說這些人真傻,可這就是現實!這種事情這片土地上不知發生一次,最大的一次是白起坑殺幾十萬降卒,這種事情屢見不鮮,理由各種各樣,最主要的一條還是擔心敵軍屠城,為此不反抗,甘心就死的不在少數。
李思鈺對這種事情也不好說是好是壞,反抗有反抗的理由,甘心就死有就死的想法,說不上好壞,都是無奈之舉。
李思鈺殺向雍奴城,俘虜們跟在后面慢行,籠火城卻驚慌失措了起來。十里外的戰斗廝殺,他們站在城頭上都可以聽到震天的喊殺聲,除了混亂,無人敢出城,不明情況的他們擔心出了城,半道再殺出一隊人馬,自己救不了人,反把自己填了進去。
正當劉信遇襲時,盧彥威正緊急與眾將商議,如何應對后路出現大隊遼東步卒一事。誰料到,爭議還未停息,這邊就傳來劉信于城外十里,遭遇大批遼東騎的圍攻,眾將跑上城頭,聽著城外廝殺聲,盧彥威臉色越來越白,所有人臉上都是恐慌之色。
“誰......誰能告訴老子,李悍虎是如何渡河的?”
盧彥威大怒,竟然讓遼東騎渡了河,他們還都蒙在鼓里。
眾將恐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敢言語,這個時候,暴怒的盧彥威可不是好說話的人,被一刀砍了腦袋,那可沒法安回去。
“怎么辦?”
“荀匡你說!”
盧彥威指著一名文士模樣男子,正是橫海軍行軍司馬荀匡。
荀匡不敢不回答,硬著頭皮說道:“我軍善守城池,卻不善野戰,此時若出去,恐怕......”
盧彥威面色好了些,說道:“雍奴城出現遼東步卒,騎軍不善攻城,可要是那些步卒過了河,該如何?”
荀匡說道:“只有與義武軍聯手圍攻雍奴方可,這個時候,遼東軍立足未穩,還有機會,若是讓他們站穩的腳跟,數萬遼東軍非我部可以動搖。”
劉信出城遇襲,過萬人馬丟失,現在人馬幾乎和遼東軍相當,戰力又不是遼東軍的對手,只能借助義武軍。
盧彥威點了點頭,說道:“嗯,你去一趟廣平城,無論如何也要讓王處直出兵。”
盧彥威看向正向這里逃跑過來劉信,心中不知道是憤怒或是后悔。
半天也未再見到逃兵逃回城,荀匡無奈出了城,去向義武軍尋求支援,他沒想到,現在王處直正集結了所有人馬,緊急派人去盧思臺召回義子王都。
李思鈺帶領騎部過河了,并且襲擊了劉信兩萬步卒,甚至還得知了數萬遼東步卒殺到了雍奴城,這如何不讓王處直心驚肉跳。
從遼東軍殺向雍奴,并未攻擊他們囤積的廣陽城和籠火城,這種情形讓王處直頭皮都炸了。
明顯遼東軍要堵住橫海軍,吃掉他們的意思,義武軍各軍將領得知后大驚,紛紛要求必須趕緊回去,易州、定州兵馬都在這里,遼東軍過了河,他們有大隊騎卒,要比他們跑得快,一旦讓遼東軍破了定州城,所有人都得完蛋。
馬軍指揮使姜旭當場就要掀桌子,再也不在乎王處直滿意不滿意,他們的家族妻女都在定州,若再不回去,都得死在這里。
王處直騎在馬上,看著密集人群,耳邊依然還回蕩著姜旭話語。
“現在是義武軍唯一機會,李悍虎殺向了雍奴城,一旦把數萬遼東步卒接過河,步卒擋住橫海軍回家的路,騎軍就可以直接殺向定州,你王處直就是我義武軍千古罪人!”
“你王處直愛死不死,老子現在就回去!你們誰走?不走,你們就陪著這姓王的一起去死好了!”
王處直不是好脾氣,可在這種眾將紛紛離席,跟著姜旭離開的局面下,他能如何?
他感到渾身冰冷!
姜旭果然沒在王處直獲準下,率先帶著千余騎軍離開,接著不斷有各軍離開,雖還有三萬兵馬在手里,哪里還敢繼續留在這里。
姜旭說的沒錯,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現在有橫海軍擋在前面替他扛雷,一旦數萬步卒過了河,數萬遼東步卒完全可以抵擋數萬橫海軍,那些騎軍若離開殺向定州怎么辦?把他們堵在了外面怎么辦?
遼東軍在河東之戰顯露出來的強大戰力,義武軍能正面打得過遼東軍?王處直自己都會搖頭。
現在他不得不趁著最后這個機會,趕緊回去,回到自己地盤,尚可以堅守城池,騎軍無法奈何兵力充足堅固的城池。
王處直探查到遼東騎東去,殺向了雍奴城,立即出城逃往易州、定州,臨走前,狠狠罵了一句。
“盧彥威你這個廢物,盡然讓李悍虎過了河!”
“自己找死,別拉著老子!”
荀匡來到廣陽城時,呆呆看著空無一人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