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贄等了許久,他的孫子裴堅早就不耐煩了,多次想要下車,訓斥堵住的車隊讓開,卻被裴贄眼神制止。
看到一群女子登上了那些馬車離開,道路這才通暢些,裴堅也不用馬夫趕車了,自己搶過馬夫位子,抬手就是一鞭子,馬車跑的飛快。
緊趕慢趕,裴堅額頭都出了汗水,這才用了一頓飯功夫回到裴家府門外,裴贄下了馬車,正好看到另一輛馬車緊跟著來到裴府。
裴贄看到這輛馬車,沒有急著進府,而是站在那,等待另一位老人下了馬車。
“紀圣,你也來了。”
這輛馬車正是裴樞的馬車,裴樞剛下了馬車就看到裴贄,愣了一下,這才笑道:“族叔派人去了兵部,要小弟回府一趟,本想著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卻不料遇到了點急事,這才耽擱了些。”
“大哥,可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裴贄微笑道:“是小五回來了,帶來了二弟一封信。”
裴贄與裴樞一同進府,聽到裴贄竟然說了這么一句話,裴樞愣了一下,頓住腳步。
“文達來信了?可知是何事?”
裴贄搖了搖頭。
“還不知,老夫也剛剛得知此事。”
裴樞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兩人腳步卻加快了不少。
兩人來到廳堂,正見到里面那些老頭都是一臉沉默,氣氛詭異。
裴贄、裴樞兩人心中詫異,卻沒表現出來,齊齊向坐在首位的裴慶行禮。
“侄兒見過七叔。”
裴慶此時沒了之前那種玩世不恭模樣,與數十年身居高位者一般無二。
裴慶面無表情,嘴唇微張。
“坐在一邊吧。”
向門外仆人喝道。
“去把小五抬過來。”
眾人沉默不語,每個人臉色都鄭重起來。
看到抬進來的小五,裴贄皺了一下眉頭。
小五依然是一身破爛不堪的羊皮襖,身上的血跡雖然早已干硬,血腥氣卻是濃重無比,身上的傷口很多,最重的是胸前那一刀。雖然看樣子像是被簡單包扎了一下,可裴贄看到小五胸前不時滲出的黃色腥臭液體,他就知道,小五完了,沒救了。
看到裴贄皺眉,裴慶解釋了一句。
“本來是要給小五清理傷口的,小五不同意,擔心隨時會死掉,在他死之前,信件必須交到你手里。”
裴贄點了點頭,起身來到小五身前,蹲下身子輕聲說道:“小五......小五......”
小五嘴唇干裂,不時昏迷不清,聽到有人呼喚,緩緩睜開眼,張嘴想要說什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手指想要從懷里掏出信件,也只能勉強動了動,雙眼看向自己懷里,眼中充滿了期望和解脫,手指輕輕落在地上......
良久,裴贄這才輕輕合上小五的雙眼,從懷里取出一封保護良好的信件。
裴贄站起身子,向門外仆人說道:“小五的家人如我裴家子孫,不可怠慢!”
“......厚葬小五”
仆人躬身入內,把小五抬了出去,裴贄坐回座位,低頭看了許久那封小五用命守護的信件。
裴慶嘆了口氣。
“唉~”
“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看看這封信,看看小五的命究竟值不值。”
裴慶話語里的冷漠,裴贄清楚,別說是裴慶,就是他刑部尚書裴贄也看慣了身死,可這種事情發生在眼前,終究還是有些傷感。
裴贄輕輕撕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信紙,上面的字跡顯示,這封信內容顯然不多。
裴贄低頭看向那些文字,手指不由地抖動了一下,面色猛然大變,那些老者全都在看著他,看到裴贄這般反應,神情也跟著大變起來,好像整間屋子里都能聽到“咚咚”的跳動聲一般。
“敬臣......”
裴慶忍不住開口問道:“究竟......究竟是何事?”
裴贄強忍著胸中劇烈跳動的心臟,什么話語也未說,只是起身把信件交給了裴慶。
裴慶急忙拿過信件,一目十行看了起來,手中劇烈顫抖,根本停不下來,一遍又一遍看著手里字跡并不多的信件,其余老者全都伸著脖子,想要一窺全貌。
年紀更大些的老五裴綱不滿了,沉聲道:“老七,究竟是何事?”
裴慶強忍著內心激動,很是不舍,把手中的信件交給了旁邊的裴綱。
裴綱像是搶奪一般,迅速從裴慶手里“奪”來那封信,跟裴慶一般無二,手抖的厲害,一遍又一遍,眼睛像是黏在了紙上。
之后......
所有人看了一遍,心中心臟劇烈跳動不止,卻無人開口說話,場面很詭異。
“老爺......”
一個仆人匆匆跑進了廳堂來,一下子打破了這詭異的場面。
“啪——”
裴慶大怒,抬手就把自己喜愛的茶盞扔了出去,砸在這冒失的仆人額頭上,老頭畢竟是老了,手里勁頭很小,只是在這倒霉的仆人頭上砸了包。
“混賬東西,誰讓你進來的!”
這仆人叫裴七,是裴慶很喜歡的一個老仆的兒子,平日里也從未呵斥過裴七,今日裴七是第一次見到大怒的裴慶,一時間呆住了。
“是......是則禮少爺......想見老爺。”
裴慶更是大怒,站起身子怒吼道:“讓他滾!今日裴府誰都不見!”
“十丈內!膽敢靠近者,杖斃!”
“滾!”
“啪——”
憤怒的裴慶怒吼著,拿起眼前僅剩的茶壺扔了過去,摔在裴七面前。裴七嚇得面無人色,連滾帶爬跑出了廳堂之外。
裴綱臉色不善,看向裴樞說道:“紀圣,你親自到外面布置一下,不許任何人靠近這里!”
裴樞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什么話都沒說,轉身走出廳堂,調府內家將圍住這座極為重要廳堂,他知道,這件事關系到他裴家以后的興衰,絕對不能讓外人得知,至少短時間內,絕對不可以,否則他裴家就失了先機。
裴樞走了出去,廳堂內再次詭異起來,誰也沒再開口,就是剛剛暴跳如雷的裴慶也閉上了眼睛,他要好好平息一下心中的激蕩,這些廳堂之內的老人,沒有一個不是在官場上廝混多年的老家伙,知道越是重要事情,越是關乎生死榮辱之事,就必須冷靜下來!
裴樞調來數十名家將,團團圍住這個廳堂,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安排妥當后,這才推開廳堂大門,發現所有人都沉默不語,裴樞內心也緊張起來,小心關上房門,做回自己的座位。
等到裴樞做好后,裴慶抬起頭來,看向其余八人,開口說道:“信件諸位也看到了,這里都是我裴家掌舵之人。這封信件有多重,老夫不說,諸位也很清楚它的重量。”
裴慶看向裴綱,裴綱微微點了點頭,看向裴樞,面色嚴肅,開口問道:“紀圣,你二兄的信件,你也看到了,你如何看?”
裴樞看到自己這一脈掌舵人如此嚴肅表情,心中頓時緊張起來,哪怕他現任兵部侍郎,可在嚴肅裴綱面前,依然手心冒汗。
裴樞暗暗深吸一口氣,知道,這種事情是家族百年興衰大事,容不得出現岔子。
裴樞閉上眼睛,靜靜思索起來,眾老者看到同樣已臨近不惑之年的裴樞這般,非但不怒,反而紛紛點了點頭,全都不語,靜等著裴樞回話。
良久,裴樞這才睜眼,眼中已無任何情感,猶如一汪清水。
“諸位叔伯,小侄今日前來之時,剛剛得到一些河北之事。”
“二哥信上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李悍虎騎軍萬余,步卒三萬,兵分兩路,一路由李悍虎親領萬騎從檀州入關,迅速集結在幽州城外,與無定河對岸的義武軍和橫海軍對峙。”
“另一路,由李悍虎義兄李義山和手下大將石云力統領,三萬步卒踏出山海關,由平州進入幽州,與雍奴城橫海軍守將對峙。”
裴樞看著眾人都在看著他,繼續說道:“兩路遼東軍,東西對峙,西線牽制了義武軍和橫海軍主力,只要三萬遼東軍步卒越過運河,奪取雍奴城,就會掐斷橫海軍退路,造成義武軍和橫海軍不戰自亂,但是步卒并未率先越過運河,而是西線的李悍虎率先越過了無定河,并且在籠火城外全殲兩萬救援雍奴城的橫海軍,造成了義武軍逃亡。”
“李悍虎率先過河,并奪下了雍奴城,三萬遼東步卒安全渡河。”
眾人聽著裴樞簡單介紹了一下信中表達出來的局勢分析,眾人紛紛點頭認可。
裴樞再次說道:“這只是二哥來信之時的遼東軍戰事狀況,而侄兒今日得到的更多些。”
“在李悍虎奪下雍奴城之后,三萬步卒越過運河之后,遼東軍再次兵分兩路。”
“同樣,李悍虎統帥數千騎,阻截義武軍難逃之路,于易州城,成功堵住義武軍退路,義武軍據守易州城與李悍虎對攻。”
“因橫海軍后路完全阻斷,籠火城內發生叛亂,盧彥威兄弟被李悍虎手下大將夏三牛斬殺,橫海軍投降,夏三牛裹挾橫海軍降卒共計兩萬,南下與李悍虎在易州匯合,”
“義武軍王處直被困十數日,被其義子王都斬殺,義武軍降卒三萬。但因某種不明原由,李悍虎僅僅裹挾三萬義武軍降卒,王都為易州之主,李悍虎此路共計萬騎和五萬降卒。”
“另一路,因橫海軍全滅,迅速南下奪取盧彥威兄弟地盤,此前已經全部占據滄、景、德、棣四州,其大將突突于歷亭與晉軍大將李嗣源對峙。”
裴樞一口氣說完所有關于遼東軍情報,他是兵部侍郎,長安成了瞎子聾子一般,這種大事,依然還是能得到一些消息的。
眾人聽完裴樞講述之后,沉默了一會,裴贄輕聲說道:“二弟意思很明顯,李悍虎不會占橫海節度使地盤,若是想占據那里,至少要拿下幽州地盤才是,而遼東軍入關南下的主要原因就是幽州軍盡沒于河北,李匡籌被盧彥威兄弟斬殺,義武軍和橫海軍入侵幽州,造成李悍虎后背不穩,這才入關南下。”
“現今幽州節度使留守是遼東出身的馬仲安,手下將勇大多也是遼東之人,這些人都是李悍虎在爭奪遼東軍權歸屬時落敗之人,當時李悍虎并未斬殺這些人,二弟又言李悍虎此次入關,有九成會親自入長安,若是如此……”
裴慶點了點頭,說道:“李悍虎若親身入長安,他就不可能奪取幽州之地,那樣本就根基不穩的遼東之地,很可能會被關外胡人入侵,李悍虎能親自坐鎮草原,并且立了個什么漢八部,就說明此人極其在意關外之地的安危,是不可能在親身入長安情況下,還奪取幽州之地。”
老十裴素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如此。易州之事雖不明緣由,可既然在義武軍投降情況下,依然可任由王都執掌易州,也說明此人并不想奪取他人之地,只不過想削弱河北各節度使實力罷了。”
“也……也就是說,橫海軍地盤,李悍虎同樣也不會要!”
此話一出,廳堂內眾老者氣息明顯粗重了許多。
沉默,又是沉默!
裴樞突然在寂靜的廳堂內開口說道:“橫海軍周邊有成德節度使王镕、魏博節度使羅弘信,以及河南之地的朱家兄弟。”
“王镕年幼,又經此戰,實力銳減;羅弘信有相、衛兩州的樂從訓這個死敵,同樣無法威脅到橫海軍;至于朱家兄弟現今自身難保,更無法北上奪取河北之地。也就是說……橫海軍現今最適合朝廷入主。”
裴贄看了一眼裴樞,說道:“不僅僅如此,就是現在的幽州馬仲安,他也沒能力南下侵入橫海軍地盤。”
眾人沉默,裴樞嘴里說是朝廷,他們自然知道這是個托詞,但裴樞話語也沒錯,他們想要橫海節度使那個位置,就需要朝廷的名義討要,真正隱藏在黑幕之下的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給自己披上一個合適的外衣。
在朝廷做了這么久的官,跟人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他們很清楚該如何說,又如何做。
該分析的,他們都分析的很透徹,若是李思鈺在這里,一定會感嘆這些老不死們的奸滑,就像把他剝成了小白羊一般。
可現在,他們有個問題要解決。
該如何去河北,又該由誰去?
裴綱看向裴慶,說道:“老七,以你看該如何去河北,又該……誰去?”
此話一出,全堂寂靜。
良久……
裴慶看向裴贄,裴贄抬頭看向裴慶。
裴贄滿露苦色,裴仲德給他那封信,明言只能他這個兄長才可拆看,誰料道,小五會身受如此重傷,弄得整個裴家都知此事,想隱瞞都無法隱瞞。
裴贄心下嘆氣一聲,開口說道:“去河北容易,遼東軍南下河北,兩部有兵十萬,晉軍兵馬不過六萬,兵力弱于遼東軍。遼東軍十萬兵馬南下,想來宣武軍朱溫不可能坐視不理,定然會北上,盡管李克用與朱溫素來不和,但是一旦晉軍被迫退回河東,遼東軍可十萬順勢南下過河,以遼東軍戰力,河南軍很難抵擋,所以朱溫極有可能會率先北上,與李克用聯手。”
“若是如此,三人可能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時就需要朝廷派遣大臣前去調和。”
紅臉老者皺眉道:“三人難道不會發生大戰?”
裴贄搖頭,說道:“應該不會,看似李悍虎十萬兵馬,卻只有本部數萬兵馬可用,那些降卒早已失了銳氣,已不堪使用,若李克用被迫返回河東,這些降卒尚可一用,但是……”
裴贄搖頭,沒有再說什么,眾人卻已明了他的話語意思。
兵卒,尤其是失了銳氣的兵卒,若是想要恢復士氣再戰,要么休整一段時日,將領慢慢恢復其斗志,要么戰勝強大的敵人,恢復斗志,這就無法避免與晉軍交手。
裴贄說的不錯,李思鈺也不可能跟兩軍死磕的,遼東軍主體打打橫海軍、義武軍這樣的弱軍尚可,若是與晉軍交手,難免會損失慘重,一旦遼東軍損失過大,就無法威懾關外胡人,這是個死結。
總得來說,根結還是因為遼東軍根基不穩,人丁不足。
裴贄接著說道:“三方大戰的可能性很低,無論是河東李克用,還是河南的朱溫,他們都不想在這場爭奪中損失太大,致使內部不穩。”
“所以……”
裴慶皺眉說道:“我裴家自然想要去河北調和,可朝廷……”
朝廷巴不得三人打的血頭血臉呢,如何想要去調和他們?
這比較麻煩。
裴綱看向老十裴素,裴素剛好抬頭,正好看到裴綱看向他,心中不由苦笑起來。
“十弟,你說說該如何?”
裴素不想摻和進兩房的較量,可是現在裴綱明擺著是不想放過他,無奈下,裴素只得開口說道:“朝廷從黃賊叛亂后,從田令孜亂朝以來,朝廷已經是四處漏水的篩子,這如何做,想來五哥應該很清楚如何吧?”
裴綱沉思起來,手指很有節奏一般,輕輕點擊著眼前的桌面。
逼迫朝廷法子很多,但要做的滴水不漏,讓他人無法得知裴家的意圖,這就有些難度了。
裴綱說道:“這事暫不提,該由誰去河東一趟為好?”
裴綱坐正了一下身子,正色道:“如今不是往日,裴家必須團結一致,無論由誰去,必須要秉持兩點。”
裴綱轉頭看了一圈眾人,這才嚴肅說道:“第一點,就是必須精通兵事,亂世兵為王,咱們裴家自秦漢以來,不知經歷過多少王朝更替之事,如何在這種時候保護我裴家老小,延續我裴家一脈長盛不衰,想來不用老夫再說了吧。”
“第二點,人選之人要有足夠的人脈,至少要與周圍節度使相安無事,理由老夫也不用說了,想來諸位也一清二楚。”
“那么,我裴家該派誰前往河北?”
裴綱話語一落,全看向裴贄。
裴贄聽著裴綱話語,看到眾人這么看他,心中嘆了口氣,知道這些人為何如此。
裴贄看向裴慶,裴慶皺眉,輕輕嘆息一聲,隨即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朝裴贄輕輕點了點頭。
看到自己這一脈老祖點頭,裴贄苦笑一聲,說道:“我裴家之人,若論熟通兵略者,唯二弟和紀圣兩人,二弟入遼時日已久,想來與那李悍虎也有些熟絡了,李悍虎此次入京,我裴家需要一人留在那李悍虎身邊,二弟是不適合留在河北。”
裴贄看向裴樞說道:“紀圣與那朱溫有些交情,又認識王镕小兒和李克用……”
“還是……還是紀圣去吧。”
裴綱微笑點頭,說道:“那就這樣吧!”
“此去非同小可,紀圣你要挑選一些可靠、可用之人一同前往,萬萬不可大意。”
裴樞心中狂跳,深吸一口氣,起身向裴慶、裴綱躬身道:“侄兒定不負叔父期望。”
橫海軍被李思鈺打的皮青臉腫,這也不代表誰都有資格去做節度使,尤其是那些沒錢沒糧沒兵的朝臣,本土將領官員驅逐朝廷派去的節度使多了,若裴樞沒幾把刷子,被驅逐打殺也不是很難理解的事情。
裴家在商議如何讓朝廷派人去河北,如何調解河北之事,他們卻不知道李思鈺已經打算把橫海軍節度使四州之地送與他人,裴仲德這封信若晚去幾日,定然不會是這樣子。
此時河北戰事依然正在進行,沖在最前面的突突卻有些莫名其妙,他是先鋒大將,遼東軍擊殺了盧彥威兄弟,橫海軍能夠逃脫的不足一成,石頭決定乘坐船只迅速南下,攻占已經沒了多少兵馬的滄州。
遼東軍步卒動作很快,而作為先鋒大將的突突更快,石頭跟在后面,需要“攻城破寨”,需要招降滄州各處的兵馬城池,而突突沒有這些任務,他的任務只有一條,就是沿著運河南下,阻止一些不長眼的家伙趁機打劫。
遼東軍這種迅猛攻勢,嚇到了正在強攻邢州的李克用,急令大太保李嗣源前去阻止。
李嗣源,沙陀人,原名邈佶烈,其父李霓為李國昌愛將,就是李克用老爹手下大將。
李嗣源本身就非常武勇,又是根正苗紅,自是受李克用喜愛,但是真正看重和收為義子,卻是在上源驛!
上源驛,之前也提到過,就是黃巢攻打河南中原之時,李克用救援過朱溫,在李克用返回河東,從河南路過時,朱溫設宴款待,最后舉兵要砍了李克用,那時,李克用可真的差點死在那里,手下大將死了不少,別人都是一身傷口,唯獨這李嗣源絲毫未受到傷害,在那種情況下,李嗣源竟然沒受傷,可不是諸位所想那樣,李嗣源不是躲在后面,而是實打實舉刀廝殺,可見李嗣源武力之強。
李克用也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了這個沉著穩重,卻又悍勇無雙的義子。
武勇是武勇,可戰陣廝殺卻不一樣,更何況突突帶領的重裝步兵——陌刀軍。
在兵力相當情況下,陌刀軍殺傷力很強,縱然突突手下并不是真正的陌刀軍,而是手持這狼牙棒,可這也夠嚇人的了。
遼東軍沒有攻城壓力,突突背后則是數萬遼東精銳步卒,隨時可以前往支援,而李嗣源背后的晉軍則要啃邢州這個硬骨頭,還要隨時防備北面正在南下的李思鈺騎軍突襲,所以李嗣源不得不按照李克用軍令,后撤試探遼東軍的意圖。
突突看到李嗣源后退,他就開始撓頭了,不明白李嗣源這是啥意思,試探性的跟著逼近。
結果,李嗣源繼續從武城撤退到清陽。
突突手里捏著探子送過來的信件,左看右看也不明白是啥意思,參謀張重猶豫說道:“李嗣源這不斷后撤,是不是行那減灶之計?”
突突摸著大腦袋,不明白什么是“減灶之計”,問道:“老張,這減灶是咋回事?”
張重笑道:“就是本來兵馬沒少,卻不斷減少軍中鍋灶,讓敵人覺得自己軍心不穩,人都跑了。”
張重這么一說,突突明白了什么是“減灶之計”,但也更迷惑了。
“可李嗣源也沒有減少鍋灶啊?只不過一再后……”
“哦——老張你是不是說,李嗣源想要咱們覺得他們怕了咱們,引咱們追擊,然后再偷襲咱們?”
“哈哈……突突,你也學會了動腦子了,好事啊!”
突然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突突跟張重忙看向門口,正是前來主持這里對峙的李義山。
突突與張重忙起身。
突突說道:“大爺怎么來了?”
李義山上前拍了拍突突,又用手示意張重坐下。
“不用這么客氣,都坐下。”
李義山一邊拉過一張椅子,一邊說道:“石頭擔心你們,讓俺帶著一萬降卒過來看看。”
張重開口道:“石頭那里還順當吧?”
李義山點頭笑道:“盧彥威兄弟本就不是好鳥,百姓聽了咱們的條件,巴不得想要去關外呢。”
張重嘆息一聲。
關內百姓整日擔驚受怕,種點糧食就被搶走,關內不是沒有土地,卻是大片大片荒蕪,無人愿意去耕種,也沒有人可以耕種了。
遼東軍一路進入滄州,一路喊著只要投降,只要去關外,無論男女老幼,只要去關外,一人十畝土地,三年不收稅,不征勞役!
這條件一出,無數男男女女全跑去遼東軍營了,倒是把石頭下了一跳,還以為這滄州百姓這么強悍呢,結果一問,全都是想要去關外討生活的,石頭是一邊搖頭苦笑,一邊又激動不已。
關外別的沒有,就是有地!
沒有,也得有!
滄州在遼東軍威下,在這種誘惑下,迅速被石頭搶占。
李義山笑道:“石頭在滄州忙著向遼東輸送百姓,一時走不開,這才由俺前來。”
突突一拍大腦袋,說道:“李嗣源兵力一萬,卻不斷后退,這究竟是個啥意思?”
李義山笑道:“你們六千兵馬,李嗣源一萬兵馬卻在后退,這是不正常的,你們就沒多想想?比如……他們在試探?”
“試探?”
突突和張重同時看向李義山,眼中盡是疑惑不解。
李義山說道:“河東晉軍,兵馬六萬,再看看我軍現在多少兵馬,是不是差不多十萬人了?”
突突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解問道:“縱然如此,可咱們大多數都是降卒啊!”
李義山不置可否道:“那又如何,總之有這么多就是了。”
“晉軍一面攻擊邢州李克用,一面又要兵分兩路防備我軍,甚至可能還要擔心河南的朱溫插手,這都要兵卒啊!”
張重好像有些明白了,說道:“因為他們兵力不足,所以才要試探我們,試探我們是不是想要插手邢州之事。”
李義山一拍手,贊道:“張參謀說的不錯,正是如此!”
張重有些哭笑不得,說道:“大爺,您這可是挖苦俺們啊!”
“哈哈……你啊你!”
“既然李嗣源試探咱們,咱們也沒必要跟他們死磕,二弟自由決斷。”
突突既然知道了李嗣源是個啥意思,也就放心下來,開口問道:“那咱們是不是退回歷亭?”
李義山想了一下,說道:“也好。”
三人商議后,遼東軍拔營退回歷亭,他們這種動作,自然瞞不過李嗣源,得到消息后,立即向邢州那里的李克用匯報。
李克用病了,頭上包裹得嚴嚴實實,與阿三有的一拼,遼東軍南下,一日三遍,邢州強攻多日,死傷無數,還是未能拿下,憂慮、暴怒、后悔……
終于讓李克用病了,不單單李克用憂心戰局,晉軍上下都是擔心不止,他們吃過遼東軍的虧,在如此重要的節骨眼,遼東軍殺了過來,這不僅僅對晉軍上下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更讓邢州城內守軍更加堅定,他們已經知道遼東軍前來“救援”了。
就在這種局面下,李克用突然得到李嗣源傳來的軍報。
大喜!
“哈哈……”
李克用仰天大笑,一手扯掉頭上白布巾。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我兒干的不錯!”
“哈哈哈……”
李克用不停狂笑,正準備進來看望病重的蓋寓,突然看到李克用這般狂笑,不由愣了一下,隨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也跟著微笑起來。
李克用看到蓋寓,上前拉住蓋寓手臂大笑道:“仁則,遼東軍居然后撤了!哈哈……”
蓋寓同樣大喜,拱手恭賀。
“恭喜王爺!我軍終于可放開手腳一戰!”
李克用大笑。
“哈哈哈……令三軍全力攻城,務必盡快奪下邢州城!”
就在李克用大笑,李存瑁推簾進來,看到正在大笑的二人,愣了一下,還未等他開口,蓋寓就笑著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蓋寓笑道:“遼東軍既然退回歷亭,說明他們沒有想要介入邢州的意思,或者說他們也忌憚咱們。呵呵……這可是大好事啊!”
李存瑁好像并沒有多少歡喜,看著沉默皺起眉頭的李存瑁,李克用有些不喜。
“我兒為何不喜?”
李存瑁從懷里掏出一封軍報遞了過去。
“朱溫領軍十萬,從相、衛兩州北上了……”
“什么?”
李克用和蓋寓大驚,李克用急忙看向手里的軍報,一目十行。
“該死的豬瘟——”
“砰——”
李克用大怒,一腳踹開桌案。
朱溫跟李克用的仇恨大了,李克用差點就死在上源驛,現在朱溫統兵十萬北上,在李克用就要破開邢州之時,十萬宣武軍北上,這如何不讓李克用大怒。
李克用聽到朱溫率軍北上,內心怒火一下竄了起來。
“來人!傳令三軍,立即擂鼓!”
蓋寓大驚,驚叫道:“萬萬不可!大王,還請息怒,萬萬不可——”
蓋寓太了解李克用了,聽到李克用要擂鼓聚兵,立即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急忙出言阻止。
大怒之下的李克用,一把推開蓋寓,大步走出帳外,帳外傳令兵卒不敢忤逆李克用意志,震天擂鼓聲傳遍大營各處。
“咚——咚咚——咚咚——”
正在招呼輜重兵整理殘破的兵器鎧甲的龐胖子,一聽到震天擂鼓聲,愣了片刻,隨即慘叫著向李克用大帳奔跑。
龐胖子人胖,比他人跑得慢,已經好幾次被李克用打板子,聽到這聚將鼓聲,哪里敢耽擱,邁動他那兩條又粗又短的大腿,一路向大帳奔跑。
孫天佑正打馬向李克用大帳奔跑,正看到龐胖子邁動“小火輪”一路狂奔,看著那胖子愚蠢模樣,孫天佑就忍不住想砍了這死胖子。
“哼!”
孫天佑冷哼一聲,抬起頭,絲毫不理會滿頭大汗的龐胖子,打馬向李克用那里奔去。
龐龍急趕慢趕,終于跑到了地方,也沒擦擦額頭大汗,趕緊跑進去,看到自己不是最晚的那個,心中舒了口氣,趕緊跑到李存信身后,他是被李存信俘虜的,自然被劃拉到了李存信一系當中。
李罕之最后一個進來,此時三通鼓已經敲完過了,李克用臉色陰沉,看著李罕之大怒。
“來人!”
“拉出去,杖三十!”
李罕之嚇了一跳,他肚子不舒服,聚將鼓敲響之時,他正在出恭,他不是不知道李克用進來脾氣很差,可肚子不樂意啊,這才晚了些,想要解釋,可一抬頭,看到李克用暴怒陰沉著臉,嚇得一個哆嗦,乖乖被親衛拖了出去。
帳內無人敢大聲出去,帳外則“啪啪……”之聲,行刑的親衛,一邊打板子,一邊高聲報數。
“……七……十三……二十六……三十!”
“行刑已畢!”
龐胖子聽著外面“啪啪”行刑之聲,每一此打板子聲,身上肥肉都會顫抖一下,牙關不自覺咬緊起來,好像這板子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一般,不僅僅是帳內人看向龐胖子,就是李克用也一陣好笑看著龐胖子牙齒咬的“咯咯”響。
隨著行刑結束,李罕之被牙兵抬了進來,龐胖子看著李罕之后背隱隱泛出的血跡,“咯咯”聲更響了。
看著李罕之行刑完了,李克用這才冷哼一聲。
“哼!”
李克用一一看向帳中所有人,冷聲說道:“那該死的豬瘟領兵北上了,老子這次要弄死這該死的豬瘟!”
眾將聽聞大驚失色,周德威忍不住驚呼道:“王爺息怒啊,我軍著實不宜與宣武軍開戰啊!”
李克用聽了此話,大怒,站起來就要令人砍了周德威,大將史敬趕緊跪在地上勸解道:“王爺息怒,遼東軍擁兵十萬南下,已達我軍之側,此時若再與宣武軍交戰,我軍危矣!”
“王爺三思啊!”
眾將突然聽到李克用這番話語,大驚,看到跪在地上的周德威和史敬,紛紛跪在地上。
李存信跪在地上說道:“遼東軍和宣武軍一南一北,若是夾擊我軍……”
李克用大怒,冷哼一聲。
“哼!嗣源那里傳來消息,遼東軍已經退回了歷亭,他們不足為慮!”
周德威頭抵地,大聲說道:“那歷亭軍卒只是步族,真正威脅我軍的是李悍虎那萬余騎卒!那李悍虎最善繞路襲擊,哪怕那些步卒停步不前,也難說李悍虎就不會在我軍與宣武軍交戰之時,偷襲我軍!”
周德威本來已經去了井陘關,去鎮守他們晉軍的退路,因為得知義武軍全軍覆沒,王處存向李思鈺繳納了眾多錢糧,大驚,決定親自過來,想要勸解李克用立即返回太原。
遼東軍南下,并未帶多少錢糧,持久力不足,可是現在李思鈺得到了大批糧草,就可堵住他們回去的道路。
剛回來,就得到了這么一個糟糕的消息,周德威自然知道李克用與朱溫的仇恨因果,可面對如此險境,他不得不站出來承受怒火。
李克用紅著眼睛,死死盯著周德威。
“父……父王……”
李克用猛然看向同樣跪著的李存瑁。
“哼!你也要勸本王?”
李存瑁身子抖了一下,低聲說道:“孩兒懇請父王暫時息怒,那朱溫不過是小人而已,豈能與父王爭鋒?不過我軍身側還有一只餓狼環伺左右,一個疏忽……我李家該如何自處?母親……母親怎么辦?”
李克用尤恨朱溫屢次壞他好事,這次又過來“打臉”,如何不讓李克用大怒,正要一腳踹飛李存瑁,但是最后那句話卻讓李克用猶豫了起來。
李克用妻子是劉氏,劉銀屏。還別說,這些節度使個個都不是什么好人,好殺好色,可偏偏他們的妻子都還不錯,劉氏同樣也是這樣的女人。
劉氏跟李克用就像張氏與朱全忠一般,雖身份和性格不大一樣,但兩個女人都在“訓夫”有一手,同樣都是精明的女人。
劉銀屏是胡人,也能上陣殺敵,常常伴隨在李克用身邊,主要還是知道李克用容易暴怒,有她在,李克用能夠冷靜下來。
在上源驛,雖說跟李克用手下大將拼命護住李克用有關,但也有很大原因是因為這劉銀屏。
上源驛,朱溫要殺了李克用,劉銀屏當時并未隨同李克用去飲酒,而是坐鎮軍中,當時晉軍人馬不多,又在朱全忠老巢,情況是很危險的。
信使傳回來的消息,是朱溫要殺李克用,但是,信使剛說完就被李銀萍斬了,跟他人說沒這回事,卻領軍救回李克用,當面質問朱溫為何軍中會有叛亂。
朱溫看到李克用已經躲進了晉軍之中,現在這劉銀萍并未與他撕破臉,只承認軍中有黃巢余孽叛亂,也就放過了李克用。若當時,李銀萍一口咬定朱溫叛逆,陰謀殺李克用,那就沒了緩和的余地,朱溫很可能拼著受損,也會大軍盡出,殺了李克用。
由此可見一般,這李銀萍的老辣。
這次前來河北,李銀萍身體不適,沒有一同隨軍出征,要不然也沒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