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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小題大作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等煙塵漸漸散去,孫策才背著手,慢條斯理的走進了沈家。

    沈直站在前庭中,嘴巴張得大大的,兩只眼睛瞪得溜圓,像泥胎木偶一般。看到孫策走到面前,這才突然回過神來,頓時覺得眼睛難受之極,嘴里也全是灰塵,一邊用力擠眼睛,一邊連吐唾沫,一時間手忙腳亂,狼狽之極。

    一個年輕婦人從里面走了出來,肚子圓滾滾的,分明有孕在身。身后跟著一個保姆,還抱著一個孩子。見大門被踹飛,門前站著一群全副武裝的漢子,頓時嚇得停住,臉色變幻不停。

    “你就是盛憲的女兒?”孫策走了過來,打量著盛氏,又伸手在保姆懷中小兒的臉上捏了一下,那孩子原本就受了驚叫,被孫策一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休傷我兒。”沈直突然驚醒,沖到孫策面前,張開雙臂,護住妻兒,臉漲得通紅。

    孫策哼了一聲,撇了撇嘴,抬起手揮了揮,馬超走了過來,一把揪住沈直的衣領,腳下一掃。沈直有武功,但他根本不是馬超的對手,被馬超摔倒在地,摔得頭昏眼花,半天沒能爬起來。盛氏驚叫一聲,沖過去扶起沈直。孫策也不理他們,背著手,徑直向中庭走去。沈直急了,想爬起來阻攔,卻被馬超一腳踩住,動彈不得。

    “你進來回話。”孫策在中門外停住,對盛氏勾了勾手指。

    “別……”沈直剛要大喊,“嗆啷”一聲,馬超長刀出鞘,架在了沈直肚子上,鋒利的刀鋒壓著沈直的脖頸,寒氣逼得沈直脖子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再也發不出聲音。

    “別傷我夫君。”盛氏驚叫道。

    孫策淡淡地說道:“你再啰嗦一句,你夫君就死定了。我念你有孕在身,不想動手,你最好識相一點。”

    盛氏面色蒼白,不敢再說,抖抖簌簌地起身,看了沈直一眼,跟著孫策進了中庭。孫策在院內轉了轉,來到堂上,施施然入座。盛氏來到堂上,咬著唇,冷冷地看著孫策。孫策也不理他,讓馬超把沈直拖了進來。沈直倒地地上,月白的布衣沾滿了灰塵,再不復俊逸之氣,臉色蒼白,也不見了狂傲,只有驚恐。

    孫策雙手撫案,輕笑一聲:“你看,你其實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無畏。也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強大,也沒有你自以為的那么有骨氣。”

    “你……”沈直剛開口,馬超手下加了三分力氣,刀鋒壓緊,立刻讓他不敢吱聲了。

    “你不要不服氣。許貢對盛憲不利的時候,你怎么沒站出來保護他,還要高岱為之奔走?”

    沈直的氣勢立刻弱了三分。盛氏也垂下了眼皮,不再怒視孫策。孫策拔出腰間的長刀,輕輕擱在案上。“僅憑我殺掉許貢這一點,你多少也應該知道感恩吧?我給你面子,派人來請你相見,你不去也就算了,裝什么大公雞?我現在想殺你就殺你,想羞辱你就羞辱你,你有反抗的能力嗎?”

    “你……你敢?”

    “我為什么不敢?”孫策笑道:“我現在就在羞辱你,你能奈何,咬我嗎?”

    沈直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言以對。盛氏抬起眼皮,冷笑一聲:“孫將軍,士可殺不可辱。如果你想殺我們夫妻,直接動手便是,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就不怕壞了自己名聲?”

    孫策抬起頭,打量著盛氏。盛氏相貌中等偏上,此刻柳眉倒豎,雖然也緊張,卻比沈直好很多。他笑了笑。“夫人也不必擺出這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惹惱了我,把你送到輜重營做官奴婢,你就知道什么叫羞辱了。面子是自己掙的,不是人給的,你夫君對我不敬在先,我禮尚往來,有何不可?你夫君說了些什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怎么,當時有膽說,現在沒膽認了?”

    盛氏欲言又止,側頭瞅了一眼沈直。沈直心虛地耷拉下了腦袋。孫策入主吳郡以來,一直很客氣,與世家相處尤其謙卑,他因為盛憲的關系,不能出仕,眼看著沈珩、沈友相繼出仕,沈友還成了孫策的心腹,代替孫策主持了戰事指揮。既然不能出仕,索性做個名士,孫策派人來請,他就說了幾句狂話,表現一下自己的氣節,沒想到惹來了禍事,孫策直接殺上門了。這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他以為孫策就算有怨言,也不能把他怎么樣,沒想到孫策會這么暴戾,直接將他家大門給踹了。

    這時,陸康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老頭跑得氣喘吁吁,臉上全是汗。見沈直雖然狼狽,至少還活著,這才松了一口氣。他走到堂上,打量了一下盛氏,喝道:“婦道人家,又有孕在身,還不進去歇著,湊什么熱鬧。”

    見陸康趕到,盛氏也松了一口氣。眼下能攔得住孫策的人大概也就是陸康了。不過一想到沈直當時出言不遜,連陸康都被他罵了,又有些羞愧。她向陸康行了大禮,再三致謝,到后室去了。

    陸康來到沈直面前,瞇著眼睛。孫策不動聲色的揮揮手,馬超還刀入鞘,閃在一旁。沈直如釋重負,坐了起來,卻不敢抬頭。陸康哼了一聲,轉身來到孫策面前。

    孫策直起身子,笑瞇瞇地看著陸康,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換作以前,陸康也許沒什么感覺,孫策在他面前一直如此。可是剛剛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看到殺氣騰騰的騎士,看到沈家破碎的大門,也看到沈直剛才被馬超用刀頂著脖子的模樣,相信孫策有殺沈直的準備,哪里還會把孫策當作什么良善之輩。

    毫無疑問,孫策如此小題大作,絕不是僅僅是因為沈直出言孫遜,拒絕了他的辟除——孫策甚至不知道沈直說了些什么——孫策就是要借這件事向吳郡世家示威。他之前做了很多讓步,吳縣世家得寸進尺,還想獲取更多的利益,孫策不肯再讓了。沈直運氣不好,一頭撞在了孫策的刀口上。

    “將軍,沈直不過是一書生,愚戇不通世務,是我舉薦失當。將軍要怪就怪我吧,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孫策站了起來,撣撣袖子,拿起案上的長刀,插進腰帶。“我沒什么事啊,我這人也不記仇,事情過了就過了。我聽說他是你陸家的外甥?這倒也難怪,陸家的外甥,盛憲的女婿,的確有點驕傲的資本。”

    陸康的臉龐頓時一陣抽搐。
第七百九十章 棄子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世家之所以強大,不僅僅因為世家有實力——富可敵國的畢竟是少數——而是因為世家之間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比如沈直,他不僅是沈家的人,還是陸家的外甥,又是會稽盛家的女婿。對他不利就會牽涉到陸家,盛家,而陸家也不是孤立的,陸家與其他諸家也有很深的有關系,比如陸康的女婿就是顧雍。

    正因為如此,通常情況下,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地方守令不會與哪家為難,孫策同樣如此。可是一旦他決定要對誰下手,那就不會只考慮當事人,還會將與當事人有關的家族全部考慮在內。比如現在,他抓住沈直出言不遜的借口,要對沈直不利,就會做好對盛家、陸家不利的準備。真要見了血,絕對不是沈直一個人的血,還會有其他人的血,沈家、陸家都會受牽連。

    如果是什么原則性的問題,在大義的旗號下,各家還有可能團結起來,與孫策論個曲直,為了這么一點意氣之爭,有必要嗎?到目前而言,孫策都一直在克制,愿意與吳郡世家友好相處,就因為沈直的不懂事把這大好局面毀了,是不是值得?就算他愿意,其他人也不愿意啊。

    可是面對孫策的咄咄逼人,他又不能不有所表示,一味忍讓只會助長孫策的氣焰。

    陸康進退兩難。

    沈直也慌了。他聽出了孫策話語中的威脅,知道自己這次闖了大禍。這位孫將軍雖然年輕,雖然做事比許貢低調,但他卻比許貢真狠。許貢欲對盛憲不利,最后還有所顧忌,沒敢對盛憲下手,孫策卻是毫無忌憚,不僅要收拾他,還要將陸家、盛家牽連進去,沈家當然更是首當其沖。

    因為他一人而影響了三家的利益甚至性命,這個責任可太重了,重到他承受不起。尤其是沈家,沈家因為好武事,與崇尚經學的世風不同,這幾代發展不太好,被陸家、顧家遠遠地拋在后面,好容易沈友得到了孫策的信任,沈家看到了希望,如果因為他而被孫策罷免,這個難得的崛起機會就毀了,沈家人會恨死他。

    享受著家族的支持,當然也要負擔起家族的責任,不能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可是他剛被孫策踹了大門,又被孫策的部下用刀壓著脖子,現在還要他向孫策低頭道歉,他也做不到。

    沈直僵坐在地上,緊緊咬著嘴唇,怎么也開不了口。

    孫策站起身,撣撣袖子,也沒和陸康打招呼,揚長而去。陸康站在堂上,沈直坐在地上,兩人誰也不說話,堂上一片死寂。屋外的呼喝聲陸續響起,馬蹄聲由近遠及,漸漸消失,隨即又響起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應該是鄰居們出來了解情況。一想到破碎的大門,沈直無地自容,更加難以開口。

    盛氏走了出來,瞅了沈直一眼,一聲嘆息。“陸公請坐,容我夫婦稍加洗漱,再來侍奉。”說著走了過去,將沈直扶了起來。陸康也嘆了一口氣,示意盛氏自便。盛氏扶著沈直進了后堂,讓人打水為沈直洗漱,更換衣服。她臉色平靜,既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后悔,一切如常,反讓沈直不安起來。

    “夫人,我……”

    “夫君,你不用多說了,陸公還在外面等著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子正一會兒也會來,你想好怎么向他們解釋吧。”盛氏幽幽地說道:“至于我,你不用太擔心,我既然嫁給了你,就一定會支持你。”

    “可是我……”沈直窘迫不已。孫策剛才指責他沒能為盛憲出頭,外強中干,這不僅讓他大失臉色,還讓他無法面對夫人。盛氏以前沒說過他什么,但那并不代表盛氏心里沒想法,現在被孫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他們夫妻以后怎么相處?

    盛氏低著頭,為沈直換好了衣服,將他推了出去,讓他去接待陸康,自己關上了房門。沈直耷拉著腦袋,出了后堂,來到前面。沈友還沒來,陸康獨自站在廊下,臉黑得像鍋底。沈直不敢怠慢,走到陸康面前,躬身施禮。

    “陸……陸公。”

    “不敢當。”陸康轉身,打量著沈直。“你又不是我的女婿,不必如此恭敬。”

    沈直面紅耳赤,一躬到底。“小子孟浪,但請陸公責罰。”

    陸康心情很不好。沈直一時意氣,不僅得罪了孫策,自取其辱,還讓他顏面大失。接下來如何安撫孫策,他還不知道該怎么辦。陸家是吳郡第一世家,他也是吳郡士人的領袖,孫策很多時候都以他為代表,很給他面子。吳郡能夠和平易手,吳郡世家能夠從孫策手中得到這么多利益,和他有很大關系。換一個人,孫策未必會這么好說話。

    可是孫策不想讓了,他已經劃出了底線,他們也剛剛達成了默契,偏偏現在又鬧出沈直這事,惹怒了孫策。要安撫孫策,就必須將已經拿到的利益讓出來一部分。他個人無所謂,可是這涉及到很多家族的利益,損失可不小,別人會有意見。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沈直欲言又止,面紅耳赤。他拒絕孫策的辟請,自然和他是盛憲的女婿有一定關系,但出言不遜卻完全是因為他誤判了形勢,以為孫策就是個武人,面對吳郡世家沒什么底氣,就算受了氣也只能忍氣吞聲,根本沒想到孫策會打上門。

    “是因為盛孝章支持袁紹嗎?”

    沈直的臉色漸漸蒼白。他抬起頭,看著陸康。“陸公支持誰?”

    陸康眉心微蹙,淡淡地說道:“我支持朝廷。”

    “孫策接連殺死周昕、許貢,自行任命丹陽、吳郡太守,他還算朝廷之臣嗎?”

    陸康不緊不慢。“伯平,你不用和我爭這個理,孫家父子手中有太尉朱儁的軍令,又有朝廷的默許,他掌握揚州是為了集東南之力,與河北爭雄。至于他有無不臣之心,我不好說,但他至少沒有像袁紹一樣暴露野心。你如果和盛孝章一樣支持袁紹,那是你個人的事,我肯定不支持袁紹。”

    沈直寒聲道:“陸公的意思,我懂了。多謝陸公忠言,請陸公慢走,恕不遠送。”

    陸康深深地看了沈直一眼。“無妨,你好自為之。”
第七百九十一章 分寸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離開沈直家,去了太守府。蔡瑁聞報,連忙迎了出來。孫策隨蔡瑁進了府,來到堂上,四處看了看,沒看到向朗,便問了一句。

    “向巨達呢?”

    蔡瑁一聽就笑了。“他去吳市了。將軍,向巨達可是一個好幫手,有他幫忙,我這吳郡太守才能做得安穩又輕松。”

    “是嗎?”

    “將軍若是不信,等他回來,讓他向你匯報一下這幾天的收獲你就知道了。唉呀,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想不到吳市會這么繁華,與江陵相比只強不弱。這一趟可算是走對了。將軍,你要多少投資,我們一定竭盡所能,就算賣掉一部分產業也是值的。”

    孫策笑了起來。蔡瑁這么興奮,自然是看到了巨大的潛在利益。姑蘇是東南都會,僅論規模而言,未必就比江陵強,但姑蘇有一個江陵無法比擬的優勢:海外貿易。眼下海上商路已經初見雛形,第一個重要站點是交州的番禺,第二個重要商點便是姑蘇,通常來說,夷商最多只會走到姑蘇,不會再深入。江陵市就很少難看到夷商,那里的海外商品都是從番禺或者姑蘇轉運過去的,價格當然要高上很多。

    如果壟斷這些商品,能賺到的錢肯定比開工坊多。

    兩人正說得開心,向朗回來了。得知孫策對吳市的商品感興趣,向朗轉身進去,提了一只木箱出來,里面放的全是紙卷,是他這段時間走訪吳市見聞記錄,有圖有文,畫工還不錯,看來平時沒少畫。孫策看了幾卷,不禁笑道:“向巨達,再過一段時間,你可以先出一部書了。”

    向朗笑笑。“將軍說笑了,我是怕時間長了,記不清,隨手做些筆記而已,哪里敢出書。”

    “你是隨手記的,但誰說隨手記的就沒意思?你看到了這么多東西,別人可沒見過,可能一輩子也未必有機會見到,他們肯定會覺得新鮮啊。這樣吧,你想辦法先安排人抄幾份出來,送回南陽、南郡,看看有沒有市場。如果受歡迎,就出書,沒市場就算了。”

    向朗皺皺眉。“抄個幾份倒沒什么問題,真要出書可不太容易,圖太多了。”

    孫策笑了。“笨,圖太多,你不會像刻碑一樣刻成版,然后像拓碑一樣拓印?數量少的話制版不合算,多了不就合算了?”

    向朗和蔡瑁互相看了一眼,又驚又喜,不約而同的叫道:“將軍,你這辦法……”

    “噓——”孫策豎起手指,示意他們小聲點。

    蔡瑁會意,連忙用手捂住嘴。他不說話了,卻抑制不住心中的快意,連連沖著孫策挑大拇指。那時候孫策建議蔡家對工匠進行重賞,激勵他們進行比賽,舉辦賽刀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提高了冶煉技術,煉出了新刀,賺取了大量的利潤。現在隨口又是一主意,卻能解決一個許久以來的大問題。

    像刻碑一樣將文章刻版,像拓碑一樣進行拓印,工藝并不復雜,成本也不算高,效果卻非常好,再也不用擔心傳抄失誤,也不用擔心圖多難以描摩,而且數量越多越合算。這本身就是一門生意啊。

    蔡瑁做官不行,做生意卻很有頭腦,一下子想通了里面的關竅,對孫策佩服得五體投地。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像孫策這樣一轉眼就是一個主意,而且都是能賺錢的好主意的絕不多見。

    “巨達,手頭的事忙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

    “先應個急,去故鄣做幾天縣長吧。”

    孫策把情況簡略的說了一遍。在去沈家的路上,他就在考慮這個問題。吳郡世家太貪婪,必須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看看沒有他們的支持,他一樣能把事情辦了。南郡已經入手,愿意合作的南郡世家也可以陸續安排入仕了,這本身也是一種利益的分配,對穩定荊州也有好處。向朗為人穩重,又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做一個縣令問題不大,應該能和郭暾配合默契。

    向朗并不意外。他這些天一直在冷眼旁觀,將吳郡世家的做派看在眼里,知道孫策一定會反擊,只是在等待一個機會而已。

    “多謝將軍信任,朗一定竭盡全力。”

    “德珪,寫信回襄陽,再找幾個幫手來,能做官的做官,能做生意的做生意。”

    蔡瑁大喜,一口答應。

    ——

    陸康回到七子嶺,等了半天,孫策也沒來。他派人去問,這才知道孫策去了太守府,吃了午飯,隨即就出城回大雷山了。他暗自叫苦,知道孫策發怒了,拖的時間越長越不好,只得讓人準備車馬,趕去大雷山拜見。到了大雷山,他沒有直接去見孫策,而是去了沈友的營帳。

    沈友一直沒去沈家。

    陸康趕到沈友帳中時,沈友正在伏案疾書,看到陸康進來,他放下筆,起身相迎。陸康有些不高興。沈直出了事,觸怒了孫策,沈友居然還有心思在這兒寫文章,哪里還像一個家族的人。

    “你不擔心伯平?”

    沈友盯著陸康看了一會,微微一笑。“陸公,你應該對孫將軍有信心,也應該對我沈家有信心。”

    見沈友從容鎮定,陸康莫名的松了一口氣。“說來聽聽。”

    “孫將軍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以直報怨一直是他的行為準則。伯平出言不遜,得罪了將軍,將軍踹破他家大門,還以顏色,這事就算扯平了,將軍不會再追究,最多只會讓蔡太守或者魏令清查他有沒有侵占田地。如果有,該沒收的沒收,該罰款的罰款,不需要我去求情,求了也沒用。而且我很清楚,我沈家沒有多占土地,所以也不需要擔心。”

    沈友頓了頓,又一字一句地說道:“陸公,伯平出言不遜固然不妥,但吳郡世家為了一點小事大動干戈,互相聲援,更不妥。黨人之所以誤國,不就是只問陣營,不問是非嗎?孫將軍又沒做出什么有違道義的事,我們為什么要這么強烈的反應,向他示威?”

    陸康眉心緊蹙,半天沒說出話來。

    “陸公,你不是要見孫將軍嗎?那就去吧,別讓將軍久等了。他最近很忙。還有,故鄣長的人選已經定了,陸公見到將軍時不用再提。”沈友皺皺眉,頓了頓,又淡淡地說道:“我之所以推薦令郎,而沒有推薦伯平,不是為了避嫌,而是因為伯平的確不合適。”

    陸康尷尬不已,老臉發燙。
第七百九十二章 笑里藏刀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陸康知道,這次犯錯誤的不是沈直,而是他。

    沈直的身份是明擺的,他的名士習氣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不接受孫策辟除幾乎是肯定的,說幾句不動聽的也不意外。沈友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不推薦沈直,以免發生沖突。他也知道這一點,卻依然想從中撮合,這才是導致這次沖突的根源所在。

    現在不僅沈直沒能做成故鄣長,陸俊也失去了這個機會,辜負了沈友的一番好意,還惹出了大麻煩。

    孫策的怒氣還沒緩解呢,沈家沒有侵占土地,不代表所有世家都沒侵占土地啊。孫策本來也許還想緩一緩,結果鬧出這事,他小題大作,借機生事,誰知道會不會搞出更嚴重的事來。萬一有人沖動,要與孫策面對面的較量,那可就不是孫策上門踹個門的事了。

    陽羨許家就是例子,想和孫策正面較量的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短兵相接從來不是世家的強項。就算他們最后能齊心協力趕走孫策,吳郡也會血流成河,元氣大傷。

    沈友對他不滿,就是出于這個擔心。

    陸康自詡仕宦一生,經驗豐富,現在卻犯下了這樣的錯誤,還不如沈友一個少年看得透徹,很是沒面子。他拱拱手,出了帳,在孫策帳前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進去,進去又怎么和孫策開口。

    帳門一掀,孫策迎了出來,笑瞇瞇地看著陸康。“陸公,你來啦,我還以為你遇到麻煩了呢,半天不到。快請進,晚飯吃了沒有?一起吃點吧,阿權和阿議剛從太湖里釣上來的鮮魚。”

    孫策不說晚飯還好,一提晚飯,陸康這才想起自己午飯還沒吃,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他跟著孫策進了帳,孫權和陸議正在擺案,見陸康進帳,兩人放下手中的東西過來行禮。孫策將陸康讓到上座,熱情地邀請陸康嘗嘗魚湯,笑容滿面,看不出一點異樣。

    陸康做不到孫策這么釋然,他喝了幾口魚湯,說了幾句閑話,還是把話題回到了故鄣長的人選上。孫策笑容漸淡,放下湯碗,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暫時就不勞煩陸公了。”

    陸康訕訕地點點頭,有點自討沒趣。

    孫策瞅瞅陸康,接著又說道:“吳縣有不少北方流寓士人,其中必不乏可用之才,我已經讓蔡德珪留意辟除,找幾個令長應該沒什么難度。實在不行,還可以從荊州、豫州選拔。世不乏千里馬,只是缺伯樂,只要用心找,總是有的。”

    陸康心里咯噔一下,臉色變得非常難看,鮮美的魚湯都沒了味道。他本為以為損失就是一個故鄣長而已,沒想到孫策比他想象的還要決絕,直接把吳郡士子排除在外,要從荊州、豫州挑選令長了。吳郡人不能做揚州刺史,不能做吳郡太守,能在地方任職的機會就是各縣令長,如果被排除在外,吳郡本地士子入仕的通道就被堵死大半。

    一兩個人或出于個人興趣,或出于私人恩怨不愿出仕,情有可由,不會有什么大的影響,如果一郡士子缺席本地官場,這可是大問題。這個后果很嚴重,嚴重到他無法承受。

    陸康放下了碗筷。“將軍,這只是我舉薦不當,沈直出言不遜,將軍如果處置我,我無話可說,將吳郡士子排除在外,似乎不妥吧。”

    “陸公,你誤會了,我什么時候將吳郡士子排除在外了?”孫策笑道:“沈友、朱桓還在我麾下做事,我沒有排斥任何人。陸公,你想多了。我今天去找沈直麻煩,可不是因為他拒絕了我的辟除,而是因為他出言不遜。陸公,我做得不過分吧?”

    陸康哭笑不得。孫策是沒有明說,但這個主動權在他手里啊,用不用誰,是重用還是置閑,都是他的權力。別看沈友、朱桓還在他麾下,給不給他們獨領一部的機會,最后全看孫策本人的心情。

    “將軍,就這件事而言,以直報怨,當然沒什么問題。可是令長關系到一縣安定,是朝廷與地方直接聯絡的要職,需要熟悉地方風土人情的士子出任,如果大部由外地人承擔,恐怕不利于政局穩定,對將軍的糧賦芻稾征收也會出現問題。還請將軍三思。”

    孫策含笑看著陸康,心中暗笑。君子可欺之以方。陸康可以不在乎個人的利益得失,也可以不在乎陸家的前程,但他不能置吳郡世家的整體利益于不顧。把他推上吳郡世家代表這個位置還是對的,至少眼前來看沒什么問題。投鼠忌器,陸康心里的器越大,他的顧忌越多,只要他不碰他心里那根朝廷的底線,其他的事只要運籌得當,陸康都會束手就縛。

    “陸公說得有理,不過沈直說得也沒錯,道不同,不相為謀嘛。”孫策裝作沒聽懂陸康的意思,美滋滋地品了一口魚湯。“比如說吧,我想解決土地兼并的問題,希望吳郡諸家能夠把侵占的土地和人口讓出來,我愿意給你們補償,不讓你們吃虧,但就是沒幾個人支持,到現在為止,有幾家主動交出了侵占的土地?眼看著春耕就要開始了,我心里很著急啊。我還想派人整修水利,疏浚河流,開荒種地,現在看這情況,我不得不暫時放慢一點。總不能我費了大把力氣,開墾的土地還沒見到利益,又被你們給占了吧。”

    陸康松了一口氣,孫策開出了條件就是好事,就怕他一口咬死不放。

    “將軍放心,這件事已經在洽談,很快就有結果。”

    “什么時候能有結果?”

    陸康咬咬牙。“春耕之前,我可以保證吳縣諸家會交出侵占的土地。如果有人不配合,唯我陸康是問。”

    孫策朗聲大笑。“陸公忠義剛直,心懷大仁,我一向是佩服的。有陸公出面斡旋,想來大事可成。不過世事難料,縱使吳郡諸家都像陸公一樣仁義知禮,也難免有人不識抬舉,一味頑抗,把所有的責任都交給陸公也不公平。這樣吧,陸公去談,實在談不妥,惡人由我來做,少不得拿幾個富而不仁、不識大體的劣紳惡霸開開刀,為民除害。陸公,這也算是先禮后兵了吧?”

    孫策笑得很燦爛,陸康卻聽得后脊梁一陣陣發寒。他擠出一絲笑容,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第七百九十三章 2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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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城。

    “殺!”呂蒙一聲咆哮,長刀電然而下。

    “嘭!”皮盾裂為兩半,盾牌后的士卒目瞪口呆,一縷鮮血從額頭涌出,隨即面皮向兩側裂開,露出白色的骨頭,“撲”的一聲輕響,整張臉分成兩半,兩只眼睛看向不同的方向。那士卒剛想尖叫,下一刻小腹便挨了一腳,騰空而起,翻過城垛,重重的摔落城下。

    “把他們都趕下去。”呂蒙抖了一下手腕,在袖子上擦去鮮血,厲聲喝道。

    “喏!”一隊悍卒以什長為單位,撲向沖上城頭的敵人,刀盾在前,長矛在后,弓弩在遠處射擊,以多敵少,如狼驅羊。雖然沖上城頭的都是少有的勇士,可是面對這些裝備精良、配合默契的士卒,他們還是被一一砍倒在地,隨即被扔下城頭。

    城下橫七堅八的躺了不少尸體,可是和護城河對面的戰場相比,這里干凈多了。畢竟能爬上城頭的人是少數,絕大多數人還沒越過護城河就被射殺了。

    “弓弩手上前,刀盾手、長矛手休息待戰。”呂蒙呼喝著。

    “喏!”將士們大聲應諾,各就各位。刀盾手、長矛手退到一旁,或是喝水進餐,或是檢查兵刃。弓弩手則靠近城墻射擊。有城垛掩護,弓弩手可以放心大膽的射擊,強弩遠射,發揮精準的優勢,狙擊有價值的目標,強弓急射,發揮射速快的優勢,進行近程壓制。比起城下不加分別,一通亂射的對手,他們的殺傷效率明顯更高。

    呂蒙帶著幾個親衛,向另一段城墻走去。陳到負責整個城池的調度,呂蒙和蔣欽各負責一面城墻的應急。一旦有小股敵人殺上城頭,他們要帶著最精銳的親衛營將對手趕下去。這些親衛都是孫策從親衛營撥給陳到的,知道呂蒙、蔣欽是孫策親自調教的人才,前途無量,遲早會和陳到一樣獨當一面,所以保護得非常盡心。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呂蒙、蔣欽雖然年輕,武藝卻一點也不弱,單打獨斗幾乎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幾天戰斗下來,他們就獲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可。

    呂蒙提著刀,板著臉,不茍言笑。他很享受將士們的欽佩的目光,但他知道自己太年輕,不能有任何懈怠,否則難免有人會把他當小孩子看,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這一點。

    呂蒙來到東門,陳到正指揮戰斗。東門是劉繇的主攻方向,攻勢最猛,陳到親自負責。他一邊拉弓射擊,一邊掃視戰場,及時做出調整。經過這幾天的戰斗,他已經能夠從容面對任何意外,不管對面的劉繇使出什么新的攻城辦法,他都能迅速做出反應,予以破解。

    這固然和孫策重視攻守技術有關,也和丹陽郡兵的支持分不開。

    這些郡兵有一部分是原來的郡兵,有一部分是祖郎的舊部,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家里都分了不少地,少有二三十畝,多的近百畝。陳到秉承孫策的做法,和丹陽豪強進行交易,讓他們交出侵占的土地,用不同商品的生產權、專賣權進行補償。當然有人不愿意,但他們很快就被鎮壓了。有了土地的郡兵訓練、戰斗都非常積極,在他們看來,劉繇和周昕一樣,就是為豪強們說話的,要來奪他們土地的。

    別的事都可以讓,土地不能放棄,誰想奪他們的土地,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丹陽兵原本就兇悍好斗,個人戰斗技能上佳,缺的是紀律和配合。有了積極性,經過陳到的訓練,這些人熱情高漲,戰斗力有了明顯的提升,讓城下同時丹陽兵的敵人沒占到一點便宜。就算出現什么意外,只要陳到一聲令下,很快就能彌補到位。

    “嗖!”陳到松開弓弦,羽箭疾急而去,正在指揮攻城的曲軍侯應聲而倒。剩下的士卒見狀,扔下攻城器械,一哄而散。

    城上的士卒哄笑起來,大聲叫罵,氣氛輕松。

    ——

    劉繇臉色鐵青,緊握拳頭,關節發白,指甲陷進了掌心,刺痛鉆心。

    攻城一天,損失過千,但能爬上城墻的人依然曲指可數。就算費盡千辛萬苦上了城也無法站穩腳跟,很快就被扔了下來。上了城幾乎就等于踏進了鬼門關,想退都退不了。城頭應該有一些戰斗力非常強的預備隊,通常是主將的親衛營。但他一直留心陳到,陳到在東門幾乎沒動過。

    換句話說,城中除了陳到,還有能獨當一面的人。這讓劉繇很沮喪。他本來以陳到年輕,經驗不足,可以欺負他一下,沒想到陳到不僅守城頗有章法,指揮若定,他還有幫手。

    眼看天色將黑,士氣又低落,劉繇無心再戰,鳴金撤退。

    將士們如釋重負,按照軍令的要求依次撤離戰場。對面的城頭上有哄笑聲,雖然隔得遠,聽不太清楚,但劉繇知道那是在笑他,又羞又惱。他在指揮車上安坐不動,恨恨地看著對面城墻,看著城頭的戰旗。

    許劭走了過來,默默地站在指揮車上。劉繇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吭聲,不免有些奇怪。他下了指揮車,整理著衣擺。“怎么了?”

    “兩個消息。”

    劉繇開了個玩笑,想調節一下氣氛。“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許劭瞅瞅他。“不,一個是壞消息,另一個是更快的消息。”

    劉繇很尷尬,半晌才說道:“許貢敗了?”

    “嗯。”許劭點點頭。“全軍覆沒。”

    劉繇的臉一僵,眉毛揚了起來。“全軍覆沒?”

    “沒錯,大戰之前,吳郡世家就倒向了孫策,在虎丘與孫策相會,吳郡郡兵臨陣倒戈,許貢陣亡,連撤退都沒得及。”

    劉繇瞥瞥許劭,沒有追問。許劭沒有說實話,肯定隱瞞了什么,但細節并不重要,許貢死了,孫策控制了吳郡,這才是關鍵。一旦孫策率部趕來,他會腹背受敵。

    “還有一個消息呢?”

    “太史慈派人送來消息,銅官山、伏虎山、石門山實力最強的幾伙山賊內訌,不戰而潰。”許劭幽幽地說道:“看來太史慈沒有你說的那么能干,劉使君,你最好有備用方案。”

    劉繇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重重地吐了幾口氣,一甩袖子,跳上車。

    “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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