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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狂士虞翻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盛憲很驚訝。虞翻要和孫策比武,他可以理解。虞翻要和孫策論易,他覺得不可思議。五經之中最難的就是易學,虞家五世治易,在吳會是首屈一指的易學世家,連吳郡第一世家陸家都要避讓三舍。

    孫策學過易么?

    盛憲雖說脾氣好,被孫策罵作老夫子,又逼著寫檢討文章,也是憋了一肚子怨氣的。只是形勢逼人,打又打不過,逃又沒逃掉,又關系到沈直的前程,他只能忍氣吞聲。此刻見虞翻要和孫策比武論易,他當然要看一看。

    孫策不好惹,虞翻也是個狂徒,這兩人碰面肯定很精采。

    盛憲開心極了,立刻讓車夫跟上虞翻。他們一前一后來到大營,隨行的士卒上前通報,盛憲才知道虞翻是孫策請來的,只是去請人的蔣干還有其他任務沒完成,虞翻心急,便自己趕來了。盛憲越發好奇。他太了解虞翻了,如果沒有特殊的原因,他不會這么急著趕來,而官位肯定不是他考慮的因素。

    對虞翻來說,當官從來不是問題。孫策只是一個會稽太守,還不至于讓虞翻如此看重。

    過了好一會兒,中軍傳來消息,營門打開,虞翻被允許入營,但被告知只能緩行,不準馳聘,否則會受軍法處置。虞翻翻了個怪眼,嘀咕了兩句,倒是很配合的讓車夫慢行。盛憲更不敢放肆,跟在虞翻后面,亦步亦趨。來到中軍大帳前,遠遠地就看到孫策負手站在帳門前,面帶笑容。

    虞翻下了車,快步走了過去。盛憲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孫策看到盛憲,挑了挑眉。“你怎么不回去好好反省、寫文章?還有一天時間,再寫不好,可別怪我不客氣啦。檻車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準備送你上路。”

    盛憲很尷尬。虞翻問道:“寫什么文章?”

    盛憲臊得滿臉通紅,轉身就想走,卻被虞翻一把拽住,逼問不已。盛憲無奈,只得把事情簡單略地說了一遍。虞翻聽了,哈哈大笑,松開盛憲。“你是應該好好反省,文武并重,赫赫威風,重文輕武,自取其辱。不過你等會兒再走,看我怎么擊敗他的,你也能有點切身感受,以后改了那坐而論道的毛病,說不定還有救。”

    盛憲氣得無語,也不走了,等著看虞翻和孫策交手。反正不管誰輸,他都開心。

    虞翻轉身,打量著孫策。孫策也打量著虞翻。虞翻大約三十上下,身材修長,劍眉入鬢,鼻梁挺直,長得很精神,只是神色倨傲,不用正眼看人,天生一個狂字寫在臉上。

    “富春孫策,見過虞君。”

    虞翻上下打量了孫策兩眼,嘿嘿一笑。“將軍不必客氣,待會兒還要大打出手,等你勝了我,再見禮不遲。”他一伸手,喝道:“矛來!”

    孫策搖搖頭,笑道:“虞君,既來之,則安之,何必急在一時。”

    “我很忙,趕來就是想見識一下將軍的矛法,再問問將軍的易學。此間事了,我就回去。”

    孫策點點頭,一副我理解的模樣。“看來虞君沒有敵手很久了,不遠百里,只為一敗。正因為如此,我才勸你好好休息,不必著急。你奔馳百里而來,車馬勞頓,體力又衰,不能全力以赴,我縱使勝了你也沒意思,你敗了也不能盡興,又有什么意義呢?不妨在營中休息數日,養精蓄銳,再戰不遲。”

    虞翻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撫著頜下短須,哈哈大笑。“將軍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高手較技,勝負只在須臾之間,哪里需要如此周折。將軍但取矛來,我們分個高下。若是將軍心虛,想讓人先試試我的武藝也無妨,請出來便是。”

    孫策咂了咂嘴,搖搖頭,神情遺憾。“看來我高看虞君了。我們不用比了,虞君請回吧,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勝了你也沒意思。”

    虞翻一愣,隨即沉下了臉。“我不是你的對手?哈哈,尚未比過,你豈能如此大言不慚?莫非你和那些書生一樣不敢比試,只會嘴上功夫么?休要多言,取矛來,分勝負。”

    “不然。”孫策一動不動,神態從容。“武藝也是兵法,生死之地,存亡之道,豈能輕忽?虞君急于求戰,輕于勝負,與趙括言兵有何不同?我是不會與你交手的。不過你來了一趟,不讓你見識一下,也的確失禮。我讓人與你交手,你若能勝他,便算你贏了便是。”

    孫策拍拍手。“子威,你陪虞君走兩趟。”

    郭武應聲出列,取過兩桿長矛,將其中一桿拋向虞翻,自己雙手持矛,身體微蹲,做出了進擊的準備。

    虞翻接矛在手,卻沒有應戰。他打量著孫策,點點頭。“你說得對,我是有些草率了,不夠慎重。”他信手一擲,將長矛插入土中尺余,長矛穩穩立住。“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論易,再比矛。”

    孫策看了一眼,微微頜首,伸手相邀。“請!”

    虞翻昂然入帳。盛憲遲疑了片刻,正在想自己怎么開口,孫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既然來了,就一起進來聽聽吧,正好做個中人,評個高下。”

    盛憲開心地拱拱手,跟著走進大帳。孫策轉身入帳。他們在外面說話的時候,孫權、陸議已經收拾好了案上的公文,準備好了筆墨紙硯,劉斌端來了茶水,一切準備就緒。只是他們神情有些緊張,尤其是陸議,眼珠轉來轉去,游移不定。

    孫策與虞翻入座。盛憲在虞翻對面坐下,興致勃勃地等著好戲開場。虞翻端起茶杯,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潤了潤嗓子,放下茶杯。“是將軍先出題,還是我先出題?”

    孫策淡淡地說道:“虞君五世治易,家學淵源,我不過偶有所得,豈敢班門弄斧,還是請虞君先說吧。”

    虞翻也不客氣,從懷里取出一張紙,攤在桌上。“那我就先說說將軍所繪的這張圖。將軍稱此圖為太極,想必是用易傳太極生兩儀之義,以圓象太極,以黑白象兩儀,的確符合大道至簡之意,可見將軍對易的確有所得,但是很可惜,將軍研習不深,所得不過易之皮毛,于易之真義一竅不通。”
第八百二十五章 你亂講(玄清竹盟主賀)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盛憲坐在對面,看不清虞翻手中的紙上究竟寫了些什么,只看到一團半白半黑的東西。聽虞翻的口氣,這應該是孫策派人帶給虞翻的,而且是孫策親手所作。這讓盛憲很驚訝。易重象數,能畫象已經超過了章句的階段,至少對易象有一定的研究才行。虞翻又說這符合太極生兩儀之意,言語間還頗有稱道之意,雖然僅僅是一句,而且后面就批得一無是處,這已經讓盛憲足夠驚訝了。

    虞翻是誰?五世治易的虞家子弟,天賦過人的奇才,罵人無數的狂士,有多少治易的學者被他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孫策能得到他的認可,哪怕只是一句,這已經是難以想象的成就了。

    盛憲好奇心泛濫,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楚紙上究竟是什么。虞翻見狀,信手將紙捏成一團,扔了過來,嘴里繼續不停的批駁孫策的觀點。盛憲伸手接住紙攤開,發現上面畫了一個圓,半黑半白,白的部分有一個黑點,黑的中間有一處留白。紙條不是很規整,但簡潔明瞭,的確如虞翻所說,符合大道至簡之意。

    但旁邊還有幾行字:頃聞虞君五世治易,矛法無雙,名聞江東。策粗通易道,略學矛法,欲與虞君比矛論易,一分高下。

    書法很漂亮,但辭意直白淺陋,而且張狂無比。難怪虞翻會趕來應戰,換了誰,看到這副戰書都會想教訓教訓孫策。什么叫粗通易道,略學矛法,還想揚名江東?這分明就是想踩著虞翻成名嘛。以虞翻的脾氣自然要趕來打他個落花流水,讓他灰溜溜的滾出會稽。

    盛憲收拾起心情,聽虞翻論易。不過剛才一打岔,他已經跟不上虞翻的思路了,只聽得虞翻滿口的易象卦相,卻聽不懂多少,只好把注意力轉向孫策。

    孫策垂著眉,一手撫案,一手端著茶杯,不時的呷一口,間或抬起眼皮瞅瞅虞翻,既不緊張,也不激動,仔細看,反倒有幾分調侃。盛憲微怔,隨即明白了。孫策哪是要和虞翻論易啊,他能不能聽懂都是一個問題,他只是找個理由請虞翻來。虞翻進營的那一刻,他就贏了。接下來,他只要表示出足夠的誠意,請虞翻出仕,他就大功告成了。

    怒而撓之,卑而驕之,欲抑先揚,誘敵入彀,的確符合用兵之道。虞翻雖然聰明絕頂,但是他太狂傲了,中了孫策的計還不自知。他說得再多也沒用,孫策根本就聽不懂,也不想聽。

    虞翻說了一大通,見孫策一直沒反應,也覺得無趣,停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將軍聽懂我說什么了嗎?”

    “沒聽懂。”孫策搖搖頭。盛憲忍不住笑了一聲。他就知道孫策聽不懂。他都沒聽懂多少,孫策怎么可能聽得懂。正當他等著看笑話的時候,孫策又淡淡地說了一句:“這大概就是以已之昏昏,欲使人昭昭的意思吧。”

    “噗!”虞翻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瞪著一雙大眼,怒視孫策。“你說什么?”

    “你知道我說什么,又何必掩飾?”孫策微微一笑,看向盛憲。“盛君聽懂了嗎?”

    盛憲連忙搖頭。他才不想與虞翻交鋒呢。

    孫策又看向孫權和陸議。“你們聽懂了嗎?”

    孫權和陸議也連連搖頭。

    孫策一攤手。“你看,不是我一個人沒聽懂,誰都沒聽懂你在說什么。”

    虞翻愣了片刻,拂袖而起。“易道精深玄奧,原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懂的。你既不通易道,我們就不必多費口舌了,還是出去比試矛法,分出勝負,我還來得及趕回山陰。”

    孫策坐著一動不動,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沒聽懂,未必就是我不懂啊,也許是你亂講呢。”

    虞翻哼了一聲,懶得搭理孫策,舉趟就走。等他走到帳門口,孫策又說了一句:“虞君對老子和易經的關系有什么見解嗎?”

    虞翻突然停住腳步,扭轉身子,疑惑地看著孫策。“將軍學的是鄭氏易?”

    漢末易學有兩個方向:一是以虞翻為代表的象數易學,一是以鄭玄為代表的義理易學。象數易學是漢代易學的主流,但是到了漢末,象數易學就和五經一樣,已經繁復得無以復加,走上了絕路,虞翻就是最后的大師。鄭玄獨辟蹊徑,拋棄了那些繁瑣的象數,引老入易,講究義理,為后來玄學的出現指引了方向。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治學風格,雖然眼下看起來虞翻的象數易學還是主流,可是以鄭玄的學術地位,虞翻對這種新出現的異端非常敏感,孫策一開口,他就聞到了味道。

    孫策不懂什么鄭氏易學,他對易學的了解僅限于太極圖。如果按照正常的辯論方法,他給虞翻提鞋都沒資格,虞翻說的他都聽不懂,怎么辯?

    要想取勝,只有出奇。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虞翻的易學再牛逼,那也是行將就木的學問,事實證明這種易學沒有存在的價值。至于什么鄭氏學,說白了,除了在哲學意義上有點思辨的意義之外,也是學者們的自說自話而已。易學的本質是巫書,剝去巫術的皮,剩下的東西其實最簡單不過:二進制。東方學者在象數義理里打滾,一輩子也鉆出來,反倒是西方學者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一眼看出了二進制的價值。

    至于后來有人把易經和基因扯在一起,就是另外一種偽科學了。發明易經的本意只是記數,絕不會知道基因的存在。之所以看起來相似,其實是因為他們都夠簡單。

    由最簡單的演化出最復雜的,這原本就是進化的原則。學術如此,生命也是如此。

    孫策當然不會和虞翻說什么二進制或者基因,他要做的就是戳破虞翻看似絢爛、實際蒼白的學術假象,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荒謬。

    “大道至簡,真正的學問能一針見血,只有那些虛張聲勢,甚至不能自圓其說的學問才會用長篇大論解釋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別人聽不懂,未必就是別人笨,也許是因為你在自欺欺人。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只有說謊的人才會喋喋不休,因為他要用更多的謊言去證明一個謊言,最后成為一個彌天大謊。”
第八百二十六章 戰虞翻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你說什么?”虞翻真的怒了。易是五經之首,虞家五世治易,在孫策這兒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全成了謊言?

    孫策起身,脫去大氅,掛在一旁的闌錡上。“我說什么已經不重要了,你根本不懂易,沒什么好論的。我們出去比矛法吧,分出勝負,也好讓你早點離開。”他搓了搓手,從虞翻身邊走過,出了帳,從郭武手中取過長矛,走到空處,倒持長矛,兩足微分,不丁不八,傲然而立。

    虞翻匆匆走了出來,正準備與孫策理論,一見孫策這氣勢,頓時一驚,把一肚子的話又咽了回去。

    真正的高手不需要動手,僅從對方的氣勢上就能看出幾分端倪。虞翻自小習矛,與人交手無數,見過太多的對手。此刻一見孫策的氣勢,就知道孫策在矛法上的造詣不低。

    “我本來以為你能揚名江東,必有過人之處,想請你在營中盤桓幾日。不過聞名不如見面,你的易道讓人大失所望,希望你的矛法有可取之處,不要敗得太快。”孫策后退半步,沉腰坐馬,雙手握矛,左手在腹,右手在腰,長矛持平,直指虞翻心腹,正是矛法中最通用的姿勢,攻守兼備的中平式。

    武藝和學術一樣,真正的殺人技往往很簡單,騙人的套路才會花團錦簇。

    虞翻雖然氣得七竅生煙,但他畢竟研習矛法多年,知道這時候不能動氣,必須小心應付,否則他必敗無疑。論易輸了就輸了,大不了名聲受損,回去再下功夫研究,將來還有機會雪恥。比矛輸了卻有可能送性,想雪恥都沒機會。

    虞翻走到被他戳在地上的矛前,伸手一提,長矛破土而出。他提著矛,來回走了兩圈,借機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擺開架勢,與孫策面對面。

    孫策又說道:“有言在先,我天天練矛,而且營中高手甚多,常常對練。為了你來,我這兩天還抽時間強化了一下,所以狀態比你好。你如果輸了,不算丟臉,能堅持到十合以上,就算你贏。”

    虞翻冷笑一聲:“將軍美意,在下心領,不過毋須十合,五合以內,我若不能刺中你,就算我輸。”

    孫策笑了,收矛立起。“虞仲翔,你急于求勝,又犯了兵家大忌。依我看你還是休息一夜再說吧。以你現在的狀況幾乎沒有一點取勝的可能,白白壞了我的心情,我勝之不武,沒什么意思。”

    虞翻雖說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呼吸,平復自己的心情,但他還是被孫策氣得不輕。一直以來,他都是這么懟別人的,今天卻被孫策懟了,脾氣再好也壓不住,更何況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他懶得和孫策斗嘴,低喝一聲:“將軍小心,吃我一矛!”喝聲中,躍步上前,挺矛就刺。

    孫策早有準備,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變得極為專注。他雙手舞矛,手腕顫動,矛頭抖圓,用了一個撥法,將虞翻的長矛攔在圈外。這是破鋒七殺中的一招,他每天練習,極其純熟。雖然有的是普通長矛,不是專用的霸王殺,卻依然勁道渾圓。

    虞翻一擊不中,立刻收矛防守。矛是直擊兵器,優勢是出擊迅速,殺傷力強,缺點就是一旦攻擊落空,很容易被對方搶入中門,所以攻守轉換極其重要,不能有一絲間隙,但凡高手,轉攻為守都幾乎本能,根本不用想。

    但孫策沒有進攻,他雙手端矛,保持著防守的姿勢,嘴角微挑,帶著一絲調侃。

    虞翻怒氣勃發,再次搶攻,幾乎是全力以赴,一步邁出,矛頭直刺孫策胸口。但孫策守得嚴實,待虞翻的矛已經刺出,無法變招,這才邁步向前,左腳左前方邁出,前進的同時避開了虞翻的矛頭,手中長矛壓住虞翻的矛,趁勢前突。

    虞翻早有準備,腳下急停,右手下壓,矛頭抬起,隨即又向下砸去。他中途變招,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但也造成了力量不足的缺點,速度不是很理想。孫策不慌不忙,橫矛招架,以雙手之間的矛根擋虞翻的矛頭,輕輕松松的將虞翻的矛頭崩了出去,順勢再進半步挺刺。

    虞翻接連兩次攻擊被破解,招式已老,后力不繼,不得不抽身而退,橫矛招架。

    孫策一擊即收,脫離接觸,虞翻擋了個空。

    轉眼間,兩人交手兩回,虞翻攻擊三次,沒能占到一絲上風,反被孫策的反擊逼得手忙腳亂,心中不安。他不敢再輕易進擊。他剛才夸了海口,五合不勝就算輸,現在兩合已過,他還沒看到一點勝利的希望。孫策門戶守得極嚴,就算他想冒險,孫策也不會給他機會。冒險不成,反倒有可能被孫策所趁。

    虞翻端著矛,緩緩進逼。

    孫策端著矛,腳下橫移,繞著虞翻轉起了圈。如此一來,虞翻就不是不跟著他轉動身體,無法保持直線直擊。這和矛法直進直退的原則相違背。矛是戰場殺人技,戰場上不論是步卒還是騎卒都不會有橫行繞圈的機會,要么進,要么退。虞翻練的就是這種矛法,此刻遇上橫行的孫策,他很不適應,非常別扭。

    感覺到虞翻的焦灼,孫策抓住機會發起攻擊,但他沒有全力以赴,一擊不中立刻撤出,根本不給虞翻纏斗的機會,虞翻兩次反擊都被他輕松破解。

    孫策歪了歪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虞翻長嘆一聲,后退兩步,扔下了長矛。雖說只有四合,他還有一次機會。但孫策守得嚴實,他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與其最后認輸,不如現在就主動放棄,好歹還能保留一絲顏面。

    “將軍勝了。”虞翻拱拱手,轉身就走,步履匆忙,一句話說完,已經在數十步以外。

    孫策揚聲道:“虞仲翔,你以為我那張太極圖就是太極生兩儀嗎?”

    虞翻停住,轉身看著孫策。

    “看好了。”孫策持矛正對虞翻,雙手抖動,矛頭顫動,轉起圈來,一擊即收。從旁邊看也許看不清,但虞翻正對著,看得一清二楚,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了一個圓,而圓的中心一半被孫策的身影遮住,一半空白,赫然正是孫策畫的那張太極圖。

    虞翻一下子愣住了,腦子里轟的一聲,仿佛打開了一扇窗戶,他看到了什么,卻又看得不甚清楚。一時愣在那里,呆若木雞。
第八百二十七章 你狂我更狂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盛憲暗自嘆了一口氣。

    虞翻不僅沒能讓孫策丟臉,就連他期盼的兩敗俱傷都沒出現。在詭計多端的孫策在前,虞翻一敗涂地。

    盛憲背著手,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了中軍大營,拐進一旁的輜重營。沒戲可看,還是回去寫檢討文章吧。輜重營里的工匠正在忙碌,地上堆滿了剛從山坡上砍來的木頭。有的正在去皮,有的正在析木,有的在打眼制榫,鐵錘敲擊鐵鑿,丁丁當當的響成一片。盛憲一邊避讓,一邊無意間瞅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到了幾輛檻車。

    檻車是新造的,淺黃色木料還透著濕潤,但毛刺也很明顯。軍中緊急,沒有時間晾干,也無法細心打磨,一切都很粗糙,當然也談不上舒適。本來嘛,檻車又不是安車,哪來的舒適可言。

    一想到這一點,盛憲后背直冒涼氣。他想起了孫策的話,三天做不出讓他滿意的文章,就要檻車征送長安廷尉,治他叛逆之罪。且不說這叛逆的罪名是否有辱家門,這一路上的痛楚就不是那么好受的。坐這樣的車去長安,能不能活著走進廷尉都不好說。

    盛憲下意識地加快腳步,趕回自己的帳篷。在帳篷里坐定,盛憲聽到外面隨行的士卒關照他的侍從,從現在開始,未經許可不得隨意出帳,以免發生意外。盛憲一聲嘆息。沈直在的時候,他還沒有這種感覺。沈直走了,他成了一個真正的俘虜,連人身自由都沒有了。

    當然,比起檻車征送廷尉,這個帳篷還是不錯的。

    盛憲打開硯盒,拿起筆,鋪起紙,看著淡黃色的紙張,一時出神。

    這文章怎么寫?

    盛憲想了一會,突然想起虞翻說的那句話,對照眼前的境遇,他感慨更深。虞翻說得對啊,重文輕武,自取其辱。沒有實力,空談大道,當真正的危險到來時,要么受辱,要么滅亡。他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凄涼,出神良久,在紙上落下一行字。

    “詩云:予曰有御侮!何謂御侮?曰:武臣折沖曰御侮……”

    ——

    虞翻在帳前站了半晌,忽然打了個激零,反應過來,懊喪的一拍腦袋。“噫,不意今日盡為狡童所趁。什么論易比武,公平起見,這分明是一計嘛。”他四顧而望,卻發現帳前已經空空如也,除了當值的衛士堅守崗位,其他觀戰的人都已經散去。中軍大帳的門還開著,依稀透著燈光,人影晃動。

    虞翻猶豫了片刻,轉身向大帳走去。站在門口的郭武看了他一眼,伸手攔住了他。虞翻眼睛一橫,正準備發怒,里面傳出孫策的聲音。

    “子威,讓虞仲翔進來吧。”

    郭武放下了手臂。“請。”

    虞翻低頭入帳,見孫策正坐在案前,案上鋪著一張地圖,除了他剛剛見過的陸議、孫權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個是十三四歲的少年。虞翻遲疑了片刻,放輕腳步,走到孫策面前。

    “孫將軍……”

    孫策抬起頭,看了虞翻一眼。“我說過,你遠來勞頓,不宜交鋒。這次比武不作數,你是在營里休息,還是去馀暨?要不回山陰也行,休息好了再來,我隨時恭候。”

    虞翻搖搖手。“勝負乃是小事,不足掛齒。我想……問一句,將軍的矛法中是不是有易理?”

    “算是有一點吧,不過我的易和你的易不是一回事,恐怕幫不上你。”

    虞翻很尷尬。論易,孫策除了詭辯之外沒有任何值得他重視的意見。比矛,他雖然輸了,卻也差距不遠,最多算他輕敵,好好休息一下再戰,未嘗沒有取勝的機會。可如果孫策的矛法中蘊含意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陰一陽謂之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能將道應用于日常生活,這一直是學者追求的目標。他是易學大家,他也精通矛法,但他的易學和矛法根本沒有共通之處。可是孫策做到了,他將易道化入武道,知行合一,能將易理融于武藝之技,境界比他以為的更高,有和他論易的實力。

    見賢思齊,對手難尋,他當然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與此相比,一兩次比武的勝負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就叨擾將軍,在營中盤桓數日。”

    “好啊,歡迎之至。”孫策示意劉斌加一張席,讓虞翻入座。“仲翔是本地人,依你看,這幾天會有大雨嗎,今年的雨水會不會比往年更多?”

    虞翻想了想。孫策問的是兩個問題,春夏雨水多是常識,但今年雨水會不會比往年更多卻不是常識。孫策這么說也許有考問他易學應用的意思,他自然不能掉以輕心,如果能扳回一局,他當然求之不得。

    見虞翻沉思不語。孫策無聲地笑了。虞翻是易學大家不假,但他卻不是掐指一算就能前知八百年,五知五百年的大神,那終究是小說家言。易經的價值在于哲學思辨,對立統一的辯證法才是精髓。縱觀虞翻有關的史料記載,他的長處在于防微頓漸,整體思維的大局觀,而不是什么卜卦。

    虞翻以卜卦論事的記錄只有一條,其名聲還不如吳范、趙達等人。

    過了一會,虞翻開了口,神情很嚴肅。“將軍,會稽一年四季,夏季雨水最多,春季次之,秋季又次之,冬季雨最少。眼下是春末夏初,從整個春季來看,雨水的確比去年偏多,所以夏季多雨的可能性非常大。除此之外,將軍還要警惕風暴和海涌。會稽近海,風暴猶多,尤其是水師要非常小心,中原來的船只被吹翻是很正常的事。”

    孫策點頭同意。他也擔心這些問題。郭嘉、龐統都是聰明人,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有些事書上是不講的,對中原的讀書人來說,會稽已經是文明邊緣,他們不了解會稽的天文地理,偶有所知也未必會寫下來,郭嘉、龐統沒有切身體驗,遠遠不如虞翻這個土著敏感。

    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尤其是這個知識傳播還被少數人壟斷的時代。

    “仲翔出仕了嗎?”

    “尚未出仕。”

    “我初到會稽,人地兩疏,能否請仲翔出任功曹,時時匡輔?”

    虞翻眉梢輕挑,似笑非笑。“將軍,我可是狂士,即使是本郡士子,被我罵過的人也不計其數,功曹這個位置可能并不適合我。”

    孫策報以溫和的淺笑。“我不僅會罵人,我還會殺人。”
第八百二十八章 強龍與地頭蛇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狂士之所以狂,除了那些不知天高厚的妄人,大多是因為有實力,別人在他眼里都是傻逼。

    虞翻的狂就是如此。他不是莫名其妙的狂,而是他能指出你的錯誤,將你駁得啞口無言。說,說不過他,打,又打不過他,你就是看他不順眼,也只能在背地里發發狠,拿他沒辦法。

    真正整治了虞翻的人只有一個:孫權。但孫權靠的不是自身的學問或者武功,而是權力。他整治的只是那個虞家的家主虞翻,而不是狂士虞翻。虞翻仕途不順,但虞家卻沒受什么影響,會稽虞氏真正走上歷史前臺就是從虞翻開始,歷兩晉六朝而不衰,直到隋唐依然是赫赫有名的世家,虞世南就是虞翻的后人。

    要讓虞翻這樣的人心服口服,靠權力是不行的,要靠自身的實力。

    虞翻不僅是易學大家,還兼通其他學問。不僅學問好,武功也好。不僅武功好,醫術也好。孫策不可能樣樣比他強,但他在易學上打擊了虞翻,在矛法上虐了虞翻,已經有足夠的資格和虞翻平起平坐。此時再請虞翻任功曹水到渠成,虞翻只是例行公事的客套了兩句就答應了。

    孫策隨即為虞翻引見郭嘉、龐統,又命孫權、陸議拜見。見禮完畢,龐統向虞翻說明了當前形勢。虞翻對郭異、王晟等人不屑一顧,認為他們就是什么也不懂的蠢材,既然已被困在固陵,投降只是遲早的問題。別看他們平時一個個以道義自居,真讓他們去死,沒有人一個能慷慨就義。

    虞翻提醒孫策,整治這些人是必要的,但盡量不要多加殺戮,還是應該以安撫為主。會稽多山,最富庶的幾個縣又由東而東,沿海岸分布,處處皆在山賊的攻擊之下。就算孫策在各縣都安排重兵也只能以防守為主,無法在短時間內根除,治標不治本。要想治本,可以通過選拔人才開始,以會稽人治會稽。吳郡有文武兼備的沈家,會稽也一樣有好武事的世家子弟,把這些人用好了,會稽自然安定,安定才能發展。

    孫策接受虞翻的大部分建議,但他不想就此放過固陵城里的那些人。虞翻是會稽人,再狂也不會看著會稽世家死人,所以他大談和為貴。可他不是會稽人,是外來的強龍,要想壓住這些地頭蛇,不見血是做不到的。如果阻兵叛亂都能平安無事,以后誰不高興了就造反,哪里還有安定團結可言。

    要么不打,要打就將他們打痛了。

    得到虞翻的確定,孫策下令全軍做好防范風雨的準備,尤其是甘寧、凌操統領的水師,一定要尋好避風港,隨時準備躲避。臺風一來,樓船都能掀翻,更別說這些中小型戰船。

    ——

    太史慈坐在巨石上,看著東南方向的星空,沉默不語。

    嚴輿、王連站在一旁,面面相覷。王連是王晟的兒子,奉郭異、王晟之命,渡江向嚴白虎求救。嚴白虎擔心自己實力不足,又派嚴輿和王連一起來向太史慈求援,請他發兵一起渡江接應郭異、王晟。孫策已經切斷了后路,固陵儲糧不足,最多只能支撐十天。

    但是怎么救,他們都沒計劃,包括嚴白虎在內都拿不出什么好的方案,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太史慈身上。太史慈驍勇善戰,和祖郎激斗,不分勝負。祖郎是丹陽有名的大帥,比嚴白虎等人的實力強多了。太史慈能和他戰成平手,足以說明他的能力。

    可是太史慈自己心里有數,他可以和祖郎戰成平手,卻無法渡江救援郭異等人。孫策有水師,嚴白虎沒有,僅憑幾艘民船是無法和甘寧水戰的,那和送死沒什么區別。

    救,沒有足夠的實力,可不救也不行,他不能看著會稽落入孫策的手中。能將孫策拖在會稽一天,劉繇就多一分機會。

    “我們去錢唐攻孫靜,逼孫策回援。”太史慈站了起來,看著嚴輿。“令兄有多少人馬可用?”

    “兩萬人。”嚴輿說道。

    “有多少青壯?”

    “五千余。”

    “行,你立刻趕回去,讓令兄趕往錢唐,五日后,我們在錢唐會合。”

    嚴輿猶疑不已。王連從錢唐趕來,輕裝簡從,晝夜兼程還用了三天,太史慈五天怎么可能趕到錢唐,除非他不帶部下,單人獨騎。“將軍帶多少人去?”

    “我會挑選三百精銳。”太史慈轉身向山寨走去。“救兵如救火,五百里奔襲,只有精銳能當此重任。王君,你就別回固陵了,想辦法籌集一些船只和糧食,接應郭府君渡江。固陵無法長期堅守,讓他們撤到江西吧,與嚴大帥合兵一處,再作計較。”

    王連點頭答應。他也覺得固陵守不住,吳郡又沒什么地形可用,撤到江西才是正理。

    嚴輿有些不太高興。太史慈只帶三百人去,那襲擊錢唐的主力就是他們兄弟的人馬,損失也要由他們兄弟來承擔,好處卻沒看到,這一仗打得有些莫名其妙。

    太史慈走了兩步,又停住腳步。他看了一眼嚴輿。嚴輿猶自出神,直到王連扯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連忙擠出一臉笑容。太史慈說道:“我有個問題,希望嚴君能坦誠相告。”

    “將軍請說。”

    “你們兄弟為什么不投降孫策?與他作對,似乎沒有必要吧。”

    嚴輿嘿嘿笑了兩聲。“孫策屠戮英豪,奪人產業,我們兄弟看不過去,不愿與他為伍。”

    太史慈盯著他,一聲不吭。嚴輿被他看得不自在,笑容漸漸僵硬。他舔了舔嘴唇,眼珠滴溜溜的轉了兩圈,又強笑道:“孫家寒微,在鄉里并無名譽,不為強宗豪右所服,即使憑武力一時稱雄也難保長久。相比之下,我們兄弟還是更看好劉使君。”

    太史慈點點頭。“劉使君在豫章集結人馬,準備討伐孫策。賢兄弟如果能助他一臂之力,將來富貴可期。足下武藝高強,如果去豫章面見使君,他一定會授以重任。如此,劉使君得一強援,令兄弟得一依賴,兩全其美。”

    嚴輿笑著拱拱手。“多謝將軍提醒,容我回報兄弟,備些禮物,再去豫章請見。”

    太史慈笑笑,深深地看了嚴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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