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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青出于藍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麹義走得很慢,一天只走了十余里,在龍淵水旁扎營。

    大營剛剛立好,去卑就逃了回來。兩千匈奴騎兵只剩下六百多騎,神情狼狽。麹義很驚訝,他不明白去卑怎么會敗得這么慘,損失這么大。去卑覺得很丟臉,不肯說,逼得麹義急眼了,威脅要動用軍法,砍去卑的首級,去卑沒辦法,這才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麹義久經戰陣,一聽就明白了。匈奴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沒有一決生死的信念,一遇到困難就本能的想撤退,想發揮他們騎射的優勢,也不想想這里是中原,不是草原,沒有那么大的空間讓他們騎射,逃跑起來也遠不如草原上那么方便。

    一幫沒腦子的胡虜,都被霍去病打敗幾百年了,還抱著騎射不放,活該要滅族。

    麹義沒心思關注去卑,千余騎兵死了就死了,不影響大局。他關心的是孫策。孫策居然領著親衛營突陣?果然是父子啊,盡管平時看起來很有城府,老謀深算,一上了戰場就原形畢露,熱血上頭,和他父親孫堅一樣,逢戰必先。說得好聽是勇猛,說得不好聽是愚蠢。

    麹義詳細詢問了戰斗的經過,尤其是與孫策相關的情況。去卑漢話說得不太好,又不認識孫策,交戰時離孫策最近也有百步左右的距離,并不敢肯定是不是孫策本人。不過他說荀衍知道,荀衍曾和孫策見面,談了很久,清楚孫策的長相。

    麹義派人去追荀衍,詢問孫策的相貌。不過他并不需要等到荀衍的回復就能確定孫策就在對面,他已經率部從潁陰趕到潁陽,區別只是這人沒有隨主力步卒一起行動,帶著親衛騎單獨行動,有點出乎他的意料罷了。不過這也不是壞事,證實了孫策雖然看起來有城府,本質上和孫堅并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匹夫之勇。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任城之戰時,他就這么干過。

    麹義獨自在帳中踱步,不時的停在地圖前,分析著雙方的局勢。黃琬意外被困,這件事打亂了所有的部署,他也好,孫策也罷,都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出現。對雙方來說,既是危險,又是機會,對他尤其如此。黃琬被困在山里,能不能接出來,他心里沒數,只能盡力而為,別讓袁紹以為他見死不救。可若是能擊殺孫策,就算黃琬死了,也可以功過相抵吧?

    兩軍交戰,擊殺對方主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麹義一直沒有這樣的設想。可是去卑被孫策擊敗,他意識到這種可能并非一點也沒有。對于這種喜歡好逞匹夫之勇的將領來說,兵力多少其實并不重要。他們是匹夫,雖有萬眾,不異獨行。只要能將他誘入陷阱,殺死他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麹義的目光在潁陽和襄城之間來回逡巡,最后落在大營西側數里的龍淵,嘴角微微一挑。

    “既然你自稱鳳凰,那我就來個龍鳳斗,你浴火重生,我就用龍淵水澆滅你這把火。”

    ——

    郭嘉搖著羽扇,焦灼不安地來回走動,不時掀起帳門向外看。“有沒有消息?”

    諸葛亮頭也不抬,平靜地說道:“沒有。”

    郭嘉瞅瞅他,突然笑了一聲。孫策率部先行,原本只是為了搶占陣地,阻止荀衍渡水,結果意外發生,荀衍撤退,孫策孤軍作戰的舊習發作,渡過潁水,與兩倍于己的匈奴騎兵交戰,之前預定的方案全部落空,全面失控。他心里急得都冒火,諸葛亮卻不動如水,讓他很是驚訝。

    “孔明,你倒是沉得住氣啊。”

    諸葛亮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不是我沉得住氣,是我相信將軍。”

    郭嘉忍不住笑了起來。“哦,說來聽聽,你這話有所指啊,難道我就不相信將軍?”

    “嗯……”諸葛亮沉吟了片刻,也笑道:“我并沒有這個意思。祭酒是將軍的心腹,又深諳人性,對將軍的了解無人能及,我入幕不久,豈敢與祭酒并肩。不過,我們雖然都是將軍身邊的人,關系卻不太一樣,所以看法上也有一點區別。”

    “怎么個不一樣?”

    “祭酒比將軍年長,對將軍穩定豫州居功至偉,又感激將軍器重,對將軍期許甚高,唯恐他出一點意外。你們之間不是簡單的君臣,還有師友之義,自覺有照料將軍的責任,所以處處擔心,生怕將軍一時不慎,有什么閃失。”

    郭嘉眨眨眼睛,笑而不語。雖然嘴上不會附和,但他承認諸葛亮說得對,他的確有點這樣的心理。

    “我則不同,我比將軍年幼,又蒙將軍不棄,留在身邊教導,對將軍有景仰之心,尤其是對將軍在戰場上的直覺敬佩有加。”諸葛亮笑笑。“將軍用兵固然有名將之風,可是比起他的武藝來,似乎還要略遜一籌。所以,決生死于方寸之間、斗牛之地,當今又有誰是將軍的對手?”

    郭嘉微微頜道,卻又說道:“話雖如此,匹夫之勇終不可恃。他是一軍主將,不是刺客,不能總以一人之力決勝負。若是不然,又何必花費這么多心思練兵。”

    “不然。”諸葛亮再次搖頭。“將軍之所以能脫離主力,游弋于戰場,不僅是因為他武藝高,還因為有祭酒。用兵以奇正相依,缺一不可。祭酒掌中軍為正,讓對手不敢輕舉妄動,將軍才能出奇,尋機破敵制勝。畢竟相較于袁紹而言,我軍實力有所不及,如果僅有正兵,用堂堂之陣,就算取勝恐怕也是慘勝。”

    郭嘉打量著諸葛亮,無聲地笑了起來。“孔明,你學得很快啊,青出于藍,指日可待。”

    諸葛亮摸摸頭,有點靦腆,轉身看向一旁的陸議。“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伯言對將軍的了解遠勝于我。如果沒有他的提醒,我也沒把握。”

    陸議微微欠身。“孔明兄謙虛了,我可沒說什么,況且祭酒也并非不知,只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郭嘉搖搖羽扇。“行了,你們都別謙虛了。說說看,眼下這局勢究竟是怎么回事,麹義、荀衍突然后撤,究竟是出了事,還是誘敵之計?”

    諸葛亮和陸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陸議說道:“祭酒,這兩件事并不矛盾啊,出了事也可以誘敵,誘敵也有可能出事。可勝在敵,不可勝在我,管他是計還是出事,只要我們不中計,甚至將計就計,就算前面有萬丈深淵,掉進去的也不會是我們,只會是對手。”

    郭嘉的目光在兩個少年臉上來回掃了兩次,一聲輕嘆。“后生可畏,我今年算是領教了。”

    諸葛亮躬身施禮。“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有將軍和祭酒這樣的珠玉在前,我們豈敢松懈。將來若有所長,亦不敢忘將軍與祭酒栽培之德。”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和而不同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少來這一套。”郭嘉哈哈大笑。“你們說說,如果這是一計,會是什么計,又該怎么破?”

    見郭嘉要考校他們,諸葛亮和陸議又驚又喜,這種開小灶的機會太難得了。諸葛亮連忙收拾案幾,取出地圖。沙盤太大,孫策的大帳放不下,只有地圖可用。不過對他們來說,潁川的地圖早就裝在他們腦子里。陸議則準備了一些果漿和點心。兩軍交戰,孫策又不在營中,他們今天注定不可能安睡,要時刻準備應變,這些東西都是預先準備好的。

    三人圍著案幾坐好,諸葛亮和陸議拱了拱肩膀,都要對方先說。見他們謙虛,郭嘉直接點將,按年齡順序來,讓諸葛亮先說,陸議補充。以他的經驗,這兩個少年都很優秀,是人中龍鳳,但又各有所長,諸葛亮心思周密,擅長細節謀劃。陸議眼界開闊,擅長從大處著眼。讓他們倆配合,自然可以各施所長,庶幾完美。可是這樣的人才不可能永遠只做軍謀,遲早要獨當一面的,讓他們嘗試著做自己不那么擅長的事,互相借鑒,有意識地補上那么一點點短板,卻有可能造就兩個完美的天才。

    諸葛亮雖然有些意外,卻沒有推辭。他很清楚郭嘉的良苦用心。他盯著地圖,沉吟良久,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在襄城點了點,又緩緩滑向郟縣,最后指向洛陽。

    “兩軍相爭,首在爭勢。常言道,根深而葉茂,本固而枝榮。軍之根本在糧,黃琬之根本在洛陽,潁川殘破,戶口損耗,縱使有荀衍從中搓合,與潁川韓氏和解,所收的糧食也支撐不了太久,勢必要從洛陽轉運。黃將軍入潁川,北可攻郟縣,南可取襄城,黃琬如芒在背,必除之而后快。論戰力,黃將軍自然勝出不止一籌,可是黃琬書生,未必知道厲害,又以為兵力占優,主動出城挑戰以求盡快擊敗黃將軍當是他最可能的選擇。黃琬位高名重,又是黨人前輩,一旦形勢不利,甚至受制于人,荀衍不可能不救,這很可能就是荀衍迅速撤走的原因。曹豹身為黃琬部屬,更沒有不救的道理。荀衍、曹豹撤走,麹義的兵力不足以攻城,將計就計,順勢而行,在野戰中取勝就成了他的必然選擇。”

    郭嘉慢慢品著果漿。“若是野戰,麹義會選擇何地為戰場?”諸葛亮剛要說話,郭嘉指指陸議。“伯言,你來說。”

    “喏。”陸議施了一禮,不緊不慢地說道:“若不計荀衍、曹豹等人,麹義有步卒兩萬,與我軍兵力相當。匈奴騎兵利騎射游擊,不利突擊,所以麹義不用用他們為主力,而是讓他們四周游弋,尋找戰機,牽制我軍一部分兵力,可以抵其訓練、裝備之不足。再加上對我軍騎兵的忌憚,這個地形應該是利于步卒,不利于騎兵的地形。”陸議伸手在地圖指了幾個地方。“潁陽與襄城之間,最適合的地點無非這么幾個,邑城,西不羹、池城、龍淵,從麹義的行軍路線來看,首先是龍淵,其次是西不羹。”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考慮到麹義本人的情況,龍淵的可能性最大。”

    郭嘉反問道:“為何?西不羹離襄城近,方便襄城的人馬增援,對麹義更有利。”

    “有三個理由:其一,麹義所領是諸軍中最精銳的部分,未必需要增援,既然可以獨占其功,又何必與他人分肥;其二,麹義是西涼人,西不羹這個地名于他不吉,而龍淵五行屬水,正可以克將軍鳳凰之火;其三,若無可趁之機,我軍不會出擊,他一定要選擇一個看起來對他不怎么有利的地方,我軍才會冒險。”

    “那我們該怎么辦?”

    “引而不發。”

    “拖住他?”

    “是的。拖住麹義,為黃將軍擊破黃琬創造機會。黃琬是書生,荀衍也是書生,都不是黃將軍的對手,就算黃將軍不能全勝,只要我們擊破了麹義,黃琬、荀衍也獨木難支。天氣漸熱,雨水漸多,我軍主力來自江南,習慣這種天氣,而麹義的部下卻大多來自河北,還有一些來自涼州,很難適應中原的氣候。再加上我軍的水師優勢,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對我們越有利。況且從大勢來說,袁紹、黃琬都利于速不勝,不利于持久。以守代攻,本來就是將軍與祭酒的既定戰略,浚儀戰場如此,潁川戰場也如此。”

    郭嘉笑笑。“你們說得有理,不過麹義也不傻,他不會等太久的。除非……”他咂了咂嘴,沒有再說下去。陸議不緊不慢的接過話題。“除非以將軍為餌。如果能重創將軍,甚至擊殺將軍,就算黃琬陣亡,麹義也能將功抵罪。”

    諸葛亮臉色一變。

    郭嘉搖了搖頭,苦笑道:“沒錯,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話音未落,帳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軍謀沖了進來,帳門掀起,身后跟著一個騎士。騎士目光一掃,快步走到郭嘉面前,拱手道:“祭酒,將軍有口訊。”

    郭嘉連忙站起。這個騎士是孫策的侍從騎士,不僅武藝高強,而且忠心無虞。讓這樣的人傳口訊,就是為了避免消息落入敵人之手,用這種方法傳的消息也必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

    “說。”

    騎士附到郭嘉耳邊,嘀咕了幾句。郭嘉臉色微變,不自覺地瞅了諸葛亮和陸議一眼。諸葛亮和陸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兩聲,隨即又異口同聲地嘆了一口氣。

    孫策以身為餌,這可不是什么好事,這是一場冒險。弄得好,可以重創麹義這位河北名將,折袁紹一臂。弄得不好,孫策受傷,對孫家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

    “祭酒,我反對。”諸葛亮說道:“我們沒有必要冒這么大的險,完全可以緩緩圖之。”

    郭嘉眨著眼睛,不說話。諸葛亮急了,正要再說,陸議說道:“孔明,你過慮了。將軍既然知道自己是誘餌,就不會有危險。他如果真覺得這是一個擊敗麹義的機會,那才危險。”

    諸葛亮一愣,隨即又說道:“話雖如此,可是魚和漁夫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雙方互為誘餌,誰能確保萬全?麹義不是普通將領,縱使將軍驍勇,這個冒險也失乎輕率,完全沒有必要。”

    陸議說道:“正因為如此,你與其勸阻將軍,不如想想怎么做才能確保萬全。軍謀負責謀劃,卻不能越庖代俎,替將軍決斷。”

    諸葛亮張了張嘴,又閉了嘴巴。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噩夢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郭嘉本想看一場好戲,但諸葛亮居然沒有應戰,戰斗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這讓他有點失望,不禁多看了諸葛亮幾眼。這可不像他印象中驕傲的少年。

    陸議放緩了語氣。“既然是戰場,就不可能沒有危險,要想完全避免,除非坐守平輿,或者像車騎將軍一樣固守大城,待袁紹自退。但豫州無險可守,有守無攻,一旦袁紹四處攻城掠地,則豫州不失而失,將軍不敗而敗。屆時豫州世家卷土重來,將軍數年心血毀于一旦,全成了袁紹的戰利品,風險何如?”

    諸葛亮點頭道:“伯言,我并不是反對出擊,以攻代守,只是反對將軍以身為餌。麹義不過袁紹麾下一將,縱使善戰,也不足以和將軍相提并論。為了擊敗他而置將軍于險地,有失輕重。萬一有失,后果不堪設想。”

    “誘敵與沖陣相比,哪個更危險?”

    諸葛亮苦笑。他明白了陸議的意思,孫策天生好勇斗狠,讓他安安靜靜地坐守中軍,持重而戰,那是不太現實的。

    “誘敵畢竟是誘敵,目的只是要讓對方覺得有機可趁,并不是真的要以身犯險。我想將軍也是此意,并非要萬軍之中斬麹義首級。”陸議轉身看向郭嘉,不緊不慢地說道:“祭酒,如果我猜得不錯,將軍很可能還有其他部署,對嗎?”

    諸葛亮一愣,這才意識到郭嘉什么也沒說,只是用神情暗示他們猜中了。他連忙看向郭嘉,卻見郭嘉笑得很促狹,一臉為老不尊,惡作劇得逞的模樣。他暗自嘆了一口氣,論起對孫策、郭嘉的了解,他畢竟還是略遜一籌。

    “沒錯,將軍的確有以身為餌的計劃,但他只是想拖住麹義,并不是想親手斬殺麹義。”

    郭嘉把孫策的計劃敘述了一遍,搖著羽扇,臉上笑意盈盈,心里卻很無奈。他考慮得遠比諸葛亮和陸議全面。因為他的存在,潁川士人大量進入孫策的幕府,不知不覺中影響了孫策對潁川的政策。由始至終,孫策一直沒有像對付汝南世家那樣對付潁川世家,潁川世家的境遇比汝南世家好很多,但他們并沒有知恩圖報,卻因此低估了孫策的實力。龐山民要保護潁川世家,舞陽韓氏居然與袁紹和解,近半個潁川的世家選擇支持袁紹,與孫策作對。他們以為袁紹能勝,卻忘了汝南世家的前車之鑒。

    這些都刺激了孫策,所以他要將荀衍、麹義趕出潁川,為此不惜從汝南調兵。毋庸置疑,此戰之后,孫策肯定會借機清除一批潁川世家,以后也會收緊對潁川人的約束,潁川人壯大實力的機會越來越少,而揚州人甚至兗州人會得到更多的機會。孫策讓劉虎、劉磐和陳武一起執行任務,很可能就有這方面的考慮。

    陸議很敏感,又是吳郡人,與孫策思路更接近,他意識到了這個可能性。諸葛亮畢竟入幕時間太短,他的反應慢了半拍。不過以他的聰明,他很快就會明白這一點,甚至可能利用這個機會引薦更多的徐州人入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兩個少年遲早會像龐統一樣外放,和他鼎足而立,各代表一州勢力。

    潁川人獨大的局面永遠不可能實現了。或許這就是孫策的預定計劃?要不然未免太巧合了。郭嘉心中忽然一驚,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孫策的心機就超出了他的想象。

    郭嘉一時出神。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孫策的心思了如指掌,現在卻突然意識到情況未必如此。

    陸議輕咳一聲:“祭酒,軍情緊張,我們還是盡快擬定一個誘敵的計劃吧,將軍還等著呢。龍淵離襄城只有一日路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郭嘉驚醒過來,連忙點頭,讓他們安排軍謀處推演,構思誘敵戰術。

    ——

    袁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砍斷了一只手一只腳,血流如注,疼痛鉆心,身體搖搖晃晃,站立不穩。面前站著一個人,手里提著血淋淋的戰刀,面目卻看不清楚,一會兒像是孫策,一會兒又像是袁術,兩張臉變來變去,有時候又混在一起。

    “痛不痛,痛不痛?”袁術狂笑著,用血淋淋的戰刀指著袁紹的臉。“賤奴,你也配做袁家家主?我呸!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就打爛你的嘴。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就砍斷你的手。”

    “你不是覺得黨人礙事么,我幫你殺掉他們,你是不是該謝謝我?”那張臉又變成了孫策,看起來卻不如袁術那么清晰,有點模糊,有點簡略,說不出的詭異,但他臉上得意的笑容卻非常真切。“袁譚被我俘虜了,何颙被我生擒了,接下來你還看誰不順眼,我幫你處理掉……”

    孫策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戰刀,作勢要砍袁紹的另一只手,刀上的鮮血滴在袁紹臉上,順著臉頰往下流。袁紹驚恐的大叫著,想躲得遠一點,身體卻像被固定住了,一動也不能動。他向四周求救,四周人影綽綽,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他看到了荀彧,他看到了曹操,他還看到了兒子袁熙。荀彧正和一個少年耳語,兩人不時看他一眼,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淺笑。曹操正抱著一個女人調笑,不時的向他揮揮手。袁熙卻被兩人纏住,渾身是血,動彈不得。

    “哈……”袁紹一聲大叫,猛然坐起,汗水淋漓。

    “主公,你做噩夢了?”郭圖坐在他面前,關切地看著他。

    袁紹屏住呼吸,看了看四周,確認這是在自己的帳篷里,剛才只是一場夢,才慢慢鎮定下來。他打量著郭圖,眨眨眼睛。“公則,你怎么……還沒睡?”

    “睡了,不過……”郭圖低下頭,袁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郭圖手中拿著一封軍報,軍報上有三道刺眼的短橫。雖然被郭圖的身影擋住了,看不清顏色,但袁紹意識到那應該是朱砂的交通。三道朱砂,最緊急的情況,要用最快的速度傳遞。

    袁紹的心臟猛跳起來,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干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咽了兩口唾沫,還是無濟于事。郭圖起身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遞給袁紹。

    “主公,不要急。”

    袁紹咕咚咕咚將一杯水喝完,嗓子好了些,心里卻更加火急火燎。他拽著郭圖,急聲道:“什么事?”

    郭圖將軍報遞了過來,低聲說道:“黃子琰……誘敵不成,被黃忠困在山里,生死不明。”

    袁紹頓時覺得渾身的血都涌上了頭,太陽穴呯呯亂跳,眼前一陣陣發黑。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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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圖早有準備,連忙扶住袁紹,又沖著外面喊了一聲。兩個醫匠應聲而入,為袁紹檢查身體。袁紹大怒,飛起一腳,將其中一個醫匠踹翻在地,吼道:“滾!”

    醫匠們不安地看著郭圖,坐在地上的那個臉色煞白,袁紹這一腳正中他小腹,疼得他直冒冷汗,腰都直不起來。郭圖揮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袁紹還有勁踢人,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攪和了一陣,袁紹稍微冷靜了些。他坐在床邊,一手按著膝蓋,一手撫著怦怦亂跳的心口,深吸了兩口氣。郭圖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一旁,眼神憂郁。袁紹今年正好五十,他自己可能感覺不到,可是旁邊的人卻非常清楚,他已經有衰老的跡象,如果不能好好休養,再這么操勞下去,說不定哪一天就垮了。

    這讓郭圖很不安。他比袁紹還大兩歲,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再過幾年,他們都是老人,而孫堅剛剛四不惑,孫策剛剛弱冠,從年齡上,他們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留給袁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能和他們長期對峙的人只有袁譚,而袁譚剛剛回到鄴城,還沒來得及洗脫他戰敗被俘的污名。

    時不我待啊。

    袁紹過了一會兒,抬起頭,臉色平靜了很多。他從郭圖手中取過軍報,仔細讀了一遍,又無力的放下,用手支著額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挫折。黃琬在這個時候被黃忠困在山里,麹義、荀衍不可能見死不救,他們只能退守襄城,將汝水以東全部讓給孫策。即使如此,他們也未必能救出黃琬,洛陽面臨著易主的重大危機。

    除了黃琬,朝廷的黨人中還有誰能勝任坐鎮洛陽的重任?袁紹冥思苦想,一個也想不起來。論能力,論交情,黃琬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其他的要么是坐談客,要么是首鼠兩端,忠誠堪虞。

    “公則,奈何?”袁紹抬起頭,看著一旁的郭圖,聲音沙啞,眼神也有些游移。

    郭圖看得分明,他清楚袁紹在擔心什么。洛陽是天下之中,又是舊都所在,干系重大,如果選將有誤,后果不堪設想。黃琬被困,兇多吉少,袁紹必須考慮一個合適的人選,但他急切之間又找不到。袁紹向他求援,卻擔心他推薦袁譚。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形勢危險,袁紹沒有太多的選擇。

    但他不會這么做,這么做只是一時得計,卻會將袁譚推到危險之中。

    “主公,臣也一時無計,何不請公與來商量商量?”

    袁紹眉頭微皺,很是意外。郭圖主動勸他向沮授問計,這大概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作為汝潁系的代表,郭圖和田豐、沮授一向水火不容。就算是真的沒辦法了,他也應該向許攸求援才對,不應該是沮授。

    難道是因為沮鵠的關系?袁紹心中犯疑,嘴上卻什么也沒說,讓人去請沮授。大半夜的,沮授睡得正沉,被人從睡夢中叫醒,簡單的梳洗了一下,急匆匆地趕來,還沒有完全清醒,看了軍報,頓時也傻眼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袁紹有些不耐煩。“公與,奈何?”

    “啊?”沮授打了個激零,睡意全消,迅速權衡了一下。“主公,當務之急,一是命麹云天、荀休若全力救援,占據襄城、郟縣,確保后路;一是要做最壞的打算,安排接手洛陽的人選,以防萬一。”

    “救援的事,云天、休若想必都會去做。這接手洛陽的人選,公與可有什么推薦的?”

    沮授的眼角不住的抽動著,他明白了為什么郭圖在一旁,袁紹卻要請他來。這個人選太敏感,要考慮方方面面的因素,稍有不慎,這個人選就會引發無窮后患,舉薦者難辭其咎。

    見沮授不說話,袁紹更加焦躁。“公與有什么擔憂嗎?”

    沮授苦笑,欠身道:“主公,洛陽四通八達,又四面受敵,南有周瑜,北有黑山賊,東有孫氏父子,西有董卓殘部,坐鎮洛陽者不僅要有名望,更要有周旋之能,否則疲于奔命,難逃一敗,不宜倉促啊。”

    袁紹一聲輕嘆。他能理解沮授的擔心,他又何嘗不是如此。這個人選太難了,就算讓他自己坐鎮洛陽,他都沒有必勝的信心,更何況其他人。當然,沮授還提醒了他一點,麹義不合適。他剛才還在想,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遠,只能讓麹義去了。麹義的名望雖然差一些,用兵能力卻首屈一指,只有他才能應付洛陽的復雜局面。至于名望不足的問題,從長安再調一個黨人名士來就是了。

    現在沮授卻說,河東、弘農就有西涼人,麹義不合適。

    “許攸如何?”袁紹又提出一個備用人選。許攸是南陽人,和他相交多年,忠心無虞,聰明果敢,足智多謀,只是帶兵時間短,還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在淳于瓊一戰身亡后,汝潁系的實戰能力普通受到懷疑,派許攸坐鎮洛陽可能會引起不少非議。

    與許攸類似,荀衍同樣存在軍中資歷太淺的問題。

    沮授想了想,搖搖頭。他不贊同許攸。許攸貪財好利,為人放誕,在袁紹麾下為將都有吃空餉的嫌疑,讓他去洛陽,沒有了管束,他還不把洛陽的地皮刮三尺?雖然郭圖在側,自己的意見最后會落入許攸耳中,沮授還是說道:“主公,許將軍是南陽人,如果孫策派南陽鄉黨以利誘之,如何?”

    “那該怎么辦?”袁紹焦躁起來。他也覺得許攸不合適,否則不會將他排在麹義之后。可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不能把洛陽讓給孫策吧?黃琬一旦出了意外,董越、張燕肯定會聞風而動,留給他的時間不多。稍一耽誤,洛陽就會落入他人之手。

    沮授束手無策。

    這時,郭圖輕輕咳嗽了一聲:“主公,我倒有一個人選。”

    袁紹和沮授同時看了過去,只是眼神含義不同。袁紹惱火郭圖有合適人選卻不說,沮授卻懷疑郭圖可能會推薦袁譚。袁譚被釋后,一向謹慎的郭圖出人意料的去迎接袁譚,甚至不惜與袁紹發生沖突。現在有這么好的機會,他怎么可能放過。

    “誰?”

    “審正南。”

    “審正南?”袁紹和沮授不約而同的說道,神情出奇的一致。他們都沒想到郭圖會推薦審配。審配是冀州人的代表,和郭圖一向是死對頭。

    “論能力,論威望,沒有人比審正南正適合坐鎮洛陽了。”郭圖不緊不慢地說道:“審正南如果能率冀州精銳趕到河南,不僅可以坐鎮洛陽,還能牽制孫策,協助主公奪取豫州。主公,孫堅被困在浚儀,孫策在潁川與麹義僵持不下,勝負在此一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事急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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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紹沉吟著,還沒說話,沮授先表示反對。

    “主公,萬萬不可。”

    郭圖向后退了一步,重新垂下了眼皮。袁紹瞅瞅他,又瞅瞅沮授,對沮授的反應有些不太理解。郭圖推薦審配鎮守洛陽,這對冀州系是一個好事啊,為什么沮授會反對,而且這么激動?

    “公與,為何不可?”

    沮授也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連忙躬身道:“主公,審正南雖有才氣,但他為人剛直,不能容人之過,且平生不出冀州,未嘗領一郡一縣,無施政經歷,驟然受命鎮洛陽恐難荷其重。臣以為,與其審正南,不如荀休若。”

    袁紹覺得沮授說得也有道理,一時難以決斷。他打量著郭圖,想問問郭圖的意見,郭圖卻低眉順眼,一聲不吭。三人一時無語,大帳里的氣氛變得非常凝重。袁紹來回轉了兩圈,在郭圖面前站定。

    郭圖嘆了一口氣。“公與所言,出于公義,自然是老成之言。可是生死存亡之際,哪里還有什么十全必勝之計,只能事急從權,求其大者。如今中原戰事緊急,孫氏父子精銳盡出,主公父子一在浚儀,一在青州,譬如二人舍命相搏,都已經爪牙并用,形態全無,審正南手握強兵,此時不全力一擊,更待何時?”

    沮授面色微變,聽出了郭圖言語中的陷阱,沒敢輕易發言。袁紹眼珠一轉,深深地看了郭圖兩眼,也沒說什么。他揮揮手。“公與,公則,你們所言各有其理,我要再想想。天色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休息,再仔細斟酌一番,看看還有沒有更好的人選,明日一早再議。”

    沮授暗自嘆息。他知道袁紹心動了,已經決定接受郭圖的建議,所謂明日再議不過是托詞。形勢如此緊急,袁紹恨不得現在就解決,怎么可能無緣無故的拖到明天早上。

    走出大帳,沮授抬起頭,已是下半夜,新月已落,朝日未明,夜空只剩下繁星點點,各自爭輝。沮授心中微動,忽然釋然。唉,形勢如此,讓審配渡河也好。他回頭看了一下袁紹的中軍大帳,郭圖還沒出來,兩人可能還在商量什么,但聲音很低,什么也聽不到。沮授嘴角微撇,舉步向前走去。走了兩步,張郃帶著兩個大戟士從大帳后面繞過來,向沮授拱手行禮。沮授欠身還禮,兩人錯身而過的一瞬間,沮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聲說了一句什么,緩步離開。

    張郃微微錯愕,轉身看著沮授的背影。片刻之后,他又回過神來,繼續繞帳而行。

    帳里,袁紹怒視著郭圖,沉聲道:“公則,調審配到洛陽,鄴城留給顯思嗎?”

    郭圖緩緩抬起頭,面色平靜,雙眸如。“主公,恕臣直言,若黃子琰戰敗,孫策移師浚儀,主公是想撤回河北,還是想與孫氏父子決一死戰?萬一不諱,主公是愿意顯思繼位,還是希望主幼國危,冀州系一手遮天?”

    袁紹眉心緊鎖,一時無語。若此戰無功,撤回河北,威名掃地,他將面臨群狼環伺,此生再無機會越大河一步,只能看著孫策在中原坐大。若與孫氏父子決一死戰,他又沒有必勝的把握。萬一戰敗,他甚至有可能陣亡。袁譚新敗,袁尚年幼,他們都不是手握重兵的審配對手,生死不知。

    當此兩難之際,調審配南下,與孫氏父子決一死戰倒是一個勉強能接受的選擇。正如郭圖所說,孫堅、孫策精銳盡出,雙方都到了生死攸關之際,調審配參戰,己方有兵力優勢,取勝的機會更大。萬一戰敗,那也是兩敗俱傷,且審配的實力被削弱,冀州系無法掌控局面,對他而言依然利大于弊。

    袁紹反復權衡了良久,最后不得不承認,郭圖的計策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壞。他有想助袁譚的私心,卻無礙對他的忠誠。真到了那一步,讓成年的袁譚繼位肯定比袁尚好。袁尚雖然聰明,畢竟年幼,且劉岱陣亡,劉繇不知所終,沒有母族支持,袁尚掌控不了冀州。

    即使如此,袁紹心里還是很不舒服。“公則,你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

    郭圖苦笑。“主公,臣若能料到黃子琰兵敗,絕不讓主公冒此奇險,寧可去黑山,剿賊避暑兩不誤。”

    袁紹嘆了一口氣。“是啊,誰能想到黃子琰……”他咂了咂嘴,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黃琬也是個能臣,有統兵平亂的經歷,怎么上了陣卻這么不中用,居然被黃忠困在山里了。他這一仗是怎么打的?這事的確怨不得郭圖,可是又該怨誰呢?

    我袁本初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袁紹一時惆悵。

    ——

    黃琬坐在禹登臺上,看著遠處的火光,聽著激烈的戰鼓聲,心情低落得無以復加。

    援軍來得很快,還沒到一天就已經趕到山中,與自己只隔一道山谷。可是這道并不算特別深的山谷卻像橫亙在他和援軍之間的天塹,幾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那不是一條逃生之路,那是一條通往地獄的入口。黃忠準備了一天,就等著援軍自投羅網。

    不知道先趕來的是誰,荀衍還是麹義?應該是荀衍。倒不是他不相信麹義,而是麹義他們正準備圍攻潁陽,突然撤退,需要有經驗的將領斷后,麹義應該是斷后的那一個。

    荀衍很聰明,假以時日,也有可能成為一員大將,但他此刻剛剛掌兵,作戰經驗欠缺,面對臨潁城的董襲都無計可施,面對黃忠就更沒什么機會了。他攻得越急,傷亡越重,黃忠越得意。黃忠有地利可用,又以逸待勞,他會讓荀衍損失慘重。

    可惜,黨人掌兵的希望剛剛看到一點曙光就被黃忠撲滅了。當然這事怨不得黃忠,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是我自己一手造成了這個局面,將整個潁川戰場的形勢毀于一旦。

    黃琬握著拳頭。他現在手無寸鐵,連拍髀都被何逵搜走了,只能看著自己的失誤被黃忠緊緊抓住,一步步的擴大戰果,最后將成千上萬的將士吞沒。就算他自殺也沒用,黃忠四面圍住,他沒法把消息傳出去,只能做個囚徒。

    “子同。”

    何咸快步走了過來。“黃公。”

    “你和黃漢升相識嗎?”

    “有一面之緣。”何咸淡淡地說道:“當初他托人見我,想謀一官半職。”

    黃琬苦笑。黃忠求見何進,自然是想用鄉黨關系謀晉身之階,不過當時何進的大將軍府已經被他們黨人控制,黃忠這種沒有家世名望的根本不可能入府。現在報應來了,黃忠把他困在這里,他卻要求見黃忠。

    “能否請子同去見黃忠,為我傳一句話?”

    何咸沉默片刻。“當然可以。黃公想傳什么話?”

    “我想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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