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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黃忠裹著大氅,用濕巾擦了擦臉,露出歉然的笑容。

    “軍事簡陋,招待不周,還請何君見諒。”

    何咸驚訝地打量著黃忠。黃忠沒怎么變,還是他熟悉的那張臉,只是少了幾分寒傖,多了幾分自信,即使神情疲憊,兩眼通紅,笑容依然是那么從容,舉止投足間依然客氣,卻再無一絲當年的惶恐。

    “漢升時來運轉,可喜可賀。當然我父子有眼無珠,錯失漢升,至今遺憾。”

    “何君說笑了。”黃忠揮揮手,不以為然的笑笑。當年他是有些怨恨,可是時至今日,他不僅不恨,反而感到慶幸。當時真進入了何進的大將軍府,也未必能成為何進的心腹。大將軍府與其說是何進的,不如說是袁紹的,他這樣一個沒有家世、名望的武夫就算進了大將軍府也不過是個爪牙,哪里能像現在這樣獨掌一部,坐鎮南陽。

    黃忠讓人取來一些干糧、酒水,請何咸用餐。何咸看看遠處正在廝殺的將士,又看看黃忠面前的干糧、酒水,笑了一聲。“漢升,你也是統領萬人的大將,怎么就吃這些?”

    “這個好啊。”黃忠熱情的勸道,端起一碟牛肉送到何咸面前。“這是南陽牛肉,你嘗嘗。”

    何咸無奈,只得拈起兩片牛肉送進嘴里。牛肉有些干,有些硬,還有些咸,味道并不像黃忠說的那么好。不過何咸這幾年在外闖蕩,什么苦都吃過,見識也不是以前可比。他一眼看出這是軍中干糧的做法,為的是便于長期保存。換句話說,這可能是黃忠軍中的標配,并不是特別是為黃忠這個將領準備的。

    比起黃忠拿出一席豐盛的酒席招待他,這幾片牛肉更讓他震撼。南陽盛產黃牛,但牛肉還是稀罕之物,普通百姓平時是舍不得吃牛肉的,黃牛不是用來拉車就是用來耕地,做軍中干糧就更難以想象。這要宰殺多少黃牛?

    “這是普通將士吃的?”

    “啊。可能有點干,配上酒會好一點。”黃忠熱情地遞過一只酒壺。

    何咸接過,喝了一口酒,含在嘴中,牛肉的確軟了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他的目的本不在口味,確認了普通將士也有這樣的干糧,他就達到了目的。他慢慢的將幾片牛肉吃完,又將其他的幾塊干糧吃掉,借著這個時間查看四周的形勢。就在他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前面的山頭傳來消息,又打退對手又一波進攻。

    “看來荀休若不是漢升的對手啊。”

    黃忠笑了起來,他身邊的李嚴卻冷笑了一聲。黃忠抬起手,輕輕揮了揮,示意李嚴退下。何咸看在眼中,淡淡的說道:“聽他口音,似乎也是南陽人?”

    “是的,小門小戶,又年輕,剛從講武堂畢業,沒見過世面,何君不要見怪。”黃忠坐下,整理了一下大氅,又將腰間的戰刀撥正。“何君此時來,想必不是與我敘舊吧?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說,我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還請何君見諒。”

    見黃忠這么直接,何咸也沒有再掩飾。他開門見山。“誰在攻擊?”

    “荀衍。他傍晚時分趕到,準備了一個時辰就開始進攻。別看鼓聲敲得響,其實進攻很有節制,我想他不外乎兩個想法:一是通知你們,他來了,不要放棄;二是想利用這個機會練練兵。”黃忠笑笑,意味深長地看著何咸。“荀休若正當壯年,雖然成名多年,卻不為名氣所累,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何君亦不遑多讓。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當年的貴公子會變成一個精明干練的斥候。何君,我冒昧的問一句,這幾年不斷有細作出沒于南陽鐵官附近,是你的安排吧?”

    何咸迎著黃忠的目光看了一會兒,笑道:“怪不得南陽鐵官固若金湯,水潑不進,原來是漢升在主持防務。”

    “不是。”黃忠搖搖頭。“不妨告訴你,木學堂內部警戒都由孫將軍直接安排,我也不能隨便插手。當然,你們想混入宛城,不可避免的會與我手下的斥候營交手,所以我對你們的行動也早有耳聞。”

    “早就聽說孫將軍重視工匠之技,果不其然。”何咸低下頭,慢慢呷著酒。

    黃忠沉默片刻。“你既然經常出入南陽,想必也知道尹公主持講武堂?”

    “知道,我還知道尹姁為孫將軍生了一個兒子。”何咸苦笑。“我何家不僅錯失了你黃漢升,還錯失了尹家,敗得天經地義。”他頓了頓,又道:“黨人誤我何家,名士誤我何家,袁氏兄弟誤我何家。”

    “何君,亡羊補牢……”

    何咸搖搖頭。“與孫將軍為敵,是我的命,漢升不必多勸。漢升放心,我與孫將軍有公仇,無私恨。何家雖滅,我何家的人卻大多幸存,家母對孫將軍非常感激。尹姁是個婦人,身不由己,我身為七尺男兒,卻不能不奮一腔熱血,與仇人周旋到底。”

    黃忠點點頭,沒有再勸。不管怎么說,何家是孫策親手攻破的,孫策又是袁術的舊部,要何咸投降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那么,何君還有什么想問的?”

    “漢升,據我所知,南陽黃與江夏黃原本是一系吧?”

    黃忠眼神微閃,嘴角挑起一絲淺淺的笑意。“何君可知此刻正與荀休若交戰的人是誰?”

    “誰?”

    “江夏黃氏的黃祖。”

    何咸愕然,頓時尷尬不已。他本想拉近黃忠與黃琬的關系,然后再促成他們見面,沒想到黃忠一語道破。是不是一系又如何,黃祖與黃琬更近,這并阻礙黃祖為孫策而戰。世家為了尋求穩妥,分派子弟各投一方,這本來就是什么稀奇的事。荀衍、荀諶還是親兄弟呢。

    “黃公想做什么,束手就縛?”

    “除此之外,別無他途嗎?”

    “沒有。”

    黃忠回答得非常干脆,一點余地也沒有,倒讓何咸無法再接。兩人相對沉默,黃忠不動如山,何咸的氣勢卻一點點的沉淪,不知不覺的窘迫起來。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那一天,只不過雙方的身份出現了根本性的逆轉。

    “南陽黃和江夏黃是不是一系并不重要,我和黃公也不熟,交情就不用談了。不過既然何君來,我也不遮著掩著。黃公身為太尉,出兵助袁紹侵襲豫州,這件事上違國法,下違民心,絕不是一死就能解決的事。就算他死了,江夏黃氏也不會讓他歸葬祖墳。”

    何咸大驚一驚,后脖頸直冒涼氣。“漢升……”

    黃忠抬起手。“他想要洗清自己的罪責,只有戴罪立功,將功贖罪。”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有罪否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黃琬靠著一塊大石,面東而坐,身上的戰甲、戰袍滿是塵土,卻還是穿得整整齊齊,登禹臺上沒有水源,沒法洗漱,靠著何咸順路帶回來的一壺水,黃琬漱了口,又打濕布巾擦了臉,最后凈了手。朝陽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染上幾分紅暈。

    一碟牛肉,幾塊干糧,還有一壺淡酒。何咸去了大半天,帶回這幾樣東西,還有“將功贖罪”四個字。

    黃琬拈起一片牛肉放進嘴里,慢慢地嚼著,不時呷一口酒。一片牛肉,他嚼出了很多味道,尤其是當他看著遠處的山谷時。荀衍一天時間跑了六七十里,只休息了一個時辰,大概沒時間生火造飯,將士們只能吃點干糧,他們能吃到這樣的牛肉嗎?

    就算荀衍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愿意將自己的給養分掉,那也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不能和黃忠的部下相提并論。大漢重農耕,牛是大畜,即使南陽黃牛天下聞名,普通百姓也不可能經常殺牛吃肉,現在黃忠居然將牛肉作為行軍干糧,看似小事一樁,背后的深意卻讓人越想越不安。

    “子同,南陽……有很多黃牛嗎?”

    何咸沉吟了好一會。“黃公,我大多在宛城附近活動,對其他地方不太清楚。不過細想起來,黃忠所言不虛。如今宛城遍地是牛車,客商輻湊,南來北往,熱鬧豐凡,偶爾聽他們說起,似乎不僅南陽黃牛漫山遍野,就連江南也屢見不鮮。荊州山地多,很合適養牛,縱使是老弱也能勝任。”

    “那為什么以前沒這么做呢?”黃琬疑惑不己。

    何咸沒有說話。養牛看起來簡單,涉及到的問題卻不少。一是山地丘陵都是有主的,要么是世家豪族的,要么是朝廷的,反正不是普通百姓的。沒人追究也就罷了,真要有人追究,那和偷盜沒什么區別,沒收了你的牛是小事,弄不好還能抓起來,讓你傾家蕩產。二是牛也是財產,養牛就要交稅,稱為算錢,即使按律令規定的三十稅一,一頭牛每年至少要交稅一百多錢,實際交的可能是兩三倍。牛是大畜,不準隨便宰殺,只能用作役畜或者耕地,對普通百姓來說并不合算,自己養不如去借,或者干脆用人力。何況很多百姓根本沒有土地,養牛干什么。

    孫策是怎么做的,他也不清楚,想來無外是減稅之類。這樣的事孫策沒少做,多減一項稅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黃琬也沒有說話,將一片牛肉嚼完。牛肉耐饑,一片牛肉、幾口淡酒下腹,餓癟的肚子里有了食物,人也多了幾分精神,但他卻覺得更加苦澀。

    每天都能有牛肉吃的將士該是什么樣的精銳,荀衍所領雖然是潁川世家的部曲,卻也沒有這樣的待遇吧。他和黃忠交手能有幾分勝算?從黃忠放手讓黃祖直接指揮,自己都不到前線去,可以想見他對雙方的實力差距非常清楚。

    那么麹義呢,袁紹呢?他們能打敗孫策、孫堅嗎?

    形勢比預期的還要嚴峻啊。

    黃琬轉身,將剩下的牛肉和干糧遞給何逵。何逵接過,轉手遞給其他掾吏。那些掾吏早就饞了,客氣了兩句,拿到一旁,你一塊,我一塊,直接用手拈起來塞進嘴里。黃琬看在眼里,心情更加低落。

    “子高,你說……我有罪否?”

    何逵拱著手,看著自己的腳尖。何咸向黃琬匯報時,他一直在旁邊聽著。聽到黃忠說黃琬上違國法,下違民心,就算死了也不能歸葬祖墳,他就知道黃琬會動搖。作為世家子弟,作為黨人名士,黃琬不怕死,但是他怕辱沒祖宗,他怕身后留下污名。不能歸葬祖墳,以不忠不孝的惡名被寫入青史,對黃琬來說是無法承受的恥辱,就算是死也不能洗脫。

    他希望黃琬能活下去,但是讓他說黃琬有罪,他也開不了這個口。

    黃琬有罪嗎?這話不好說,關鍵要看誰來評判。可黃琬問這句話就表明他的心理有崩潰的跡象。黃琬是黨人,是名士,黨人、名士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他們一直堅信自己是對的,直道而行,無愧于心,雖然遭受兩次黨錮,但邪不勝正,勝利終將是黨人的,現在連遭敗績,是不是證明了他們錯了,連上蒼都拋棄了他們?如若不然,為什么孫氏父子連戰連勝,他卻被困山中,潁川戰場逆轉,袁紹也面臨著全面潰敗的可能。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黃琬方寸已亂。

    過了良久,黃琬幽幽地說道:“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去年中原大疫,百姓扶老攜子,共奔豫州,天意民心可見。我等自負天命,為圣人立言,為百姓立命,卻見天下大亂而不能救,見百姓涂炭而不能撫,豈止有罪,簡直萬惡不赦。”

    何逵、何高驚駭不已。“黃公……”

    黃琬抬起手。“子高,你別說了。子同,你再辛苦一趟,去見見黃祖,問問家鄉的情況,看看黃忠所言是否屬實。如果真如黃忠所說,我……”他頓了頓,抬起頭,看著遠方,眼睛被燦爛的朝陽照得瞇起。“我愿受刀鉞,赴鼎鑊,以身承罪,百死而無一怨。若是不然,縱使千刀萬剮,遺臭萬年,我也要與黃忠決一死戰,不死不休。”

    何逵、何咸相對無言。他們清楚,對黃琬這樣一個驕傲的人來說,讓他承認自己錯了有多難。可是其他掾吏、衛士卻不這么想,黃琬有投降之意,他們就有了活命的可能。見何咸不吭聲,有一個掾吏忍不住排眾而出。

    “太尉,欲求證黃漢升所言虛實,何必去問黃祖,太尉身邊便有不少知曉內情之人。”

    黃琬很驚訝,不過他隨即又恍然大悟。他身邊的人不是他的宗族就是他的鄉黨,有不少人是他轉鎮洛陽時才從江夏趕來的,對江夏、南陽的情況并不陌生。只是他公務繁忙,又尊卑有別,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他們交談。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他不禁慚愧得滿臉通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己身邊就有這么多信息來源,卻從來沒有想過主動去了解一下,面對黃忠,怎么可能不敗?

    黃琬后悔莫及,環顧四周,大聲說道:“有人了解黃漢升嗎?”

    過了一會兒,遠處有一個衛士怯生生地舉起了手。“我聽過黃漢升與孫將軍,不是,孫策相識的故事。”

    話音未落,又有一個衛士舉起手。“太尉,我聽過黃漢升陣斬夏侯淵的故事。”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變化和計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汝水北,繁邱城。

    孫策抱著霸王殺,靠著城垛打盹,似睡非睡,一只耳朵貼著城墻。郭武側躺在一旁的地上,枕著箭箙。城下的腳步聲一響,郭武就睜開了眼睛。他剛準備站起,被孫策伸手輕輕按住。

    “別緊張,自己人,你再睡一會兒。”

    “哦。”郭武打了個哈欠,又躺下了。他這個年齡正是能睡的時候,一夜不睡也沒事,一躺下也能睡得昏天黑暗。相比之下,孫策已經是老兵了,既能騎在馬上睡著,也能在睡著的時候保持足夠的警惕,一有風吹草動就清醒過來。

    稍遠處的文丑已經站了起來,和郭援一左一右,守住了馬道。

    一個騎士快步走了上來,從文丑、郭援身邊走過,徑自來到孫策面前,躬身行禮,取出一只銅管,遞給孫策。銅管入手,份量很沉。孫策接過銅管,確認完整,封泥上加蓋的是軍謀處的印信和郭嘉的私信,說明這封急件由郭嘉本人親自發出。他敲碎封印,拔下銅蓋,這才發現里面是一卷卷得很緊的紙,內容應該不少。他小心的取出紙卷,展開,前面是一面地圖,畫著襄城到潁陽之間的地形和水系,用朱砂標注了幾個地點,后面的內容全是密密麻麻的隸書,是諸葛亮的筆跡。

    孫策不自覺的笑了笑。郭嘉主持,諸葛亮、陸議輔助,再加上二十幾個年輕軍謀,他們設計出來的計劃就算不是萬無一失也應該是十拿九穩,不會有明顯的破綻。

    不過,孫策并沒能開心多久。郭嘉告訴他一個消息:沮鵠已經趕回襄城,主持襄城防務,即使困住麹義,襲取襄城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他們的計劃只有一個目標:重創麹義部,而且這個目的也不是必須的。在黃琬被困的情況下,洛陽隨時可能易手,麹義不可能在潁川駐留太久,否則會有成為孤軍的可能,無糧無援,困守孤城。

    孫策明白郭嘉的意思:不要太冒險。他微微一笑,覺得郭嘉純屬多慮。他再怎么魯莽也不會以身犯險,去找麹義單挑吧。他和郭嘉多次討論過雙方的優勢,清楚時間優勢在自己這一邊,就算這一仗打輸了,他也不會一敗涂地,主動冒險這種事是不存在的。

    謹慎不等于怕死,持重不等于怯懦,他總不能像宋朝的將軍一樣躲在后方遙控指揮。戰機稍縱即逝,該身先士卒的時候還得身先士卒,裝備這么好,武功也算過得去,身邊還有這么多高手護衛,真被流矢要了命,那也只能說是天意。

    計劃的前半部分是針對黃琬被困后的形勢分析。這是一個意外,之前幾乎沒有任何預案,半夜時間拿出這樣的結果,郭嘉等人應該是徹夜未眠。分析的重點是袁紹將如何安排坐鎮洛陽的人選。洛陽居天下之中,除了益州、交州這樣的邊遠之地,幾乎數得上的勢力都和洛陽有直接接觸。坐鎮洛陽不僅需要強悍的武力,還要有足夠的威望,兩者不可或缺,但袁紹已經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所以他很可能退而求其次。

    郭嘉擬了幾個人選,按可能性大小的順序排列:審配,王允,皇甫嵩。

    王允是袁紹最堅定的支持者,手上又有袁家幾十人的鮮血,他如果坐鎮洛陽,會比黃琬更堅決。但他年紀大了,又處于半退隱狀態,能否重新出山,不太好說。

    皇甫嵩是名將,名重天下,實力猶勝王允、黃琬一籌。但他是涼州人,現在又是天子的兵法師傅。如果他坐鎮洛陽,未必會支持袁紹,袁紹肯否接受他是一個疑問。

    審配是冀州豪族,他名望有限,原本不是合格的人選。可是冀州系內部有紛爭,在冀州中小世家支持袁紹的情況下,審配作為冀南代表會渴望征戰立功。對郭圖來說,將審配調離鄴城有利于袁譚發展。對袁紹來說,審配率領的冀州兵也是一個不小的助力。因此,綜合各種因素來考慮,最不適合的審配最有可能進駐洛陽。

    如果審配進駐洛陽,麹義、荀衍后路無憂,形勢又會恢復到之前的狀況,再考慮到雨季將至,潁川戰場將形成對峙的局面。對峙對孫策來說并不是壞事,雖然有損失,但損失還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可是從麹義的角度來說,他損失折將,久戰無功,又不甘心受制于審配,奮力一擊的動機強烈,尤其是當他有可能重創孫策本人的時候。

    換句話說,孫策不必冒險主動去找麹義,麹義會主動尋找戰機,只要他覺得有機可趁。

    后面是具體的戰術規劃,也就是地圖上那幾個用朱砂標出的點,龍淵,西不羹城,氾城。繁邱城也在其中,不過位置靠后。對麹義來說,繁邱城離汝水太近,離襄城太遠,城墻也相對完整,在沒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況下,僅憑士卒蟻附攻城的難度太大。

    正因為如此,郭嘉建議孫策暫駐繁邱城,想辦法誘麹義主動攻擊。一旦麹義遠離襄城,他們就可以迅速插上,切斷麹義的后路,利用幾條河流列陣,阻擊麹義,讓他陷入糧草不濟的狀態,再逼沮鵠出城增援。從各方面綜合權衡,這是一個相對穩妥的計劃。

    孫策將計劃交給郭武等人,讓他們研究討論,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并與實際情況驗證,培養作為大將應有的大局觀。自從徐盛被派到扶樂去獨當一面,這些侍衛騎士現在都非常用功,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徐盛一樣統兵作戰。

    文丑站在遠處,看著城外。

    孫策走了過去,與文丑并肩而立。“子俊,想什么呢?”

    “沒什么。”文丑強笑了一聲,手指無意的摳著城垛。

    “有一件事,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文丑一下子激動起來。“將軍,是我的妻子到了嗎?”

    孫策搖搖頭。文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訕訕的笑了兩聲,自我安慰道:“也是,最近正在交戰,關津肯定卡得非常嚴,沒那么容易帶出來。”

    孫策不忍心再逗他。“不僅僅是你妻子,你的老母、兄弟、兒女都來了,一共七人,一個不少。文子俊啊,河北你是回不去了,以后只能為我賣命。”

    文丑瞪著孫策,半晌沒說話。他來回轉了兩圈,指指孫策,又覺得不妥,連忙把手縮了回來。他臉上洋溢著抑制不住的笑容,熱淚卻奪眶而出。他想了想,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將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想回平輿?”

    文丑搖搖頭。“家母是鉅鹿人,從小生活在鉅鹿澤畔,現在年紀大了,常常說起年輕時的事。我想請將軍賜宅于太湖之濱,讓家母朝夕臨湖,稍慰家園之思。”

    孫策瞅瞅文丑,哈哈一笑。“沒想到你還是個孝子,這樣的要求,豈能不準!”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知其不可而為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接受了郭嘉的建議,駐扎在繁邱城,命董襲率領步卒加固城防,派人出城砍伐樹木,又派人到附近鄉里收集糧食,動靜搞得很大,自然逃不過麹義的斥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麹義耳中。

    麹義很失望。對他來說,繁邱城不是一個理想的戰場,攻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只是一座小城。但他也沒有放棄,斥候已經探明,孫策就在繁邱城,這是一個他無法輕易舍棄的目標。即使搞不懂袁紹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也清楚孫策對袁紹意味著什么。如果有機會斬殺孫策,袁紹面臨的窘境會得到極大的緩解,將來袁紹建國,封賞功臣,他將是當之無愧的首功。

    沮鵠已經控制了襄城,荀衍也正率部攻擊黃忠,接應黃琬,兵力綽綽有余,他不需要急著趕回去,大可留在龍淵監視孫策。不管是繁邱城的孫策還是從潁陽趕來的魯肅,都無法越過他去攻擊襄城。萬一孫策貿然出擊,他的機會就來了。

    雙方都按兵不動,等待著對手露出破綻。

    ——

    紫云嶺。荀衍站在山坡上,用手擋住刺眼的陽光,極目遠眺。

    五百步外就是黑龍溝的西側斷嶺。上面有旌旗飄揚,時常有鼓聲傳來。過了那道嶺,再往西約三四里就是禹登臺。黃琬就被困在那里,但荀衍攻擊了兩天,就是無法靠近一步。

    他甚至不知道黃琬是不是還活著。黃忠派人守住了禹登臺附近的山嶺制高點,不讓荀衍的斥候靠近,遠遠地看一眼不行。荀衍常常在想,也許黃琬已經死了,黃忠封鎖消息就是為了拖住他,讓他明知傷亡慘重也只能咬著牙強攻。

    裝備不敵,訓練不夠,地利盡失,荀衍的優勢只有一個:人多。除了他之前所領的一萬多人外,他又將黃琬的部下收攏了來,總共近三萬人。不過兵力多也沒用,受地形限制,他能看到黃忠的將旗,就是攻不上去。

    兩天下來,他已經付出了傷亡三千多人的代價。不僅他的部下厭戰,就連黃琬的舊部都不想再打了。這是一場讓人絕望的戰斗,沒有人愿意白白的犧牲。在忠誠于黃琬的部屬先后被打殘后,剩下的人開始應付,看起來很熱鬧,卻遲遲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荀衍也想撤,但是他不能。在確認黃琬已經死亡之前,他只能咬著牙強撐。黃琬身份尊貴,對袁紹非常重要。如果他死了,影響太大,別的不說,誰來鎮守洛陽就是一個問題。他想了幾個人,但都沒有黃琬合適。從個人感情而言,黃琬和荀家的關系密切,他也不能見死不救。

    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儒門自勵的箴言,荀衍也是一直這么身體力行的,可是他從來沒有覺得會這么累。以前再苦再累,只是他自己,最多是三五好友。可是現在,他卻要將成百上千的將士逼到黃忠的刀下。那些人都是黃琬的親信,是黃琬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又為了報答黃琬的提攜之恩倒在血泊之中。

    黃琬知道了會怎么想?

    荀衍不敢再想,轉身走下山坡。他心里有一絲后悔。他應該和荀攸一樣安心做謀士,雖然謀士也要決人生死,畢竟不用親自做決定。君子遠庖廚,當殺戮不可避免的時候,轉一道手多少能減輕一些罪孽。

    荀衍匆匆下了山坡,最近幾步走得有點急,腳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兩個親衛連忙上前扶住。韓繇坐在馬車上,拉開車窗,看著荀衍,眼中露出幾分同情之色。

    “休若,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看不到。”荀衍鉆進馬車,一屁股坐下,靠在車壁上,說不出的疲憊。

    “會不會已經死了?”

    荀衍沉默良久,搖搖頭。“不會,黃公身邊應該有三到四天的干糧,省著點吃,七八天不成問題。”他頓了頓,又道:“黃公不是容易屈服的人,天下還沒有太平,黨人的理想還沒有實現,他不會甘心的。”

    韓繇欲言又止,接連嘆了幾聲。荀衍知道他想說什么,想安慰他幾句,嚅了嚅嘴,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過了一會兒,韓繇忽然說道:“你知道淳于重嗎?”

    荀衍耷拉著眼皮,一聲不吭。

    韓繇也不理他,自顧自地說道:“他雖然是淳于瓊的從子,可是孫策并不在乎,淳于重一直在做臨潁令。董襲從那里來,他們也許相處得不錯。你去臨潁,見過他嗎?”

    荀衍抬起眼皮,瞅了韓繇一眼,挺起身體,逼到韓繇面前。韓繇下意識地向后退讓,不安的眨眨眼睛,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休若,我……”

    荀衍舉起手,示意韓繇不要緊張,回手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可以走了。車夫抖動手中的鞭子,打出一個清脆的鞭花,馬車緩緩起動。荀衍重新坐了回去,盯著韓繇,不緊不慢地說道:“其實袁紹勝還是孫策勝,對我們來說都無所謂,只要能實現我們儒門的目標就行。儒門的目標是什么?于公,我們希望天下太平,君明臣賢。于私,我們希望家族興旺,子孫繁盛。”

    聽荀衍直呼袁紹之名,韓繇放松了很多。“那你覺得袁紹能實現你的目標嗎?”

    “不能,他不能,孫策也不能。”荀衍輕笑一聲:“可是袁顯思可以。”

    韓繇恍然。他盯著荀衍看了好一會,忽然笑道:“你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我是不是安慰你,你很快就可以知道。”荀衍轉頭看著窗外,正想再說些什么,忽然眼神一縮,伸手拉開了車窗,探頭向外看。韓繇詫異地向外看去,卻只看到兩側綠草如茵的山坡和偶爾拂過車窗的枝葉,過了一會兒,車門被人敲響,荀衍拉開車門,一個騎士一邊策馬同行,一邊大聲說道:“將軍,斥候有消息了。”

    “說!”荀衍大聲喝道。

    “有一個斥候摸到了禹登臺附近,黃公還在臺上。不過……”

    “不過什么?”荀衍大怒。“快說!”

    “不過那些人看起來不像是餓了幾天的樣子。”

    荀衍愣了片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大叫道:“那個斥候人呢?”

    “受了重傷,正在輜重營救治。”

    “快,傳我的命令,不管用什么辦法,一定要保住他的命,等我來。”

    騎士應了一聲,快馬加鞭,向前去了。荀衍催促車夫快一點,車夫將馬車趕得都快飛起來了,他還是嫌慢,干脆叫來親衛,牽過坐騎,荀衍直接從車廂里跳上馬背,向大營急馳而去。

    韓繇苦笑兩聲,敲敲車壁,讓車夫慢點走。他扶正被撞扁的進賢冠,感慨不已。“這個荀休若,才帶了幾天兵,性子就這么急,前生怕不是一個武夫吧。”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真名士自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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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衍沖進輜重營,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親衛,沖進了帳篷。

    那個斥候正由醫匠包扎,看到荀衍沖進來,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行禮。見他沒有性命之憂,荀衍長出一口氣,環顧四周,想找一個地方坐下說話,卻發現帳逢里至少躺了七八個傷兵,有的是箭傷,有的是刀傷,還有的被石頭砸傷的,滿身血污泥垢,腥臭難當。他向后退了一步,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低頭一看,原來踩中了一具尸體流出的腸子,頓時覺得頭眼發麻,腹中一陣翻涌,轉身沖了出去,大吐特吐,差點連黃膽都吐出來。

    這些天,他已經見過太多生死,卻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近受傷的士卒。他也聞過空氣中的血腥味和尸臭,幾次欲嘔都忍住了,卻不知道原來這種味道是如此濃烈,如此難以忍受。

    幾個衛士走了過來,神情平靜,有人遞過來手巾,有人遞過一個水瓢,讓荀衍漱漱口。荀衍漱完口,剛剛平靜了些,卻發現自己的戰靴上粘了不少血污,抬起腳一看,又發現鞋底上滿是黃色的糞便,臭不可當,這才想起自己剛才踩中的是腸子,忍不住又吐了起來。

    不少傷兵被吸引過來,神情冷漠地看著荀衍。

    荀衍后悔莫及。一時情急,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就闖進了輜重營,不僅丟人現眼,顏面大失,還毀了苦心積營的將士關系。看到自己這副模樣,這些士卒心里不知道會怎么想呢。名士統兵,相互之間的身份差距原本就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好容易讓這些將士接受自己,現在全毀了。

    為將難,名士為將更難。

    荀衍很沮喪,本想回自己的中軍大帳去,讓人把斥候帶過去問話,可是轉念一想,咬咬牙,又生生的把已經邁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他有一種感覺,如果這樣出了輜重營的門,他和這些將士之間的隔閡以后就再也化解不開了。

    眾止睽睽之下,荀衍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短短幾息之間幾次想一走了之,最后還是忍住了。那個斥候很快包扎完畢,走了出來,見荀衍這副模樣,腳邊又是一堆剛吐出來的穢物,酸臭味撲鼻,主動說道:“將軍,這兒太臟了,出去說話吧。”

    “不,就在這兒說。”荀衍強迫自己不去看戰靴上的血污糞便。“說說,你看到了什么。”

    斥候不敢怠慢,連忙把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他們奉命去禹登臺附近查看,但禹登臺附近看守嚴密,幾撥人都沒能闖進去,反倒傷了不少人。他也是其中之一,在戰斗中失足從坡上滾了下來,對方一時疏忽,沒來得及察看。他躲中樹叢里一天一夜,趁著對方交班的短暫空隙潛到了禹登臺附近。

    禹登臺周邊的幾個路口也有人把守,不過重點是禹登臺上的人,不是外面。他借此機會,看到了禹登臺上的情況,帳篷、旌旗都在,人數也差不多,服飾也對,唯一讓他生疑的是臺上那些人不太像餓了幾天的樣子,尤其是那個模樣像是黃琬的人。斥候是黃琬舊部,他對黃琬的體型比較熟悉,臺上那個人身形過于健壯,與黃琬消瘦的體型不符。

    荀衍心中怦怦亂跳。如果斥候所言屬實,登禹臺上的人不是黃琬,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他不用再這里硬耗了,可是接下來的問題也不少。如果那人不是黃琬,那黃琬去哪兒了,死了還是降了?以他對黃琬的了解,投降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死也說不過去。黃忠圍而不攻,顯然沒有取黃琬性命的打算。黃琬為人慷慨,以天下以為己任,知其不可而為之,也不像是會輕易自殺的人。

    情況究竟是什么樣,這是他現在需要搞清楚的問題。

    斥候也說不清楚,他甚至不敢斷定臺上的人是不是黃琬。畢竟隔得那么遠,看不清面目。穿了戰甲,體型發生變化也是很正常的事。

    荀衍反復盤問,見問不出更多的內容。他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又讓人把之前受傷的斥候叫來,一一詢問。見荀衍關心黃琬的安危,渾然忘了輜重營的污濁,旁觀的傷兵們慢慢改變了態度。想起自己當初剛剛接觸這些時的窘迫狼狽,再想想荀衍的身份,不禁多了幾分同情之理,反生了些欽佩。

    荀衍看在眼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氣,轉而考慮該如何確認消息的真偽。

    ——

    黑龍溝。

    黃忠起身,看著被何逵扶進來的黃琬,拱手施禮。一旁的黃祖搶上一步,接過黃琬,滿臉堆笑。“子琰兄,你身體還好吧?”

    雖然同屬一族,但黃琬對黃祖沒什么好印象,即使此刻黃祖有恩于他,他還是不肯與黃祖虛以委蛇。他抖了抖衣袖,順勢推開黃祖的手,向黃忠拱手還禮,昂然道:“敗軍之將,先謝過將軍不殺之恩。”

    黃忠苦笑。他根本沒指望黃琬會投降,所以才說得那么難聽,要黃琬將功折罪。沒想到黃琬居然接受了這個條件,親自來了。有約在先,他不能食言自肥,只好同意見黃琬。他做了補救,讓李嚴冒充黃琬留在登禹臺上,可是此刻一看到黃琬本人,他就知道李嚴并不合適,兩人從體型到氣質都相差太大,瞞不了太久。

    黃忠環顧四周,沒看到何咸,不禁眉頭微皺。“何子同何在?”

    黃琬咳嗽一聲:“何子同與孫將軍有破家奪妻之恨,又記恨袁公路,不肯投降。我勸他不住,只好讓他走了。”

    黃忠剛想說話,黃琬又說道:“兵不厭詐,將軍雖然饒我一命,卻讓人留在禹登臺上,應該是欺騙援軍,讓他們以為我還在臺上,不惜傷亡的猛攻吧?將軍用兵,頗有孫鎮北之風,不僅猛如虎,能臨陣斬殺夏侯淵,而且狡如狐,虛虛實實,應用自如。以將軍的能力,似乎不需要靠多殺傷來積累軍功吧?”

    黃忠眼神緊縮,盯著黃琬看了片刻,嘴角歪了歪。“黃公不愧是聞名天下的名士,聰明果敢,決斷如流,佩服,佩服。忠是武夫,學問粗陋,不足與黃公語。若黃公不反對,我這就送你去見孫將軍,如何?”

    黃琬點點頭。“甚好,我也想早點見到他,看看這位被稱為小霸王的少年是何等樣人,是拯救天下黎民的英雄,還是禍亂天下的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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