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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選官4科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見黃琬吐了血,孫策沒有再窮追猛打。黃琬的心防已被突破,自尊已經被催毀,接下來會陷入無盡的自責,會主動尋求自我救贖。這時候應該緩一緩,逼得太緊,他很可能直接自殺,那可不是他希望的結果。

    從肉體上摧毀一個人很容易,一把刀就行,從精神上摧毀一個人更難,尤其是黃琬這種內心強大的名士,沒點手段可做不到。如果沒有郭嘉協助,他也做不到——在此之前,他就沒想過袁紹為什么不招時任豫州牧的黃琬入京。

    孫策叫來何逵,讓他看看黃琬的傷勢。何逵在對面的屋子里,看著孫策和黃琬隔窗對話,卻不知道他們具體說什么,聽到孫策召喚,立刻趕了過來。一看案上的斑斑血跡,頓時嚇懵了,連忙呼喚。黃琬幽幽醒來,強撐著坐起,推開何逵,死死地盯著孫策。

    “怪不得許子將會背井離鄉,將軍果然能言善辯,唇舌如刀。”

    “你是說我在誣蔑你嗎?”孫策反問道。

    黃琬無力的搖搖頭,神色頹敗。“我沒有說你誣蔑我,我只是說你言辭犀利。老夫年過半百,稚年便隨大父經歷仕宦,也算見過不少說客辯士,能與你匹敵者屈指可數。孫將軍,可惜你遲生了五百年,如果生在七國縱橫之時,即使蘇秦、張儀也要避你三舍。”

    “黃公,你這么說,我真的很失望。”孫策一聲輕嘆,露出幾分遺憾。“我是肺腑之言,你卻當我巧舌如簧,真是浪費了我一番心血。也罷,是我有眼無珠,庸人自擾,就此告辭。”

    孫策起身要走,黃琬苦笑兩聲,勉力抬起手。“孫將軍留步。我并非說你巧舌如簧,我只是……我只是對自己失望。一輩子修身致德,結果卻把自己修成了一個偽君子。”說到最后幾個字,他控制不住情緒,幾滴老淚從眼角滑落。何逵大驚失色,不知道孫策說了些什么,先讓黃琬吐血,又讓黃琬落淚。

    孫策見黃琬自承是偽君子,反倒多了幾分敬重。位高名重如黃琬者,有幾個人愿意承認自己是偽君子。他重新坐了下來。“黃公不必如此,生而為人,焉能無過?圣人終究是一個目標,即使是對黃公而言,這個目標也有點高。不如我們退而求其次,如何?”

    黃琬狠狠地看著孫策。孫策讓了一步,但這并沒有讓他好受一些,反而讓他壓力更大。

    “會稽盛孝章寫過一篇文章,不知黃公讀過沒有?”

    “將軍說的是論文武之道那一篇么?”見孫策不再提李儒的文章,黃琬的心情平復了些。

    “我聽說,江夏黃家不是泥古之人,早有變革之心,令大父世英公曾增孝悌及能從政者為四科,開風氣之先。我想多了解一些,尤其是世英公這么做的初衷以后后來施行時的得失。黃公曾隨世英公多年,想必知之甚悉,如果你能寫下來,以資借鑒,也算是有功。”

    黃琬很驚訝。“你還知道這件事?”

    何逵也很驚訝。不過他更驚訝的是黃琬的反應。這剛剛被孫策氣得吐血,怎么一轉眼又如何激動?不過說來也是,孫策怎么會知道黃瓊的事?那可都是三十年前的事。

    孫策笑了,很客氣,還有一些靦腆。“我雖然讀書少,卻還能聽得進意見,只要不是虛張聲勢的大道理。黃公想必也知道,為培養將校,我建了講武堂,為培養工匠,我建了木學堂,為培養醫匠,我建了本草堂,但我最想建的其實是培養官員的政務堂。本來希望郡學能承擔這個任務,但是很可惜,郡學的先生更愿意做博士,對這些俗務不感興趣。”

    黃琬嗤了一聲,眉眼間多了幾分傲氣和不屑。“俗儒焉知政事,將軍希望郡學能教出能吏來,未免緣木求魚,愚不可及。”

    “哦,為什么?”孫策眼神驚喜,心中卻是暗自得意。他知道自己撓到黃琬癢癢肉了。

    在此之前,孫策只知道江夏黃家是江夏首屈一指的世家,究竟有多強,他并不清楚。拜郭嘉之賜,他對江夏黃家有了比較多的了解。江夏黃家雖然比不上四世三公的袁家、楊家,卻也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從黃琬的曾祖父黃香開始,江夏黃家開始發達,至今已經近百年。黃香以神童出仕,官至尚書令;黃琬的祖父黃瓊官至太尉,還是漢桓帝的老師;黃琬的父親早亡,黃琬從小就跟著祖父黃瓊生活,對朝廷掌故知之甚深,后來轉歷地方和朝廷各署,經歷豐富,行政能力極強,是難得的能吏。

    這樣一個人,對那些死讀書的儒生自然是瞧不上的。從黃香開始,黃家雖然學問也不錯,卻是以擅長處理政務出名。黃香以書生而通曉邊防,黃瓊多次進諫,協助漢桓帝改革,希望能匡時救弊,挽大廈于將傾。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黃瓊提出的選官四科。

    東漢重儒學,儒生大量入仕,對行政造成了嚴重的影響。很多儒生擅長言論,短于實務,說起道理來頭頭是道,辦起事來一塌糊涂,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擔憂。漢順帝時,先有左雄改革選官之法,限定孝廉為官的年齡,希望選出真正能處理政務的官員。漢桓帝時,黃瓊又提出注重行政能力,將選官范圍由儒生擴展到能吏。黃琬后來任五官中郎將,與陳蕃一起選拔三署郎,就是依造黃瓊這個標準。

    改革總是要得罪人的,黃琬、陳蕃很快被人構陷中傷為朋黨,陳藩免官,黃琬被禁錮,改革無疾而終。光和末年,黃琬復出,本想繼承黃瓊遺志,但亂相已現,第二年黃巾起事,這時候再提選官制度改革已經不可能了。

    這件事既是黃琬的驕傲,又是黃琬難以忘懷的痛,他常常覺得如果漢桓帝不是死得那么早,事情不會發展到這一步。現在聽到孫策提起選官四科,提到黃瓊的改革,有意建政務堂培養通曉政務的能吏,繼續黃瓊和他未竟的事業,他感慨不已。他設想過很多,甚至想到孫策有可能利用他來對付袁紹,卻沒想到孫策會和他提及選官四科。

    可是仔細一想,這又再正常不過。朝廷存亡之際,不可能改革。袁紹以世家立身,他也不會輕易改變對世家有利的選官制度。只有孫策敢為天下先,又注重實力,他想選拔更多有實際行政能力的官員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怪不得他不殺自己,又費了這么多口舌,逼著自己直面心中之賊,原來目的在此。他把朱儁拉去做講武堂祭酒還不夠,他還想讓自己幫他建政務堂,培養官吏,發揚光大大父黃瓊的遺愿。

    黃琬看著案上被血染紅的書,一聲輕嘆。“沒想到世英公的知音會是一個少年武夫,真是造化弄人。”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心比天高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回到大帳,郭嘉正坐在燈下看書,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看了一眼,笑道:“成了?”

    “算是成了吧。”孫策哈哈一笑。“其實我進門的時候還沒想好該說什么,沒想到一開口,該來的都來了。老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可傷心了。”

    郭嘉來了興趣,放下書,十指交叉,抱著腿。“將軍都說了些什么,說來聽聽。”

    孫策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郭嘉靜靜地聽完,又想了一會,說道:“這么說來,黃琬心里恐怕早就有所領悟,只是他浸染儒門學問多年,難以自拔,身邊又沒有人能點破迷津,不能破而后立。遇到將軍,算是他的運氣。”

    孫策有點不服氣。“你的意思是說,我只是一個藥引子?”

    “哈哈,藥引子,很貼切啊。”郭嘉大笑。“以黃琬的名望和仕宦經歷,他對儒門的得失最有體會,否則也不會有選官四科。四科說法本出自《論語》,增加政事一項是托圣人立言,實際上是以法家之務實補儒門之務虛,極易引起非議。如果不是有意對儒門以經取士的做法進行調整,以救時弊,怎么會提出這樣的改革?”

    孫策眉頭輕挑,在郭嘉對面坐下,一樣十指交叉,翹起二郎腿。他仔細想了想,其實自己真沒和黃琬說什么大道理,他只是戳破了黃琬自欺欺人的假相而已。通常情況下,如果不是內心有所觸動,被撕破假面具的人只會氣急敗壞,不太可能自我反思。

    看來還是郭嘉深諳人性,雖然沒有在場,卻宛如親歷。

    “奉孝,有一件事,我無法判斷真偽。”

    “什么事?”

    “黃琬配合袁紹攻我,真的是想以我之力攻袁紹嗎?”

    郭嘉沉吟了片刻。“只能說有這個可能。不過是真是偽,又有什么區別?將軍難道會因為他是想對付袁紹就束手就擒?”

    “這倒不會,但對我們分析長安朝廷的想法會有影響。奉孝,你有沒有想過,朝廷為什么一直對黃琬出兵的事不做任何評價?我覺得黃琬很可能和朝廷透露這個想法,所以朝廷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郭嘉若有所思,頻頻點頭。“有道理。這么說,黃琬其實也只是一顆棋子,最多只是布局者之一,真正的弈手并不是他。這么一想,對周瑜的封賞那么出格就可以理解了,這是一局棋里的兩個步驟,相輔相成,只是看起來關系不大而已,是一著伏招。”

    他忽然笑了起來。“荀文若,這一定是荀文若的手筆。”

    “如果是這樣,那黃琬被擒后,朝廷會不會派人填補洛陽的空缺?”

    “有可能。”郭嘉吹了個口哨,有些掩飾不住的激動。“將軍,我們可能要與一位真正的名將較量了。”

    孫策心領神會。他在回來的路上就在想這個事。如果黃琬所言屬實,那朝廷就不會放任袁紹占領洛陽,想想朝廷手里還能用的人,皇甫嵩無疑是最合適的一個。不過他并不擔心,名將也不是單槍匹馬就能取勝的,以洛陽的情況,就算皇甫嵩來也發揮不出真正的實力。

    我又不是黃巾軍那些烏合之眾。

    ——

    袁紹站在堰頂,心跳有點快。剛剛下了點雨,堰坡有些濕滑,上來的時候幾次險些摔倒。

    這讓袁紹更加著急。隨時可能下雨,但圍堰還沒有完成,近十萬人晝夜施工了大半個月,還是只完成了整個工程的三分之一。照眼前這個進度,等圍堰完工,雨季都過去一半了。

    “子遠,什么時候能完工?”袁紹用馬鞭輕敲著腿甲,緩解自己的焦灼。

    許攸背著手,漫不經心。“如果人力、物力不拖后腿,最多半個月就能完工。五月是毒月,毒蟲皆出,圍堰一成,城中不戰自潰。”

    袁紹斜睨了許攸一眼,很不高興。“物資還不夠?不會是有人中飽私囊了吧?”

    許攸轉過頭,盯著袁紹看了半晌,一聲輕笑。“本初,你說的有人就是我吧?”

    “你負責整個筑堰之事,筑堰進度不如預期,你難道沒有責任?”

    許攸聳聳肩膀。“那好,我不干了,你別選高明吧。”他摘下腰間長劍,順手一擲,連劍鞘插在袁紹面前。“這是南陽百煉清鋼劍,吹毛斷發,價值千金,就用來賠付物資虧空吧。”說完,轉身就走。

    袁紹氣得面皮通紅,眉頭緊鎖,恨恨地看著許攸的背影。他正準備發怒,身后傳來急促的喘息聲。他回頭一看,見郭圖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一手提著衣擺,一手拿著一封軍報。袁紹心里咯噔一下,向遠處看去,見遠處停著幾匹馬,有一匹馬已經倒在了地上。

    郭圖走到跟前,一看插在土中的劍,眉頭不經意的一皺,佯作不見,轉身對袁紹說道:“主公,潁川即將大戰。”

    袁紹不敢怠慢,連忙取出軍報,先翻到后面看簽名。軍報是麹義和荀衍共同簽署的,但筆跡是荀衍的,應該是荀衍執筆,麹義附議。這肯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計劃,否則不會兩個人同時簽署。袁紹等不及自己讀,厚厚的一卷,要讀很久。

    “公則,快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圖迅速把情況說了一遍。黃琬向黃忠投降,黃忠向郟縣方向移動,有切斷潁川、洛陽通道的企圖。麹義本打算追擊,結果于扶羅不慎中伏身亡,沿途的橋梁又被破壞,嚴重影響速度。荀衍決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放棄追擊黃忠,轉而尋求與孫策決戰。考慮到雙方的裝備、士氣,荀衍、麹義并沒有必勝的把握,但他們愿意全力以赴,為袁紹分憂。

    袁紹滿意地點點頭。“休若雖是書生,初次掌兵,但忠心可嘉,敢作敢當。公則,你推薦他出任麹義副將,實在是太妥當了。”

    郭圖謙虛道:“是主公英明,得天下士人之心。我只是盡了應盡的本份而已。”他頓了頓,又道:“主公,休若所領不是部曲,就是屯田兵,戰力有限,麹義雖然有精銳,要想擊破孫策也不容易,只怕是力不從心,難遂所愿,反而毀了兩員大將,數萬精銳。”

    袁紹微微頜首。他也有這樣的擔心。“奈何?”

    “臣以為,孫堅雖是父,匹夫之勇爾,不足論。孫策雖是子,但狡猾遠勝孫堅,若能擊殺之,則中原可彈指而定。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旦休若困住了孫策,主公當親率精銳增援,擊殺孫策。”見袁紹猶豫,郭圖又勸道:“休若雖是潁川名士,畢竟不如主公登高一呼,天下響應。若主公親至,潁川世家必蜂擁而至,人力、物力盡獻于主公之前,全力一擊,必竟全功。”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勾心斗角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袁紹轉過身,驚訝地看著郭圖。

    他不相信郭圖會提出這樣的建議,放棄浚儀,率主力深入潁川,與孫策決戰?這是孤注一擲啊,尤其是在黃琬已經向孫策投降的情況下。萬一失手,后路斷絕,我還能不能活著離開潁川?

    郭圖想干什么?袁紹的眼角不經意地抽了兩下。

    郭圖站在一旁,看著面色鐵青的袁紹,一聲不吭。袁紹此刻在想什么,他不用猜都知道。但他仍然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戰機。他是潁川人,清楚潁川的地理。潁川可以據守的地利在西北,進入潁川腹地后根本沒有可以利用的地形,一旦荀衍、麹義狠下心來與孫策決戰,孫策只能選擇迎戰。

    當初劉和、荀諶深入汝南,孫策因此被迫放棄了豫章的戰事,轉而北上。如果再來一次,孫策如何向世人證明他能保障豫州的安全?他是憑武功起家,如果被人追得到處跑卻不敢迎戰,甚至眼睜睜地看著對手殺到平輿,以后還有誰會把他當回事?

    但荀衍、麹義的實力不夠,不僅兵力不足以戰勝孫策,名望也不夠。他們最多和孫策戰成平手,兩敗俱傷,更大的可能是被孫策擊敗。孫策也許會有不小的損失,卻未必會元氣大傷,只要汝南沒受影響,他很快就能恢復元氣。

    如果袁紹親臨潁川戰場,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一來袁紹至少能帶上兩萬精銳,包括五六千胡騎,加上荀衍、麹義的人馬,擁有三倍以上的兵力優勢。尤其是三百甲騎,那可是突擊步卒戰陣的利器。二來袁紹的號召力非荀衍可比,即使黃琬也要甘拜下風。一旦袁紹進入潁川,潁川世家會全力支持,至少短期內不用擔心軍糧。

    對郭圖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如果潁川世家幫袁紹擊敗甚至擊殺孫策,取得決定性的勝利,潁川人的地位將無人可以撼動。

    風險當然也有。萬一不能速勝,等孫策的援兵趕來,袁紹很可能會被迫撤退,退回洛陽或者陳留,勞而無功,顏面盡失。可是比起有可能得到的戰果來說,這點風險是完全值得的。就算袁紹敗了也未必是壞事,不是還有袁譚么。

    不管是對袁紹來說,還是對他來說,這都是一個值得冒險的機會。

    “公則,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知道。”郭圖躬身道。

    “哦?”

    “潁川有一位前賢曾經做過類似的事。”郭圖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他運氣不好,遇到不辨忠奸的天子,朝服斬于市。我運氣好,得遇明主,毋須擔心和他一樣的結果。”

    袁紹眼珠轉了轉,神情松馳了些,輕笑了一聲。“可是你確定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嗎?”

    “臣不敢說這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臣只是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戰機,不敢不言。主公納與不納,非臣所能左右。”他停頓了一下,又道:“若主公采納臣的愚見,臣愿隨主公親赴戰場,持盾提刀,隨主公左右。若主公決定持重,臣也不敢有任何怨言,愿與主公共始終。”

    袁紹緩緩點頭。“公則有大臣之體。”他再次看了一眼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圍堰,又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劍,哼了一聲。“多派斥候,保持與潁川的聯絡。”

    “喏。”

    ——

    袁紹回到中軍大帳,將荀衍手書的軍報反復讀了幾遍,越想越不安。黃琬主動向孫策投降?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作為黨人中堅,他應該很清楚這么做的影響。力戰被俘和主動投降是完全兩回事,尤其是雙方還在交戰的情況下,黃琬的投降會直接影響屯田兵的士氣。

    郭圖擔心荀衍、麹義無法戰勝孫策,原因正出于此。黃琬既然能主動投降,就有可能臨陣招降。一旦屯田兵臨陣倒戈,雙方兵力差距會瞬間逆轉。

    我去潁川就能控制局面嗎?袁紹沒有把握。他想來想去,一會兒覺得郭圖的建議值得一試,忠心可嘉;一會兒又覺得把握不大,一旦鎩羽而歸,以后更難控制局面,郭圖有為袁譚謀劃,故意削弱他名望的嫌疑,其心可誅。

    左思右想,難以決斷,袁紹決定向部下問計。他讓人請來沮授,先向沮授通報了黃琬被俘的消息,卻沒有將荀衍的軍報直接給沮授看,也沒告訴沮授荀衍、麹義要與孫策決戰的計劃。沮授的兒子沮鵠在潁川戰場,袁紹擔心他關心則亂,給出不理智的建議,甚至像郭圖一樣建議他親自出擊。

    沮授也很吃驚。黃琬向黃忠投降了?這可不像一個黨人名士應該做的事啊。沮授沒時間去考慮黃琬為什么會向黃忠投降,袁紹請他來顯然不是為了復盤戰事,而是分析由此產生的影響,并做出針對性的調整。他迅速權衡了一番。

    “主公,臣建議,主公率部馳援潁川。”

    “為什么?”袁紹目光閃動。上次聽說黃琬被圍時,郭圖建議由審配移駐洛陽,沮授強烈反對,現在他命令已經發出,沮授卻提出了和郭圖一樣的建議,未免有些奇怪。

    “黃琬是黨人名士,朝廷的太尉,曾經的豫州牧,影響非荀休若能及。他向孫策投降,孫策必然大做文章,潁川世家會有反復。沒有潁川世家支持,麹云天、荀休若不僅難以在潁川立足,就算想安全撤出潁川也難。能與黃琬相匹敵者唯有主公,只有主公能穩住潁川形勢,也只有主公能接應大軍撤出潁川。”

    “撤出潁川?你還是建議由荀休若屯守洛陽?”

    “是的。”沮授躬身道:“主公,汝潁多奇士,孫策身邊有郭嘉,周瑜身邊有荀攸、辛毗,能與此數人匹敵者,唯有汝潁士人。荀休若正是最合適的人選,以他之智,以麹云天之勇,可保洛陽無恙。荀文若在長安,由荀休若居中聯絡,也便于主公與長安朝廷保持協作。麹云天久居涼州,通曉涼州戰法,必能遏制董越、賈詡等人東進,使主公不必擔心,全力以孫策交鋒。”

    “如果……”袁紹沉吟了片刻。“如果荀休若、麹云天圍住了孫策呢?”

    沮授愣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那自然是主公率主力增援,畢其功于一役。”

    “公與不覺得這么做太冒險嗎?”

    沮授深施一禮。“主公,兵貴勝,不貴久,筑堰蓄水半月,土木剛剛完成三成,依此進度,完成之日,只怕雨季已過,徒勞無功。且孫堅匹夫之勇,不得士林之心,只有孫策有小智,能籠絡士人。若能擊敗孫策,孫堅不戰自退,中原為主公所有。若麹云天、荀休若圍住孫策,此乃主公大業可成之良機,萬萬不過放過。就算有些風險,也值得一試。”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老之將至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郭圖走進許攸的大帳,許攸正在喝酒,已經半醉,斜睨著腥忪的眼睛瞅瞅郭圖,一眼看到郭圖手中提的長劍,嘴角撇了撇。“公則,我準備解甲歸田,回南陽歸隱讀書,這劍用不著了,你留著吧。”

    “好吧,那我就留著。”郭圖笑笑,轉身將長劍遞給身后的衛士,又從衛士懷中取過一甕酒,托在手中。“那這個呢,你要不要?”

    許攸定睛一看,頓時兩眼發亮。他撫掌而笑,起身迎了上來,接過酒甕,吸了吸鼻子。“宜城醪,十年陳。”說完,將酒甕舉過頭頂,仰頭察看甕底,見甕底寫著幾個墨字,卻模糊不清。許攸喝了一聲,讓人取燈來看。郭圖攔住,從許攸手中奪過酒甕,笑罵道:“好了,知道你屬狗的,一聞就準。這酒是光和五年所藏,于今十有二年。”

    許攸得意地放聲大笑,摸了摸有點泛紅的鼻子,隨即又嘆了一口氣。“公則,不行了,自從中平四年許本初奔走,我已經有好久沒有喝過這宜城醪了。中山冬釀雖好,終究不是家鄉味道。恍惚間,老之將至,華發暗生,我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南陽。”

    “悲春傷秋,這可不像你許子遠。”郭圖淡淡的說道,自行入座,拍案大叫。“許子遠,我有酒,你還不備菜,更待何時?”

    許攸大笑,舉起手,正準備叫人,突然眼珠一轉,冷笑道:“郭公則,你是來查虧空的吧?”

    郭圖反唇相譏。“這虧空還要查?你許子遠如果沒有中飽私囊,我郭圖把名字倒過來寫。”

    許攸轉了轉眼睛,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命人準備菜肴,挑好的上。郭圖這才露出笑容,打開封泥,給許攸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香四溢,許攸嗅了嗅,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臉陶醉,眼淚卻順著臉龐滑了下來。他也不擦,任淚水橫流,半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果然是宜城醪,若能痛飲此酒一石,死亦足矣。”

    郭圖也不說話,只是將酒甕推到許攸面前,自己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許攸也不客氣,舉起酒甕就往嘴里倒,一口氣喝了大半甕才放下,抹著濕淋淋的胡須。

    “痛快,痛快。”

    這時,幾個衣著華麗的侍女端著案幾進來,在郭圖、許攸面前布席,有魚有肉,有葵有韭,將兩張大案擺著滿滿的,香氣噴鼻。郭圖看在眼里,暗自心驚。他知道許攸會貪墨自肥,卻不知道許攸做得這么放肆。看他這樣子,恐怕有些民伕不是在筑堰,而是在為許攸種菜。韭菜容易發黃腐爛,如果從遠處運來,根本滿足不了許攸那挑剔的舌頭。

    郭圖挾起一片魚膾,蘸了些清醬,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著。“子遠,你這鼻子是不是只能聞酒了?”

    許攸眼皮上翻,卻不說話,只是眼神有些不屑。

    “告訴你一個剛收到的消息,黃子琰投降了。”

    “意料中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許攸拿起一雙銅箸,在案上頓齊,夾起一塊肉,正準備送到嘴里,忽然眉頭一挑。“投降?公則,我沒聽錯吧?”

    “你沒聽錯,是投降,不是被俘,更不是殺身成仁。”

    許攸愣了片刻,將銅箸拍在案上,破口大罵。“這個偽君子,名不副實也就罷了,怎么連最起碼的臉面都不要了。堂堂太尉,成名多年的名士,居然向一個武夫投降?噫,一死而已,何至于此。”

    郭圖靜靜地看著許攸,一言不發,等他罵完,這才接著說道:“子遠,雖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但黃子琰絕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他選擇投降的確有不得已之處。當時休若正率部猛攻黃忠的陣地,損失達三千余。如果他不投降,只怕休若會精銳盡沒,正中黃忠下懷。”

    許攸眼珠轉了轉。“沒想到黃忠還有這樣的心機,看來當初未能將他招入大將軍府是個失策。”

    “又何止是黃忠。”郭圖垂下眼皮,又夾了一片魚膾送進嘴里,慢慢地嚼著。

    許攸沒吭聲。他聽得懂郭圖的意思。袁紹錯失的人何止黃忠,郭嘉、荀攸、辛毗,哪個不是,就連孫家父子都不例外。如果不是袁紹當時急著搶豫州,怎么會兄弟反目,鬧到今天這個地步。袁術雖然死了,但孫策卻成了橫亙在袁紹咽喉里的一根刺,咽不下,吐不出,比袁術還要難纏。

    “你剛才說我這鼻子只能聞酒是什么意思,難道還有轉機?”

    “當然。”郭圖點點頭。“休若要逼孫策決戰。”

    “休若?”許攸欲言又止。他聽得出郭圖有言外之意,但他喝得實在有些多,腦子亂糟糟的。荀衍要和孫策決戰,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見許攸反應不過來,郭圖只得接著說道:“我力勸主公率主力馳援,與孫策一決勝負。可是主公猶豫……”

    “且!他怎么敢?”許攸冷笑道:“他已經被孫策的戰績嚇破了膽,哪里敢和孫策面對面的決戰。公則,常言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他身為三軍之帥,卻被一個少年嚇破了膽,既不敢一往無前,決一死戰,又不肯含羞受辱,隱忍待發,豈能不敗?”

    “子遠,你不是主公,你無法理解主公的難處。界橋之戰,他何嘗有所畏懼?此一時,彼一時,不能一概而論。拳怕少壯,讓年過半百的主公與剛剛弱冠的孫策短兵相接,這絕非智者所言。若是主公年輕二十歲,何至于此。”

    “既不是智者所言,你為何還說?”許攸反唇相譏。郭圖笑而不語。許攸見狀,思索片刻,隨即笑道:“我明白了。不過,你注定白費心機。”

    “是不是白費心機,將來自有定論。”郭圖招招手,讓衛士將許攸的長劍送了過來,推到許攸面前。“可這是我們河南人絕佳戰機,絕不能輕易失去。子遠,我希望你能向主公負荊請罪。”他抬起手,示意許攸不要急著反駁。“你剛才說隱忍待發,我希望你能以大局為重,將個人的榮辱得失暫時放在一邊。你希望孫策得天下嗎?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我都會成為喪家之犬,只能寄人籬下,有朝一日死了,也不能歸葬祖塋,只能做孤魂野鬼。”

    許攸咬著嘴唇,眉頭緊皺。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許攸有奇計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袁紹在帳中來回踱步,不時看一眼案上的地圖。每看一次,就忍不住嘆息一次。

    郭圖、沮授都建議他率主力馳援潁川,與孫策決戰,他卻還是難以決戰。奔襲是奇兵,有可能出奇制勝,也可能弄巧成拙,尤其是黃忠已經北上的情況下。他如果要馳援,只能取道新鄭,中間要渡過好幾道河流。這些河流雖然都算不上什么天險,卻也不能涉水而過,搭建浮橋需要時間,會延滯他的行程。也許等他趕到戰場時,戰事已經結束了。

    除非在荀衍、麹義圍住孫策之前就出發。可是那樣一來,孫策很可能會撤退,讓他徒勞無功。浚儀未下,他是不可能深入豫州的,只能再次撤回來。

    帳門一掀,郭圖走了進來,人還沒到,酒氣先涌到袁紹面前。袁紹皺了皺眉,冷冷地說道:“公則好雅興。”

    郭圖也不掩飾。“剛才去子遠營中,小酌了兩杯。”

    聽說許攸的名字,袁紹頓時沉下了臉,眼中怒火升騰。郭圖也不急著解釋,只是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袁紹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語氣生硬地說道:“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知道,而且一點也不意外。從他主動要求執行筑堰任務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袁紹瞇著眼睛,眼中寒光四射,凌厲逼人。

    郭圖不緊不慢,躬身一拜。“主公,你當初接納子遠,是因為他的德行嗎?”

    袁紹微怔,眼神有些游移,臉色卻還是陰沉不悅。“若是平時,便也罷了,我并非不能容人。可現在是什么時候,豈能容他亂來?公則,如果你是想為他說情,還是免開尊口為好。”

    “主公言之有理,決戰中原,非等閑可比。許子遠不識大體,就算斬了他也未嘗不可。可是與主公征戰在外的許子遠該斬,在鄴城呼朋喚友,日夜飲宴的人該怎么辦?”

    袁紹頓時語塞。他人在浚儀,卻對鄴城的情況并不陌生,審配獨掌大權,在鄴城一呼百應,據說夜夜笙歌,飲酒高會,尤其是孔融到了鄴城之后,更是連夜飲宴,高朋滿座,熱鬧得很。據說孔融還說什么“座上客恒滿,尊中酒不空,人生至樂”,把鄴城搞得烏煙瘴氣。

    相比之下,許攸做的那點事不值一提。

    大軍出征,物資緊張,審配多次推脫,可他自己是怎么做的?許攸原本就不是一個以德行著稱的人,他心里不爽就要發脾氣,才不管對象是誰呢。殺了他很容易,寒了汝潁系的心卻后果嚴重。荀衍正在潁川作戰,要與孫策決戰,聽到許攸被殺的消息,他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汝潁系已經分崩離析,再也禁不起任何折騰了。汝潁系坐大固然不好,冀州系坐大同樣不利于平衡。

    袁紹猶豫了。郭圖見狀,趁熱打鐵。“主公,子過有才無德,不為世人所重,唯主公能用其長,所以他為主公奔走,不計生死,又以主公心腹自詡,舉止不免放肆。不過他忠誠無虞,智計可用。當年雍齒曾叛,高祖不計前嫌。吳漢貪殺,光武用其能戰,差強人意。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既然子攸已經知錯,還望主公能寬恕他這一回。”

    “他能知錯?”袁紹冷笑。

    郭圖向后退了一步,撩起帳門。帳外站著一個人,正是許攸。許攸一身單衣,敞著懷,頭上沒有戴冠,披散著頭發,腰間插著長劍,正是他之前扔在堰上的那一口。袁紹這才想起來,當時他被黃琬投降的消息所震驚,竟忘了這口劍。

    袁紹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背對著帳門。郭圖走出去,將許攸推了大帳,喝道:“許子遠,放眼天下,能有幾人如主公這般胸懷,容得下你這種頑劣之徒?你當好好珍惜,否則主公一怒,你悔之晚矣。”

    郭圖走了出去,掩上帳門。但袁紹知道他不會走遠,肯定站在帳門口,以免有其他人進來。袁紹一動不動,卻豎起耳朵,聽身后的動靜。許攸似乎喝得不少,酒味很濃,氣息粗重,說話也哼哼唧唧,聽不太懂,但袁紹和他很熟悉,知道這是他低頭認錯的特有反應,想起當初他們相識時情景,既有些好笑,又有些傷感。

    一晃二十幾年啦。當初黨錮再起,他被李膺牽連,不得不以守墓為名自我禁錮,在汝陽結廬六年,是何颙、許攸、張邈等人常來看他,為他奔走,聯絡黨人,形成了獨屬于他的勢力,為他贏得袁隗器重打下了基礎。何颙是黨人魁首,許攸則是游俠代表,一手劍術驚艷絕倫。許攸雖然德行不純,但他勇于任事,義之所在,奮不顧身,為他做了很多事。何颙、張邈自恃君子,有很多事不肯出手,許攸卻無所顧忌,只要他開口,許攸都會去做,有時候甚至不需要他開口,只要他露個口風,許攸就能把事情做得妥妥貼貼。

    思緒就是開了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袁紹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抬腿踹了還在哼哼唧唧的許攸一腳,喝道:“常言道四十不惑,你倒好,馬上都知天命了,卻還是亂來,成何體統。”

    許攸尷尬地呵呵了兩聲,又忍不住反駁道:“那你今年五十,知天命了嗎?”

    袁紹眉頭一揚,臉頰抽了抽。

    許攸梗著脖子。“我聽郭公則說,你要馳援潁川,與孫策決戰?”

    袁紹心中一動,問道:“不行嗎?”

    “行什么行?”許攸冷笑道:“就算要決戰,你也應該和孫堅決戰,怎么能去和孫策決戰?也不怕丟了身份。”

    袁紹聽了,心中暗喜。許攸雖然德行不好,但智計百出,他反對自己馳援潁川必然有充足的理由,看來自己的直覺是對,這里面的確有問題,只是他還沒想出問題究竟在哪兒。

    “那你說該怎么辦?”

    “繼續圍攻浚儀,不過不需要將所有的主力都安排在這里,你留兩萬大軍給我就行,其他的人,你帶到中牟,做好馳援潁川的態勢,引而不發。一旦荀衍、麹義咬住了孫策,你就越過鴻溝南下。屆時孫堅擔心孫策安危,必然出城,你回師截擊,我再切斷他的退路,四面圍住。得知孫堅被困,孫策慌亂,如何還能擊敗荀衍、麹義?就算孫策僥幸取勝,損失必然慘重,趕來也不過是自投羅網而已,正好一網打盡。”

    袁紹轉了轉眼珠,展顏而笑。“子遠,你這一計才是真正的妙計啊。”他頓了頓,又道:“你說,哪里最適合作為伏擊孫堅的戰場?”

    “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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