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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弄巧成拙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再一次來到袁紹的大營,石韜臉上雖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卻有些打鼓。上次為郭嘉傳話,要郭圖與陽翟郭家自絕關系,他還記得老郭圖要吃人的眼神。不過看到袁軍明顯縮水的大營,尤其是中軍低沉的士氣,他又有了底氣。

    袁紹重傷,袁軍已經窮途末路,郭圖也不例外,有什么好怕的。

    石韜負手站在中軍大帳外,悠哉游哉的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從這些將領、掾吏的臉上尋找蛛絲馬跡。他看了半晌,看到了主簿耿苞,看到了主記陳琳,還看到其他的許多人,唯獨沒有看到郭圖和沮授。看來正如郭嘉所料,袁軍形勢堪憂,已經臨近崩潰。

    “進來吧。”帳門一掀,一個年輕侍從冷冷地看著石韜。石韜低頭進帳,見主席空著,郭圖坐在上首,下首的客席也空著。石韜入座,向郭圖行禮。郭圖一邊吃著晚餐,一邊翻看著公文,瞥了石韜一眼,神情冷淡。石韜微微一笑,沒話找話。

    “郭公吃得這么清淡,是不是操勞過度,腸胃不佳?”

    郭圖一愣,看看碗里的稀粥,又看看石韜,哼了一聲,欲言又止。他吃得清淡可不是因為腸胃不佳,而是袁軍輜重損失大半,剩下的糧食支撐不了幾天,所有人的口糧配給都減了。袁紹重傷,難以下咽,他作為袁紹的心腹總不能當著袁紹大吃大喝,故意惹袁紹生氣。

    “豎子慎言,賣弄口舌只會招禍。”

    “郭公教訓得是。”石韜閉上嘴巴,再也不說一句話。

    郭圖等了半天,見他真的不說話了,又好笑又好氣。他本來只是想殺殺石韜的威風,沒想到石韜這么實在。他咳嗽了一聲,放下碗,用布巾擦擦嘴,又將公文合上。“你來此所為何事?”

    石韜眨眨眼睛。“求見袁使君,化干戈為玉帛。”

    “既然如此,為何一言不發?”

    石韜看看空著的主席。“袁使君未至,郭公又不喜我多言,我只好靜坐以待了。”

    “袁使君事務繁忙,沒時間來見你,你就跟我說吧。”

    石韜看起來有些詫異。“袁使君……傷重不治了么?”

    “胡說!”郭圖沉下了臉。“袁使君軍務繁忙,哪有空見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說,不說就走。我也很忙,沒時間陪你閑坐。”

    石韜“哦”了一聲,撓撓頭,有點為難。“郭公是袁使君心腹,和你說倒也沒什么關系,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親見袁使君,不方便和你說。”

    “那你就別說了。”

    “也行。”石韜倒也不堅持。“我們就說能說的事吧。郭公想必也清楚,韓銀是韓遂的兒子,他不幸陣亡,身死異處,我家將軍不太好向韓遂交待,所以派我來和袁使君商量,交換陣亡將士的尸體,尤其是韓銀的。我們打算用韓荀的尸體來換。說起來也巧,他也姓韓,也是身首異處,論身份、地位都和韓銀差不多,郭公應該不會拒絕吧?”

    聽說韓荀陣亡,郭圖心中一緊。韓荀是潁川人,這次大戰的表現不錯,還等著戰后提升他呢,沒想到先陣亡了。郭圖雙手籠在袖中,握在一起,沉默了片刻。“既然韓銀身份如此尊貴,豈是韓荀可以換的,換個人吧。”

    “郭公想換誰?”

    “甄儼。”

    石韜笑了。他打量著郭圖,搖搖頭。“郭公,這可不行。甄儼是統領兩萬人作戰的大將,韓銀不過是統領千騎的校尉,而且甄儼還活著,韓銀已經死了,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郭圖哼了一聲:“那就再換一個人,高覽。”

    “我們沒有發現高覽,他應該是逃了。”

    內帳傳來一聲壓抑的呻吟,石韜眼神微閃,卻沒說話。他一進帳就聞到了濃烈的藥香,是南陽本草堂的傷藥,孫策軍中必備良藥,他對這個氣味太熟悉了。雖然管制得很嚴,可是因為療效好,盜賣不可避免,軍中已經查處了不少與此有關的案子,袁紹手中的傷藥應該也是這么來的。這些藥很貴,療效又好,普通外傷一兩丸足夠,帳內藥味這么濃,袁紹的傷應該不會輕。他不出面,不是擺架子,而是傷勢太重。

    郭圖眼神游移。甄儼被俘,高覽逃了,審氏兄弟安然無恙,張郃又剛剛臨陣擊殺了韓銀,繳獲了數百人的軍械,等他傷好了,再組建大戟士,實力更強,冀州系又添一員大將,對潁川系不是什么好消息。韓荀陣亡,現在能指望的只有荀衍和韓猛了。如果能將韓荀的部下贖回來一些,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郭圖和石韜討價還價了一番,基本接受了交換俘虜的條件,按照慣例,根據俘虜的尊卑貴賤不同,實行等價交換,只是袁軍將士被俘、被殺的太多,抓的俘虜卻太少,還有大量的將士無法換回,只能等以后再說了,眼下先用韓銀的尸首換回韓荀的尸首。

    兩人說定交換時間和注意事項,石韜起身告辭。郭圖起身,送到門外,趁著石韜拱手告辭的時候,郭圖揪著石韜的袖子。石韜一愣,剛準備說話,郭圖低聲喝道:“閉嘴!”

    “哦。”石韜乖乖的閉上了嘴巴,一臉無辜。

    “快說,究竟還有什么事要面呈袁使君,不能對我說?”

    石韜眨著眼睛,欲言又止。郭圖眼睛一瞪。石韜立刻慫了,壞笑道:“其實也沒什么,有將士撿到了袁使君的思召刀,他有個不解之處,想請教袁使君。”

    “思召刀?這有什么不解的?”

    “思召者,紹字二分也。袁使君身邊博學如郭公者多如牛毛,難道不覺得這個名字很不吉利嗎?還是說有人故意為此?你說這人是多歹毒啊,這不是等同下蠱,咒袁使君身首異處嘛……”石韜說了一半,見郭圖臉色煞白,若有所思,訕訕地說道:“郭……郭公,這刀……不會是……你獻的吧?”

    郭圖惡狠狠的瞪著石韜,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咬下石韜一塊肉。不過他也清楚,石韜不過是個傳話的信使,始作俑者肯定是他那個從子郭嘉。袁紹大敗而歸,身受重傷,生理、心理都是最脆弱的時候,疑神疑鬼在所難免,這么歹毒的讒言要是傳到袁紹耳朵里,他還有活路嗎?神人授刀,上有思召二字,這傳奇故事可是他為袁紹編出來的。

    可是話又說回來,當初怎么沒想到這一點,這思召二字的確不吉利得很啊。

    “奉孝究竟想干什么?”郭圖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是真的有點怕郭嘉了。這小豎子不會是為了做郭家家主,想借袁紹之手除掉我吧?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后生可畏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讓石韜在別帳等著,郭圖又在帳外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入帳。內帳的帳門掀開了,袁紹靠在榻上,兩個侍從在一旁扇著風,袁紹不審熱得滿頭是汗,但他的眼神卻有些冷漠。郭圖看得清楚,暗自苦笑。石韜那句話已經落在袁紹耳中,不給一個圓滿解釋是過不了關的。

    但思召寓意紹字中分,這句話無論如何也不有說。別人不清楚,他太清楚袁紹的脾氣了。

    “問出是什么事了嗎?”袁紹淡淡地說道。

    郭圖咳嗽一聲,輕描淡寫的說道:“其實沒什么事,就是想親眼看一眼主公,確定主公的傷勢。孫策只知道他傷了主公,無法確定主公傷得重不重,想借此機會試探一下。”

    “如此說來,我倒是錯失了一個機會?”

    郭圖暗自叫苦。袁紹這句話不陰不陽,越發解釋不清了。他裝作聽不出袁紹的言外之意,接著說道:“主公,孫策求和,欲化干戈為玉帛,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公則意下如何?”

    “臣以為主公身體為重。天氣炎熱,軍中條件簡陋,拖延太久,于主公的傷勢恢復不利。且糧草損失嚴重,支撐不了數日,一旦斷糧,大軍有崩潰之危。”

    袁紹不置可否,權衡片刻,讓人請沮授來。郭圖也不好說什么,只好安排人去請。沮授負責陣前指揮,正在營中與荀衍、審英等人商議戰事,聽說袁紹召他,立刻趕來了。進帳見禮,見沮授雙眼通紅,聲音嘶啞,神情疲憊,袁紹嘆了一口氣。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辛苦公與了。”

    “主公身先士卒,臣愧不能從,如今能略盡綿薄之力,也是應該的。”

    “儁乂傷勢如何?”

    “儁乂重傷兩處,輕傷七八處,不過有主公所賜傷藥,已經不礙事了。醫匠說,休養數月,他便能隨主公重回疆場。”

    袁紹一聲輕嘆。他知道沮授是在安慰他。張儁年輕,恢復起來快,不礙事可能是真的,他年過半百,又失血過多,傷了元氣,縱使不死,也不太可能再征戰沙場了。不過張郃奮力一戰,臨陣斬殺韓銀,在危急之際力挽狂瀾,穩住了陣腳,也是可用之才。這樣的將才做親衛將可惜了,如果自己以后不能親臨戰場,應該讓張郃做統兵將領,一定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袁紹讓郭圖把孫策打算媾和的事說了一遍,沮授倒也沒什么意見。形勢擺在這里,袁紹敗局已定,張郃拼死一擊,也只能讓孫策投鼠忌器,要想逆轉戰局,除非孫策出現重大失誤。孫策在占據優勢的情況下主動媾和,說明他并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己方無機可趁,只有撤退,別無辦法可想。

    見郭圖、沮授都不反對,袁紹也沒說什么,就這么決定了。

    沮授又匯報了一件事,張郃擊殺韓銀,擊殺、俘虜韓銀部近千人,得到了不少戰利品,有戰馬,也有軍械。戰馬也就罷了,軍械卻都是難得的南陽產,軍中諸將不少人都眼紅,如何分配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張郃是首功,自然不用說,闕機率部出擊,也有功,可是其他沒有出戰的將領也想分一杯羹。

    南陽軍械因為質量高,一直是搶手貨,每個人都想要,也從各種渠道買到一些,也就是幾套十幾套的,一下子繳獲近千套是前所未有的事,別說那些將領眼紅,就連袁紹都有些心動。張郃與韓銀對陣,大戟士也損失殆盡,差距就是軍械。這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沒有人會無動于衷。

    袁紹還沒說話,郭圖咳嗽一聲,撫著胡須,慢吞吞地說道:“公與,主公雖然受傷,不能臨陣指揮,可戰利品的分配也不能這么輕率吧?”

    沮授一愣,頓時頭皮發麻,連忙躬身施禮。“主公,臣并無等擅自分配之意,只是諸將有分歧,臣恐怕影響士氣,這才呈請主公決斷。”

    袁紹擺擺手。“公與不必如此,見利而動,人之常情,何況是關乎生死的利器。唉,后生可畏,此戰失利,皆我之過。我不如孫策務實,反應太慢了。上陣廝殺,諸將爭購南陽鐵官所產的軍械,受了傷,又要靠南陽本草堂的傷藥救命,我們怎么可能不敗?公與,這次教訓深刻,回鄴城后當勵精圖治,奮起直追。”

    “主公英明。”沮授如釋重負,躬身領命。“臣即刻命人將那些戰利品送到中軍,由主公分配。”

    “賞宜速,罰宜遲,存亡之際正需將士用命,怎么能拖延誤事,你斟酌著處理,盡快發放,激勵士氣。”

    郭圖說道:“主公,就算是事急從權,也該留一些樣品,以備工匠研究仿制。”

    袁紹看向沮授。沮授心領神會,連忙表示,待會兒回去就挑一批最好的送到中軍,由郭圖保管。剩下的他先擬一個分配方案,請袁紹過目,批準后再施行。袁紹很滿意,又勉勵了幾句,讓沮授注意休息,不要太累。沮授感激不盡,轉身去了。

    郭圖沉默著,心情非常郁悶,對郭嘉怨念越發深重。他感受到了袁紹的疏遠,也清楚袁紹心中有什么芥蒂,但他就是不能說。這都是郭嘉搗的鬼,叔侄過招,他又輸了一招。

    “石韜還在嗎?”袁紹突然說道。

    郭圖一愣,連忙說道:“正在別帳等候。”

    “讓他來吧。”袁紹小心翼翼的坐了起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看看孫策究竟想說什么。”

    郭圖心里咯噔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喏。我這就去傳。”

    袁紹擺擺手。“公則,這種事何必要你去,隨便找個人就行了。你留下,我有句話要對你說。”

    郭圖連忙停住,吩咐人去叫石韜,自己扶著袁紹到外帳坐下,又幫他理好衣服,遮擋傷口。袁紹大腿受傷,不能跪坐,只能半靠著憑幾,放平雙腿。即便如此,也讓他疼出一身汗。郭圖也累得氣喘吁吁。

    袁紹看著郭圖,笑了一聲:“公則,不服老不行吧?看你喘得像牛似的,若是丙吉看到,難免擔心。”

    郭圖茫然,又釋然而笑。丙吉是西漢名臣,更是漢宣帝得以活命的關鍵人物,后來名列麒麟閣。袁紹這是用丙吉來比擬他,這說明袁紹對他器重依器,還有托孤之意。

    “主公,我是書生,百無一用,還不如牛能耕地呢。”

    “治國如持家,要有老成持重的大臣,也要有年富力壯的干臣。”袁紹靜靜地看著郭圖。“丙吉問牛不問人,有三公氣度,你該學他,不該學牛耕地。耕地這種力氣活,就交給公與、休若他們去做吧。”

    郭圖垂下了眼皮,拱手道:“喏。”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鄉黨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石韜與郭圖商量了半夜,凌晨時分才返回大營,向孫策匯報。

    袁紹傷勢很重,除了肩部有傷之外,腿上也有傷,說奄奄一息有些夸張,元氣大傷卻是確鑿無疑的。根據郭圖不經意間的透露,現在主持軍務的是沮授,步卒有兩萬多人,分屬荀衍、審英等人,騎兵有四五千人,基本都是胡人,張郃率領的大戟士全軍覆沒,只剩下三十多人。張郃本人重傷,短期內無法上陣。在他們談判的時候,高覽未歸,生死不明。

    因為戰場還沒清理完畢,郭嘉也不清楚具體的斬首、俘虜人數,不過根據已知的報告來看,袁紹的實力基本就剩這么多了,不會有太大的出入。

    從郭圖先后的不同態度和主動透露情報的舉動來看,郭嘉那個問題成功的引起了袁紹的懷疑。郭圖壓力很大,對沮授的敵意很濃。只要有機會,他應該會毫不猶豫地反擊。

    孫策和郭嘉商量后,決定和袁紹談判,但不達成任何協議——袁紹放下不面子,不可能向孫策認輸,孫策也不會和袁紹這個矯詔的逆臣化敵為友——除了交換俘虜、陣亡將士的尸體外,大家該罵的繼續罵,該打的繼續打。

    孫策不著急,他需要時間來消化戰果,著急的是袁紹,他的糧草支撐不了太久,張郃擊殺韓銀改變不了袁紹戰敗的事實,鼓舞起來的士氣也支撐不了幾天。一旦冷靜下來,他們會再次被嚴酷的事實所擊垮。

    孫策讓石韜盡可能地拖時間。如果有可能,在代價可以承受的情況下,他還是想直接把袁紹干掉,一勞永逸。

    ——

    黃忠站在津口,看到孫策下船,快步迎了上去,躬身施禮。

    “見過將軍。”

    李嚴等人也上前行禮,七嘴八舌地向孫策問好。孫策笑容滿面,一一還禮。人群中,他看到好幾個熟悉的臉龐,大多是南陽世家子弟。

    “李正方,于扶羅是你射死的吧?”孫策將李嚴叫到身邊,笑瞇瞇地說道。

    “托將軍之福,運氣而已。”

    “這份功勞該怎么記?是記在黃漢升的賬上,還是記在軍謀處的賬上?”

    李嚴愣住了,轉轉眼珠。“只要記在將軍的賬上就行。”

    孫策笑笑。“像你這樣的多來幾個,天下也許能早一天實現太平。”孫策拍拍李嚴的肩膀。“努力!”

    李嚴喜出望外,躬身深施一禮。孫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他這樣的贊語,這是莫大的榮耀。且不說這預示著他的仕途會一路坦蕩,就現在而言,他也在同僚面前大有面子。他出身寒微,沒有家世可以依靠,可以依靠的只是自己的才能,如今得到孫策的賞識,這條路就算是走對了。

    眼睛余光一掃,他已經能看到同僚們且羨且妒的眼神,不禁心中快慰。

    孫策說了幾句閑話,隨即說明來意。大戰尚未結束,雙方仍處于戰時狀況,他親自來到黃忠的大營可不是為了閑聊。眼下正和袁紹談判,他是想拖一段時間,等戰場清理完畢,俘虜安頓妥當,再集結一些糧草,與袁紹決戰。如果能達成目的,黃忠就要從西側發起進攻,水師將協助他強渡十字溝。不過考慮到袁紹麾下有沮授那樣的明白人,這個計劃未必有機會實施。如果袁紹撤退,黃忠將負責追擊的主要任務,孫策安排閻行統領騎兵協助他。

    黃忠一口答應。

    李嚴在后面“唉”了一聲,然后又沒聲音了。孫策回頭看看他,李嚴有些尷尬,訕訕地笑了兩聲。孫策笑笑。“正方有什么想法,直說無妨。”

    “呃……”李嚴瞅了孫策一眼,想起孫策剛剛夸過他的話,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沒什么。”

    孫策明白李嚴想說什么,黃忠身后那些南陽籍的幕僚大概也有同樣的疑問。鄉黨鄉黨,同鄉最容易結黨,黃忠坐鎮南陽,離不開南陽大小世家的支持,盡管他很小心,盡可能不招攬那些老牌世家的子弟,但小世家也是世家,寒門子弟也會有鄉土觀念,說不定他們結黨為援的心理比老牌世家更迫切。

    “洛陽的情況怎么樣?”孫策問道。黃忠不問,李嚴不說,他主動提起,這個問題遲早要面對的。

    黃忠沉吟片刻,看看四周,指著不遠處的樹蔭。“將軍,不如到那邊稍息,賞花看景,吹吹風,也比大營里涼快一些。”

    孫策點頭答應,來到樹蔭下。十字溝據說是梁惠王所開,附近有很多古樹,歷經五六百年而不倒,樹粗合抱,冠大如蓋,樹下有濃蔭,炎炎夏日,是旅人暫時休息的好地方。黃忠命人取來一些胡坐,也就是后世俗稱的小馬扎,和孫策相對而坐,一邊講解,一邊用樹枝在地上指劃,把洛陽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洛陽形勢的特點只有一個:復雜。作為天下之中,洛陽是幾方勢力交錯的地方,西面是董越,北面是張燕和張揚,南面是孫策,東面是張邈和曹昂。洛陽四通八達,卻沒什么有利地形,所謂八關都算不上險固。再加上洛陽這些年屢遭兵災,人口損耗嚴重,到處野草叢生,可謂是標準的易攻難守,四戰之地。

    黃忠不緊不慢地說首,孫策靜靜地聽著,偶爾問一句,等黃忠說完了,他才輕笑一聲:“數月不見,漢升斐然成章,不復赳赳武夫矣,想來身邊有高人名士。”

    “將軍謬贊,臣不敢當。幸得諸君子指教,不敢自專,正欲向將軍獻士。”說著,他起身向兩個人招了招手,一人是中年儒者,一個是年輕書生。那兩人走了過來,向孫策躬身行禮。孫策起身還禮。黃忠介紹道:“這位是大儒宋忠,字仲子,章陵人,學問淵博,五經貫通,最近游學到此,臣幸得不棄,早晚請益,受益匪淺。這位是陳震陳孝起,也是宛人,為人忠孝,有君子之風。臣也有幸,請其為主記,主掌文書。臣與將軍之間接的文書往來,多請孝起潤色。”

    宋忠和陳震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意外。他們剛才說了些什么,黃忠為什么會在孫策面前以臣自稱?而且他說了不止一次,這是在提醒他們什么嗎?兩人疑惑著,向孫策見了禮。

    孫策還禮,開門見山地問道:“我想派大將進駐洛陽,二位可有什么合適的人選?”

    宋忠微怔,隨即拱手道:“黃將軍便是最合適的人選,將軍何必舍近求遠?”

    孫策笑了。郭嘉說得對,這宋忠就是一個書生,學問淵博,卻不諳言外之意。他轉身看向陳震。“孝起以為呢?”

    陳震略一思索,拱手道:“震以為不妥。”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長袖善舞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宋忠愕然,張口欲言,卻被陳震用語言制止了。宋忠對陳震的才能比較信服,雖然不太明白陳震是什么意思,還是識相的閉上了嘴巴。其他人見此情景,也都默默地看著陳震,并不言語。

    孫策看得分明,卻不說破,面如春風,笑盈盈的看著陳震。

    陳震再次拱拱手。“南陽黃牛,負重致遠,聞名天下,亦為將軍征戰立下不小的功勞。聞說將軍為護黃牛周全,還制作了牛鎧,但即使如此,黃牛還是黃牛,不可能成為甲騎。反之亦然,千里馬縱橫沙場無敵,使其曳車,不如黃牛遠矣。漢升將軍忠心耿耿,所擊輒破,可是讓他守洛陽卻未必能如意。”

    “為什么?”

    “洛陽四戰之地,又是本朝故都,冠纓會聚之城,雖然百姓流亡,但人心思鄉,一旦洛陽安定,歸鄉者必如湍水之魚。若是天子還京,更是權貴滿衢,豪富遍里,非深諳權術者不能治。黃將軍為人耿直,不好虛飾,恐怕不能勝任這樣的重任。”

    宋忠聽了,沉思不語。其他人互相看看,也覺得有些道理。李嚴摸著下巴,眼神閃爍,就連黃忠都似有所悟,微微頜首。孫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看來郭嘉的消息還是準確的。陳震雖然年輕,卻是黃忠帳下比較突出的一個幕僚,既有見識,又有人緣,長袖善舞。

    “孝起所言有理,那你可有合適人選可以推薦?”

    陳震笑笑。“若說人選,倒是有一個,只怕他重任在肩,脫不開身。將軍慧眼如炬,善于拔擢人才,麾下人才濟濟,挑一個合適的人選應該不難。”

    孫策笑了,沖著陳震點點頭。“多謝孝起提醒。”

    陳震退下。宋忠跟了過來,剛要說話,陳震豎起手指,擋在嘴邊,示意宋忠走得遠些再說。兩人走出五六十步,站在另一株古樹下,面對鴻溝。陳震說道:“宋兄,你熟讀五經,深明春秋之義,可知孫將軍為何此刻親至?一道軍令而已,需要他本人親自來嗎?”

    宋忠吃了一驚。“難道他懷疑黃漢升了?”

    陳震搖搖頭。“如果他懷疑黃將軍,又怎么會只帶幾個侍從這么隨便。他信得過黃將軍,卻信不過我荊州人,尤其是南陽人。你想想看,袁紹兵力占優時,他屢次主動出擊,不惜以身犯險,現在袁紹已是釜底游魚,他卻圍而不攻,為什么?心有所忌,不敢全力以赴,以免鷸蚌相爭,徒使漁夫得利。”

    宋忠倒吸一口冷氣,臉色變了又變。“孝起,你這是不是……”

    陳震擺擺手。“黃將軍鎮守南陽,數年間安穩如山,并不僅僅是因為他有能力,更因為他是南陽人。他照顧南陽人,南陽人支持他,相得益彰。如果讓他鎮守洛陽,洛陽人會支持他嗎?欲保洛陽無恙,只有從南陽調集物資,南陽人會愿意嗎?讓他坐鎮洛陽,就是將他置于柴薪之上,后患無窮。與其如此,不如以退為進。他顧全大局,對孫將軍忠心耿耿,孫將軍豈能不挑桃報李?”

    宋忠連連點頭。“怪不得他突然改了口,以臣自許。”

    陳震笑笑。“黃將軍雖然讀書不多,卻大智若愚。孫將軍當初一見便欣賞有加,招至麾下,以五羊皮都尉視之。這種君臣際遇又豈是一般人能有的?宋公,你放心吧,就算黃將軍不能坐鎮洛陽,只要他一句話,你在洛陽訪碑尋勝依然會暢通無阻,沒人會為難你的。孫將軍麾下人才縱多,除周公瑾外,無人能出黃將軍之右。”

    他頓了頓,若有所思,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笑了笑。宋忠沉浸在喜悅之中,沒有注意到陳震的神情。

    ——

    黎陽,袁紹被人抬上大船。離開岸邊,登上大船的那一刻,袁紹的心情非常惡劣。

    孫策想拖時間,袁紹卻不敢拖。不等談判結束,他就將指揮權轉交給沮授,然后在剛剛返營的高覽保護下先行撤退。沮授很快也撤了,命各部,且戰且走,互相掩護,只留下主簿耿苞和記室陳琳和石韜討價還價,商量交換俘虜的相關事宜。

    孫策派黃忠和閻行追擊,自己緊隨其后。黃忠、閻行步騎協作得非常好,幾次作戰,雖無大勝,卻屢有斬獲。沮授極力控制行程,將士們卻被打怕了,逃跑的速度越來越快。數日后,等他們趕到濮陽時,兩萬大軍折損已經近半,輜重損失殆盡。

    半年前意氣風發的渡河,半年后卻惶惶如喪家之犬,回到鄴城后怎么面對故舊?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袁譚、袁熙并肩快步走了過來。看到袁熙,袁紹眉頭微蹙,轉頭看了郭圖一眼。郭圖也很意外,攤了攤手。袁譚出現在這里很正常,他是奉命前來接應的,袁熙卻不應該出現在這里,青州的戰事那么緊張,他不應該在平原作戰嗎?

    “顯奕,你怎么會在這里?”

    袁熙膝行上前,抱著袁紹的手臂,痛哭流涕,泣不成聲。袁紹又問了一遍,他還是不說話。袁譚只好代為解釋,袁熙本來在平原郡作戰,戰況非常激烈,沈友有甘寧統領的水師相助,水陸兩路,攻勢凌厲。尤其是甘寧,一直在試圖突破袁熙的防線,虧得逢紀屢出奇計,最近河水水勢又不太大,大型戰船無法行駛,這才勉強擋住。聽說袁紹戰事不利,他就留下逢紀主持軍務,自己趕來接應。

    袁譚解釋時,袁熙一直在哭,只是偶爾點頭附和,證實袁譚所言。袁紹倒沒什么,郭圖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等袁譚說完,他哼了一聲。“顯奕,你們所說的主公戰事不利是指什么,是退守官渡,還是臨陣負傷?”

    袁熙抹抹眼淚。“當然是父親為孫策所傷。”他又忍不住哭出聲來。“父親,兒聞此噩夢,恨不能身在疆場,與孫策決一死戰。”

    郭圖冷笑不語,向后退了一步。袁紹受傷的消息是保密的,并沒有通報袁熙,袁熙居然知道這個消息并立刻趕來,只有一種可能:他在袁紹身邊有眼線。這是一個非常犯忌的事。逢紀一定以袁紹重傷不治,袁譚有被俘的經歷,袁尚年幼,袁熙有機會,殊不知弄巧成拙,反把袁熙推到了危險之地。

    袁紹眉毛輕挑,歪了歪嘴角,輕輕地推開袁熙的手。“顯奕,有件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訴你,甄儼被俘,你的親事恐怕要起波折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夢斷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袁熙愕然,瞬間失神,雖然很快反應過來,卻逃不過袁紹的眼睛。他訕訕起身,退到一旁,懊喪不已。自己還是嫩了點,被郭圖一句話點破,不僅沒落好,反而留下了壞印象。

    見袁熙起身不語,剛才的悲傷明顯是裝的,袁紹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郁悶,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右肩傳來一陣刺痛,提醒著他有傷在身的事實,又讓他想起被孫策突襲時的情景,不禁憤懣不已。他轉頭看著滔滔河水,想著自己也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渡河南征,兒子、謀士不想著勵精圖治,只想著分派爭權,袁熙雖然才能一般,卻不是這般虛偽的人,如今為了爭權也如此作派,實讓令人痛惜。

    他們還有機會擊敗孫策,報仇雪恨嗎?郭圖說得對,不能讓這種情況再持續下去,必須盡快確定繼承人,讓其他人免生妄念。

    袁紹輕咳一聲:“顯思。”

    “父親。”袁譚輕聲應道,單腿跪在袁紹的步輦前,面色如常。既不像袁熙那樣悲痛,也沒有因為袁熙被戳破而喜悅。袁紹看在眼中,欣慰了少許。袁譚被俘,在汝南囚禁了半個多,雖說是個恥辱,卻對心性是個難得的磨煉,如今越發沉穩了。郭圖說得沒錯,比起袁熙,他更適合做繼承人。

    可是郭圖瞞著自己的那句話究竟是什么?一想到此,袁紹的眼角就不由得抽搐了兩下,片刻間又有些猶豫。郭圖精明,袁譚重用他,會不會被他左右?他一手握住袁譚的手,一手握著裝有冀州牧、邟鄉侯印信的印囊,遲遲未動。

    袁譚不明所以,只能靜靜地等著,郭圖卻心知肚明。他知道袁紹的心結是什么。這些天他一直陪著袁紹,袁紹至少試探了他三次,都被他避而不談。此刻袁紹遲疑,恐怕還是擔心自己的忠心,生怕袁譚被自己左右。

    看來終究是躲不過去啊。不得已,只能如此了。

    郭圖蹲了下來,附在袁紹耳邊,聲若蚊蚋,只有他和袁紹、袁譚能聽到。“主公,你還記得在黎陽做過的那個夢嗎?”

    袁紹看著河對面的黎陽城,嗯了一聲。他當然記得那個夢,只是不知道郭圖這時候說這件事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思召刀是怎么來的,原本只當是輿論造勢,就像歷史上的那些帝王圣人都有的神跡一樣,不過這次情急之下,他拔刀反擊,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自己一命,他又有些信了。就算刀是假的,那個夢卻是真的,是神人對他的護佑。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憑借這口刀從孫策的絕殺下逃生呢。

    “那口刀……斷了。”

    “斷了?”袁紹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就像有什么東西突然斷了。忽然之間,他恍然大悟,又無比愧疚。沒錯,這就是石韜想對他說的那句話,思召刀斷了。他們不知道這口刀的真實來歷,真以為是神人所授,天意象征。現在刀斷了,孫策自然高興,特意要來打擊他。郭圖不肯告訴自己,是怕自己生氣,自己卻一直在懷疑他。“石韜要當面對我說的……這就是這件事?”

    “是的。思召刀一斷為二,孫策說這是紹字中分,天棄主公。且,一派胡言,他哪知道這口刀的來歷,等回到鄴城,我命人再造一口一模一樣的,誰能看得出來……”

    郭圖低眉順眼,語氣溫和,似乎在勸慰袁紹,但袁紹的臉卻突然漲得通紅。思召二字在刀身上,兩字分開,自然是刀身從中而折,自己今年正好是半百,被孫策重傷,傷勢接連數日不見好轉,難道這是寓示他壽盡于此?

    還有鄴城。刀可以重鑄,但孫策肯定會把這件事公諸于眾,大肆張揚。他一直對外說,那口思召刀是神人所授,儼然已經成了天意的象征,現在刀斷了,自然寓意天意棄他而去。孫策就算再傻,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換成他,他也會毫不遲疑地這么做。

    那鄴城的文武會怎么想,鄴城人會怎么想,田豐會怎么想?一想到田豐,袁紹眼前一陣陣發黑,腦袋嗡嗡作響。半年前,他出兵南下時,就在這里,田豐激烈反對,斷言出兵必敗,他因此氣得把田豐趕了回去。如今果然大敗而歸,正應了田豐的預言,田豐會怎么想?

    以他那個脾氣,恐怕不會有什么好話說。

    袁紹氣息急促起來,反手抓住袁譚的手,嘶聲道:“顯思,我軍戰敗,鄴城有何動靜?”

    袁譚垂著眼皮,沉默著。郭圖看著他,眼神微縮,幾次用眼神示意,袁紹又連聲催促,他被逼無奈,只好說道:“父親不用擔心,雖然失利的消息傳到鄴城,鄴城小有驚擾,有伯求先生主持大局,董昭、沮鵠相助,還算穩得住。只要父親安然回到鄴城,自然無憂。”

    “田豐怎么說?”袁紹此刻非常敏感,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他已經命沮鵠返回鄴城,釋放田豐,并令田豐主掌幕府,此刻袁譚只說何颙、董昭,卻不提田豐一個字,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田豐……”袁譚欲言又止,低下了頭,眼神痛苦。郭圖緊緊地盯著他。袁譚避無可避,咬咬牙,鼓足勇氣,脫口而出。“田豐也沒什么,只是……有所不遜。”話音未落就低下了頭,不敢再看袁紹一眼。

    他很清楚,這四個字出口,田豐就死定了。如果只是郭圖想殺田豐,他還可以從中轉寰,現在是袁紹想殺田豐,田豐絕無幸免之理。袁熙在側,袁紹又是這副情況,誰知道他激憤之下會做出什么舉動。

    “鯫生敢爾!噗——”袁紹噴出一口鮮血,身體猛地一挺,傷口劇痛,讓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他轉頭看著滔滔河水,眼前浮現出田豐那張輕蔑的臉,又是一口鮮血涌了出來。他挺起身,緊緊地抓著袁譚的手,將裝有印綬的錦囊塞到袁譚手中,嘶聲道:“顯思,殺田豐,殺孫策,為我復仇!”

    “父親……”

    鮮血一股股地從嘴角涌出,包在傷口的白布迅速變紅,袁紹卻不管不顧,只是死死地盯著看著袁譚,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喝道:“跪下,起誓!”

    袁譚還在猶豫,郭圖搶先一步,按著他的肩膀。“顯思,快起誓!你想讓主公死不瞑目嗎?”

    袁譚無奈,連忙跪下,指河起誓,必殺田豐、孫策,為袁紹雪恥。他發完誓,抬起頭看著袁紹,袁紹慢慢轉頭看著滔滔大河,一聲慘笑,緩緩歪倒。

    “噫,九泉之下,何顏見公路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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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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