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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犧牲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不會怎么樣。”荀彧淡淡地笑著,神情從容中帶著三分落寞。“家叔若在,年近七十,又能做什么呢?他當時想刺殺董卓,以為殺了董卓就能天下太平,如今董卓已經死了,天下卻更亂。黃公琰失利,袁本初敗亡,王子師抱恨而終,何伯求奮身一擊,淪為階下之囚。家叔若在,又能如何?”

    荀彧說著,心里卻想起自己為天子謀劃的計策,更加苦澀。當年叔父荀爽一心想殺董卓,他現在卻不得不為董卓正名。他不知道士孫瑞聽到這個消息會怎么想,但這件事是瞞不住的,遲早會大白于天下,只希望士孫瑞能理解他的苦衷和無奈。

    士孫瑞沉默不語。同為黨人,他能感受到荀彧的無奈。他不像荀彧、王允那樣激進,曾幾何時,他也覺得殺了董卓就能天下太平,所以才會參與王允的計劃。他們如愿以償,殺死了董卓,可是天下呢?太平依然遙不可期。

    他到現在都無法理解為什么袁紹會變得那么殘忍,居然要殺自家人。為什么會變得那么急功近利,董卓未滅就與袁術內訌,派人爭奪豫州。因為袁紹攻擊袁術,導致袁術戰死,孫策得以坐大。又因為黃琬、王允要支持袁紹,朝廷與孫策為敵,生生把孫氏父子變成了朝廷的敵人。

    然后,袁紹死了,接著王允也死了。他們的任務就是為孫策的崛起創造機會么?

    士孫瑞感慨萬千,心里說不出的難受,良久才緩過勁來。“文若,你找我有什么事?”

    聽到“文若”二字,荀彧心中一暖。士孫瑞比他年長一些,亦師亦友,一直都以字相稱。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尤其是王允去世之后,年紀稍大的黨人受到天子冷落,他卻被天子重用,士孫瑞等人也和他疏遠了,能不見面盡量不見面,實在見了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言必稱令君,再也沒人稱他文若了。

    “有事相求。”

    士孫瑞轉頭看看荀彧。“有時間嗎?找個地方坐坐。”

    “求之不得。”

    “去哪兒?”

    “南市新開了幾家酒肆,聽說賓客滿門,很受歡迎。我們去那兒看看,順順嘗嘗新酒?”

    “好,坐你的車吧?聽說你那車好,我還沒坐過呢。”

    荀彧笑著應了,讓隨從去宮里調車,又對士孫瑞說道:“司徒,我們走兩步吧。”

    士孫瑞笑了笑,沒有拒絕。他與荀彧沿著宮墻慢慢地走著。三公府相去不遠,到宮門這段距離是三公府掾吏最常走的路,宮里出來的,需要進宮的,絡繹不絕,幾步路的功夫就遇到了好幾個。看到士孫瑞與荀彧并肩而行,路過的掾吏們神色各異,有驚有喜,很多人都自由的加快了腳步,還有上前行禮。

    不用說,半天之內,這個消息就會傳遍三公府,然后又會通過不同的渠道傳到不同人的耳中,整個長安的形勢都會受到影響。

    他們走到宮門口,停下來說了好一會兒,鮑出才帶著幾個人趕著馬車出來,虎賁郎史阿穿著一身便服,也夾在里面。士孫瑞看了一眼,卻什么也沒說。他們在宮門口站了這么久,天子肯定知道了。史阿就是天子的耳目,也是保護荀彧的劍客。

    兩人上了車,馬車沿著大道向西安門駛去。在車中坐定,關上車門,馬車起動。荀彧向士孫瑞拱了拱手。“君榮兄,此外沒有外人,有一件事要向你請教,還望君榮兄一吐胸臆。”

    “吃人的嘴短。雖然我還沒吃到嘴,想必也是無法拒絕的。”

    荀彧笑笑,把自己最近為天子謀劃的事說了一遍。士孫瑞知道荀彧找自己肯定有事,但他還是沒想到荀彧會這么坦白,將這么重要的事合盤托出,神情不知不覺的凝重起來,撫著胡須,久久未語。

    荀彧也不催他,靜靜地等待著。士孫瑞是右扶風平陵人,平陵有諸多大姓,班竇韋宋都是大族,士孫氏是富戶,家財億萬,但與仕途無關,在平陵很不起眼,甚至被人看不起,士孫瑞能夠出仕是個意外。他的從叔士孫奮被跋扈將軍梁冀殺害,梁冀死后,朝廷為了安撫士孫家,允許子弟為郎,士孫氏因此得以入仕。但士孫瑞能出人投地是因為他本人的才干。中平五年,涼州王國叛亂,攻陳倉,三輔震動,京兆尹蓋勛募兵應戰,士孫瑞以部曲為鷹繇都尉,力戰有功,隨后又協助王允平定董卓之亂,隨后一步步升遷,四十余步便官至司徒。任大司農之前,他就是尚書令,算是荀彧的前任。

    這是一個能史,允文允武,對涼州也熟悉。如果他愿意協助天子西征,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幾分。就目前而前,荀彧最大的指望是皇甫嵩,但皇甫嵩年紀大了,又因為殺戮董卓滿門影響了與涼州人的關系,韓遂、馬騰忠誠堪虞,他需要為天子準備一個得力助手,士孫瑞無疑是最佳人選。除此之外,士孫瑞與王允的關系非常親密,是王允能夠成功除掉董卓的左膀右臂,付他以重任,也是對黨人的安撫。

    “文若,你這可有點冒險啊。”士孫瑞不安的挪了挪身體。“朝廷宛如重病之人,西征卻如人參,用得好固然可以養氣延生,但用得太猛……無異于自尋死路。尤其是征召宗室這件事,嘖嘖,你這無異于手持火炬,坐于積薪之上,一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文若,你這是自為犧牲,強行為大漢續命啊。”

    荀彧拱拱手。“君榮兄言重了。若能為大漢延命,我在所不惜。”

    士孫瑞打量著神情肅穆的荀彧,壓低了聲音,近乎耳語。“為什么?黨人的愿意不是改朝換代嗎?”

    荀彧沉默片刻。“君榮兄,黨人的愿意不是改朝換代,而是天下太平。你設想一下,如果袁紹如愿,鼎立新朝,天下就能太平嗎?”

    士孫瑞眼角抽了抽,什么也沒說,只是哼了一聲。他原本也是寄希望于袁紹的,但后來袁紹殺韓馥,廢袁譚,逐何颙,與黨人漸行漸遠,他就不這么想了。正因為對袁紹絕望,他才和王允貌合神離,分道揚鑣,外人不知道,荀彧卻一清二楚,現在來找他,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見士孫瑞猶豫,荀彧再拜。“請君榮兄隱忍一時,助我一臂之力。君榮兄,既為大臣,又身處危世,不能坐視陛下以身赴險卻無動于衷,總得竭盡所能,有所匡輔。不求功成名就,只求無愧于心。”

    士孫瑞嘆了一口氣。“好吧,你希望我做什么?”

    “其一,支持陛下西征。其二,助我說服楊公,請他出使關東。”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雙刃劍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劉曄匆匆趕來,提著衣擺,快步上了臺階,來到天子身后。正負手遠望的天子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劉曄一眼,笑道:“子揚,待會兒宗正要來,你謹慎些。”

    “哦。”劉曄一愣,隨即也笑了,放下提著衣擺的手,又整理了一下袖子,將雙手互搓了兩下,搓下一些泥垢。他是光武帝之子劉延的后人,雖然是支系,除了在宗籍上有名字,表示他有皇室血脈之外,與普通百姓已經沒什么區別,可是見到宗正,他還是要保持足夠的尊敬。

    宗室雖然不能給他帶來什么顯然易見的好處,卻是一種融在血液里的榮耀。況且他現在深得天子器重,將來立功封爵,光大門楣的可能性要比普通人大得多。

    “陛下剛剛回宮,又要習射?陛下,凡事欲速則不達,射藝尤其如此。”

    天子沒有說話。劉曄也沒有跟著再說。陳王入朝,一心想中興大漢的天子自然不會讓他冠絕天下的射藝閑著,請陳王為射師,每日習射不輟。不過天子習射略遲,又有些心急,動作很標準,力量增長也很快,但命中率卻一直差強人意,比普通人好一些,卻算不上優秀。凡事都力求盡善盡美的天子對此當然不滿意,他抽出更多的時間來習射,可惜效果不佳。劉曄是近臣,知道天子心里著急,經常借機提醒他。天子大部分時候都會沉默以對,偶爾會回一句“時不我待”。

    劉曄知道,天子所說的時更多的是指孫策。孫策比天子大不了幾歲,但崛起之快令人咋舌,現在又擊敗了曾經讓朝廷看起來無法戰勝的袁紹,實際控制的地盤比袁紹還要略勝一籌,天子不可能沒有壓力。更讓天子焦慮的是不僅孫策本人武藝出眾,他的弟弟妹妹也很出色,尤其是他的三弟孫翊和幼妹孫尚香,被人稱為二將軍、三將軍,視為孫策將來之臂膀。孫尚香也隨陳王習射,天賦過人,陳王親口說過,孫尚香將來的成就很可能在他本人之上。

    面對這樣的一個對手,天子壓力很大。他沒有兄弟,他只有一個姊姊劉和,劉和倒是愿意為他分擔壓力,可是一方面朝臣反對,認為貴為公主,舞刀弄劍的不合禮制,有辱皇家尊嚴,一方面劉和年齡已長,骨骼已成,練武太遲了,就算再努力,成就也有限。所有的壓力都落在天子一個人的身上,天子難免有些焦慮。

    相對于他的責任來說,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劉曄不是那些老臣,動不動就聲色俱厲,用圣人的教訓來迫天子就范,他更能理解天子的心情,也相信天子能夠面對困難,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和歷練。相比于圣人教訓,他更愿意用實際行動來支持天子,為天子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有人為我出了一個主意。”天子考慮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他把荀彧的計劃說了一遍,盯著劉曄的眼睛,有些焦急地說道:“子揚,你覺得可行嗎?”

    天子一開口,劉曄就明白了他的糾結。這是一把雙刃劍,既能為天子迅速召集起一支強大的力量,也帶來了難以估量的危險。本朝之初,對宗室的管制就很嚴,后來帝位血脈數次斷絕,要從支系中挑選嗣君,引發了數次朝政動蕩,桓帝、靈帝皆以支脈登基,又是幼年即位,血脈既無明顯的優勢,支持者寥寥,無數人可能比他們更適合成為天子,所以他們對此也極為敏感,但凡有人有一絲嫌疑,絕不放過。

    黃巾之亂時,安平國、甘陵國人執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響應起事,據說安平王劉續沒有強烈反對,有順應之意,沒等平定黃巾,天子就誅殺了劉續。甘陵王因為關系特殊,又沒有附逆的情節,免于一死,但也失去了王爵,后來過了很久,天子確認他沒有異心才詔復國,但還是安排劉虞擔任國相,嚴加看管。

    劉寵是另一個例子,只是結果截然不同,原因很簡單:劉寵沒有附逆的證據,卻有強悍的武力,名聲極好,得到百姓擁戴,靈帝雖然忌憚,卻不敢輕舉妄動,劉寵這才沒有受到問責。現在召劉寵為宗正,一方面是借助劉寵的威信,以示親親之意,另一方面也是將他從封國調離,讓他無法直接控制武力。

    劉寵遠在陳國,天子尚且如此警惕,讓宗室聚集在天子身邊,成為統兵將領,天子還能安睡?

    劉曄眉頭微蹙,似乎在緊張地思索,一句話也不說。天子很著急,幾次想開口催他,最后還是忍住了。時間不長,劉寵來了,天子調整心情,請劉寵入座,寒喧了幾句話,再次提出這個意見。

    劉寵聽完,持著胡須,一動不動,像一塊石碑。

    天子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平靜,不表露出內心的復雜,眼巴巴地看著劉寵。他既希望劉寵能夠支持這個建議,又怕劉寵支持。他與劉寵相處這么久,非常喜歡這位宗室老臣,也沒感覺到經常有人在他耳邊提醒的危險,還跟著他學射。可是此時此刻,這種感覺分外強烈。

    劉寵不僅有冠絕天下的射藝,而且有指揮作戰的經驗,他還和孫策過從甚密,如果他忠厚的面目之下藏著異心,他的威脅比任何都大。

    過了很久,劉寵躬身向天子施了一禮,緩緩說道:“老臣聽說陛下最近習射甚是用心,已經用上了六十斤的戰弓,還安排尚方在制作一石弓?”

    天子愣了一下,不明白劉寵為什么岔開話題。他點了點頭。“是的,不過……”

    “陛下,硬弓能及遠破堅,用之得法,的確有非凡之功,可若是力不有足,勉強用之,則不僅不能命中,反倒可能帶來傷害。一旦筋骨受傷,射藝盡廢,徒留痛楚,得不償失。況陛下萬乘之軀,習射以觀德,而非效匹夫之勇,取上將首級于萬軍之中。恕臣直言,射遠破堅,縱使百步穿揚,亦非陛下之鵠。故圣人云: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施政如此,射藝亦然。臣愿陛下循道而進,潛龍勿用,切莫揠苗助長,亢龍有悔。”

    天子品味了一番,微微頜首,欠身施禮。“皇叔祖老成之言,朕受教了。”

    劉寵還禮,沉默了片刻,又道:“陛下,臣聽說,鎮北將軍最得意的武藝不是射藝,也不是破鋒七殺,而是一種拳法。這種拳法雖不能上陣,卻能活動氣血,調節筋骨,使人身強體健,如果練習有成,對長短步騎皆有助益,頗合老子無為而無不為之妙。臣以為,陛下與其苦練與人搏殺之技,不如學此拳法。”

    天子興趣大增。“皇從祖會此拳法嗎?”

    劉寵搖搖頭。“臣本來打算學的,來了京城,就沒機會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劉曄進計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天子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陳王,在殿下走廊上來回踱步,權衡利弊,不時抬手敲敲腦門。

    陳王避而不論,是鑒于他的身份敏感,支持也不好,不支持也不好,但是他以射藝為理由,提醒天子這么做的危險,實際上表示了反對意見,而且間接地反對了他對武藝的執著。身為萬乘之尊,習武強身,射以觀德,這可以理解,但你想做個沖鋒陷陣的勇士,那就是舍本求末,完全偏離了方向。

    天子未必同意陳王的意見,但他感激陳王的忠誠和關愛。如果陳王不關心他的成敗,又何必費這么多口舌,直接反對就是了。

    畢竟都是光武帝的子孫,身體內流著同樣的血脈,還是有不少人愿意為中興大漢出力的。十幾個封國,數以萬計的宗室子弟,如果再加上那些已經不在宗籍之內卻仍然認可自己是劉氏子孫的人,總數可能超過十萬。這是一支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關鍵是怎么用好這些力量,而不是被這些力量所傷。即使姓劉也難保良莠參雜。有一心為公的,就會有包藏禍心的,覬覦帝位,想趁著這個機會位登九五的人也不少——劉焉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曹操報告說,劉焉在綿竹造作乘輿,不臣之心昭然。

    天子來回踱了好一會兒,這才注意到劉曄還在,不禁笑了一聲。“子揚,我明白你的苦衷。你如果覺得不便啟齒,不一定要發表意見。”

    “謝陛下體諒。”劉曄輕聲笑道:“不過,臣還是想提醒陛下一句。”

    “說。”

    “為陛下建此計者,乃是真正的大才,用意深遠。他不僅為陛下指出了一個計策,更為陛下提供了一個權衡利弊并做出選擇的機會。不管最后陛下是否召集宗室,陛下都有所收獲,而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劉曄頓了頓,又道:“陛下,這種人才堪當帝師,陛下宜敬之信之。”

    天子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著劉曄。他很驚訝于劉曄的這番話。以劉曄的聰明,他不可能猜不出是誰的建議,但他還是這么說,正說明他識大體,并不是別人以為的那樣只顧爭寵,不顧大局。

    “子揚所言甚是,我亦有此意。”天子轉了轉眼珠。“那么……”

    “陛下,陳王其實說得已經很清楚,量力而行。”

    “是的,我也能理解他的意思,那么……該怎么做?”

    “陛下,量力而行。”劉曄又說了一遍,特意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

    天子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老子云:知人者智,知己者明。這件事的確不能急,要緩緩圖之。”

    劉曄也笑了。“陛下,陳王老成謀國,他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對,天子之劍,不在戰場上斬將擎旗,而是破舊立新,因時而動。有利于時者,祖宗雖無,亦可行之。無利于時者,祖宗雖有,亦可破之。然此中分寸正如習射,須得左右均衡,目的明確,不偏不倚,才能一箭中鵠。又時時習之,張馳有度,或是洞甲破骨,或是一觸而落,隨心所欲,斯時方可謂大成。”

    天子恍然大悟。他感激地看了劉曄一眼。“還是子揚看得透澈,我畢竟還是差了一層。”

    劉曄笑道:“陛下是當局者,臣是旁觀者。”

    天子哈哈一笑,過了一會兒,又道:“你現在也不是旁觀者了,這局大棋,非我一人能弈,還需要諸君協助。我聽說荀令君與張纮有約,為一生之敵,子揚,你當與誰為敵?”

    劉曄想了想。“臣與魯肅相識,可與他一爭高下。”

    天子搖搖頭。“魯肅方面之任耳,不足與子揚為敵。”他轉身看看劉曄,咧嘴一笑。“唯郭嘉可。”

    劉曄笑道:“那臣必勝無疑。”

    “為何?”

    “孫策不過是江東一匹夫,世以賣瓜為業,略知小智,對治道一竅不通,充其量不過是一匹猛虎。陛下乃皇室貴胄,天生聰明,卻是一頭真龍。臣得附龍尾,豈是郭嘉可比?”

    天子笑了兩聲,又有些無嘲地說道:“只可惜,我只是一頭潛龍,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一飛沖天的機會。且孫策亦非猛虎可比,他是真正的鳳鳥,若非如此,袁紹又怎么會一敗涂地。子揚,戲言可爾,輕敵則是用兵大忌。”

    “陛下說的是。”劉曄也收起笑容。“不過,臣以為陛下謹慎則可,沮喪則大不可必。老子云: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且猶此,而況于人乎?”

    天子點點頭,示意劉曄接著說。

    “孫家出身寒微,麾下將領亦以寒門為多,這些人大多沒有家族支持,甚至是孤身一人,既沒有爭權奪利的實力,也無權利可以爭奪,大敵當前,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活下去。所以聞戰則喜,人人爭先,這就是孫策戰必勝、攻必克的原因所在。反則袁紹則不然。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支持他的不是潁川名士就是冀州豪強,幾乎每一個人的身后都站著一個或幾個家族。外無強敵,內有派系,爭斗在所難免,內憂甚于外患,這就是袁紹失敗的原因。陛下想想,孫策與袁紹交戰,袁紹何曾有一次兵力占優?”

    天子若有所思。“是啊,袁紹總兵力十余萬,但他每次與孫策對敵,多是兩三萬人。就連這十余萬人渡河都是分成兩次。”

    劉曄伸出手,張開五指,又慢慢攥緊。“兵法有云:兵宜合不宜分,合則勝,分則敗,袁紹每次都以一部應敵,而孫策則每次都全力以赴,是以龍淵斬麹義,黃水擒審配,官渡敗袁紹。若袁紹沒有分兵潁川,一心一意取浚儀,何至于此?袁紹非不知兵,其麾下郭圖、沮授也是才智之士,為何出此必敗之計?無他,汝潁系與冀州系內斗也。”

    天子慢慢地向前走著,微微側著臉。劉曄跟在后面,輕聲細語地解說。

    劉曄稍微等了等,又接著說道:“如今袁紹敗,孫策獨占五州,山東無人能制,強弱易位,內外形勢皆有變化。據臣所知,孫策以南陽起家,得潁川之助,占據豫州,又取揚州,得吳會世家之力,如今又取青徐,其麾下文武派系壯大,爭斗在所難免。僅以統兵之將觀之,則荊州有周瑜,南陽有黃忠,洛陽有魯肅,任城有太史慈,青州有沈友。陛下觀此數人,可有察覺?”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舍己從人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兩人走到西廊下,天子仰頭看著即將落山的夕陽,眼神熠熠。

    “子揚,我明白了。今日之孫策,便是昨日之袁紹。今日之袁紹,便是明日之孫策也。”

    “陛下所言甚是。此即一陽來復,否極泰來之義。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此強弱勝負轉換之機也。陛下固不能一紙詔書而爵祿廢置,生殺予奪,亦不必妄自菲薄,束手俯首。當項羽以霸王自詡,分封天下之時,誰會想到僅僅五年之后便是漢家天下?”

    他轉身看向劉曄。“如今強臣擅兵,大漢垂危,新莽之禍在即,劉氏子孫可用乎?”

    劉曄道:“凡事皆有利有弊,譬如丹砂,有人服之登仙,有人服之暴斃,豈能一概而論?臣不敢說所有人都如陳王一般忠心無二,但臣相信也不會是每個人都像劉焉一樣圖謀不軌。忠奸善惡,唯陛下辨之。”他頓了頓,又道:“臣以為,果真有如劉焉之輩也當囚于京師,而不是散于四方。”

    天子眼珠一轉,盯著劉曄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子揚,慎言之。雖說因時而變,但不必授人以柄,該做的去做就是了。”他撓了撓眉心,又道:“計是好計,只是用起來有些麻煩,須得仔細斟酌才行。若是天下騷動,宗室疑忌,反而不美。”

    “臣有一計。”

    “說。”

    “中平以來,無年不戰,百姓流離失所,戶口相訛。孫策平定袁紹,山東粗安,也算是一件難得的喜事。陛下可趁此改元,以示向治之心,召宗室入朝,辨忠奸強弱,分別處置。再命天下上計,宗正亦檢討宗籍,從中選舉可用之才,薦于朝廷。”

    “改元?”天子沉吟片刻。“說得也是,中平六年,初平也已經六年,的確該改元了。不過,要想改元,先得安撫住孫氏父子。要不然,唉……”

    見天子情緒又變得低落起來,劉曄笑了。“陛下,剛才陳王提到的拳法,臣也有所耳聞。”

    “是嗎?”

    “臣聽人說,孫策名其拳法為太極,心法倒也不復雜,其中有八個字,舍己從人,借力打力。”

    “舍己從人,借力打力?”天子沉吟了片刻,點點頭。“果然大道至簡。不過,知易行難,要做到舍己從人,何其難也。”

    “所以圣人才言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舍己從人,近乎毋我。”

    天子笑了笑,思索片刻,嘆息了一陣,又道:“你和魯肅有書信聯絡么?”

    “最近比較忙,他又一直在作戰,行蹤不定,無從聯絡。”

    “現在他鎮守洛陽,可以聯絡了。”天子撓撓頭。“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子揚,我聽說郭嘉不僅負責軍謀處,還有斥候營,負責四方細作。你既與他為敵,亦不可孤身作戰,盡早物色人選,組建類似的機構。嗯,就叫秘書臺吧,你為秘書令,如何?”

    “陛下,荀令君有類似的屬下,盡忠任職,似乎不必……”

    “他負責大政,當博,你負責軍事,當秘,各司其職,互通有無。你不用擔心,我會和令君商議。”

    劉曄皺著眉頭沉默片刻,點頭答應。“唯。”

    ——

    昆明池畔,楊彪和士孫瑞拱著袖子,并肩而立。不遠處就是牛郎的石像,翹首東望。池邊有不少人正在釣魚,還有一些孩子在水里游泳,盛夏七月,戲水是最好消暑方式,他們玩得很開心,一次次從旁邊的假山上躍下,濺起水花無數。

    “往年雨水多的時候,水面比現在還高,可以漫過那片亂石。”士孫瑞說道。楊彪靜靜地聽著,一聲不吭。原本以為荀彧也會來的,可他們在這里站了好一會兒了,荀彧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士孫瑞接著說道:“那時候沒人知道水其實很淺,從上面跳下來只有一個結果,摔得頭破血流,甚至有直接摔死的。”

    楊彪一驚,回頭看了士孫瑞一眼,重新看了過去。“那現在怎么沒事呢?”

    “京兆尹府收到報告后,派人看管此處,禁止游戲,但還是攔不住,誰攔得住孩子呢,他們天生就喜歡冒險的,所以總有人偷著跳,也就總有人受傷。有人提議將水面下的假山挖去,但很快就有人反對,那座假山是孝武帝時所建,傳承至今。上林苑本是皇家禁苑,朝廷體恤百姓,開放上林苑讓百姓耕種本是皇恩,如果因為百姓少年無知,毀了假山,未免本末倒置。”

    楊彪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靜聽下文。

    “后來文若不知怎么的聽到這消息了,他讓人測試了水深,然后選了一個適合的地點,又在上面建了一道圍欄,圍欄有個缺口,從缺口處跳下來就沒事,翻過圍欄跳的就有危險。”士孫瑞看著那些魚貫躍下的身影。“所以你看,文若只是選了一個更安全的方向,就保全了孩子們的樂趣,又沒有動假山的根基。”

    楊彪笑道:“所以君榮也準備做一道圍欄了?”

    “只有我是不夠的。”士孫瑞轉身看著楊彪,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如果四世三公的弘農楊家袖手旁觀,僅憑我們幾個,又能做多少呢?”

    楊彪笑著搖搖頭,慢慢向前走去。士孫瑞跟了上去,兩人并肩而行。腳下是一條青石鋪成的小徑,長安廢棄太久,朝廷多事,幾十年也許都來不了一次,這里雖然有官員負責,也大多懈怠,青石之間長出了草,將青石頂起,原本平整堅實的道路現在變得坑坑洼洼,有些青石斷了,有的干脆不見了。

    “君榮,并非是我推脫,而是我內有袁氏之妻,外有附逆之子,無以自明……”

    “文先兄,到目前為止,孫氏父子并無不臣之跡,即使是袁氏,有不臣之心的也只是袁紹,其他人并未受到牽連。”

    “孫氏父子占居五州,誰還信他是忠臣?是朝廷承認他們占據五州,還是他們拱手讓出四州?”

    “他們能主動讓出四州當然更好,實在不行,只要他們能夠維持名義上的忠誠,朝廷也可以承認現實。”

    楊彪驚訝地看著士孫瑞,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過了半晌,他問道:“為什么?”

    “欲取先予而已。朝廷暫時無力征討,只能以退為進,穩住孫氏父子,緩緩圖之。”士孫瑞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朝廷要平定涼州,天子可能會御駕親征,以戰養戰。若火德不滅,天佑大漢,數年后涼州平定,天子也在戰場上磨練了自己,或許有與孫策一戰之力。”

    楊彪勃然大怒。“是誰這么輕狂,數年間能平定涼州?涼州三明打了幾十年……”

    “那就再打幾十年,總比坐以待斃好,你說對吧?”

    楊彪無語,過了半晌才慢慢恢復平靜。“那我能做什么?”

    “出使關東,盡可能穩住孫策父子。如果能取回一州數郡當然更好。如果不能,那就爭取一些錢糧物資,助陛下西征。朝廷做出這么大讓步,就算不指望孫策投桃報李,總得換回點好處。”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風雨欲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安邑,鹽池。

    夏天是產鹽的最佳季節,鹽的產量如何,甚至比秋收還要重要。歷任太守都對鹽池的生產非常關注,賈詡也不例外。站在鹽田之間,看著雪白的鹽堆,他曬得微黑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欣慰。

    郡丞王敞快步走了過來,滿臉笑容。“明府,大喜啊,大喜啊,到今天為止,今夏的鹽產量已經達到往年的份額,接下來都是增產,粗略估計一下,今年也要增產三成左右。”

    賈詡一聲嘆息。“這有什么高興的,鹽增產,是因為雨水少。雨水少,莊稼就要欠收,這鹽再多,也不能當米吃啊。若是能換到糧食還好,換不到糧食,今年冬天就難熬了。”

    王敞很尷尬,附和了幾句。一抬頭,臉色微變。“明府,壞了,烏云來了。”

    賈詡轉身一看,見一輛馬車在遠處停住,風塵仆仆,連拉車的駿馬都低著頭,看起來非常疲憊。馬車很眼熟,也很豪華,即使隔著這么遠也能認出主人是誰。賈詡微微一笑,將手里的公文交給王敞,示意他去忙,自己向馬車走去。

    賈詡剛剛在馬車前站定,車門就拉開了,露出蔣干笑嘻嘻的臉。賈詡還沒說話,一個嬌俏的身影從里面鉆了出來,向賈詡施了一禮,笑瞇瞇地向遠處去了。賈詡上了車,在蔣干對面坐定,端起案上的酒杯先呷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露出愜意的笑容。

    “這次來得有點慢啊,是不是美人恩難消受?”

    “老不正經。”蔣干哈哈一笑,轉頭看了一眼窗外。“今年鹽田產量如何?日子好過了吧?”

    賈詡將杯中果漿一飲而盡,自己取過案上的漿瓶,晃了晃,眉頭微皺。“就這么點了?”說著,彎腰打開夾柜,又里面又取出一瓶,拉開車門,對不遠處的從吏叫道:“拿去給王郡丞,就說蔣君請客。”

    “嘿,謝過蔣君。”從吏滿臉堆笑,抱著被冰沁得透涼的漿瓶,飛也似的去了。

    蔣干一動不動,看著賈詡將剩下的小半瓶漿倒在杯里,心滿意足的啜著,無奈地笑了笑。“河東本是首善之地,你這西涼強盜做了幾年太守,如今也是盜賊公行,大白天的就搶東西。”

    “是啊,除非你把這隨時制冰的法子告訴我,否則我會一直搶下去,什么時候興致來了,連你蔣子翼都給搶了,看孫將軍會不會來興兵討伐。”

    “你這是吃定了孫將軍來不了,是吧?”

    “不敢。”賈詡微笑著,“他有比這大得多的麻煩要應付,他需要我這個朋友,應該不會在這時候與我反目成仇。”

    蔣干嗤了一聲。“你是朋友嗎?”

    賈詡笑而不語,慢慢將杯中的果漿品完,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散去。他看了一眼窗外,董青的身影在遠處的人群中若隱若現。她穿的是一身越布制成的單衣,潔白如鹽,柔軟順服,將她矯健秀美的身體襯托得玲瓏畢現。涼州女子性格開朗,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在鹽田里散著歡,笑聲如鈴。

    賈詡收回目光。“他們以為董公正名為條件,我無法拒絕。”

    蔣干不置可否。他從黽池而來,已經見過董越,知道朝廷的計劃。賈詡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并不意外。牛輔是董卓的女婿,董越、胡軫是董卓的舊部,他們不可能拒絕朝廷的提議,安于這尷尬的現狀。賈詡是涼州人,是董卓的故吏,但他畢竟不是董卓的舊部,也不掌握兵權,沒有了牛輔、董越的支持,他什么也干不了。

    “他們還說,愿意為段公正名。”賈詡露出無奈的苦笑。“這一點,我更無法拒絕。”

    蔣干眼神微縮,連心跳都有些加快。為董卓正名,只能吸引牛輔、董越等人,對賈詡有約束,但無法讓他俯首聽命。可是聽到這個消息,他知道最后一線希望也落空了。身為段颎的同鄉和后輩,賈詡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何況他本來也沒多少選擇。

    “我理解。”蔣干舉起杯子,向賈詡示意了一下。“為段公賀。”

    “多謝。”賈詡坐直身子,向蔣干還了一禮,神情莊重。

    “能猜出這是誰的計策嗎?”

    “不好說。朝廷大義尚在,定都關中后,主動前往關中效力的人很多,河東太守府每年都有上計吏被朝廷留下,只是孫將軍擊敗袁紹之前,以王允為首的老黨人占據朝廷,這些后進難以出頭。現在袁紹死了,王允也死了,黃琬投降了,朝中的老黨人受到重創,少壯出頭,有很多人我們可能都沒聽過。子翼,孫將軍擊敗袁紹,山東形勢逆轉,朝廷形勢也跟著會有重大變化,你要小心些。”

    蔣干笑了一聲:“怎么,有人要對我不利?”

    “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蔣干嗯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安。身為孫策的代言人,他長年來往于敵境,如果說有人想斬斷孫策的觸角,對他不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賈詡既然這么提醒他,肯定是聽到了什么風聲,又或者感覺到了某種異常。以賈詡的性格,他就算知道有人想殺他,也不會說得太明白。

    蔣干主動轉換了話題。“接下來有什么計劃?”

    “進攻匈奴人。于扶羅戰死在潁川,美稷的匈奴王庭已經亂了,聽說各部正在召集人馬,準備秋后大戰。等他們打得差不多,我們再出擊,如果可能,會將匈奴人趕出塞。”賈詡不緊不慢地說道:“匈奴人入塞太久了,如果不趁現在制服他們,以后必是心腹大患。”

    蔣干點點頭。“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賈詡迎著蔣干的目光看了片刻,無聲地笑了。“子翼,你得到孫將軍的授權了嗎?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個消息應該還沒有傳到孫將軍手中,就算是,他也來不及回復你。”

    蔣干笑了。“不瞞你說,我的確還沒有收到孫將軍對新形勢的應變措施,不過,很久之前,我指的是負責與你接洽時,他就說過一句話。”

    “什么話?”

    蔣干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賈文和提出的要求,緊急時毋需請示,可與不可,我自行決斷。”

    賈詡眉梢輕顫,欲言又止。他沉默片刻,輕笑道:“子翼,請代我謝過孫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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