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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放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昂的情緒有些激動,不由陳宮解說,自稱太累了,想好好休息,將陳宮等人都趕了出去。

    陳宮站在門口,又勸了半天,曹昂只是不允,連應都不肯應一聲。陳宮說得口干舌燥,急得渾身是汗,只得一甩袖子,回房命人準備熱水,決定再洗一次澡。

    聽到陳宮的腳步聲遠處,曹昂的耳邊終于清靜下來,心情卻久久無法平復。對他來說,這個選擇其實并不難。他隨時可以放棄兗州,區別只在于孫策會不會放丁夫人和曹英走,但不管結果如何,他相信孫策不會殺她們。

    但這件事讓他看清一個問題:兗州世家的處境比他更困難。他們不想失去自己的產業,又找不到合適的靠山,投降孫策無異于任人宰割,抱起團來與孫策結盟成了他們唯一能保全自己的機會。這就是陳宮極力勸他不能放棄的原因。身為兗州名士,陳宮就是他與兗州世家的紐帶,既為他向兗州世家尋求幫助,又為兗州世家向他索取回報。如今他不想接受孫策的羞辱性條件,準備放棄,最著急的人就是陳宮。

    他不是兗州人,他可以離開兗州,陳宮卻不能輕易離開兗州,何況陳家也是兗州世家之一。

    既然如此,那我豈不是可以有更多的主動權?曹昂心中一動,靈光乍現,忽然明白了孫策的真實用意。孫策并非不愿意支持他,而是擔心兗州世家因此坐大。孫策出身寒微,又一直打壓世家,與世家勢同水火,袁譚又曾經做過兗州刺史,兗州世家更愿意親近袁譚,只不過袁譚此刻自身難保,無法支援兗州,兗州世家才愿意和孫策談判。等袁譚緩過勁來,與孫策再決勝負,兗州世家會支持誰不言而喻。

    孫策怎么可能容忍這種情況出現。所以他不僅需要通過婚姻和他結盟,更需要他有控制兗州世家的能力。曹家實力雖然比孫家強,但曹家有宦官的背景,名聲不好,和孫家一樣受到世家歧視,若非有陳宮這個名士支持,他根本不可能在兗州立足。在兗州世家眼里,他只是袁譚的舊部而已。

    袁譚會是孫策的對手嗎?曹昂一時難以決斷。夾在豫州、冀州之間,兗州的身份非常尷尬,因時而變,有時候是緩沖,有時候又會是戰場。要想在他們之間生存下去,必須要做通盤考慮。

    曹昂起身,在室內來回轉圈,反復權衡。

    ——

    夷山之上,月光如水。夜風拂面,帶來陣陣涼意。

    孫策抱著袁權坐在欄桿上,下巴擱在袁權的肩窩里,慢慢地摩挲著。袁權覺得有些癢癢的,卻又舍不得與孫策分開。她靠在孫策懷里,感覺著孫策強勁的臂膀和有力的心跳,說不出的平靜。

    “你說這山上為什么沒蚊蟲?”

    “這里的草木都有驅蚊的作用。”袁權轉過臉,斜乜著孫策,巧笑嫣然。“喜歡嗎?回頭我找些種子,在葛陂種上。”

    “好啊,不過今年估計享受不著了。”孫策笑道:“和曹昂談妥之后,我要去一趟南陽,然后去吳郡,可能要在吳郡過年。你陪我一起去吧。”

    袁權想了想。“我很想去,不過工坊里的事太多了,怕是走不開。大戰過后,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不少賬目都是我經手的,別人未必搞得清楚……”

    “是你自己放不開。”孫策打斷了她。“姊姊,你繃得太緊了。”

    袁權有些遲疑。“是……嗎?”

    “是的,你自己應該感覺得到,只是不愿意去面對罷了。平輿工坊是很重要,卻不是放不下,你就是擔心沒有了工坊,沒有了那些汝南世家,你就沒用處了。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對我而言,豫州從頭至尾就沒有那么重要?”

    袁權的身體一緊,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放松。她靠在孫策懷中,一聲輕嘆。“是啊,其實一直都是我自己騙自己。”她低下了頭,握著孫策的手。“你為什么一直沒對我說,看著我自欺欺人。”

    “對我來說,你開心比豫州的得失更重要。看到你有事做,心里塌實,連眼睛都放光,我為什么要說破?況且豫州也不是一點用也沒有。如果一開始就放棄,戰場也許就會在江淮之間,揚州不會這么安定。從這一點來說,豫州,尤其是你的工坊,還是非常重要的。現在戰事結束,你也該喘口氣了,工坊的事交給別人,我相信能接手的人會很多。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走,就跟我去南陽,去吳郡,要不你就陪著你姑母去豫章。總之一句話,不要悶在汝南這一片地方,要去看看我們的大好河山。”

    袁權愣了一下,轉過身來,跨坐在孫策腿上,雙手抱著孫策的脖子,盯著孫策的眼睛。即使是黑暗之中,孫策也能感受到她眼中的熠熠神采。“我們的大好河山?”

    “難道不是?”

    袁權低下頭,笑出聲來,過了一會兒,她又半抬著頭,斜睨著孫策。“南陽我就不去了,先陪姑母去豫章吧,如果時間趕得及,我去吳郡過年。好久沒有看到月英和阿宛了,我也很想她們,順便一起熱鬧熱鬧。如果工坊的事情正常,離了我也沒事,我以后就常住吳郡,聽說太湖的風光比葛陂還要好,我可不能讓她們獨占了。太湖七十二島,我怎么也得占一個。”

    “這就對了嘛。”孫策摟著袁權的腰,輕輕晃了晃。“孔夫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到處走走,你才不會只盯著眼前這點事,才不會胡思亂想……”

    “我什么時候胡思亂想了。”袁權嗔道:“你才胡思亂想呢。”

    “明明是……”孫策話還沒說完,袁權突然撲了上來,用火熱的雙唇堵住了他的嘴,雙腳踩在欄桿上,身體懸空,一只手摟著他的脖子固定身體,一只手向下探去,柔荑輕握,杏眼微斜,面紅如火。“看,證據確鑿,人贓并獲,你還不認罪?”

    孫策倒吸一口冷氣。“姊姊英明,且饒我這一回。”

    “饒不饒你,看你表現。”袁紹摟著孫策的脖子,緩緩坐了下去,嘴唇輕咬孫策的耳垂,吃吃笑道:“你若不能像上次一樣神勇,今天絕不饒你。”

    “唯!我的女王陛下。”

    “啊……”一聲長吟從身體內涌了出來,袁權氣喘吁吁,酥軟如泥。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夜風卷過樹林,嘩嘩作呼。明月躲進了云層,只露出一點銀邊,星星眨著眼睛,偷偷打量著人間。

    “夫君,饒了我吧。”袁權伏在孫策肩上,輕咬孫策的肩膀。“我……我會出丑的。”

    孫策輕拍袁權。“你今天是怎么了,定力這么差?剛剛才喊著不饒我,自己卻先求饒了。”幾個月不見,袁權略見豐腴,臀部曲線更加豐滿圓潤,皮膚也變得更加光滑細膩,手感極佳,雖然汗津津的,孫策還是愛不釋手。

    “好久沒見你了嘛。”袁權羞澀難當。“又是……在外面。”

    孫策沒有說破。好久不見只是原因之一,在外面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袁權心里的擔憂放下了,全身心投入,更加敏感,情難自禁,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袁權輕笑道:“是我輕敵了,剛才應該叫上蘭妹妹她們。以三敵一,看你還能不能這么得意。”

    孫策哈哈一笑,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就這么說定了。再住幾天,你就回平輿去安排一下,然后做好接待你姑母的準備。如果和曹昂談得順利,你可以直接進入兗州境內,到時候我安排騎兵保護你,你也可以帶上相熟的親朋好友,向你姑母表示一下我們的熱情。”

    “嗯。”袁權心滿意足。她已經可以想象,當她帶著豫州世家代表,在精銳騎士的保護下去迎接楊彪和姑母袁夫人時,姑母會是如何的開心,面子、里子全有了,接下來的事情也就好談多了。

    袁權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直起身,扶著孫策的肩膀,衣襟半敞,沾滿汗水的峰巒若隱若現,在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芒。“你怎么回復我家那位圣人的?”

    “我現在沒有理他,先冷處理。如果他識相,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如果他不識相,再派人來問,那就別怪我下狠手了。”孫策嘆了一口氣。“也許你說得有道理,打敗袁紹,我現在的心境和以前不太一樣,戾氣比較重,我不想一時沖動,因為一點小事弄出人命。不管怎么說,畢竟他也姓袁。”

    袁權贊賞地點點頭。“得意之時能忍,非一般人能行。夫君能為我想得這么周到,我感激不盡。”

    “不提他,掃興。”孫策揚揚眉,意猶未盡。“真不行了?要不休息一會兒,再戰三百回合?”

    “不了,不了。”袁權不敢再招惹孫策,戀戀不舍的離開,收拾好衣服,又整理了一下頭發,確認看不出什么破綻,這才說道:“天色不早了,下去休息吧,明天還有事呢。”

    孫策應了一聲,牽著袁權的手,并肩下了山坡。剛進了側院,看到窗紗上照著兩個人影,一大一小,正是麋蘭和袁衡。孫策有些意外,看向袁權。麋蘭出現在他房里很正常,袁衡怎么會在這兒?袁權對她管得一向很嚴,這種事從來不讓她有機會看到。

    袁權也很意外,拉著孫策走到窗下,背貼著墻,屏聲息氣,聽她們說些什么。聽了兩句,孫策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袁權伸手捂住了嘴,將孫策拉到一旁,跺足道:“夫君,是我疏忽了,晚上約了蘭妹妹來說浮屠經的,沒想到……”

    孫策恍然,剛才似乎聽麋蘭說起什么善惡什么的,他一時沒聽明白,以為麋蘭和袁衡講故事。見袁權這么懊喪,他笑笑。“無妨,你先回去,等著阿衡,我和蘭兒自說浮屠經。”

    袁權點點頭。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好意思和麋蘭見面,便悄悄的先回自己的屋子。孫策等了一會兒,這才咳嗽一聲,故意加重腳步,上了堂。聽到他的聲音,麋蘭和袁衡迎了出來。不等袁衡說話,孫策說道:“阿衡,你姊姊不知道你在這里,已經回去了。”

    “那我也回去了。”袁衡應了一聲,轉身沖麋蘭吐了吐舌頭,快步走了。看她戰戰兢兢的像只小白兔,孫策無奈的聳聳肩,對麋蘭說道:“我現在是不是像浮屠經里的惡魔,非常嚇人?”

    麋蘭忍著笑。“才不是呢,她是婚期臨近,不好意思見你,這才故意說怕你,和你保持距離。”

    “婚期臨近?這話從何說起?”

    “夫君,阿衡年已十三,再過幾個月就十四了。之前不提,是因為戰事緊張,現在戰事結束了,她的姑父、姑母又要來,這是難得的機會,將軍難道不想迎娶她入門?這正妻之位懸得太久未必是好事,正妻嫡子,這也是孫氏傳承有序的象征。”

    孫策瞅了麋蘭一眼,笑而不語。他心里清楚,袁權這幾天糾結的就是這件事,她特地從平輿趕來也是為了這件事,只不過他剛剛向她重新確認了他的承諾,她已經放下了,麋蘭卻還不知道。

    “阿衡才十四,著什么急,倒是你,應該抓緊一點了。”孫策掩上門,順手摟住麋蘭的肩膀,吸了吸鼻子。“好香。”

    麋蘭紅著臉。“夫君,我侍候你沐浴吧?一身汗,肯定不舒服。”

    “誰說我一身汗?”孫策出口反駁,卻發現麋蘭顏色有異,順著她的目光一看,這才發現衣擺還濕了一片,這才意識到剛才在夷山上的戰斗太激烈,黑燈瞎火的,戰場打掃得也不夠清爽,被麋蘭看穿了。麋蘭人名其如,蘭心慧質,一定猜到了大致情形。他老臉一紅,哈哈一笑。“行,那就沐浴,一起吧?天氣這么熱,泡在沭桶里說浮屠,也是一樂事。”

    麋蘭窘迫不堪。“夫君,這樣……對世尊不敬,不太好吧。”

    “這你就不懂了。不是夫君我夸口啊,說起這浮屠經,我懂得未必比你少……”

    麋蘭將信將疑。“夫君也懂浮屠經?權姊姊說,你沒讀過這《四十二章經》。”

    “《四十二章經》于浮屠而言,就像《論語》于儒門,沒讀過《論語》就不熟悉儒門?我直接讀六經不行?”孫策眼睛一翻,不由分說,取過麋蘭手中的經卷,扔到一旁,一邊命人準備沐浴用的熱水,一邊將麋蘭抱起,坐在一旁。“來,夫君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這浮屠教義分大乘小乘嗎?”

    麋蘭非常緊張,連連搖頭。以她對孫策的了解,看孫策這表情就知道是要胡說八道的節奏。如果是說別的,那也就罷了,開兩句玩笑也無妨,可是事涉浮屠教義,萬一出言不遜,那可怎么辦?

    “那你知道浮屠教義分顯密兩派嗎?”

    麋蘭再次搖頭。

    “那你知道浮屠教義中有一種性命雙修的法門嗎?”

    麋蘭更加確定孫策沒個正經,連忙捂著孫策的嘴,央求道:“夫君,這個玩笑開不得,綺語輕慢乃是十惡之一,浮屠所禁,若有禍殃,我擔當不起。夫君快別說了,我侍候夫君寬衣。”說著,掙脫了孫策,撿起經卷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又忙著替孫策寬衣解帶。

    看著惶恐不安的麋蘭,孫策很無語。我是很正經的和你討論佛教,你這么緊張干什么呀?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疑是故人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幾番溫存之后,麋蘭潰不成軍,伏在孫策胸口不想動彈。她汗出如漿,體香更加濃郁,在孫策鼻端縈繞不去。孫策卻精神抖擻,頗有神足不思睡之意。見麋蘭無再戰之意,孫策伸手取來扔在一旁的經卷,就著燈光,展卷而讀。

    正如諸葛亮介紹的那樣,這《四十二章經》和《論語》差不多,并沒有系統的介紹佛教經義,粗看起來,就像一篇去惡勸善的說教文字,大概是抄寫的原因,文辭算不上典雅,還有不少錯別字,生澀不通之處也不少,與孫策熟悉的那種文辭優美的后世佛經相去甚遠。

    由此可見,一個優秀的翻譯對文化的傳播何其重要。

    “你怎么還不睡?”麋蘭努力的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孫策手中的佛教,嘟囔著,又閉上了眼睛。“夫君,此刻不宜讀經,有不敬之意。”

    “嘿嘿,這有什么不敬的。”孫策一邊讀經一邊說道:“真正的覺悟者是不會在乎這些的,只有半通不通的人才會在乎那些外在的儀禮,唾面自干可是浮屠的拿手好戲。你看這一段……”

    麋蘭抬起雙手,捂著耳朵。“不聽,不聽,我不聽。”

    孫策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再和麋蘭爭執。他雖然沒讀過《四十二章經》,可是當年附庸風雅,也讀過諸如《金剛經究竟說什么》之類的普及讀物,也讀過一些介紹佛教世界觀的書。他不信教,但他不反對佛學,如果以有一種開放的心態來看待宗教,幾乎所有的宗教都有其合理的成份,也都有牽強的地方,區別只在比例多少而已。

    佛教能成為世界性的大宗教,引無數哲人智士折腰,自有其深邃之處。只不過經書雖好,防不住歪嘴的和尚,當佛教成為一個職業,里面的污濁就難以避免了。這也不是佛教獨有的現象,幾乎所有的宗教都如此。儒學推崇圣人,偽君子同樣橫行于世。宗教的目標是超凡入圣,但絕大多數人終究只是凡俗,所謂信教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真正以身奉道的人少而又少。

    經文并不長,也就兩千余字,孫策很快讀完。他的感覺和諸葛亮差不多,沒有必要強禁——實際上也不可能——但也不能放縱,不能提供讓佛教大行于世的經濟基礎,對社會也好,對佛教本身也罷,都不是好事。當和尚開公司,禪院要上市,所謂的修行也就成了一個笑話。

    聽著麋蘭平穩的呼聲,聞著鼻端的清香,孫策的思路出奇的清晰,大有識海空明之意。

    ——

    第二天一早,孫策找來諸葛亮,詢問他與浮屠道人見面的情況。

    諸葛亮面色疲倦,雙眼通紅,還頂著兩個黑眼圈,一看就知道熬了夜,甚至可能根本沒睡,洗個冷水澡,讓自己清醒一下就趕來了。一見面,還沒說話,他就遞上一卷厚厚的報告文書。

    “將軍,這是我與浮屠道人見面的摘要。”

    孫策接過摘要擱在手邊,輕輕地拍了拍。“一夜沒睡?”

    “睡了一個時辰。”諸葛亮有點不好意思。“關系到軍中將士,不能有絲毫閃失,我想盡快解決這個問題,以免失控。”

    “你勤于事,敏于行,這當然是優點,但凡事過猶不及,還是當以身體為重。”

    “喏。”雖然挨了批評,諸葛亮還是很開心。

    “他們有什么具體要求?”

    “浮屠從孝明帝時傳入中原,建白馬以譯經,至今已有百余年,當年帶來的經書尚未譯完。迦葉摩騰和竺法蘭兩位尊者早已過世,安世高往南方傳法,不知所終,月氏國人支讖繼其事,年老體衰,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白馬寺譯經難以為繼,之前傳布的一些經籍又因為抄寫訛誤,誤傳誤信者不少,不少人根本不懂浮屠教義的真諦,卻借浮屠之名聚眾斂財,敗壞浮屠名聲,他們來見將軍,想請將軍資助他們譯經,將譯好的經書印行于世,讓世人知道真正的浮屠教義,以免為人所誤。”

    孫策不置可否。他現在手頭很緊,哪有閑錢支持譯經。

    “還有一件事,正如將軍所言,義戰之說并非浮屠教義,是有一位漢人提醒點撥,他們才因地制宜,方便行事。”

    “漢人?什么樣的漢人?叫什么?”

    “他們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那人大概四五十歲,中等身材,沉默寡言,初平三年春到白馬寺住了一段時間,常聽寺中道人誦經,后來便落發修行,信了浮屠。”

    “初平三年?”孫策若有所思。

    諸葛亮見狀,連忙問道:“將軍,你認識此人?”

    “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時間點太巧了。初平二年年末,我與徐榮戰于安眾,僥幸獲勝,但徐榮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我一直覺得他可能還活著,卻又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如果他在白馬寺出家,時間倒是正好對得上。”

    “那我派畫師去詢問一番,畫個像,再找認識徐榮的人確認一下。”

    孫策點點頭。“也好,雖說我們之間沒什么私仇,但此人用兵老到,天子用人之際,若是知道他的下落,說不定會請他出山,我們總得有所準備,別吃了他的苦頭。”

    諸葛亮連連點頭,立刻去安排。他剛轉身要走,孫策叫住了他。“你對那些浮屠道人說,我最近有點忙,過兩天清閑了,再與他們細談。”

    諸葛亮應了一聲,轉身去安排。孫策拿起諸葛亮連夜寫好的報告,看著上面工整的隸書,不禁露出淺笑。諸葛亮是個大才,卻不是一般人能用得好的,劉備開始是不敢用,后來是不得不用,說白了還是才具不足,胸懷有限。如果有足夠的手段,將元從系、荊襄系、東州系、益州系兼用并蓄,又何至于辛苦了那么久才三分天下。

    他現在回了老家幽州,能闖出一番新天地嗎?孫策一時出神。

    郭武快步走了進來。“將軍,華佗求見。”

    孫策驚醒,很是詫異。華佗救過孫翊,他隨曹昂到浚儀的第一天,孫堅就親自登門拜謝,又贈送了不少禮物,以示感激之情。雖說孫翊的命不能用錢財來衡量,但這個禮已經到了。華佗作為曹昂的同鄉和堅定支持者,也不可能為他效力,所以最近一直保持距離,他沒有去拜該華佗,華佗也沒有主動來見他,以免嫌疑。此刻突然主動登門,究竟是什么意思?

    “請他進來。”孫策想著,起身走到階下。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華佗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華佗身材高大,頭戴進賢冠,身著儒衫,走路四平八穩,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名醫,倒像個名士。見孫策站在臺階下,華佗很激動,上前幾步,躬身行禮。

    “旉(通敷)冒昧來訪,還望將軍恕罪。”

    華佗本名華旉,字元化,華佗只是外號,因為他擅長的醫術中有一項是治療各種寄生蟲病,尤其是人體常見的蛔蟲,蟲俗稱他,讀音與佗同,所以世人稱其為華佗,稱贊其善治蟲也。

    孫策笑著拱手還禮。“先生大駕光臨,未及遠迎,死罪死罪。先生救治舍弟,策感恩在心,只是擔心先生不便,是故未能前往拜訪,還請先生體諒。”

    華佗連連擺手。“將軍言重了,身為醫者,救死扶傷乃是分內之事,不敢施恩圖報。況且令弟得救,既有錦甲護體之功,又有南陽靈藥療傷之效,旉不敢獨占其功。”

    “話雖如此,若無先生神乎其技,就算僥幸存活,殘缺也在所難免。”孫策請華佗上堂,分賓主入座,又問起華佗醫術來源。這是他對華佗最好奇的地方。華佗號稱外科鼻祖,是中醫史上不可忽視的名醫,但他的外科醫術如神龍一般,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突然出現,隨后又突然消息了。有人說是因為曹操殺了他,又燒了他的醫學遺書,但這些都是野史,曹操是個很實際的人,就算一怒之下殺了華佗,也不會跟他的醫術過不去。華佗死后不久,曹操就后悔了,說華佗若在,曹沖不至于死。

    華佗雖是當事人,卻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無他,轉益多師爾。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學醫亦如此,最多再加一句:學而時而習之,不亦樂乎。”

    “那先生都向什么人學過醫術,尤其是這外科手術?”

    華佗撫著胡須,笑了起來。“看來將軍雖領風氣之先,卻對醫術發展不太了然。外科與他科不同,前人遺說固然不可或缺,但實踐卻更重要,如果不能親手解剖,只知死背醫書,縱使倒背如流也是沒用的。哪怕沒有讀過醫書,只要你能沉下心來,解剖幾十具尸體,人體五臟六腑、筋骨脈絡自然精熟于心。”

    孫策連連點頭,忽然明白了華佗的意思。其實中醫一直不缺外科,尤其是軍中。軍中醫匠經常面對受傷的將士,對骨骼、肌肉之類的太熟悉了,做外科手術也是常有的事,戰場上尸體數不勝數,只要你肯用功,不缺實踐的機會。

    但華佗獨一無二,是因為他本身是個讀書人,比起軍中醫匠,他既能通過讀書學習前人的經驗,又能總結經驗,學起來比別人效率更高,更愿意向別人請教,將其他人的經驗融為一爐,與實踐相驗證,變成自己的技術,所以才能出類拔萃。軍中醫匠大多沒什么文化,肯鉆研的少,又抱殘守缺,敝帚自珍,抱著自己一手絕活,不肯與人交流,說不定連徒弟都不傳,自然談不上發揚光大,集大成為一代名醫。后世學醫的人倒是有文化,但他們又受限于玄意十足的中醫理論,對與中醫理論不太契合的外科不甚重視。

    玄有時候就意味著模糊。外科只是血肉模糊,醫術卻來不得一點模糊,自然不合大多數人的興趣。

    “這么說,先生的醫術也是拜亂世所賜?”

    華佗一聲長嘆。“將軍說得太對了,天下不幸醫者幸,亂世是人間大劫,對醫者來說天賜良機,這讓我時時有負罪之感。我雖身為醫者,卻還是希望天下大治,百姓安康,不要有那么病人。看到他們被病痛折磨,或呼天喊地,或奄奄一息,我卻力不能救,實在煎熬,悔不當初。醫者能治病,不能治世,終究是小道。譬如將軍,一道命令能活千萬人,豈是我等醫者可比。”

    孫策笑道:“先生言不由衷啊。”

    華佗撫著胡須,強笑道:“將軍可出此言。”

    “先生剛剛還說,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先生如果不是有仁者之心,以治病救人為畢生心愿,怎么可能不亦樂乎,怎么可能成就這么好的醫術?沒有你們這些醫術高超的醫者,我就算下千萬道命令,也不能讓一人痊愈啊。”

    “呃……”華佗既尷尬,又覺得心里熨帖,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剛才說過,舍弟蒙先生救治,我孫家欠先生一份情,先生不是施恩圖報之人,此來怕是受人所托,既然如此,就不必顧左右而言他了,盡管開口,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在所不辭。”

    華佗很尷尬。他醫術很高超,口才卻不行,一下子就被孫策點破了,未免窘迫。好在孫策只是調侃,并無他意,華佗也就不謙虛了,直接說明來意,他想從南陽購買藥材,但兗州財稅緊張,沒有足夠的資金,所以他希望請孫策給些優惠。

    孫策心知肚明。華佗是曹昂的鄉黨,又是被人看不起的醫匠,和兗州世家的關系很疏遠,曹昂想通過他把本草堂緊緊的抓住手里。人吃五谷雜糧,沒有不生病的,世家也不例外,掌握了本草堂,再進一步掌握藥材經銷權,即使是兗州世家也不能不給華佗三分面子。

    曹昂開竅了,不再由陳宮擺弄,知道什么可以放,什么必須抓在自己手里。

    “兗州雖不在我的治下,兗州百姓卻有不少人在豫州,治病救人我不會,提供藥材沒什么問題。至于藥價,可以適當優惠一些,但我也不能讓南陽的藥商吃虧。這樣吧,如果曹使君愿意,我們可以達成一項協議,對你們本草堂購買的藥材實行關稅減免,把這部分利潤讓給兗州百姓。其次,我希望先生與南陽本草堂合作,坐堂行醫,為我們培養醫師,我可以按南陽本草堂祭酒的標準支付先生俸祿,相關的醫學書籍也可以互通有無,大家一起切磋醫術,如果發生疫情,醫師互相增援,統一行動。你看如何?”

    華佗喜不自勝。雖說他對孫家有恩,但他也沒敢指望孫策這么好說話。對本草堂購買的藥材實行關稅減免,曹昂不過是左手給右手,但孫策卻是讓出了真金白銀,這些好處等于給了曹昂,給了本草堂。有了價格優勢,本草堂與兗州世家的競爭就更有把握了。

    “多謝將軍仁德。”

    “為民造福,何必分兗州、豫州?”孫策擺擺手。“剛才先生說轉益多師,我想冒昧地問一句,你可以接觸過中原醫學以外的醫者?”

    華佗笑了。“將軍說的是西域還是天竺,不瞞將軍說,我都接觸過,還有幸見過一些原典。浮屠傳播于青徐,常以冶病救人為手段,我和不少傳教的浮屠道人切磋過醫術,他們有一部《妙聞集》,里面記載了不少神技,可惜我只看到殘卷,沒看到全本。”

    “如果我安排人去天竺搜集醫典,帶回中原,先生愿意研究嗎?”

    “當然愿意,求之不得。”華佗脫口而出。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著相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華佗滿意而歸,向曹昂匯報,盛贊孫策有誠意,有大仁義,勸曹昂不要錯過機會,盡可能與孫策合作。

    曹昂仔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暗自苦笑。華佗把孫策想得簡單了,孫策是讓了不少利,但他也等于把兗州的本草堂間接掌握在了手里,可是一點虧也不肯吃。不過他也不吃虧,孫策可以利用華佗的醫術,他也可以利用南陽本草堂的實力,將來有大疫也不至于束手無策,只能看著百姓逃到豫州。

    曹昂摸清了孫策的底線,隨即和孫策再次見面。兩人談了很久,最后達成協議,孫策對兗州的貿易進行區別對待,減免由曹昂主導的貿易稅收,提高兗州世家主導的貿易關稅,逼迫兗州世家與曹昂合作,幫助曹昂控制兗州。曹昂則保證兗州境內安全,同時完善驛舍、逆旅等相關設施,為商人提供方便,也借此進行各種貿易,從中牟取利潤,增強自己的實力。

    作為重中之重,曹昂將撤減睢水一帶的兵力,兩百人以上的軍隊調動都會事先通知孫策;同意孫策派人進駐兗州收集情況;孫策也會將相關的安排事先進行通報,以免雙方發生誤會;考慮到泰山郡深入青徐,曹昂將撤換泰山太守,換成孫策認可的人選。

    得到了孫策的支持,曹昂有了底氣,他和陳宮、毛玠等人反復商量,討價還價,要求兗州世家按實力大小不等提供兵力、錢糧,并挑選精銳,組建一支專屬他本人的中軍,約萬人左右,由曹仁指揮,按照孫策的模式脫產訓練。為了切斷這些人與世家的聯絡,曹昂將挑選最好的土地進行屯田,所得的糧食專門供養這一萬人和他們的家屬。

    合作的原則確定,接下來的談判就順利多了。孫策沒有參與具體的討論,由郭嘉負責與曹昂的談判,每天聽一聽談判的結果就行。趁這個空當,他與幾個浮屠道人見了面。

    所謂浮屠道人,也就是后世俗稱的和尚、僧人,此時也有專門的稱呼,或早優婆塞,或曰桑門,即沙門。來見孫策的人叫嚴浮調,下邳人,年約四十,已經正式落發出家,也算是敢為天下先。對漢人來說,身之發膚,受之父母,別說落發為僧,就算是髡頭都算是刑罰,更何況是剃得光溜溜的。

    看到嚴浮調的那一刻,孫策覺得很奇怪,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尊者,我有一個問題,可能很冒昧,但不吐不快,還想尊者見諒。”

    嚴浮調謙和地笑笑。“將軍大概是想問,是什么樣的教義能讓我如此決絕,拋家棄親,一心修行?”

    孫策點點頭。漢人也有修行的,陽城山時的隱士、道士數不數勝,他身邊的郗儉之前就是修行的道士,但道士隨時可以走,隨時可以回,還沒有出家這種儀式。浮屠要落發,非決心奉道不可。

    “久聞將軍大名,今日方得見,有經書一卷,還望將軍笑納。”嚴浮調從身邊的青囊中取出一卷竹簡,雙手托著,送到孫策面前的案前,又退了回去。“將軍天資過人,有大菩提,與浮屠有緣,看完這卷經,也許就明白我為什么會這么做了。”

    孫策垂下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經書。竹簡的卷頭寫著幾個墨字:般若道行品經。他不知道這是什么經,不過看到般若二字還是熟悉的。般若二字是梵音,意為終極智慧,通常是講佛教世界觀的,著名的《金剛經》全名便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另一個經常被人引用的《心經》全名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佛家說空,道家說玄,有相似之處。這種世界觀的辯論最合讀書人的胃口,佛教能在魏晉之際被中原讀書人接受,般若學的興趣是關鍵,這種空或者玄的觀點是名士們最喜歡談論的話題,逼格極高,又被稱為玄學。不過這一點恰恰是孫策最反對的,讀書人不務實,整天吹牛逼,打嘴炮,怎么可能有進步。

    “我很忙,可能沒時間讀這些經書。”孫策不緊不慢,語氣很溫和,但是也很堅決。“既然尊者不肯賜教,我就不問了。我開門見山吧,我可以資助你們譯經,但力度有限,不會供養太多的人,除了衣食紙筆之外,也不會有其他的供應。聽說你們過午不食,應該壓力不大,而且這也不是無償的,我希望你們能以這個機會幫我教一些年輕人學習梵語,不僅是梵語,西域各國的語言都行。”

    嚴浮調很驚訝,有些不快。“將軍是與我做交易嗎?”

    “我知道這可能對你不敬,但事實就是這樣。”孫策輕輕按在那一卷經書上。“你們喜歡從書里了解世界,我喜歡用自己的眼睛。與這些經書相比,我更想聽聽有關西域各國的情況。聽說安侯(安世高)、都尉玄(安玄)都來自安息國,支讖來自貴霜,我倒是很想聽他們說說安息、貴霜的情況,可惜生也晚,無緣一睹尊顏。”

    “將軍,你著相了。”嚴浮調不死心,苦勸道:“安息、貴霜,不過西域小國,何勞將軍措意?派一二使者,游歷數年,便可知大概……”

    孫策咧著嘴笑了。“尊者,昨夜翻看《四十二章經》,見天神獻玉女一章,我便知道自己不會信你們的教義了,你就不必勸我了,我不僅著相,而且著的是色相,治不好的那一種。佛陀再世,也許能為我開悟,你嘛,恕我直言,恐怕道行不夠。當然了,你如果能顯大神通,比如命天女散花,我現在就信你。”

    嚴浮調一聲長嘆。“將軍說笑了,我初聞菩提,哪有命天女散花的神通。只是將軍閨房多嬌,猶不知足,心為物迷,只怕將來會墮入魔道,難脫輪回之苦。”

    孫策暗笑。輪回之苦?如果是現在這種苦,我愿意更苦一點。你要是真有慧眼,一眼看穿我的前世今生,那就不用這么多廢話了,我立刻請你當國師。

    “多謝尊者關心,不過我已經為自己準備了一個方便法門。”孫策拍拍腰間的戰刀。

    嚴浮調眼中露出慈悲。“將軍,浮屠修的是來生,你大可不必用生死來威脅我。將軍既讀過《四十二章經》,想必塵唾自污,又何必自損賢明。”

    孫策微怔,這才想起這時候還沒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說法,不禁哈哈大笑。“尊者,你既修習浮屠,可知拈花一笑的典故?我已拈花,你卻不笑,奈何?”

    嚴浮調似懂非懂,看著笑容滿面的孫策,非常尷尬。雖然不懂孫策說的究竟是什么典故,但他清楚,自己沒能接住孫策的考校,被孫策鄙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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