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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手足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夷陵,西陵峽。

    江水泛著白沫,滾滾東去,激起的浪花沖天而起,打淡了周瑜的衣擺。江風呼嘯,吹拂著周瑜鬢邊的一縷發絲。遠處傳來一聲猿啼,卻又立刻消失在了雷鳴般的濤聲中。

    周瑜一動不動,負手而立,深邃的目光消失在遠處的峰巒之間。

    荀攸拱著手,站在他身后不遠,背靠石壁,看著江水滔滔,奔流而下,沉默不語。文丑穿著武士常服,手按刀環,不時看一眼遠處的周瑜,又偷偷看一眼江水。他生長在冀州,見過太行山的陡峭地形,卻是第一次見識如此洶涌澎湃的江水。他無法想象甘寧是如何駕著船,在這樣的江水中自由穿梭的。

    南人操舟,北人乘馬,果然各擅其長。

    “將軍,天色不早了,該走了。”荀攸再一次提醒道。

    周瑜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江水,轉身走了回來,與荀攸一起下山。文丑看見,立刻向山坡下打手勢,示意親衛騎做好起程的準備。周瑜聽著文丑與騎士們的應喝聲,笑道:“文丑有點緊張了。”

    他的聲音不大,只有身邊的荀攸能聽到。荀攸淡淡地說道:“在天地面前,任何人都難免氣短,像將軍這般氣定神閑的屈指可數。”

    “氣還算定,神未必閑。此情此景,天地之威,有幾個人能視若無睹?”周瑜笑笑:“公達心不動乎?”

    荀攸一笑即收。“豈止心動,簡直心癢。”

    周瑜回頭看了荀攸一眼,嘴角微挑。“怎么,不想看著郭奉孝獨擅其美?”

    荀攸搖搖頭。“我怎么敢和我從叔做對手。我是小聰明,他是大智慧。”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有張子綱在,他想取勝不易。洛陽之約本來就不公平,他太年輕氣盛了。大漢病入膏肓,即使呂尚再世,伊尹重生,也無濟于事。”

    “知其不可而為之,便是可敬之人。”周瑜頓了頓,又道:“以張良之智尚不能存韓,大勢若此,非人力可為。有機會的話,你還是寫封信勸勸他,現在抽身還來得及,以將軍之胸懷,只要沒有兵戎相見,至少能為劉氏存宗廟,裂土封國,不致高祖、光武無血食。”

    荀攸點了點頭。“我盡力而為吧。”

    兩人來到山下,親衛騎士們已經準備妥當,文丑親手奉過馬韁、馬鞭,周瑜接過來,縱身上馬。文丑又將荀攸送上馬背,這才縱身上馬,喝令出發,一行人沿著狹窄的山路向前急馳,文丑不時警惕地注意兩側的山崖,握緊了手中的百折鐵矛,隨時準備保護周瑜。荀攸打量著文丑,有些想不明白孫策是如何讓一個降將如此心甘情愿地效力。袁紹固然不重用武人,文丑也是統領千余人的校尉,怎么到了孫策麾下,居然甘心做一個親衛將?

    不得不說,孫策和這些武人打交道有過人之處,即使是周瑜也不能及。這可能和孫策本人也是武人有關,門戶相似的人,總是更能互相理解一些。

    山路越來越寬,越來越平坦,眼前的天地漸漸開闊,周瑜一行出了山,沿著官道放馬奔馳。他們沿著荊山南麓的坂地一路向東,連續奔馳了近三十里,天色已黑,到達白馬亭,才下馬休息。

    周瑜剛剛勒住坐騎,辛毗就從里面走了出來,埋怨道:“將軍,你怎么又夜行了?長江水年復一年,又不會枯竭,何必貪戀一時。”

    周瑜笑道:“有子俊護衛,公達設計,什么人能傷我?”他翻身下馬,快步向亭里走去。“這么著急,有新的消息?是漢中還是浚儀?”

    “都不是。”辛毗搖搖頭,遞過來一份文書。“張子綱有消息來,楊彪夫妻離開了長安,可能會在關東走一圈。不過他取道潼關,先去洛陽,有可能會與令尊先見面。”

    周瑜眼神微閃,卻什么也沒說,邁步進了亭。

    亭父、求盜等人站在門口,向周瑜躬身行禮,神情激動。周瑜含笑還禮,寒喧了幾句,穿過前院,來到后院。后院不大,但非常干凈,打掃得一塵不染。周瑜非常滿意,特地關照從子周峻待會兒給亭父等人一些賞錢,以表謝意。

    周峻應了,轉身去安排酒食,文丑帶著親衛們守在院門口,堂上只剩下周瑜和荀辛二人。周瑜沉吟片刻。“公達,佐治,要不要先請家父到南陽,避免和楊彪見面?”

    辛毗道:“我覺得大可不必。楊彪夫妻同行,而不是以朝廷使者的身份,正是欲以私交與沿途州郡長吏接近,了解關東形勢,令尊正當借此機會進言,以免朝廷做出誤判,也算是為朝廷盡忠。”他笑了一聲:“官渡之戰后,孫將軍獨大,就算他想韜光養晦,朝廷也不敢掉以輕心。君臣名分雖在,敵我之勢已成,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在有必勝的把握之前保持距離,對雙方都有利。真要打起來,將軍,你們父子為敵,忠孝難以兩全啊。”

    周瑜笑道:“為難的又豈止是我,佐治最近也不是一直在為兄弟爭鋒擔憂。”

    辛毗嘆息道:“將軍說的何嘗不是。我兄長好容易從鄴城脫身,避免了手足相殘,如果此刻開戰,這終究是個麻煩事。郭公則、郭奉孝傳習的是法家,又支系較遠,不算親近,也就罷了,我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周瑜道:“到時候我調你去別處鎮守吧。將軍友悌,不會計較的。”

    辛毗打量了周瑜一眼,遲疑了片刻。“將軍,孫將軍對兄弟的確仁義,有長兄風范,但那只是對親兄弟。朝廷有意挑撥,孫將軍就算對將軍信任如初,別人也會時時提醒,他總不能充耳不聞,魯子敬鎮洛陽便是一個提醒,將軍不可不慎。”

    周瑜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辛毗見狀,心生疑惑,和荀攸交換了一個眼神。荀攸一點反應也沒有。辛毗眼珠一轉,嘆了一口氣。“將軍,豫州是不是有消息來了?”

    “何以見得?”

    “將軍突然決定迎娶蔡大家,婚期又安排得這么緊,雖說益州秋后可能有戰事,這是一個難得的空隙,可是這也太倉促了,完全不像是將軍的行事作風。除非是將軍要在對益州作戰前將蔡大家送到吳郡為質,否則很難理解。”

    周瑜展顏而笑。荀攸也難得的笑了一聲。“果然還是瞞不過佐治。”他從懷里掏出一份書信,遞給辛毗。“這是郭奉孝寫來的書信,問及將軍婚期。在夷陵時,擔心諸將亂猜,所以沒有公布,并非有意隱瞞佐治。”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風云變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辛毗瞥了一眼書信,卻沒有接。“既是郭奉孝給你的私信,我就不看了,誰知道你們有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瑜和荀攸忍俊不禁,放聲大笑。辛毗也笑了。三人說笑了幾句,氣氛輕松了些,心情卻多少有些無奈,還有一些傷感。不管孫策當初如何信任周瑜,也不管他現在是不是依然信任周瑜,隨著形勢的變化,那種兄弟般的感情終究要讓位于君臣名分。他不懷疑周瑜,郭嘉也會提醒他防范周瑜。

    他們也不怨郭嘉,換成他們,他們也會這么做,任何一個合格的謀臣都會這么做。信任都是有前提的,不設前提的信任反倒是危機,比如鄭莊公對共叔段的“信任”。在孫策任命魯肅而不是黃忠鎮守洛陽的消息傳到南郡時,他們就知道這一點。

    “對了,將軍,公達,你們知道這白馬亭的故事嗎?”辛毗興致勃勃的說道,岔開了話題。

    “白馬亭有什么故事?”

    “白馬亭北有一個山洞,當地人稱為馬穿洞,據說深不可測,嘗有白馬入,不知所蹤,后來有人在漢中發現了這匹白馬,循著這馬也找到了一個山洞,同樣深不可測。他們將白馬趕入洞,白馬又回到了這里。”

    “有這種事?”周瑜和荀攸異口同聲的說道。

    “我也是剛剛聽亭父說的,是真是假,不清楚。要想確證,唯有派人入洞一探,不知公達有沒有興趣?”

    荀攸笑道:“鄉野之言,不足為憑,適可為談資耳,豈能當真,徒耗人力物力。”

    周瑜也說道:“正是如此,說起來,我也聽子綱先生說過一個類似的故事。你們可知道廣陵城位于一道土崗之上?”

    “廣陵近海,地勢卑濕,立城于土崗之上再正常不過,莫非這土崗有什么神奇之處?”

    “沒錯,這道土崗名為蜀崗,故老傳說,這蜀崗下原本有一洞,直通成都……”

    荀攸、辛毗忍俊不禁,齊聲大笑。辛毗拍案道:“早就聽說江淮人好大言,沒想到連子綱先生這樣的名士也不能免俗。回南陽后,我要去問個究竟,如果真有這回事,那倒好辦了,派一支精銳,由廣陵出發,直搗成都,將那曹孟德從睡夢中擒住,益州唾手可得,也免得我兄弟為敵。”

    荀攸道:“是啊,取了益州這豐腴之地,朝廷就沒什么指望了,幽并涼雖然有馬,卻無糧賦,難成大事,只能俯首認命。倒是這益州,西取涼州馬,東取荊揚舟,可攻可守,是個守成之地。”

    “難道有益州,朝廷就能成大事么?”周瑜不緊不慢地說道:“公達,佐治,秦能以關中而拒六國,在于秦強而六國不一,幾次叩關伐秦都功虧一簣。如今形勢正相反,關中弱而關東一,幽并涼各懷心思,孫將軍卻得百姓之力,一旦叩關,關中崩潰在即,只能出塞,茍活于蠻夷之中。至于益州,曹操固守無事,一旦順水而下,此生恐難再見成都。袁紹與將軍戰于河南,他不肯出一兵,只派吳懿出兵試探,可見他還是聰明人,不做以卵擊石之舉。”

    周瑜輕叩案幾。“這次與將軍見面,我欲請戰攻蜀,二位當為我謀劃,看看如何才能克敵致勝。”

    荀攸與辛毗交換了一個眼神,心領神會,躬身領命。“喏。”

    ——

    成都。

    曹操背著手,在堂上來回踱步。天氣悶熱,他上身只有一件蜀布單衣,下身只有一條褲子,光著腳,在席上踩得啪啪響。手中的方扇雖然扇得呼呼作響,但汗珠還是一層接一層的涌出,淋濕了衣褲。

    戲志才坐在一邊,看著案上的公文發呆,臉色很難看。

    在官渡之戰結束一個多月后,他終于接到了相對詳細的作戰報告。報告來自袁譚,他集結參戰的文武復盤整場戰事,最后整理出一份戰記,派人抄送了一份送到成都。

    這既是袁譚的善意,也是警告。袁紹大敗,袁譚固然不是孫策的對手,可一旦冀州落入孫策之后,益州的曹操也難獨善其身。袁紹與孫策作戰的時候,曹操按兵不動,看起來逃過一劫,但他的壓力并沒有因此減輕,反而更大了。

    孫策穩住了豫州,接下來很可能會進兵益州。戲志才已經收到消息,周瑜多次視察三峽,魚復、朐忍附近都出現了周瑜的斥候,游學士子也多了起來,其中不乏細作。由此可見,周瑜正在部署對益州的戰斗,戰事隨時可能爆發。

    孫策與袁紹大戰,除了黃忠的一萬人之外,基本上沒有動用南陽的人力、物力,顯然就是為攻取益州做準備。曹操知道這一點,但他以為袁紹實力雄厚,攻勢凌厲,一定會逼得孫策調荊州兵增援,他故意按兵不動,只讓吳懿在漢中試探了一下,就是希望孫策放松對益州的警惕,將主力調到豫州戰場。

    誰也沒想到袁紹這么蠢,不僅敗了,還敗得如此可恥,孫策根本沒有調動荊州主力就擊敗了他。曹操一直想不通袁紹為什么會敗,現在看到這份報告,他知道原委了。

    “袁本初死得其所。”曹操停住腳步,再一次恨恨地罵道。“審正南死有余辜,郭公則也該殺。”他頓了頓,又罵道:“黃子琰徒有虛名,不堪大用,身廢名裂也是應得,早知道他們這么不中用,我又何必逃到長安來。”

    戲志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留在兗州,就能比子修強嗎?”

    曹操轉頭看著戲志才,干笑了兩聲。“志才,聽你這意思,我還不如我兒子?好吧,好吧,我不跟你辯,反正我都在益州了,辯也無益。咦,你說子修夾在他們中間會不會有危險?實在不行的話,讓他來益州吧,我們父子團聚,并肩作戰,總比為敵好。”

    “暫時應該不會有問題,以后就很難說了。”戲志才撫著稀疏的胡須,沉吟著。“子修可以來兗州,陳宮等人卻未必肯來,故土難離,若非不得已,有誰愿意背井離鄉。孫策與世家為敵,兗州世家未必愿意與他合作。袁譚忙于冀州內務,暫時不敢與孫策交鋒,也不會接納兗州,兩害相權,兗州世家還是支持子修的可能性大一點。雖說夾在孫袁之間難有作為,多堅持一日總是好的。”

    “是啊,孫策力雄,袁譚勢眾,子修與他們糾纏無異于虎口奪食,他能做到這些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曹操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得意,拍著圓滾滾的肚子說道:“有此佳兒,我心甚慰。”

    正說著,辛評從外面走了進來。“使君,法正有消息來,南陽傳言,周瑜要成親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合縱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辛評渾身是汗,絲衣都貼在了身上,領緣的顏色更深。曹操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坦露的肚皮,哈哈一笑。“仲治,成都四面皆山,比潁川熱得多,你不要穿得這么嚴整嘛,你看看你。”說著走了上去,用手中的竹扇為辛評扇風。辛評尷尬地笑笑,遞上剛收到的消息。曹操接過,將竹扇塞給辛評,迅速掃了一眼,快步向戲志才走去。“志才,你看看。”

    戲志才接過,展卷而讀,沉吟不語。曹操背著手,瞅瞅辛評。“仲治,佐治有沒有消息來?”

    辛評用竹扇扇著風,總算涼快了一些。他搖搖頭。“佐治就算有書信,也不會提到南陽一字。”

    曹操撓撓頭。“那你覺得這事意味著什么?法孝直雖然年輕,但機敏過人,他傳回這個消息必有深意。周瑜不在江陵備戰,突然回去成親,太讓人費解了。”

    “恐怕是朝廷當初埋下的種子萌芽了。”

    曹操眼珠一轉。“你是說孫策懷疑周瑜?這有關系嗎?”

    “使君,袁本初戰敗,袁顯思自顧不暇,戰線收縮河北,且冀州四面受敵,袁顯思在平定幽州之前無力渡河,對孫策來說,豫州已經安定,不再是他不得不親自鎮守的地方。接下來,他的注意力會移向荊州,周瑜擁重兵,如果他還想成為方面之將,立不世之功,自然要取信于孫策。”

    曹操一聲輕嘆。“是啊,孫策根基已固,可以取質了。仲治,你說佐治的家人會不會有危險?”

    辛評苦笑不語。辛家早就搬到了鄴城,辛毗的妻兒也不例外,只不過袁紹敗亡,袁譚此時自顧不暇,未必敢與孫策較量,承認現實,放回辛毗的妻兒幾乎是必然的事。但袁譚會不會放了他的妻兒,那就不好說了。他孤身一人來益州,妻兒在鄴城情況如何,無人知曉,只能指望郭圖看在鄉黨的份上多加關照。

    “你也不必擔心,待袁譚向朝廷稱臣,使君一封書去,你便可以接回家人了。”戲志才淡淡地說道:“辛氏從隴西搬到潁川,如今又多成都一脈,也很好。”

    辛評苦笑。“有勞祭酒費心。”

    戲志才沒理他,接著說道:“周瑜與蔡琰名將才女,神仙眷侶,成親是遲早的事。若只是為取質,周瑜大可不必趕回南陽成親,就算不回廬江老家,也可以在江陵嘛,再不濟也可以在襄陽,現在改在南陽,怕是另有原因。”他輕叩案幾,面露憂色。“使君,如果是孫策要來南陽,這件事可有些麻煩。”

    曹操臉色微變。“志才,你是說,孫策有可能坐鎮荊州,親自負責對益州的戰事?”

    “不得不防。周瑜雖坐鎮荊州,但荊州諸將大多是孫策一手提拔,若孫周嫌隙,他們未必會聽周瑜的命令。朝廷拜周瑜為鎮南將軍、封舒侯,明顯有挑撥之意。此次孫策擊敗袁紹,立下大功,必然加官晉爵,并肩之勢打破,他如果不想再給朝廷挑撥的機會,自然不會讓周瑜獨得取益州之功。只是這樣一來,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曹操哭笑不得。“這可是弄巧成拙了。”又道:“袁本初戰敗而亡,一了百了,倒是自在,卻不知道害苦了多少人。朝廷明明一手好棋,現在卻成了昏著。”

    “這也未必。或孫策真的移兵西向,親自攻擊益州,對使君來說是禍事,對朝廷來說卻也是機會。使君,孫策勢盛,非使君所能獨當,還是向朝廷求援吧。”

    曹操無奈地點點頭。“看來也只能如此了,仲治,你辛苦一下,傳書各郡國,查看倉庫,就說朝廷困難,我們要逐年補交劉焉之前欠下的賦稅,請他們多想想辦法。”

    辛評躬身領命。“使君,既要供應朝廷,又要備戰,只從各郡國抽調怕是不足,為防萬一,還是應該與益州諸家聯絡,請他們出手幫忙。”

    曹操吐了一口氣。“好吧,你先去聯絡,看看他們能幫多大忙,再作定論。”

    辛評應了,轉身出去。曹操看著辛評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眉梢輕輕地挑了挑,一聲輕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孫策好用少年,自有其道理。”

    ——

    陳縣。

    巨型樓船緩緩停靠,將士們系好船纜,放下跳板,一切安排妥當,這才打出旗語。在岸邊等候的陳國官員、名士相互謙讓著,踩著跳板,依次上船,來到甲板之上。站在岸邊看這艘巨型樓船會讓人有強烈的壓迫感,站在樓船上向下看卻是另一種感覺,自信油然而生,大有碾壓一切的力量感。

    一個衛士出現在樓梯口,向陳相駱俊拱手致意。“駱相,將軍有請。”

    “好,好。”駱俊向一旁的官員、名士們拱拱手,跟著衛士上了飛廬。他牽著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夫人楊氏抱著一個嬰兒。孫策正憑欄而坐,看著一望無垠的稻田眉開眼笑,聽到腳步聲雜亂,不像一兩人,轉身一看,見駱俊一家人,連忙起身相迎。駱俊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陳相駱俊,見過將軍。”又讓妻子向孫策行禮。

    孫策還禮,看了一眼楊夫人懷中的嬰兒,笑道:“早就聽說駱相一連生了兩個兒子,還沒向你賀喜,恕罪恕罪。可曾取名?”

    駱俊笑容滿面。三年時間,他連得兩子,可謂功德圓滿,心滿意足。當初孫策第一次和他見面并不愉快,還借故奪了他的權利,不過后來兩人相處得還算不錯,他這個陳相做得也是安安穩穩,在豫州諸郡國相繼更換守相時,他沒有受到波及,也算是孫策對他儂個鄉黨的信任。

    “大兒名統,小兒不足三月,尚未取名,不過我已經想好了,打算取名為靖,以賀將軍平定中原之捷。”

    “駱統,駱靖,不錯,不錯。”孫策連連點頭,笑道:“駱相真是一心為民,就連為孩子取名都不忘為百姓祈福啊。有你這樣的鄉黨,我與有榮焉。”

    駱俊眨眨眼睛,深施一禮。“多謝將軍。”

    孫策瞥了他一眼,臉上笑容更濃。他擺擺手,讓人帶楊夫人和孩子去內艙見袁權,伸手攬著駱俊手臂,走到一旁。“怎么著,駱相有事要求我?這可真是難得啊。我們相識這么多年,你還是第一次向我開口。”

    駱俊苦笑一聲,瞥了一眼下面的甲板。“將軍看到那兩人了嗎?”

    孫策眉梢輕揚,心中暗自冷笑。他早就看到了被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的袁遺、袁敘,但他卻沒想到這兩人還把人情托到了駱統這里。這些人還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啊,碰了個軟釘子還不夠,非要撞得頭破血流。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不自量力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看到楊夫人帶著孩子,袁權立刻意識到有問題。眾目睽睽之下帶妻兒拜見,敘鄉黨之情,不合駱俊的性格。她與楊夫人寒喧了幾句。楊夫人出自烏傷楊家,深知官場慣例,便將情況說了一遍。

    這是袁家的事,駱俊只是迫于情面,不得不然。

    袁權聽完,面色不變,笑容平和而不失矜持。“原來夫人是嚙臂楊君的后人,失敬失敬。說起來,你們家原本是河東楊氏一脈,和弘農楊氏本屬同宗吧?”

    楊夫人哪里有心思和袁權掰扯這些事情,她現在關心的是丈夫駱俊粉會不會有麻煩。她勉強應了幾句,主動問道:“夫人出身袁氏,對那位同宗隱士想必有所了解,他究竟是何等樣人?”

    袁權莞爾一笑,伸手輕按在楊夫人的手背上。“夫人,駱相的處境我感同身受,不過你不必擔心,安心等著就是。”

    聽了袁權這句話,楊夫人放了心,和袁權說起家長里短來。得知袁權可能要去吳郡過年,她熱情的介紹起吳會的風土人情,相約到時候一起游覽太湖。袁權聽了,撫掌而笑。聞弦音而知雅意,駱俊看來也算是承認事實了,要將妻子送往吳郡為質。漢家故事,但凡二千石的官員都要在京師留質,孫策割據之勢已成,但畢竟沒有與朝廷撕破臉,駱俊如果不愿意依附,堅決不送質,孫策也不能強求,最多罷免駱俊而已。現在駱俊主動送質,也算是對孫策的支持。

    鄉黨畢竟是鄉黨,他們應該不會反對孫家鼎立新朝。說不定這位楊夫人也起了作用,烏傷楊家仕途不順,對朝廷早就失望,甚至有些怨恨,她如果勸駱俊支持孫策,袁權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看來駱俊帶妻兒來見,不僅僅是迫于人情,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孫策與駱俊談了一會兒,主要涉及陳國的安排。擊退袁紹后,陳國已經成為孫策的內郡,九江、廬江就更不用說了,再讓程普、吳景這樣的將領擔任太守意義不大,孫策有意將他們調到前線,另換其他人鎮守九江、廬江,以屯田、生產為主要任務。這兩個郡近山澤,山賊水盜也不少,不能用完全不通軍事的人,孫策就想到了駱俊。駱俊有一定的軍事經驗,讓他去廬江應該能勝任。

    駱俊欣然同意。揚州是孫策的本州,也是孫策的根基,孫策調他去廬江,既是對他能力的肯定,也是對他忠誠的認可。

    孫策又問了一些陳國的情況,尤其是問到了人才。駱俊心領神會,這是給他推薦親朋好友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當下提了幾個人名。孫策讓人記下,以后相機錄用。

    駱俊之后,孫策又陸續見了一些人,有些人見過就離開了,有些人卻被他留了下來,他雖然沒有郭嘉那樣的家傳,但是人見得多了,對方是真的來拜見他,還是想看熱鬧,他還是分得清的。對于后者,就算他不留,這些人也會找借口賴著不走,既然如此,不如主動留他們看戲。

    半天時間后,甲板上還剩下三十多人,袁敘、袁遺也在其中,等著孫策的接見。孫策振衣而起,對駱俊說道:“駱相安坐,我稍去便來,待會兒接著說話。”

    駱俊心知肚明,拱手還禮。“將軍自便。”

    孫策轉身下了飛廬,駱俊雖然重新落座,卻豎起了耳朵,凝神靜聽。艙內的袁權、楊夫人也默契的閉上了嘴巴,傾聽外面的動靜。孫策一步步下了樓,來到甲板上,含笑拱手施禮。

    “二位久等了。”

    袁遺、袁敘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種不妙的感覺。他們和袁術平輩,是袁權、袁耀的叔輩,自然也是孫策的叔輩,這次來迎孫策,孫策讓他們與眾人一起在甲板上站了半天,袁權也沒露面,他們還以為孫策沒認出他們來,一時疏忽,現在才知道似乎并不是這么回事。

    “我等閑人,不比將軍日理萬機,等一等也無妨,正好觀賞觀賞將軍的威武。”

    孫策笑笑,不理袁敘的暗諷。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看到了冷漠,看到了畏懼,也看到了不屑和無奈。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來求情的,還有一半是來見證的,如果他拒絕袁敘、袁遺的說情,他們就負責傳播,利用輿論來迫使他讓步。

    不長進啊,現在都什么形勢了,主持月旦評的許劭都被我罵得背井離鄉了,你們沉迷于那一套風評論士的手法,丟不丟人?打輿論戰,你們這種口頭傳播干得過我的印書機么?

    “不知二位枉尊屈就,有何指教?”

    袁敘拱拱手,微微欠身。“將軍言重了,指教不敢當,只是受鄉梓所托,向將軍進言。”

    “哪位鄉梓,是汝陽那位閉門不出十余年的袁閎?”

    袁敘張了張嘴,有些訕訕。孫策直接指名道姓,這是根本沒把袁閎放在眼里的征兆啊,那用袁閎的名義來求情還有意義嗎?他身邊的人也不安起來,有人眼中閃出狠厲之色,朗聲說道:“孫將軍,論親,夏甫先生是袁將軍族兄,也是將軍的長輩。論德,夏甫先生學問淵博,德行鄉里所重。于情于理,將軍都該有點敬意,直呼其名似乎不妥,有失禮之嫌。”

    孫策循身看去,見是一個頭戴儒冠,身穿儒衫的老者,大約六十左右。

    “敢問足下是……”

    “汝陽周恂。”老者傲然道:“區區賤名,不足以污尊耳,將軍可能沒聽說過我。”

    “的確沒聽說過。”孫策笑笑。“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道足下有什么樣的德業,能否指教一二,讓我開開眼界,長長見識?”

    老者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尷尬無比。袁敘見狀,連忙打圓場,說道:“將軍有所不知,公信先生是汝陽周氏家主,五經縱橫周宣光之后也。”

    原來是汝陽周氏。孫策點點頭。袁權向他介紹過,汝陽兩大姓:袁氏、周氏。袁氏以四世三公著稱,周氏則以學問著稱,周舉的父親周防是大儒,善古文尚書,撰《尚書雜記》三十二篇,四十萬言,周舉(周宣光)本人更是號稱五經縱橫,官至九卿。不過周舉的兒子周勰年輕時正是跋扈將軍梁冀當政,聞周勰之名,多次征召,周勰不肯屈從,甘心隱居,周家從此就脫離了官場,影響式微,只剩下一點先人遺澤了。

    周家六代單傳,周恂既然在這里,說明周氏沒有族人牽涉其中,他來趟這渾水,是真的仗義直言,還是想蹭熱點求名?

    “既然是五經縱橫周宣光之后,足下剛才又說到親與德,敢問足下,當袁將軍不幸,子女奉梓返鄉時,這位袁夏甫先生可曾有一言安慰,可曾有一飯之賜?”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1個也不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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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策聲音朗朗,袁權在艙里聽得清清楚楚,鼻子一酸,險些落淚。

    當初袁術傷重不治,她和袁衡送袁術回汝陽安葬,袁氏族人可沒人搭理她們,除了騰出一個院子讓她們住之外,什么反應也沒有,孫策等人后來到汝陽送葬,都是在城外扎營。這是袁家內部的事,袁權從來沒有在孫策面前抱怨過,她沒想到孫策會一直記著。

    周恂強作鎮定。“袁夏甫兄弟可不比袁將軍,產業微薄,供養不起那么多人,且他閉門為學三十年,連老母兄弟都不輕見,又何況他人……”

    “他人?”孫策冷笑一聲:“既然連袁將軍的女兒都是他人,我這個袁將軍的女婿跟他有什么親可言?”

    孫策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極有威懾力,周恂站在數步之外,隔著三四人,還是覺得心頭一震,腿有些發軟。他臉色微白,底氣也有些不足,啞著嗓子道:“即使不依親,袁夏甫年長,難道將軍就不該有少許尊老之意?”

    “尊老?他閉門自守,連老母都不輕見,何曾有尊老之意?”

    周恂啞口無言,臉上火辣辣的,活像被人抽了兩個耳光。

    孫策卻沒有就此罷休之意。他環顧四周,寒聲道:“身逢亂世,人人自危,全身避禍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敢責人以苛。但身為人子,不養老母,身為長兄,不撫幼弟,閉門自守,只為自保,就算他讀再多的書,他能體會圣人的精義嗎?既然放棄了道義,就老老實實的茍活,別再出來扮什么道德君子,自取其辱。”

    周恂縮起脖子,矮了半截,躲在人群后面,不敢再發一聲。眾人也噤若寒蟬,不敢多嘴。袁敘、袁遺暗自叫苦,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總不能興師動眾地來了一趟,最后被孫策臭了幾句,就這么灰溜溜地走了。兩人互相使著眼色,希望對方先開口。孫策看在眼里,更加不屑。

    “二位,我很好奇,這位袁夏甫先生既然閉門三十年,為何現在心動,要為人出頭?”

    袁敘無奈,只得拱手道:“將軍,并非他心動,只是不忍看鄉黨不幸,希望將軍能網開一面,少一些無端殺戮罷了。將軍,豫州的血已經流得夠多了,治道尚恩威并施,如今將軍之威世人所見,還請將軍稍降天恩,莫要逼得太緊。”

    孫策冷笑道:“你這意思,是我有威無恩了?”

    “呃……將軍言重了,我并無此意。”袁敘的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將軍蒞臨鄙州數年,恩威并重,鄙州鄉紳士所共見,愚雖不敏,豈敢說將軍無恩。正是因為知道將軍仁厚,并非寡恩之人,夏甫族兄才會向將軍求情。君子愛人以德,夏甫族兄不愿看到將軍多造殺戮,僅此而已,絕無他意。”

    孫策緩了顏色,語氣也溫和了許多。“這么說,他是為我好?”

    見出現轉機,袁敘大喜,連忙說道:“正是。”

    “那好,我問你,初平四年冬,袁紹命劉和率三千胡騎劫掠豫州,他可曾有一紙與袁紹,為豫州百姓請命?”

    袁敘臉上的笑容僵住,剛剛放松的心情再次繃緊,臉頰不由自主的抽搐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聽出了孫策的殺意,后悔無比。袁權已經去了浚儀,孫策沒有反應,他們應該識相,不要再自找沒趣。現在完了,孫策動了殺心,袁閎晚節不保。

    “沒有?那我再問你,去年大疫,無數百姓輾轉溝壑,他可曾出門,救助一人?”

    袁敘閉嘴了嘴巴,一言不發。

    孫策抬起頭,譏誚的目光掃過眾人。“袁閎如此,諸位又如何?豫州百姓被胡騎殺戮時,你們沒人說一句話。疫情流布,每天有無數百姓病死時,你們也沒人說一句話。現在一些附逆世家窮途末路,你們站出來了。他們是人,其他人都不是人?他們是鄉黨,其他人都與你們無關?你們都是讀書人,雖說不是人人都五經縱橫,至少也該知道基本的做人底線,如果連這點底線都守不住,你們將來有什么面目去見袁邵公、周宣光、范孟博?”

    聽到周宣光三字,周恂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袁敘、袁遺面紅耳赤,無言以對,后悔莫及。其他人的臉色也非常難看,這次來見孫策,不僅沒能迫使孫策網開一面,反而激怒了孫策,適得其反。

    孫策轉身看著袁敘,微微一笑,充滿不屑。“你剛才勸我不要逼得太緊,我很想問你一句,如果我逼得緊,你們又能怎樣?是舉兵叛亂,還是口誅筆伐?”

    “將軍……”袁敘咽了好幾口唾沫,卻還是不敢回答孫策。認慫,他名聲掃地。抗爭,只會讓后果更加嚴重,弄不好連他們自己都難以善免。

    孫策舉起手,諸葛亮立刻遞過一份名單。孫策接在手中,掃了一眼,塞到袁敘懷中。袁敘拿著名單,默默地看了一眼,又轉給袁遺,袁遺也看了一遍,又轉給身邊的人。

    孫策背著手,來回踱步,冷漠的目光不時掃過他們的脖子,看得袁敘等人一陣陣心驚肉跳,而手中的名單更重如千鈞。不僅他們想救的人全在名單上,他們自己也在,一個不少。唯一的例外就是袁閎。等他們看完,一個個面色如土,汗如漿出。

    孫策立定,冷笑一聲:“奉勸諸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莫以身試法。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該抓的,該殺的,我一個也不會寬恕。袁紹的十萬大軍我都可以擊敗,我還怕你們幾個跳梁小丑?你們可以進山落草,也可以入海為寇,看我能不能抓住你們。毫不謙虛地說,論土地作戰,天下無出我右,論江海縱橫,喏,你們也看到了。”孫策跺跺甲板。“這樣的樓船,我準備再造幾十艘,就算你們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們抓捕歸案。天下雖安,忘戰必危,諸位愿意陪我練兵習戰,我求之不得,感激不盡。”

    袁敘拱拱手,轉身就走。孫策叫住了他。“等等。”

    袁敘轉過身,不安地看著孫策。“將軍還有什么指教?”

    孫策笑笑,燦爛如夏日陽光,可是在袁敘等人眼中,他的笑容卻透著讓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意。“我剛才那幾個問題,請袁閎書面作答。將來作史,他必然留名,總要給他一個自辯的機會,免得讓人說我一言堂,以勢壓人。袁閎可以應辯,你們也可以,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但有論辯,一字一句,必如實頒行天下,絕無涂抹篡改之事。”

    他幽幽地說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有道無道,不是你們幾個人就能定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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