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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心結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為什么?”孫策打量著周瑜,臉上在笑,但笑得有些勉強,就像看到一幕悲劇正上演。

    “什么為什么?”周瑜也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他看得出孫策的勉強,也能感覺孫策的疑惑。

    孫策覺得這么笑實在有些虛偽,干脆收起了假笑,開門見山。“為什么想這時候攻取益州?這似乎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其他人的蠱惑?”

    “我是能輕易被人蠱惑的人嗎?”周瑜反問道。

    孫策靜靜地看著周瑜,左眉微微聳起,又慢慢放平。他十指交叉,輕輕拗動,指關節發出輕響。他聽得懂周瑜的潛臺詞,他不僅是在否認被人蠱惑,而且對之前朝廷的挑撥做出回應。朝廷拜他為鎮南將軍,與孫策的鎮北將軍相對應,又拜他為舒侯,雖然和孫策的錢唐侯一樣都是縣侯,但舒是他的本縣,更為尊崇,挑撥之意甚明。周瑜要攻對朝廷至關重要的益州,自然是要還以顏色,正式與朝廷絕裂。

    這才是周瑜要攻益州的目的,至少是目的之一。

    “公瑾,還記得我們合作的那首曲子嗎?”孫策突然說道。

    “當然記得。興,百姓若。亡,百姓苦。這已是荊州小兒都會唱的歌謠,尤其得關中、洛陽百姓喜愛,他們都說能作出這樣曲子的人有大仁義。”

    “那你覺得呢?你覺得我有沒有大仁義,還是只有假仁假義?”

    “若無大仁義,怎么會在關中受災時運糧救濟,又不顧朝廷尊嚴,指定分給百姓,又怎么會在袁紹壓境之時不惜代價的救治百姓,接受兗州、青州百姓入境,避免重大傷亡。”周瑜露出一絲苦笑。“伯符,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人言可畏,軍心易動難安,如果不予以回應,朝廷那些人自以為得計,說不定又會做出什么樣的蠢事來。三人成虎,曾參殺人,縱使你信我,又豈能違眾?”

    聽到“伯符”二字,孫策笑了,拍拍周瑜的肩膀。“你的意思是說,我是輕易被人蠱惑的人?”

    “呃……”周瑜連忙搖手。“伯符,我沒這個意思……”

    “行了,行了。”孫策抬起手,示意周瑜不必辯解。“不瞞你說,我剛才的確懷疑你的動機。這時候用兵益州,取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當然了,這是以我的能力而言,也許公瑾你能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你……”周瑜嘆息道:“伯符,你這將置我于何地?”

    “你敢說你沒有一點爭勝之心?”

    周瑜啞口無言,在孫策似笑非笑的逼視下,他咬咬牙。“我承認,這幾年,你敗徐榮,定揚州,戰兗州,一戰而重創袁紹,連戰連勝,已經躋身名將,我卻屢次置身事外,無用武之地,的確有些不甘。”

    “我為什么能心無旁騖,與徐榮以死相拼?我為什么能轉戰四州,與袁紹一決高下,做生死之決?”孫策握起拳頭,輕輕擊了一下周瑜的胸口。“因為有你在我身后啊。我就算一敗涂地,匹馬而逃,只要有你,只要有荊州,我就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周瑜吁了一口氣,露出幾許慚愧。“伯符,我……”

    “行了,雖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但總讓你鎮守后方,的確有些浪費。我這幾年打爽了,也打累了,想休息休息,我們互換一下,我為你坐鎮后方,你去建功立業。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我們雖然有點家當,卻還沒到可以揮霍的地步,要么不戰,戰必有利,你的計劃如果沒有七成勝算,別指望我同意。以我個人的觀點而言,我不建議你攻益州。當然了,你這幾年一直在荊州,對益州的情況更了解,如果你有七成勝算,只要能說服我,那也行。”

    周瑜笑了起來。“七成的確沒有,僅以戰場論,五成而已,可是如果算上朝堂之利,應該有七成。”

    “行啊,既然你這么有信心,不讓你說,未免不近人情。你好好準備一下,等到了南陽,見到子綱先生,再召集諸將,我們好好商議一下。公瑾,這是必要的流程,不是特別針對你。”

    “我知道。”周瑜連連點頭。

    孫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周瑜的臉色。“天色不早,趕到宛城必是深夜,不如就在博望休息一夜,明天安步當車,緩行而歸。柴桑一別,轉眼兩年,你馬上要成親了,又渴望上陣立功,以后未必有這樣的機會,今天就好好的聊一聊,把未來幾年的規劃溝通一下。當年張騫鑿空西域,封博望侯,希望我們能借他一絲勇氣,將來拓境萬里,比他走得更遠。”

    周瑜心潮起伏,豪氣頓生,一口答應。

    ——

    博望本是犨縣一鄉,后來置縣,初為汜鄉,后來張騫鑿空西域,封博望侯,以此為食邑,這才改名博望縣。正如冠軍縣是因為冠軍侯霍去病而得名一樣,博望也是因人而名。

    博望縣城位于伏牛山余脈,算是由東北進入南陽的最后一個關口。歷史上的劉備曾駐守此地,并擊敗夏侯淳、李典,然后在演義中被嫁接到諸葛亮的身上,成了他的出山第一功:火燒博望坡。

    明月當空,孫策與周瑜并肩走在山坡上,交流著未來幾年的形勢規劃,依稀又回到了當年在襄陽峴山時的情景。只不過情景雖似,心境已遷,當年的孫策輕佻放肆,周瑜稚氣青澀,被孫策的玩笑話氣得拔劍相向,現在卻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了。

    孫策向周瑜解釋了最近遇到的情況,袁紹被擊敗,兗州已成盟友,大河以南基本安定,但兗州、青州的情況不如豫州,世家實力尚存,還需要時間慢慢消磨,豫州的世家則元氣大傷,只差最后一擊。雖然離孫策的目標還有相當的距離,但他們已經無法再給他制造像樣的麻煩了。

    孫策著重解釋了他的世家政策。周瑜也是世家,而且是比郭嘉、龐統底蘊更深厚的世家,如果不解釋清楚,不用荀攸、辛毗蠱惑,周瑜都會有一種天然的抵觸。好在孫策與周瑜相處得比較久,知道他志向遠大,又深知他們父子在周家的尷尬處境,在移風易俗、建千秋功業這樣的宏大遠景面前,家族的一時損失也是可以接受的。更何況孫策也不是一味的剝奪世家產業,南陽世家的經歷證明,與孫策合作的利益完全可以抵銷他們的損失,雖然失去了土地的穩定收益,只要社會安定,前景更加光明。

    有了這些前提,再加上兩人之間的感情基礎,說服起來并不是非常難。明白了孫策的用意,周瑜的心結自然就解開了,氣氛也漸漸融洽起來,恍惚之間,又有了幾分當年的親近默契。

    “伯符,攻城易,攻心難,攻天下人心更難,你要對付的不僅是天下世家,更是天下讀書人,這個難度一點也不比奪取天下小。”

    “是啊,的確很難,也許此生都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就像賈生一般。不過任何事總要有先行者,時勢可以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時勢,不努力一下,怎么可能知道有沒有機會?”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英雄造時勢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與其說是勸周瑜,不如說是給自已打氣。

    他清楚自己的愿望有多么超前,也清楚自己將要面臨多少困難。先行者不好當,能享受勝利果實的先行者寥寥可數,絕大多數的先行者都成了烈士,肉體上的,精神上的。他們也許能得到后世人的追思,在當代卻是誨譽參半,難得善終。

    漢代獨尊儒術已經有兩三百年的時間,形成了無數以經學傳家的世家門閥,這些世家不僅通過經學入仕,還通過所謂的家法、師法形成對教育的壟斷,已經是一個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就算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在其中,至少也有一半,以門生、故吏的形式形成一個錯綜復雜的關系網。

    經學是沒落了,玄學興起,但這是一個持續幾十年的過程,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想縮短這個過程,而且想要改變儒門自我更化的方向,絕不是一件說起來那么容易的事。時機不成熟,努力越大,反彈越強。

    賈誼和董仲舒相差幾年?如果賈誼沒有早死,估計就沒董仲舒什么事了。

    改造思想從來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暴風驟雨式的改革只會適得其反。更大的問題是他自己只知道目標,或者說他覺得應該往那個方向努力,卻不知道那個方向能不能達到,更不知道怎樣才能達到。即使是他自己有時候也說不清楚真正的精英階級應該是模樣,因為他也不是精英,除了書本上的知識,他對政治的了解非常有限。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避免地要倚重這個時代的精英,比如郭嘉,比如周瑜。尤其是周瑜。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如果不是機緣湊巧,周瑜都更像逐鹿天下的那一個,他也好,歷史上的孫策本尊也罷,應該給他打工才對。唯一的優勢就是他知道周瑜,周瑜不知道他的底細。所以當初能用爭霸天下來忽悠他,現在爭霸已成既成事實,他必須及時提出更高遠的目標,既讓周瑜有繼續向前的動力,又讓他覺得困難重重,非自己所能達成,只能聽他的指揮,無心他顧。

    什么叫領袖?領袖就是把自己的目標變成更多人的目標,一起奮斗,拋頭顱,灑熱血。

    好吧,聽起來有點像搞傳銷的,但理就是這么一個理。

    “英雄造時勢。”周瑜沉吟著,眼中有星光閃現。“什么樣的英雄才可以造時勢?”

    “當然是真英雄,大英雄。”

    周瑜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孫策。“秦始皇,漢孝武,可以算嗎?”

    孫策思索片刻。“秦始皇不算,漢孝武勉強。”

    周瑜無聲地笑了,伸手拍拍孫策的肩膀。“伯符,你能造時勢,我不能,我最多趁勢而起,建一番功業,光大門楣。比如說,利用你在荊州打下的基礎攻取益州。”

    孫策含笑不語。你這么想最好的,要不然反倒麻煩了。“只要你的方案能得到大家的認可,我為你掠陣。你在夷陵那么久,對三峽的情況了解如何,能解決樓船逆水而行的問題嗎?如果可以,將甘寧的水師調回來助陣,也能增加一些勝算。”

    周瑜搖搖頭。“三峽灘險水急,大型樓船下行還好說,上行難度太大,暫時還找不到好辦法。我的想法還是先取漢中,截斷益州與關中的聯絡。”

    孫策眉頭微顫,隱隱覺得不妥,但他卻沒有急著發表意見。“為什么?”

    “一來有理由,你與袁紹對陣時,吳懿曾出兵騷擾,被徐晃擊退,我們出兵漢中,師出有名。二來益州是朝廷手中幾乎是唯一的財賦來源,切斷益州與朝廷的聯絡,朝廷就無法坐大。伯符,從各方面收到的信息來看,天子聰慧,只是受限于關中人力、物力,這才難有作為。如果被他抓住機會,就算不能中興大漢,割據一方也是綽綽有余。袁家四世三公便能如此,大漢四百年的基業又對人心有什么樣的影響力?如果天子展露出英主之姿,人心思漢,天下事未可知。別的不說,黨人最近的變化便是征兆。”

    “黨人?”孫策立刻警覺起來。“他們有什么變化?”

    “王允去世,以他為首的老黨人相繼沉默,已經無法左右天子,現在對天子影響最大的是荀彧這樣的少壯派。荀彧原本唯王允馬首是瞻,一心以改朝換代為目標,認為大漢火德已終,只有新朝才能帶來太平,但這幾年的大亂讓他改變了主意,他現在更希望輔佐天子,中興大漢。”

    孫策心情有點沉重。從荀彧拒絕張纮的邀請,執意要去長安,他就知道荀彧會成為保皇派,可是現在聽到這個確切的消息,他還是有點失望。荀彧也許不能上陣殺敵,也變不出糧食,他在關中的新政不過是對南陽的模仿,但他代表著一大群人的態度。

    劉巴、劉曄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以歷史上曹操的實力,建安末年的天子早已淪為傀儡,還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繼,阻止曹操邁出最后一步,更何況現在天子還有一戰之力。周瑜要攻取漢中,切斷關中與益州的聯絡,主要還是想削弱朝廷實力,拿下益州,朝廷的希望就渺茫了。

    “關中四塞,本是易守難攻之地,只是人口流失,朝廷難以自給。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天子就食益州,形勢將如何變化?”

    孫策心里咯噔一下,后脊梁開始冒涼氣。他意識到了危機所在。關中人口損失太大,短時間內無法恢復。如果考慮到整個氣候的變冷趨勢,關中的形勢很難逆轉,不管朝廷怎么努力,關中都很難再現天府之國的盛況。可是益州不同,益州簡直就是一個放大版的關中,如果天子退守益州,維持一個割據政權綽綽有余。更要命的朝廷還控制著關中,這可比歷史上的劉備強太多了,簡直就是一個降中對的變形版,攻也許不足,守卻綽綽有余。

    “公瑾,這是你猜的,還是有人向天子建議了?”

    “我猜的。但朝廷不乏人才,向天子提出這樣的建議是遲早的事,也許已經有人提出了,也許即將有人提出。伯符,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一旦天子退守益州,再留一大將鎮守關中,與冀州相呼應,我們可就腹背受敵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如魚得水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郭嘉背著手,仰著頭,微瞇著眼睛,打量著山坡上的孫策、周瑜,嘴角帶著淺笑,羽扇輕輕敲擊著后背,發出“啪啪”的輕響,輕快如夜風拂面,帶著絲絲涼意。荀攸和辛毗站在一旁,相視苦笑。換作五年前,郭嘉哪有資格在他們面前如此作派。時移勢遷,如今的郭嘉身為軍謀祭酒,是他們的直接上官,對他們的仕途有著不言而喻的影響力。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么奇妙。

    辛毗受過傷的頭皮繃得難受,隱隱作痛。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繞月的烏云,突然說了一句:“明天可能會有雨,我們得小心一點,淯水可能會暴漲。”

    “沒有橋嗎?”郭嘉問道。

    “有橋,但沒什么用。”辛毗淺笑著,嘆了一口氣。“你沒見過淯水雨后暴漲,不知道有多駭人,如果一場大雨,雨量足夠,形成山洪,水量可能會是平時的十倍、百倍,平時可能只是一條小河,雨后卻會像三峽一樣奔涌。對了,你看過西陵峽嗎?”

    郭嘉斜睨了辛毗一眼,嘴角微挑。“看過,所以我覺得你們的計劃不太靠譜。”

    辛毗很驚訝,正想詢問,荀攸說道:“佐治,他二十歲之前游歷天下,經歷江河,豈止見過西陵峽,說不定連大雨過后淯水會暴漲都知道。”辛毗恍然,苦笑著搖搖頭。“奉孝,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早早的游歷天下,了解天文地理?”

    “呵呵,我郭家習律法,在六經上沒什么造詣可言,又沒有名士肯提攜我這種浪蕩子,只有一條路走到黑,碰碰運氣了。”郭嘉輕笑了一聲,搖搖羽扇。“還算不錯,僥幸搶先一步。不過二位也不用著急,以你們的能力很快就會趕上來的。再說了,我為二位趟了路,你們以后也不用那么擔心,對吧?”

    荀攸和辛毗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的說道:“是啊,我們都欠你郭奉孝一個人情,所有潁川人都欠你一個人情。”

    郭嘉用羽扇指指他們。“你看你們,一點誠意也沒有,怨氣很重啊。行了,行了,別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再說了,最好的解釋不是言語,而是行動,既然決定各為其主,那就拿出真本事來,讓將軍看到你們的價值。畢竟,你們功勞越大,將來說情的份量也就越重。”

    辛毗點點頭,態度很誠懇。“奉孝說得對,我們也是這么想。事已至此,后悔無益,只有努力向前。公達也就罷了,他見機識勢,沒有將家眷送到鄴城,我現在卻有點麻煩,奉孝如果方便,幫我討回妻兒,我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我盡力。”郭嘉點點頭,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龐統、諸葛亮,沖著辛毗使了個眼色。“你們也別只看到我人前風光,被天才在身后追趕的滋味,你們僅憑想象是想象不出來的。”

    辛毗目光閃過。“天才?哪一個?”

    郭嘉一聲輕嘆,豎起兩根手指。“這兒有兩個,還有一個沒來。”

    辛毗忍不住笑了一聲。“奉孝,你言過其實了吧,天才難得,有一個就算不錯了,三個都是天才,這未免……”他搖了搖頭,表示不信。荀攸雖然沒說話,但眉眼之間也有些不以為然。

    郭嘉也沒有再解釋。他剛剛聽辛毗介紹了益州攻略,知道孫策無法輕易拒絕,召集眾人議事是必然的事,龐統、諸葛亮會有表現的機會,到時候讓荀攸、辛毗自己去領教吧。

    ——

    正如辛毗所言,當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雨,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但山洪暴發,沿途的幾條河水勢滔滔,河上的橋都淹沒在水中,渡船也無法通行。孫策也沒辦法,只好再留一日,趁著這個機會祭拜張衡。

    孫策上次祭拜過張衡后,張衡墓被重新修繕,建起了墓園,園中豎起了不少石碑,有的刻著張衡的文章,有的刻著張衡制造的機械,有的則是別人表示景仰之情的詩賦,大大小小近百座。祭拜完張衡后,孫策就挨個觀摩碑文,也算是難得的休息。

    在一塊不太起眼的石碑上,碑側羅列的集資建碑人名中,孫策看到了一個名字:扶風法正孝直,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好一會,確認無誤,不禁揚了揚眉。

    周瑜發現了他的神色異常。“伯符,怎么了?”

    “這碑是什么時候立的?”

    周瑜看看石碑。石碑很新,應該是最近立的,但碑文并沒有什么特異之處,只不過一些仰慕張衡的年輕士子,在此游歷祭拜后,立碑記念,這樣的石碑很多,他不知道孫策為何對這塊碑特別留意。

    “不太清楚,來祭拜的人太多,隔三岔五就會有新碑。”

    “這個人在哪兒?”孫策指著法正的名字問道。

    周瑜沉吟片刻,向辛毗招了招手。辛毗問清情況,說道:“此人還在南陽,我昨天還見過他。”

    “你認識他?”

    “他是從長安來游歷的,見過家兄,還為我帶來了一封家書,我和他見過一面。他是關中名士玄德先生法真的孫子,法真之父法雄曾任宛令、南郡太守,還舉薦胡伯始(胡廣)為孝廉,是有名的能吏,在南郡、南陽名聲都不錯。將軍應該也見過,南陽先賢祠還有他的畫像。”

    孫策眉頭皺得更緊。胡廣是蔡邕的老師,是南郡有名的前賢,法家在南陽、南郡有這么深的人脈,法正還真是如魚得水啊。“沒覺得他有什么異常?”

    辛毗的臉色變了。“將軍是說……他不是從長安來,而是從益州來?”

    孫策沒說什么,心情卻不太好。法正有辛評的家書,應該是已經投靠了曹操,他能與南陽士子交游唱和,還在這里刻碑留名,說明南陽在對游學士子的關注遠遠不夠。張纮有理政之能,但對情報的敏感性嚴重不足。關中能夠不斷的模仿南陽的新產品,和南陽的保密工作不到位有一定的關系。

    “你先回南陽,看看此人還在不在,如果在,先將他控制起來。如果不在,想辦法搞清楚他去哪兒了,接觸過哪些人,又從哪個方向離開南陽,這可能是益州細作進入南陽的通道,沿途肯定有接應的人。”

    “喏。”辛毗不敢怠慢,當即帶著兩個騎士匆匆而去。

    “將軍,這人很危險嗎?”周瑜說道。

    “這人啊……”孫策咂了咂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可以和奉孝等人做對手。”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庸人自擾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周瑜駭然,半晌沒說話。郭嘉的作用有多重要,他心里非常清楚,這個法正能和郭嘉相提并論,危險可見一斑,卻又偏偏在自己的轄區里出現,來去自如,這是一個無法原諒的重大失誤。

    周瑜打量了郭嘉一眼,見郭嘉面色平靜,沒有一點意外,心中更是凜然。法正在南陽、南郡這么久,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危險,孫策一見面就知道他的底細,可見兩人掌握的情報相去甚遠。荀攸、辛毗雖然難得的謀士,在情報收集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可是和郭嘉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當然,最大的差距還在于自己與孫策之間。

    孫策繼續讀碑文,沒有注意到周瑜的神色變化。他在碑文里看出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既有些不安,又有些得意。不安的是關中、益州的士子占的比例不小,這里面可能有很多是細作,就算不是細作,他們也會將荊州的情況帶回去。得意的在他的影響下,張衡名聲大噪,儼然是無數青年學子的偶像,這里面多少會有一些人會將注意力由經學轉向實用技術,走上他期望他們走上的道路。

    從這個角度來說,天下學子蜂擁而來不正是他希望的么,就算其中夾雜著幾個法正一樣的細作又能如何,瑕不掩瑜,更不能因噎廢食。即使于法正而言,不改變思維,他只能影響一時的勝負。改變了思維,他同樣受到了影響,未必會和原本歷史軌道上的他一樣。

    欲爭大勢,就不能斤斤計較于一城一池的得失,須從大處著眼。

    辛毗匆匆離去,周瑜不安,孫策卻已經把這件事拋諸腦后,在石碑間轉了大半天才興盡而返。

    周瑜上了孫策的馬車,荀攸上了郭嘉的馬車,為了趕時間,他們都是乘馬而來,現在名正言順的蹭車。關上車門,馬車起動,荀攸靠著車壁,目光在郭嘉臉上來回打量。郭嘉知道他想說什么,但他無可奉告,他對法正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孫策是從什么渠道了解到這個人的,而且給出了這么高的評價。

    見郭嘉一臉的壞笑,就是不說話,荀攸忍不住了。“奉孝,軍謀處有多少細作在南陽?”

    郭嘉愕然。“軍謀處?公達,你為何有如此想法?”

    “如果沒有細作在南陽,為何將軍居然知道法正這么一個普通士子?法雄是做過南郡太守、宛令,可那是兩代人以前的事了,當年受過他恩惠的人幾乎都已經離世,法正在南郡、南陽除了與士人交往之外,能打探到什么秘密,將軍有必要如此敲打我等?”

    郭嘉恍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聲嘆息。“公達,你想多了。”

    “是么?”

    “是的。”郭嘉點點頭,神情嚴肅,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你這么想,我可以理解,按我的意思,不論敵我,但凡有潛在危險的地方都應該安排細作,但將軍聽取了子綱先生的意見,認為巨細靡遺的開銷太大,難以承受,對負責者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難以持久,所以將細作營控制在一個非常克制的規模。細作營具體有多少人,我不能告訴你,南陽肯定有,但絕對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他們的任務也不是監視你們,而且南陽世家,非常有限的幾個對象。”

    荀攸將信將疑。郭嘉的臉色紅潤,雙目湛然有神,的確不像日夜操勞的模樣,說明細作營的規模的確不會太大,否則就算有軍謀處協助,郭嘉也不會這么輕松。可是除此之外,他無法理解孫策為什么會知道法正,而且對法正的才能一清二楚。

    郭嘉也很無語。他當然不會將孫策的秘密告訴荀攸,但如何化解荀攸的心結,這是他必須解決的問題。如果讓荀攸覺得孫策不信任他們,暗中派人監視他們,誰知道他會有什么樣的反應。他想了想,又道:“公達,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鼓動周公瑾背叛將軍,周公瑾會答應嗎?”

    荀攸眉梢揚起,眼神微縮,盯著郭嘉,一聲不吭。

    郭嘉接著說道:“我們再假設一下,就算周公瑾答應了,李通、文聘等人會答應吧?”

    荀攸的眉心蹙得更緊,但眉梢卻慢慢的降了下來,接著眉心也舒展開了。他向后靠在車壁上,沉吟片刻。“奉孝,我明白了,將軍根本沒有必要監視我們,的確是我想多了。”

    “唉,這就對了。”郭嘉笑了,輕踢荀攸的腿。“將軍做事從來都是抓大放小,即使用謀,他也更傾向于用陽謀而不是陰謀,他要建的是千秋大業,而不是一時富貴。我初到汝南,他和我有一個約定,你知道是什么嗎?”

    荀攸不說話,眼神卻轉了過來。

    郭嘉舉起手搖了搖。“五十年之約。”

    “五十年之約?”荀攸噗嗤一聲笑了。“你們要相約白首?”

    郭嘉也忍不住笑了,指指荀攸道:“原來你荀公達也會開玩笑,我以為你永遠是個冷面客呢。當然你這么說也沒錯,君臣之間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是夫妻,君擇臣,臣亦擇君,本無太大區別。既然要相約白首,就不能斤斤計較于一時的得失。夫妻之間豈有數十年而無一語之失的?君臣相處也難免有意見相左之時,有時當論跡,有時當論心,只要不是心存惡意,沒有造成嚴重后果,大可不必心存芥蒂。如果僅僅因為周公瑾有離心的可能就派人監視,那細作營再大的規模也不敷使用,你說對吧?如今獨領一州的又不僅僅是周公瑾一人。”

    荀攸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么。

    郭嘉探身過來,拍拍荀攸的膝蓋。“公達,將軍器重你們,希望與你們共成大事,但他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所以他沒有阻止尊叔文若去長安,也能理解你們有你們的堅持,愿意給你們時間,讓時間來證明誰對誰錯。就算有一天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要別謀高就,也能好聚好散,不出惡言。許子將與將軍數有沖突,他外出遠游時,誰去送他?唯將軍一人耳。有君如此,夫復何求?”

    荀攸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皮。“奉孝,我的確有些羨慕你,也的確有些心急,亂了陣腳。”他頓了頓,又道:“佐治亦如此,他曾有與將軍交鋒的經歷,心病只怕比我更重。”

    郭嘉微微一笑。“庸人自擾,說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不是將軍小看了你們,而是你們小看了將軍。”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民心即天命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兩天后,洪水退去,孫策重新上路,中午時分到達宛城。

    張纮、閻象早就收到消息,率領掾吏趕到城外十里長亭迎接,不少百姓也聞風而動,夾道歡迎。大道兩側人頭攢動,歡聲笑語,一派節日氣氛。講武堂的學生戎裝列隊,奏起鼓吹,郡學和幼稚園的學生們鼓掌歡呼,孫策心里也有些飄飄然,大有前世領導下基層巡視時警車開道、小學生獻花的威風。

    到了南陽,尹姁就成了半個主人,尤其是看到講武堂的學生時。尹端年紀大了,身份又與眾不同,沒有親自前來迎接,講武堂的學生就充當了尹姁的娘家人,格外給尹姁爭氣,陸續上前向尹姁行禮,大聲報上姓名,一個個軍姿筆挺,氣宇昂揚,英氣逼人。麋蘭看在眼中,羨慕不已,向趕來迎接的麋芳嘟囔了幾句,表示不滿。

    麋芳揚了揚眉,叫過兩個親信,吩咐了幾句,那兩個親信悄悄退出人群,跳上馬,飛奔而去。

    孫策下車,與張纮、閻行見禮。他沒看到辛毗,估計他還在追查法正的事,也沒有問,和來迎接的掾吏、名流寒喧了一番后,一起上車回城。

    宛城是郡治,治所在西南角,孫策本該由西門進城,可以就近進入治所,不過張纮想讓他看看南陽的百姓和民風,選擇由北門進城,穿過整個城區,全程大概有六七里路。街道兩側都是人,速度也快不起來,只能緩緩而行。

    要見百姓,孫策自然不能再坐在車里,只能改為騎馬。張纮、周瑜陪在左右,麋芳率領騎士在前面開道,一路招搖,歡呼聲不絕于耳,氣氛也越來越熱烈。走了一半,經過宛市時,氣氛達到了高潮,一排排的商賈沿著市墻站立,普通百姓并無特別講究,哪里有空位就站哪兒,這些商賈卻并非如此,他們以肆為單位,每組多至四五人,少則兩三人,手里舉著寫有肆名的肆招,當孫策走過他們面前時,他們便大聲報出自己的肆名。

    “東海蓬萊魚肆,恭迎將軍和夫人光臨宛城。蓬萊魚肆,專營各種海魚,物美價廉,鮮美絕倫——”

    “青州錦繡布肆,恭迎將軍和夫人光臨宛城。錦繡布肆,專營青州布匹,產地正宗,貨真價實——”

    孫策聽了一會,這才恍然大悟,這哪是歡迎我的,這是來為麋蘭助威的啊,果然是什么人玩什么鳥,尹端主持講武堂,講武堂的學生來給尹姁撐場子。麋家是東海大商,交游廣闊,青徐商人就來給麋蘭撐場子,順便打廣告。抬眼一看,沿著市墻站了一排人,至少有百十家,看來麋家在宛市的影響力真不小。

    孫策叫過郭武,讓他準備兩匹馬,送到后面車中去,讓麋蘭、尹姁一起出來露個面。既然場子已經擺好了,總不能正主兒不露面。

    麋蘭正在車里生悶氣,聽到外面的呼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當是歡迎孫策的。同車的尹姁忙著安慰她,也沒留心。等郭武來通知,讓她們下車乘馬,這才意識到那些人與眾不同。麋蘭心花怒放,連忙上了馬,又拉著尹姁上馬,揚起手臂,向這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家鄉人致意。看著這一張張笑臉,聽著似曾相識的鄉音,她歡喜得落了淚。

    自從離開東海,她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回家了。

    看到麋蘭露面,青徐商人們的聲音更加響亮,明顯就是在門口招呼生意的伙計,個個中氣十足,口齒伶俐。雖然官話里還帶著一些青徐口音,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孫策笑道:“看到這些百姓的精氣神,就知道諸位在南陽這幾年成績斐然,可喜可賀。”

    周瑜連忙拱手道:“是子綱先生和閻府君治理有方,我們充其量只能不擾民,少惹是非。”

    張纮撫著胡須笑道:“公瑾也不必謙虛,南陽要太平,需要各方面的努力,少一個都不行。南陽要亂,卻是容易得很。不過南陽有今天的局面,有功之人固多,首功卻非將軍莫屬。如果不是將軍信任我等,無為而治,讓我等放手施為,又怎么可能有今天的詳和?不謙虛地說,放眼天下,大概也找不出比南陽更像樂土的地方了。”

    孫策笑道:“先生,你這話置長安于何地,就不怕人說將軍藐視朝廷嗎?”

    張纮微微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長安和南陽何處是樂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而是成千上萬的百姓說了算。那么多人逃難到南陽,即使關中災情緩解也不愿意回去,如果我還說長安是樂土,不僅僅是自欺欺人,更是欺君。若是明君,必能深自反省,不被讒言所誤,若是昏君……”

    張纮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說道:“又何必在意他怎么想?”

    孫策品味了一番,明白了張纮的意思,挑起大拇指。“先生高見,我當銘刻在心,時時警惕。”

    張纮撫著胡須,看向道路兩側笑逐顏開的百姓。“書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什么是天命?民心即天命。可是天下人千萬,又豈能眾口一辭,人人皆諾。詩賦小道,一篇初成尚且評頭論足,指摘字句,何況是改朝換命這樣的大文章?將軍欲取天下,當有容人之量,待時之忍。”

    孫策微微頜首。“先生說得有理,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急,則生變。”

    張纮嘴角微挑。“有將軍此言,我與荀文若的賭局又多了幾分勝算。”

    “先生有荀文若的消息?”

    張纮點點頭,沒有再說。孫策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便沒有追問,安心享受百姓的歡呼。有了張纮這句“民心即天命”,他的心也定了。他們或許有分歧,但不是戰略上的分歧,只是緩急不同而已。他又不是袁紹,急著要過皇帝的癮,他有大把的時間,根本不著急。

    張纮用眼角余光打量著孫策,見孫策笑容滿面地與百姓互動,笑聲朗朗,快樂發自肺腑,全無作偽之意,心里也松了一口氣,暗自慶幸。數年不見,孫策雖然擊敗了袁紹,勢力今非昔比,但他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真誠,一樣激進與沉穩并存,并未自負其能,不可一世。

    回想著孫策沖鋒陷陣的戰績,張纮也感慨莫名。人們常說冰火同爐,可是孫策在戰場上侵掠如火,在政治上沉靜如淵,反差如此之大又如何和諧,簡直是個奇跡。若非親眼所見,幾人能信?外人眼中的孫策不是殺人如麻就是好勇斗狠,充其量就是一個斗將,有幾個知道他有這樣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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