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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冰與火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送走周瑜、蔡琰,孫策回到后堂,發現虞翻正和荀攸印證武藝。虞翻手持長矛,荀攸手持刀盾,兩人正斗得難分難解。

    孫策很驚訝。他知道荀攸有武藝,而且算得上高手,但他從來沒有看到荀攸展示過武藝。這人恨不得成為影子,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讓任何人都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今天居然和虞翻交手,著實稀奇。

    不過最讓孫策驚訝的是從場面上看,竟然是荀攸攻,虞翻守。荀攸步步緊逼,手中環刀一刀緊似一刀,刀刀砍在虞翻的矛頭上,金屬交鳴之聲不絕于耳,火星四濺,讓荀攸看起來光芒四射。孫策是行家,眼睛一瞥就看出了名堂,不用說,荀攸肯定是利用虞翻的驕傲,先示弱,突然出手搶攻,一下子切入虞翻的防守圈。通常來說,像長矛這種刺兵一旦被對手切入防守圈就非常被動,以虞翻的性格也不太可能后撤,就算他肯后撤,荀攸也不會給他翻盤的機會。

    看起來,虞翻失了先機,敗局已定。不過虞翻并沒有認輸,相反,他兩眼發亮,神情亢奮,手中長矛顫動,看似被荀攸的環刀砍得七零八落,卻又著著不離荀攸的面門,矛頭每一次剛被荀攸砍開,下一刻就會出現在另一個位置,既像是被荀攸砍開,又像是引領著荀攸前進。

    荀攸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雖然搶入虞翻的防守圈,卻沒有發起進攻,反而守得更緊,步步為營。

    張纮、郭嘉等人在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輕聲說笑,看起來心神都不錯。孫策走了過去,他們停止了交談,張纮對孫策說道:“將軍武藝高強,你看他們誰的勝算更大一些?”

    “想不到公達有這樣的武藝,著實難得。”孫策拍了拍手。“二位,點到即止,不必分生死吧。”

    話音未落,荀攸和虞翻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向外退了一步,互相打量著,又舉手行禮。

    “嘿嘿嘿……”郭嘉很惋惜,頗為不滿。“將軍,怎么就停了,還沒分勝負呢。”

    “不用分勝負了。”孫策說道:“道境不相上下,技術各有千秋。深院窄巷,公達為優,寬敞庭院,仲翔占先。”

    “這么說,豈不是公達勝了,這里可是寬敞庭院,利于矛而不利刀盾。”

    “那只是因為虞君未盡全力。”荀攸放下刀盾,取過魏延遞過去的布巾擦了擦汗,又恢復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只是剛剛激斗一場,臉色尚紅,比平日多了幾分生氣。“我不知道他還有什么妙招,沒有把握取勝,拖延下去,氣力不濟,必敗無疑。”

    他眉頭輕蹙,思索片刻,轉向虞翻。“虞君剛才是在借我反擊之力嗎?”

    虞翻放聲大笑。“荀君,你沒有敗給我,你是敗給了將軍。這借力之法是將軍所創,我只是這兩年用了些心思而已。荀君刀法純熟,盾也用得好,只是步法未臻妙境,對付一般人固然綽綽有余,對付我難免力不從心。有空的話,一起切磋切磋。”

    荀攸打量了虞翻片刻,沉思片刻,嘆惜道:“虞君觀我,如在九天之上,我觀虞君,如臨不測之淵,相去何止萬里。”

    “不然。”孫策說道:“你們是兩個不同的類型,一個是九天之上,唯恐人不知,一個是九地之下,唯恐人知,伯仲之間,都稱得上真正的士。”

    張纮撫著胡須,輕聲笑道:“將軍說得對,他們都是文武雙全,堪稱為士,像我這樣的就慚愧了。”

    “人無完人,先生不武,我不文,都離第三重境界有一些距離。正因為如此,我們還要繼續努力,不能固步自封。先生,我說得對嗎?”

    張纮很滿意,微微頜首。“將軍能這么想,著實令我驚嘆。將軍的文章雖然不算出色,但境界卻高,這是天生悟性,希望將軍能珍惜這份天賦,不要辜負了上蒼的恩賜。”

    “多謝先生鼓勵。”孫策拱手,環顧一周。“一人不成眾,獨木不成林,欲成大事,離不開諸君相佐。有朝一日,我華夏之士皆如諸君,何懼四夷騷擾,何愁天下不平?”

    張纮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拱手施禮,齊聲說道:“愿為將軍效勞。”

    魏延等人站在一旁,興奮莫名。

    ——

    辭別尹端,出了講武堂,上了車,虞翻鉆進孫策的馬車,開門見山。“將軍,蔡家父女學問不錯,離真正的大家卻還有一段距離,著實可惜。”

    孫策見他越說越張揚,連忙打斷了他,問及他的來意。虞翻的到來不在計劃之中,連他都沒有心理準備,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虞翻說明來意。他趕到荊州來主要想和蔡邕討論一下《論衡》。經過一年多的努力,盛憲等人終于完成了《論衡》定稿,但發現了一些問題,他們拿到的書稿似乎不全。王充逝世百年,王家也沒人傳承他的學問,更不知道這些書稿的價值,散失嚴重,有一部分文字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蔡邕當年避難江東,見過《論衡》書稿,虞翻想請他回憶一下,看看還有那些遺篇。聽聞他記憶力驚人,有過目不忘之能,說不定能提供一些幫助。

    孫策聽完,苦笑道:“既來求人,為何要出言不遜?”

    虞翻很不理解。“這有關系嗎?我又不是無中生有,只是討論學問而已。《天下至道談》是修行學問,沒有切身體會是很難明白其中妙處的。蔡大家的訓詁學問是好的,對修道卻未免陌生,一知半解。以她的聰明,若能虛心向學,多方請益,假以時日,未嘗不能再進一步,臻于至善。”

    孫策有些頭疼。虞翻是聰明,但他聰明得過頭了,根本不通人情世故啊。蔡琰是女子,這種學問能多方請益嗎?或者說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只是太驕傲了,懶得在乎別人的態度。

    “這件事交給我吧。”孫策說道。“你不要單獨和蔡先生見面,免得節外生枝。”

    虞翻倒也不反對,一口答應,將一卷書稿遞了過來。“將軍,這是我注的《天下至道談》,你看看,也許有所助益。如果方便,煩請一并轉交蔡大家。”

    孫策接過來掃了一眼。“你對神仙術也有研究?”

    “將軍,天下學術皆源于易。”虞翻拍拍大腿,得意洋洋。“神仙術也不例外。”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立都計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收起書稿,放在一旁,打量著虞翻。“我很快就要去吳縣過年,這《論衡》書稿雖然重要,也不需要你親自走一趟,你突然跑到荊州來,一定還有事。”

    虞翻收起笑容,沉默片刻。“將軍,江東有四郡,會稽、丹陽眼下都沒有太守,由郡丞代理,吳郡太守蔡瑁不勝任,只有豫章太守楊修合格,而他的父親楊彪安撫關東,很快就會去豫章。將軍打算如何安排?”

    孫策明白了虞翻的意思。江東四郡都有不同程度的問題,但吳縣的問題最大,最難處理。虞翻急著趕來是擔心他去襄陽時又承諾了蔡家什么。虞翻狂狷,卻不是政治白癡,他清楚蔡家與他的關系,如果不能言出必踐,不僅會影響整個荊州的穩定,也會影響他的聲譽,動搖其他人的信心。但蔡瑁的確不適合做太守,尤其是在吳郡已經成了孫策大后方,大量文武的家屬即將遷到吳縣居住的情況下。

    “你有什么建議?”

    “我聽說周公瑾之父周伯奇也來了宛城,他辭了河南尹?”

    孫策眉梢輕挑,露出淺笑。“你覺得他合適?”

    “周公瑾是方面大將,家眷為質是必然之事。蔡大家雖是女子,卻出任南陽幼稚園祭酒,且蔡伯喈在襄陽著史,只有她這么一個獨女,遠離不近人情,將軍仁厚,自然會將她留在南陽,能做人質的就只有周伯奇夫婦。周伯奇為官多年,治績尚可,做吳郡太守綽綽有余。公私兩便,何樂而不為?”

    孫策很高興。這正是他的計劃,和虞翻不謀而合。“其他三郡呢?”

    “將軍坐擁四州,不必再用會稽太守的虛名,既可委任顧雍為會稽太守,安撫吳郡之心,也可另選合適人選。”

    孫策聽出了虞翻的言外之意。“顧雍不合適做吳郡太守?”

    虞翻點點頭。“吳會本一體,相互之間多有婚姻往來,利益瓜葛在所難免。顧雍謙謙君子,不肯得罪人,難免有縱容之失。此其一也。會稽依山緣海,民風剽悍,顧雍不習武事,一旦有事,難以鎮服。此其二也;顧雍生性保守,不通權變,于將軍所行反應迂緩,鄙郡對他多有非議。”

    孫策搓了搓手指,暗自苦笑。虞翻一連說了顧雍三個理由,可見對顧雍擔任會稽太守并不贊同。吳會一體,但吳會的矛盾也是由來已久,顧雍做會稽太守的確不合適。

    “這個人選要我重新斟酌一下。你有什么建議?不妨直言。”

    “將軍,我有一個建議,只是牽涉較廣。”

    “說來聽聽嘛,若是有理,就算暫時不能施行,也可作為方案之一,從長計議。”

    “喏。吳郡是將軍故郡,將軍以吳為根基,自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恕我直言,吳縣并不適合立國。吳縣西有太湖,東近海,地勢卑下,耕地不足,即使大力發展水利,十年內也無法養活大量人口。中原有事,除非以水師出海,只能北上,殊為不便。”

    孫策沉吟不語。虞翻提到了立國,這里面有兩層含義:一是認定他不會與朝廷妥協,必然會走上割據的道路。二是認定他優勢不足,無法在短時間內平定天下,所以要考慮長期對峙。在這樣的前提下,吳縣的確并不適合作為國都。后來東吳立國,雖以吳為國都,歷史上孫權建國,先是接受張纮的建議立都建鄴,也不是在吳縣,就是因為吳縣不具備立都的地理條件。

    “那你覺得哪兒合適?”

    “就江東而言,不如遷居太湖之西的陽羨,再割丹陽、會稽增補。”虞翻說著,取出一卷紙,攤在孫策面前。紙上有地圖,勾畫甚明明白,孫策一看,不禁啞然失笑,指指虞翻。“虞仲翔,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的俗人,我高看你了。”

    虞翻嘿嘿一笑。“公私兩便,何樂而不為?”

    孫策點點頭。“你倒是誠實,那就說說看吧,在陽羨立國有什么好處。”

    虞翻指著圖,詳加解說。陽羨在太湖之西,地勢要比吳縣高不少,經過這兩年的水利整頓,陽羨與曲阿、毗陵之間新增大量良田,可以安置新遷入的人口,不會與舊有土著產生矛盾。由陽羨向西,有溧江直通蕪湖,進入長江。向南過烏程,直抵錢唐,水陸兩便。如果將會稽也劃入轄區,三百里以內,可以將江東的精華盡收囊中,的確要比偏居太湖之東的吳縣要強很多。

    從私心來說,孫策建國江東,將會稽劃入京畿,對會稽來說既有虛譽,又有實利。這一點無可厚非。兔子不吃窩邊草,從古至今,但凡有點腦子的君主都知道對京畿之民施恩,誰也不想自己身邊出事。吳會一體,卻又互不順眼太久,會稽人當然不能看著吳郡人盡享恩澤,自己卻不能沾光。作為會稽人,虞翻又不是圣人,自然要考慮這個因素。就算他不說,其他人也會要求他向孫策建議。

    如果承認虞翻對大形勢的分析成立,這個方案的確值得考慮。甚至可以說,這個方案其實比立都建鄴更有優勢。但這畢竟是偏安之策,從來不是孫策的首選。吳縣也好,陽羨也罷,都離中原太遠。

    可是就當前的形勢而言,似乎也找不到一個完美的立都之地。兩面受敵,他既要控制荊州,又要控制豫州,沒有一個位置能夠兼顧。勉強言之,進則以汝南最適合,退則以陽羨最穩妥。

    江東的地形適合太平盛世,可以快速發展經濟,卻不適合亂世,防守起來實在太吃虧。

    孫策反復考慮了很久,最后對虞翻說道:“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準備討論益州方略,你一起參加,到時候把這個方案一起提出來討論,看看子綱先生他們有什么看法。”

    “喏。”虞翻連聲答應。他看得出來,孫策對他的建議不反感,已經傾向于接受。這件事牽涉太廣,他也沒指望孫策立刻答應。如果真是這樣,他反倒會擔心,覺得孫策未免失乎草率。

    “江東秋收結束了?收成如何?”

    “基本結束,郡上計的結果還沒出來,我已經通知顧雍、蔡瑁、甘琰,讓他們收到上計結果后不要急著公布,先送到我這兒來,統一口徑。屯田是我直接負責的,從已知結果來看,今年收成不錯,屯田已經實現收支平衡,明年就可以收獲了。”

    “這么快?”孫策又驚又喜。

    虞翻難得地露出贊賞的笑容。“將軍,我也沒想到這么快,這要歸功于兩個人:一個是黃大匠,木學堂制作的機械節省了大量人力物力,效率數倍于前;二是袁都尉,他在水利方面上的造詣無人能及,堪稱大家。有此二人,屯田、水利齊頭并進,至少可以少省三分之一的時間。”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有辱斯文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定陶城外,濟水岸邊。

    楊彪站在路邊,看著一批力伕將一塊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冰塊放進車中,下意識地吁了一口氣。從冀州來到兗州,再從兗州來到豫州,越往南走,天氣越熱,袁權攜帶的冰塊早就用完了,一直得不到補充,車中悶熱,行駛時有風可以換氣,休息時根本不能呆人。來到定陶,聯系上一家冰肆,得到冰塊補充,這段苦日子終于到頭了。

    曹昂陪在一旁,隨時準備回答楊彪的問題。楊彪進入兗州后,他全程陪同,非常恭敬。楊彪對曹操印象很不好,對曹昂印象卻不錯,但他和曹昂話不多。他聽袁權說過,曹昂剛剛和孫策的二妹孫尚英定了親,很快就要迎娶成親,而他的妹妹曹英也和孫策的三弟孫翊定了親,他和孫策走得太近,已經不太可能支持朝廷,反而成了朝廷的麻煩。

    既然曹操、曹昂父子可以各據一州,孫氏父子為什么不能?朝廷是討伐曹昂,還是撤掉曹操?

    楊彪很沮喪,一路走來,心情委頓,總打不起精神來。

    “呯!”一個力伕突然摔倒在地,扛在肩上的冰塊砸在地上,滑到楊彪面前。曹昂反應迅速,上前一步,用腳頂住了冰住,打量了那力伕一眼,上前伸手去扶。那力伕看了曹昂一眼,低聲道謝,來到楊彪面前,拱手道:“大人,這冰……我會賠的。”

    楊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甩了甩袖子,示意力扶去做事。力伕看了楊彪一眼,欲言又止,卷起袖子,重新抱起冰塊,彎腰時,破舊的單衣“嗤啦”一聲被掙破,露出瘦骨嶙峋的背。他連忙放下冰塊,用手掩住破洞,見楊彪看過去,連連拱手致謝。

    “失禮,失禮。”

    楊彪有些奇怪,收回游離的心神,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力伕,這才注意到他實在不像一個力伕。年輕不大,形容消瘦,沒有力伕們常見的強壯,眉眼之間也有著力伕們不多見的文弱,他舉著手,袖子滑露,露出白晳的手臂,再加上他這致歉的姿勢合乎禮節,和他身上的破爛衣衫著實不符。

    “你是……讀書人?”

    “回稟楊公,讀過幾天書。”

    “我們……見過?”楊彪盯著年輕力伕打量了片刻,越看越覺得眼熟。“你是誰家子弟?”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我見過楊公,但其時尚幼,楊公可能不認識我。”

    “你究竟是誰?”

    年輕人低著頭,吱吱唔唔,羞愧難當。楊彪更是著急,接連追問。這時,冰肆主人奔了過來,一邊向楊彪拱手致意,一邊喝道:“張鈞,又偷懶,你還想不想贖身了?唉喲,你怎么又把冰摔了。我就說你不要貪涼快,這活兒太重,就不是你干的,你說你……”

    楊彪將冰肆主人推開。“快說,你究竟是誰?若是故人之后,我替你贖身。”

    年輕人大喜,拱手道:“回稟楊公,小子張鈞,汝南細陽人,先大父張元江。”

    “你是張元江的孫子?”楊彪大吃一驚。“張文本是你什么人?”

    “是我伯父。”

    “你怎么會……”楊彪勃然大怒,轉身看向曹昂。“張元江的孫子怎么會在這兒做力伕,你就是這么做一方牧守的,還知不知道禮待士人?你知不知道他的大父張元江是國之大臣?”

    張鈞與楊彪說話的時候,曹昂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將張鈞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也猜到了他想干什么。面對暴怒如雄獅的楊彪,曹昂對冰肆主人說道:“他還欠多少錢?”

    冰肆主人被楊彪嚇著了,連連致歉。“使君要人,我把他送給你就是了,不要錢。”

    “不行,你不要錢,這件事傳到孫將軍耳朵里,我豈不是落下惡名了。說吧,多少錢?”

    “三萬七千五百六十錢,零頭不算了,你給三萬七千吧。”

    曹昂向潘璋招了招手,讓他取來三萬八千錢,交給冰肆主人,讓他再取一套新衣給張鈞換上。冰肆主人取來張鈞的身籍,恭恭敬敬地交給曹昂,抹著汗,又取了一套新衣給張鈞。這時,袁權和袁夫人聽到聲音,也趕了過來。袁夫人不太明白,袁權卻看得清楚,卻什么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

    曹昂將張鈞的身籍交給楊彪。“楊公,現在他是你的人了。”

    楊彪順手將身籍塞給張鈞,張鈞千恩萬謝。楊彪瞅著曹昂,眼神中有些不屑。“你不知道張元江是什么人吧?”

    曹昂平靜地笑笑。“楊公,我雖然孤陋寡聞,卻也聽家父說過一些,張元江是帝師,當年令尊楊公上書求治太平道,他曾與令尊共進退。張元江去世后,先帝念師恩,封其子張文本為蔡陽鄉侯,汝陽張家雖然在汝南算不上什么大族,也算是因學顯貴的典范。”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將他留下,因材授任,卻看著他充任力伕,不覺得有辱斯文嗎?”

    曹昂轉頭看了眼神憤怒的張鈞一眼,輕笑一聲:“張鈞,你為什么不把你為什么落到今天這一步對楊公說說?面對長者,你這么做不覺得失禮嗎?”

    張鈞面紅耳赤,眼神躲閃。曹昂也沒有再說什么,沖著楊彪拱拱手。“楊公,他是你的了,你可以帶在身邊,一路上慢慢問。不過,我有個小小的建議,還望楊公斟酌。”

    楊彪不屑地哼了一聲。曹昂也不介意,接著說道:“像他這樣的,兗州其實并不多,更多的在豫州,楊公此去,處處可見。像他這樣只要花錢就能贖身還算好的,還有很多人是花錢也贖不了身的,楊公如果想救他們,那可得用點心思。”

    “你……”楊彪斜睨曹昂,哼了一聲,一甩袖子,轉過身去,不想再和曹昂多說什么。袁權走了過來,沖著曹昂使了個眼色,曹昂笑笑,退了下去。袁權拉著楊彪的手臂搖了搖。“姑父,你不要急,曹使君所言不虛,等你到了豫州就知道了。”

    “豫州如果是這樣折辱名臣子弟,那我就不去了。”楊彪甩開袁權的手,怒氣沖沖。“張元江是和先帝帝師,與家父有同僚之誼,他的子孫受到這樣的折辱,我如果不能施以援手,如何有面目見故人?”

    袁權沉默片刻,輕笑一聲:“也好,那姑父就不要去豫州了吧,救則力有不逮,不救又于心不安。你是打算向東去向徐州,還是打算向西回長安?給我兩天時間,我為你準備一些用度。”

    楊彪驚愕不已,瞪著袁權,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袁權笑了,拉著楊彪向馬車走去。張鈞跟了上去,袁權回頭瞅了他一眼,張鈞打了個寒顫,連忙收住腳步,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死結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究竟怎么回事?”楊彪進了車,氣呼呼地說道。有了冰,車內涼快了很多,但楊彪的心情卻更加燥熱,連日來的焦慮似乎一下子爆發出來,讓他失去了應有的城府和矜持。

    袁權不慌不忙。“你還記得張元江過后后,他的兒子張文本被封為什么侯吧?”

    楊彪搖搖頭。

    袁權道:“蔡陽鄉侯。”

    “這和張元江的孫子做力伕有什么關系?”

    “伯符在南陽推行新政,置換世家手中的土地,蔡陽也不例外。張文本覺得受到了損失,對此很是不滿,后來劉和率胡騎侵擾豫州,細陽張家就跳出來支持劉和,提供了不少糧食,但劉和很快就敗退了。再后來,兩軍交戰,張文本(張根)舉家逃到了兗州,流落到此。”

    楊彪閉上了嘴巴。細陽張家擁護袁紹,反對孫策新政,孫策現在成了勝利者,當然不會輕饒。張鈞做力伕,還有機會花錢贖身,可能是因為他這一支不是大宗,只是支系。張根才是張濟(張元江)的嗣子,他才是這件事的主謀,可想而知,他大概就是那種有錢也不能贖身的那一種。

    “如果我想救張文本呢?”

    袁權沉默了片刻。“不行,就算是天子詔書也救不了。”

    楊彪霍地抬起頭,盯著袁權。“天子詔書也救不了?”

    “是的。袁本初矯詔,是逆臣,張文本附逆,張鈞是他的從子,沒有誅連,只是罰為官奴婢,發賣勞役,這已經是法外開恩了。如果朝廷赦免張文本,是想縱容叛逆嗎?張元江是帝師,以圣人經義教導先帝,他的子弟做出這樣的事,是不是不忠不孝?朝廷救這樣的人,是想告訴天下人什么?”

    楊彪的鼻息粗重起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袁權追問道:“難道是說桀驁不馴是死罪,矯詔謀反卻可以寬恕?”

    楊彪愣住了,抬起頭,驚訝地看著袁權。袁權笑容滟滟,燦爛如花,但楊彪心里卻一片冰涼。他知道遇到了死結。不赦免袁紹,袁譚不肯向朝廷稱臣,冀州的糧賦無法入關中,朝廷也就無力與孫策抗衡,更無力西征。赦免袁紹,等于給了孫策一個借口,孫策有恃無恐,大可以立起大旗,與朝廷對峙。與這個麻煩相比,細陽張家的死活微不足道。

    “曹使君說得沒錯,逃到兗州的本來就不多,有些人已經去了冀州,被抓的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都逃去了廣陵、下邳,江海被封鎖了,他們一個都逃不脫,姑父這一路去會看到累累新墳、斑斑鮮血,如果你不忍看,還是不要去豫州的好,甚至連徐州都不要去。你也看到了,兗州如此,徐州也不會遜色。”

    袁權輕笑一聲:“其實曹使君終究還是不夠果斷,他只敢抓豫州世家,不敢動兗州世家,畫虎不成反類犬。若不能精進,將來只會徒勞無功。”

    楊彪忍不住諷刺了一句。“阿權,你別忘了,袁家也是世家。”

    “是的,袁家也是世家。”袁權吁了一口氣,眼神有些復雜,多了幾分狠厲。“而且袁家內訌,五十余口被殺,仲河公(袁湯)一脈只剩下數人,還分作敵我,伯陽更是周陽公(袁逢)的唯一傳人,我更不能一步踏錯。”袁權打量著楊彪,一字一句地說道:“姑父,不管是誰,想對伯陽不利,誤他前程,我都不會答應。我沒有姑母那樣的忍性,我做不到向隅而泣,我會全力以赴,讓想害伯陽的人向隅而泣。”

    袁權起身,拜了一拜。“姑父三思。”說完,推開車門,走了下去。袁夫人就站在門口,眼眶紅紅的,手里捏著手巾,見袁權開門出車,她豎起手指擋在唇邊。袁權會意,不動聲色地下了車,關上車門,讓楊彪獨自在車里發呆。她和袁夫人走到遠處,袁夫人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阿權,我不如你。”

    袁權拉著袁夫人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姑母,不是你人不如我,是你運氣不如我。遇到伯符之前,我也不敢想象自己會有揚眉吐氣的一天。你也知道的,我從小就敬畏姑父。”

    袁夫人笑了。“老楊家的人都那德性,總是板著臉。”她頓了頓,又道:“偏偏我生了一個不中用的東西,德祖那豎子在家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到了汝南卻被伯符整得服服貼貼,真是令人喪氣。”

    “等姑母見到德祖就不會這么說了。”袁權瞥了袁夫人一眼,嗔道:“年方弱冠,起家為豫章太守,就算是姑父也未必有這樣的成就吧?”

    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回頭看了一眼馬車,又有些遺憾。“我是真想去豫章看看,不過看你姑父這樣子,我又擔心他承受不住,也許……回長安對他來說更好些。”

    “不會的。”袁權很有把握。“姑父是真正的大臣,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會一往無前。不到豫州看一看,就算死了,他也不會甘心的。”

    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這時,有騎士從遠處奔來,趕到車隊前,萇奴上前攔住,交談了幾句,拿著一封公文趕了過來。“夫人,將軍有函來。”

    袁權連忙接過。袁夫人見狀,拍拍她的肩膀,神情戲謔。袁很不好意思,拆開看了一眼,公文很厚,里面有兩份文書,看起來內容都不少。袁權看了一遍,順手將其中一份遞給袁夫人,說道:“姑母,你先看看這個。”

    袁夫人調侃道:“這種私房話我也能看?”

    袁權紅著臉說道:“這可不是私房話,這是蔡邕女蔡琰蔡大家的新作。”

    聽說是蔡琰的新作,袁夫人不再推辭,迅速讀了起來。文章的名字很簡單:《士論》。

    “士者,通古今,辨然否,志于道,任于事,為四民之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秉天地正氣……”

    袁夫人雖不以學問出名,但出身袁家,嫁入楊家,也是通曉詩書之人,一向頗為自負,可是看到蔡琰這篇《士論》,還是見獵心喜,一口氣讀了下去,讀到痛快處,不禁大聲叫好,忍不住打斷了正在看家書的袁權。“阿權,你快來看,這篇文章寫得太好了。你聽,‘以性論,才分文武,或文采斐然為文士,或勇冠三軍為武士。以命論,人有男女,或陽剛昂揚為男士,或溫婉賢良為女士’,這說得多好?文士是士,武士也是士,男子可為士,我們女子也可為士,真是痛快。”

    袁權笑道:“姑母說得太對了,男人可以做的,我們女子都可以做,比如這蔡大家就是文采斐然的女文士,我家小姑將來就是勇冠三軍的女武士。”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0古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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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袁氏姑侄說得熱鬧,遠處的曹昂、陳宮看了過來。被楊彪訓斥了一通,曹昂沒什么,陳宮卻很生氣,正在抱怨朝廷這些老臣欺善怕惡。袁紹矯詔,朝廷不敢怎么樣,曹昂恭敬,楊彪卻對曹昂呼來喝去。現在看到張鈞受苦大發雷霆,將來等他到了豫州,看到城頭示眾的一顆顆人頭如何說法?

    看到騎士過來,他們就知道這是孫策的信使。與孫策達成盟約之后,兗州就借豫州之力恢復了部分郵驛,主要消息都由驛傳承擔,專門派騎士傳遞消息自然是比較重要的消息,他們都比較關注。現在袁權和袁夫人讀得開心,談笑風生,他們更不敢大意。

    雖說是盟友,畢竟不是同心,必要的防備還是要有的。

    奈何袁權只顧和袁夫人說笑,卻不關注他們的心思。陳宮心里癢癢,接連給曹昂使眼色,讓他過去問問。曹昂卻不肯去,雖說他和袁權比較熟,畢竟隔著一層,而且袁夫人身份尊貴,他還有點怕她。

    楊彪在車廂里聽到,也有些奇怪,調整了情緒,重新打開車門,問什么時候能夠重新出發。袁權連忙放下家書迎了上去。“快了,快了,姑父稍坐,馬上就好。”聲音清脆,笑容熱情,完全看不出兩人剛剛針鋒相對,甚至有撕破臉皮的可能。楊彪看在眼里,暗自嘆惜。袁權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雖說兒時便聰慧機靈,可那時的她怎么也不會讓人想到有今天的從容自信。

    “你們說什么呢?”楊彪看著遠處的袁夫人。袁夫人捧著文章還在讀,笑聲朗朗。楊彪有好久沒看到她笑得這么開心了。

    “蔡大家的一篇文章,《士論》,待會兒也請姑父評鑒評鑒。”

    “蔡伯喈又有新作了?”楊彪也有些激動。“快拿來我看。”

    “不是蔡伯喈先生,是他女兒蔡琰。”

    楊彪頓時沒了興趣。一個女子,就算文章寫得不錯,就算他是蔡邕的女兒,又能好到哪兒去。他坐回車上,閉目養神。袁權看在眼里,也不說破,命人加快補充冰塊。過了一會兒,袁夫人走了過來,拉開車門,將文章塞給楊彪。

    “夫君,你看看這篇文章,簡直是千古奇文。”

    “還千古奇文……”楊彪話說到了一半,見袁夫人臉色轉寒,立刻識相地閉上了嘴巴,接過文章,順手關上了車門。他可不想在大眾廣庭之下和袁夫人爭吵,讓小輩們笑話。

    袁權有些擔心。“姑母,那文章可只有一份,要是被姑父撕了。”

    “他敢?!”袁夫人自信滿滿地笑了一聲,又覺得袁權說的大有可能,立刻拉開車門,喝道:“你要是敢撕了,看我……”

    車門大開,楊彪滿面通紅,一手抓著文章的一端,正準備用力扯,被袁夫人生生打斷,身體僵住,只有胡須瑟瑟發抖。袁夫人一見,柳眉頓時豎了起來,伸手打了楊彪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從他手中接過文稿。楊彪的嘴角抽搐著,握緊了文稿不肯松手,袁夫人怕扯壞,伸出長長的指甲,作勢要掐,楊彪無奈,只能松開手。袁夫人接過皺巴巴的文稿,小心翼翼地展平,又憤憤的瞪了楊彪一眼。楊彪擠出一絲笑容,關上車門,坐定想了想,又拉開車門,探頭看了一眼。

    “又怎么了?”

    “我下去透透氣。”楊彪說道,不等袁夫人答應便下了車,快步走到遠處,背著手,臨濟觀水,左顧右盼,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袁權不解其意,袁夫人卻心知肚明,忍笑道:“他被氣著了,正罵人呢。”

    “當真?”

    “嗯,蔡伯喈與他亦師亦友,蔡琰是他晚輩,他當然不能口出惡言。可是這篇文章離經叛道,與他平生所奉大相徑庭,不僅強調要調和文武,重提百家爭鳴,更將女子與男子并列,他豈能不氣。”袁夫人有些擔心起來。“阿權,不會真把他氣出什么毛病來吧?他一把年紀了,可經不起大悲大喜。你說這蔡琰也真是,為什么要寫這樣的文章?”

    袁權卻心知肚明,孫策派人專程來送這篇文章絕不是奇文共欣賞——孫策沒有雅興。她招手叫過兩名侍從,讓他們去照應著,別讓楊彪出意外,然后從袁夫人手中接過文章,迅速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又看看遠處,見楊彪還在岸邊踱步,和剛才沒有太大的區別,暗自松了一口氣。

    “姑母,以姑父之明,只怕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袁夫人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伯符的主意?”

    袁權點點頭。袁夫人嘆息道:“他還真是步步為營,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人選也是精妙。由蔡琰來寫這篇文章,簡直再合適不過,換了其他人都不行。”

    袁權掩唇而笑。“能得姑母這聲贊,我想他一定會很得意的。”

    “唉,你父親糊涂了一輩子,最后總算干了一件聰明事。”袁夫人苦笑著,瞪了袁權一眼。“希望他沒看錯人,要不然,百年之后,我也饒不過他。”說完,忍不住又一聲長嘆。

    袁權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抱著袁夫人的手臂,笑得眼兒彎彎。

    冰塊補充完畢,車隊整裝待發,袁權也不去催,靜靜地等著。過了大半個時辰,楊彪走了回來,臉色有些憔悴,神情卻還算平靜,他一聲不吭地鉆進馬車,緊緊地關上了車門。袁權也陪著袁夫人上了車,下令出發。

    曹昂跟了上來。袁權拉開車窗,將文章遞給一個侍女,示意她拿給曹昂看。侍女撥馬離開隊伍,來到曹昂面前,遞上文章,吩咐道:“我家夫人說了,這文章是剛收到的,只此一份,莫要損壞。”

    曹昂大喜,連連點頭答應,撥馬來到陳宮車前,敲了敲門。陳宮早有準備,立刻拉開車門,曹昂直接從馬背上跳上車,鉆進車廂,將文章遞了過去。車內涼爽,陳宮心情不錯,展開文稿就讀。曹昂剛剛曬了一身汗,在車里也算享受一下,松開衣領,扇了扇風。陳宮見了,一邊看文章,一邊將準備好的冰飲推了過去,曹昂接過來喝了一口,正自暢快,突然見陳宮臉色大變,忽然想起袁權的提醒,心知不妙,正準備勸阻,陳宮已經將文稿捏成一團,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兩腳,破口大罵。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蔡伯喈怎么會生出這樣的女兒?簡直是我兗州士人之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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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莊不周所寫的《策行三國》為轉載作品,策行三國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策行三國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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