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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為我所用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根據孫策的要求,虞翻將丹陽世家也納入考慮之中,擬了一個名單。孫策看了一下,比起吳會,丹陽的世家數量明顯偏少,吳會世家占了八成。

    “仲翔,丹陽人這么少?”

    “將軍有所不知,丹陽雖在江東,但是隔著太湖,與吳會民風不太一樣。吳會人既向東看海,又向北看江,丹陽人則更多的看江。且丹陽民風剽悍,與山越混居,喜應募為兵,不樂經商學文,所以有實力的世家并不多。”

    “那就帶上豫章郡,總之不能讓這件事成為吳會人的事,局度太小。”

    虞翻倒也不堅持,爽快地答應了。兩人又商討了一下流程,看看要召集哪些人討論,商量哪些事務,虞翻這才起身離開。他走了一會兒,郭嘉領著妻子鐘氏走了進來。孫策很驚訝,連忙請鐘氏入座。

    “夫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不敢。”鐘氏躬身致意。“只是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將軍成全。”

    孫策眨眨眼睛,不知道鐘氏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按說她有什么要求并不需要親自出現,既可通過郭嘉之口,也可以通過袁權。這次親自上陣又是為什么事?難道是為她兒子郭奕討公道而來,聽說郭奕被三妹孫尚香欺負得不輕,都成御用受氣包了。

    “近日到太湖,飽覽美景,品嘗美食,不虛此行,只不過美景美食不能與摯友分享,還要看著摯友不得自由,實在心疼,所以斗膽來求將軍厘清公私,好讓袁夫人解脫,有暇共游,而不是整天陪著唉聲嘆氣的楊公。作為子弟,她已經陪得很久了,也不見效,是不是該換別人試試?”

    孫策啞然失笑。他點點頭。“慚愧,慚愧,耽誤你們同樂了。這樣吧,請夫人再寬限我兩天,我把手頭事情忙完了,再和楊公談一談,打發他回長安。如何?”

    “那就多謝將軍了。”鐘氏笑嘻嘻的行了一禮,轉身出艙。郭嘉將她送下船,轉身回來,重新入座,搖搖羽扇笑道:“看來楊公是真的急了。”

    孫策撓撓頭。“奉孝,我該怎么對付這種老臣?既不能失禮,又不能讓步,我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啊。”

    郭嘉胸有成竹。“將軍,剛才仲翔來,是不是說吳會世家籌資建船出海的事?”

    “對。”孫策把情況簡略的說了一遍。

    “連虞仲翔都覺得麻煩,可見利之動人,可使懦夫所向無前。楊公久經仕宦,明知將軍沒有退路,依然從豫章追來,不過是想盡力而為,既然不能勸將軍拱手交出兵權,也希望將軍能照顧朝廷一點面子,多少繳些賦稅。既然如此,將軍何不讓他與吳會世家面對面,看看民心所在,看看將軍的鴻圖遠志?”

    孫策有些疑惑,不明白郭嘉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將軍,楊公是忠臣,但他不是愚忠,只是認為將軍革命未必就能更好。他可能認為將軍可以做的,天子也可以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關中推行新政是遇到了一些問題,但那只是限于關中的人口、賦稅不足,如果將軍能夠尊奉朝廷,天下一統,由天子來推行新政,將軍執牛耳,荀彧、張纮為輔,太平可期。將軍不打破他的這種看法,他是不會死心的。”

    “那我讓他和吳會世家會面,就能打破他的成見?”

    郭嘉神秘的笑笑。“楊家有懟皇帝的傳統,他們秉持儒門傳統,堅持不與民爭利,以相權制衡皇權,與將軍的志向非常接近,只不過他身份使然,不能跳出既有的立場。雖說一路走來,看了不少,他也只是走馬觀花,徒見新政之表,未必真的理解將軍的良苦用心,充其量說將軍有仁義,愛民而已。讓他和吳會世家見見面,甚至參與這件事的商討,讓他有機會明白將軍與天子的不同,他的頑固自然不攻自破。”

    孫策仔細想了想,覺得有理。其實很多老臣并不是頑固,只是他們對他不了解,一旦了解了他的志向,他們未必會繼續反對。朱儁不就改變了態度,黃琬雖然沒有完全改變,在某些觀點上也是贊同他的,就連何颙那樣的老黨人后來的態度都有些不同。雖說漢代的讀書人有點自以為是,經學也走入讖緯的歧視,但漢儒畢竟不是程朱理學家,面對現實,他們還是有勇氣自我革新的。今古文斗了那么多年,在漢末一統,又迅速演化出魏晉玄學這樣的學問,至少說明讀書人還有活力,只是方向錯了而已。

    況且楊彪身份特殊,如果能讓他改變立場,意義不亞于攻克一州。

    攻城易,攻心難。打天下容易,得人心難。如果不能得人心,一味以利誘人或者以勢逼人,太平必然不能持久。司馬氏就是一個近在咫尺的例子,為了篡位,司馬氏一手拉攏世家,以利益誘惑,一手殺戮異己,搞得人人自危,最后西晉只維持了短短的幾十年就分崩離析了,還將華夏拖進了五胡亂華的深淵。

    ——

    兩天后,孫策到達太湖東岸,吳郡太守府的掾吏大部分回城,吳會世家卻沒有走,繼續討論造船出海的事,與此同時,信使已經趕向江東諸郡,通知更多的世家來參加會議。

    孫策進駐大雷山大營,特地將楊彪夫婦安排在附近的一座小院,離得不遠,卻又不在大營之內,比較安靜。傍晚時分,他和張纮來到楊彪住的小院,進了門,未語先笑。苦笑。

    “失禮,失禮,這兩天百事纏身,怠慢姑父了。”

    “無妨。”楊彪打量了孫策一眼,微微欠身致意。得到鐘氏傳過來的話,知道孫策會見他,他已經安心了不少。現在剛剛離舟登岸,孫策便來拜訪,可見誠意是有的,他已經很滿足了。“將軍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勞累了?”

    “身體不累,心累。”孫策嘆了一口氣。“今天來,一是問安,二是向姑父求援。”

    “求援?”楊彪警惕起來。有上次的教訓在先,他不敢再有任何大意。他追到吳郡來,是希望孫策能夠退一步的,孫策反過來向他求援,這未免詭異。不會又是什么坑吧?

    不僅楊彪警惕,就連袁夫人都心中不安,從內室走了出來。孫策向袁夫人行了禮,又和袁權交換了一個眼神。袁權心中有數,郭嘉已經通過鐘夫人轉達了計劃,只是為了不讓楊彪生疑,孫策才沒有親自前來通報。袁權冰雪聰明,一聽這個計劃就知道孫策有意勸降楊彪,她當然樂見其成,口氣非常緊,一點消息也沒透露,此刻見到孫策,也是一臉茫然不知的模樣。

    孫策入座,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經過幾年試航,海船的優勢非常明顯,現在吳會世家想籌集資金,再造幾艘海船做海路生意,但他們只看到利益,低估了風險,急于求成。他為了降低風險,不得不召集更多的世家商討,希望能尋找一個更穩妥的辦法。

    楊彪有些狐疑。“既然出海風險這么大,為什么還要耗費巨資出海?大戰之后,中原凋弊,集中財力、物力解決眼前的困難,恢復太平,不是更好嗎?”

    孫策給張纮使了個眼色。張纮接過了話題,解釋出海的必要性。“吳會世家出海經商的積極性這么高當然是有利可圖,沒有利潤,沒人愿意冒這樣的風險。可是除了牟利之外,出海還有著更深遠的意義:一是開拓眼界,了解海外的情況;一是尋找金銅,解決貨幣不足的危機。

    對后一個問題,楊彪不難理解,貨幣不足不是什么新鮮問題,已經困擾了大漢幾十年了,董卓鑄小錢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但適得其反,不僅沒能解決問題,反而加速了經濟的崩潰。可是對前一個問題,楊彪有不同意見。“開拓眼界自然是好事,卻非急務,眼下難道不應該先著眼于內嗎?”

    張纮笑了笑。“文先兄,若天下不安,你想獨善其身,能行嗎?”

    “是啊,所以我覺得應該先安天下,不要急著出海。”

    孫策和張纮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袁權也笑了,解釋道:“姑父,你說的天下和張長史說的天下不是一回事。他說的天下包括海外之國,你說的天下只是大漢。”

    楊彪有點尷尬。這些天他也看了一些文章,了解了不少以前不清楚的事,但他考慮問題還是習慣性的著眼于中原,對海外諸國沒什么感覺。“慚愧,學識不足,貽笑大方。不過,海外雖有國,也不過是一些蠻夷小國,能對大漢有多少影響?”

    張纮搖搖頭。“文先兄,海外是有不少小國,但大國也不少,不可等閑視之。譬若西域之西,便有貴霜、安息,安息之西,更有大秦,其國以海為內湖,其大不亞于大漢。在大秦之前,又有希臘之國,其君主曾遠征萬里,到達蔥嶺以西。若非蔥嶺阻擋,說不定他就會一路東進,與我華夏交兵了。”

    楊彪驚駭不已。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他肯定不信,可是從張纮嘴里說出來,他不能不信。

    “若說影響,最近的事就有一件。文先兄還記得靈帝朝的幾次大疫嗎?”

    楊彪神情一凜。“怎么,這也和海外之國有關?”

    “不是海外之國,而是西域之國。經過南陽本草堂胡漢醫師的交流驗證,現在基本可以確定疫情是由西域來的使者引發的,從時間到癥狀,都能佐證這一點。如果當時能夠有所了解,對癥下藥,傷亡至少可以減少一半。文先兄,天下并非只有大漢,善惡也難以判斷,閉門自守、掩耳盜鈴是不行的,只能迎難而上,知己知彼,多做準備,以免意外之災。”

    楊彪震驚不已,一時無語。張纮喝了口水,給楊彪一個思考的時間,等他面色漸漸平靜下來,才接著說道:“出海風險大,將軍建木學堂,集結才智之士,研究海船,就是想盡可能的減小風險。但研發海船不是小事,無法一蹴而就,急不來。這兩年海船沒有出事,只是運氣,不代表將來就不會出事。一艘海船價值五六千金,貨物也相當,更有水手、商人數百,一旦傾覆,損失慘重。再者,有限的財力都流向海船,也不得于整體發展,萬一關中再發生去年那樣的旱災,將軍想支援都無能為力。”

    一提到朝廷,楊彪再次警惕起來。“將軍除了救災之外,似乎還有其他應該交付朝廷的東西吧?”

    孫策笑道:“姑父說得對,如果朝廷認定袁紹矯詔的事實,承認我擊敗他的功勞,我所領的五州當然要交納賦稅,這次來與姑父商量,賦稅也是議題之一。該不該交的事以后再說,我現在先要準備錢,我想交,也得有錢交,你說對吧?我總不能把欠的債交到朝廷,讓朝廷幫我還債。”

    楊彪語塞。袁夫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楊彪嘆了一口氣,知道這終究是個麻煩。孫策欠債是因為迎戰袁紹。要孫策交賦稅,朝廷首先要對對袁紹蓋棺論定,否則無從談起,他現在也只能置而不論。

    “那我能幫你什么?”

    “文先兄久經仕宦,不管是在朝廷還是在地方,政績斐然,是舉世皆知的能臣。與文先兄相比,我們都望塵莫及。是以,將軍想請文先兄襄助,共同與吳會世家商議這出海的計劃,借助文先兄的經驗,擬定一個切實可行,風險與利益均衡的部署,爭取早日還清債務,將來袁紹的問題解決,也能及時上繳賦稅,為朝廷分憂。文先兄,于公,你這是為朝廷,于私,你這是為將軍。公私兩便,你應該不會推辭吧?”

    楊彪聽了,有點無語。他是來和孫策談判的,孫策卻要他幫忙,這算怎么回事?不過張纮有理有據,讓他無法拒絕,答應也不對,不答應也不對,這可如何是好?袁夫人也看出了孫策的用意,轉頭看了袁權一眼,似笑非笑。袁權眨眨眼睛,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姑母,該你說話了。”

    袁夫人說道:“文先,長史說得對,這是公私兩便的事,你就幫伯符一回吧。”

    楊彪很勉強地點點頭。“那我就先去聽聽吧,也算是長長見識。這樣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參與。”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1波未平,1波又起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張纮一起陪楊彪吃了一頓飯。袁權親自下廚,飯菜不算豐盛,但做得很精致。孫策吃得很滿意,好幾個月沒吃袁權做的菜,他著實有些想了。比起袁權的手藝,尹姁、麋蘭終究略遜一籌,差那么點味道。

    張纮、郭嘉也吃得很滿意,連聲對袁權表示感謝。

    楊彪吃得不多。他心事重重,情緒低落,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孫策看在眼里,也沒說什么。吃完飯,他示意張纮、郭嘉先走,他要和楊彪單獨聊幾句。張纮、郭嘉會意,起身告辭。袁夫人也起身離席,袁權奉上兩杯茶后,也退到了后室,與袁夫人對面而坐,凝神細聽。

    孫策端起茶杯,向楊彪拱手致意。“楊公,我有幾句話想說,若有冒昧之處,還請楊公見諒。”

    楊彪看著孫策,默默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點點頭。內室的袁夫人和袁權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孫策稱楊彪為楊公,而不是之前一直所稱的姑父,表示他現在要談的是公事而不是私事。這正是楊彪苦苦等待的機會,但孫策會說些什么,誰也不知道。

    “楊公,你是希望我放棄兵權嗎?”

    楊彪端著茶杯,思索片刻。“我并不是希望你立刻放棄兵權,畢竟天下未定。將來天下太平了,再談此事不遲。”

    “好,就依楊公,這件事等天下太平再議。那么,你是希望我繳納五州的賦稅嗎?”

    “難道不應該嗎?”楊彪反問道。

    “楊公,我從來沒有說過不應該繳納賦稅。”孫策莞爾一笑:“我只是不清楚長安的朝廷究竟是誰的朝廷。郭異、賀純等人送到長安兩年多,袁紹也死了快半年了,朝廷如何判定,到現在也沒有結論,你說我這賦稅交過去,是交給了天子,還是交給了袁譚和他的黨羽?”

    “朝廷宣布袁紹及其黨羽的罪狀,將軍就繳納五州的賦稅,聽候朝廷的調遣嗎?”

    “原則上來說,是這樣的。當然,這只是前提條件,并不是所有的條件。我可以繳納,但繳納多少,怎么繳納,還需要再議。”孫策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楊公有所不知,雖然荊州、豫州恢復得不錯,揚州發展得也算順利,但青州、徐州損失嚴重,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支援,真要算下來,我能繳納多少賦銳真說不準,說不定還要朝廷再撥點款給我。”

    “將軍這么說,是搪塞我嗎?”

    “楊公,最多兩個月,各州上計結果就會出來,你做過司徒,這些上計結果瞞不過你,我是不是搪塞你,你一看便知。就算楊公不肯看,只要朝廷公布袁紹的罪狀,我也會將這些上計結果送到長安。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當真?”

    “千真萬確。”

    “如果有贏余,你會向朝廷繳納賦稅?”

    “當然。”

    楊彪臉色稍緩,放下茶杯,向孫策欠身施禮。“剛才言語唐突,還請將軍海涵。”

    “不敢。”孫策欠身還禮。

    內室的袁夫人聽得分明,狐疑地看著袁權,袁權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孫策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不過她也明白,就算孫策說到做到,朝廷要想拿到這五州的賦稅也不容易,首先要朝廷宣布袁紹是叛逆這件事就真難萬難。孫策這么說,更像是給楊彪一個面子,好讓他向朝廷交差。

    “楊公,我還有一個問題。”

    “將軍請說。”

    “你對現在的朝政滿意嗎?”

    楊彪露出疑惑之色。“將軍究竟想說什么?”

    “大漢四百年,制度多變,僅以楊公擔任過的司徒而言,本由漢初的丞相演變而來,由丞相而大司徒,由大司徒而司徒,至于職權變化,楊公想必比我更清楚,你對現在這個結果滿意嗎?”

    楊彪眉心微蹙,沉吟不語。大漢四百年,君權越來越強,相權越來越弱,這是有識之士都憂心忡忡的事,但他們無力改變。他對這個結果當然不滿意,但他不能對孫策表達內心的看法,只能沉默以對。

    “楊公,我覺得這是一條不歸路。”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天子畢竟不是圣人,不可能以一人治天下,不用士大夫而用外戚,甚至用閹豎,這簡直是荒唐,國事焉能不壞?我想逆轉這種趨勢,復漢初制度,你覺得可能嗎?”

    楊彪抬起頭,詫異地打量著孫策,沉吟半晌才道:“將軍是想上書朝廷,恢復漢初的三公制度?”

    “是的,不僅如此,我還想做很多事。”孫策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淺笑。“若楊公不要笑我年少無知,我很想和楊公一一請教。說句實在話,我身邊人才不少,但是像楊公這樣兼具學識和施政經驗的大臣還真是一個都沒有。黃子琰庶幾近乎,但為人過于偏激,又是袁紹舊黨,我不是很放心他。”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即使是楊彪,聽了孫策這句話也有些陶然。這也是實情,孫策身邊人才不少,但大多欠缺施政經驗,即使是張纮、虞翻這兩個長史之前都沒有仕宦經驗,更別說是司徒這樣的高官了。孫策這次來請他幫忙協調吳會世家籌資造船的事便是證明。不過楊彪沒敢多問,僅孫策剛說的恢復漢初三公制度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再說下去,不知道他還會說出什么樣的建議來。

    “將軍年少有為,縱有不足,也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若你能佐天子平定天下,上承天子詔命,下應民心,何事不可成?”

    孫策反問道:“如果天子不支持我呢?那我是行廢立之事,還是俯首聽命,坐視天子亂政?”

    “……”楊彪顧左右而他。“來人,換點熱水來,茶涼了。”

    孫策欠身。“不用換茶了。天色不早,楊公想必也累了,我就不耽誤楊公休息了。我還有事,告辭。”

    楊彪求之不得。他實在不敢再和孫策聊下去了,誰知道孫策還會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來。孫策起身告辭,袁權送他出門,兩人出了小院,孫策握著袁權的手,沿著小徑慢慢向前走。明月東升,照在他們的臉上,看起來有些朦朧。

    “你說姑父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個好覺?”

    袁權含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還真是不饒人。”

    “你這么說可就沒良心了。”孫策很委屈。“我是真心希望他能以天下為重,助我一臂之力。”

    “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不過凡事不能急,要慢慢來。姑父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他會明白的,只是你不要催逼得太緊,要給他一點時間。”

    “我可以給他時間,但他也要給我們時間啊。”孫策抱怨道:“你什么時候能搬到營里去?”

    袁權瞅了孫策一眼,抿嘴而笑。“你身邊有阿姁、阿蘭,還有個白玉美人,如今又多了阿宛,還缺我?”

    “這不一樣。”孫策停住腳步,撅起嘴,湊到袁權面前。“親一個。”

    “去去去!”袁權紅著臉,將孫策推開。

    “來嘛,來嘛。”

    “不行不行。”袁權心虛地看看四周,雙手按在孫策的胸膛上,感受著孫策強有力的心動,她的身體也有些軟。“明天,明天我安頓好姑父、姑母就回去。”

    孫策嘆了一口氣。“要不我撒個謊,隨便答應你姑父一點什么,讓他趕緊走吧。”

    袁權忍著笑。“那行啊,你答應他吧。”

    孫策一本正經地想了想。“你說我答應他什么好,和天子聯姻怎么樣?”

    袁權愣了一下,抬起頭看了孫策一眼,欲言又止,又低下了頭。

    孫策咧嘴一笑。“你姑父會滿意我這個答案嗎?”

    袁權吁了一口氣。“我想他會答應的,這大概也是眼前朝廷唯一的機會。”

    “那你呢?”

    “我?”袁權沉吟良久,苦笑道:“我能說什么呢?”

    聽著袁權語氣不對,孫策轉頭看了袁權一眼,見她低著頭,情緒低落,不禁有些后悔。這個玩笑開大了,觸及了袁權的心病。他回頭看了看,向跟在后面的袁權侍女招了招手,叫到跟前,讓她回去侍候袁夫人,對袁夫人說袁權有點事,晚點回去。袁權想要阻止,卻被孫策打斷了,安排侍女回轉后,孫策拉著袁權往前走,越走越快。

    “你要干什么?”袁權被孫策拉著一路小跑,氣喘吁吁。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孫策回頭睨了袁權一眼,嘴角微挑,眉梢輕揚。

    “我……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袁權嘴上說著,臉卻紅了起來。

    “你當然不是蛔蟲,蛔蟲那么惡心,怎么能和你相比。”孫策哈哈一笑,拉著袁權來到坡下,讓郭武牽來坐騎,自己先上了馬,又將袁權拽上馬背,橫坐在身前。“走,我們去游湖賞月。”

    “天氣這么冷,游什么湖啊。”袁權抱怨著,卻沒有下馬的意思,只是抱緊了雙臂。孫策扯過大氅,將她包了起來,讓她靠在胸前,雙手環抱著她的腰,嘴湊在袁權耳邊,低聲說道:“這樣還冷嗎?”

    “冷倒是不冷了,可是你要帶我去哪兒啊?”耳朵被孫策吐出的氣息吹得癢癢的,袁權心慌意亂,面赤如火。“被人看見多不好。”

    孫策輕聲笑道:“那我帶你去一個沒人看見的地方。”
第一千六百四十七章 義與利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夜晚的太湖格外寧靜,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初升的明月在水面上投下倒影,水天一色,雙月爭輝。

    “和葛陂真像。”

    “比葛陂還好。”孫策摟著袁權的纖腰,信馬由韁,慢慢地往前走。“你選個地方,明年開春,在這兒造一座一模一樣的水榭,你們都住在這兒。”

    袁權幽幽地說道:“如果都住在這兒,和葛陂一模一樣可不夠,至少要大一倍才行。”

    孫策笑道:“你別忘了,白玉美人可是你勸我納的,現在說酸話可沒意思。”

    “我后悔了不行么?我原本以為自己不會介意的,可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袁權嘆了一口氣。“我高估了我的德行。”

    孫策嘿嘿笑了兩聲。“后悔也遲了。”他摟緊了袁權,又道:“你以后別離開我,天天跟著我,我就沒心思想別的了。”

    袁權也笑了。“跟著你又有什么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希望你能問鼎天下,又怎么能因為我的一己之私橫加干涉。再說了,已經有了六人,再加六人又有什么區別?我可不想被人恨。千夫所指,無病而死,女子的詛咒更加陰毒,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孫策哈哈大笑。“沒想到你還怕這個。”

    “你不怕?”

    孫策想了想。“我不怕。我如果怕,就不會有今天。一個寒門武夫能走到這一步,不管我有多優秀,罵我的人絕不止一千,如果將來改朝換代,罵我的人估計會數以萬計。”他又笑了兩聲。“你去冀州,沒聽到人罵我嗎?我擊敗袁紹,不知道打破了多少人的美夢,他們不罵我?”

    “我雖然沒聽到,想來是有的。”袁權一聲嘆息,又輕輕拍拍孫策的手臂。“不過夸你的人更多,尤其是去年那場大疫的幸存者,他們恨不得為你建生祠了。”

    “你姑父怎么說?你信中說他看到《士論》大罵蔡琰,這次見面好像沒你說的那么嚴重嘛。”

    “所以說他并不是一個固執的人,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支持你的。”

    “你費了不少口舌吧?”

    “不用我費口舌,事實會說話。”袁權慢慢放松了身體,依偎在孫策胸前。

    ——

    馬超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侍從騎士,大步流星地進了門,穿過前院,來到中庭。

    馬騰正站在廊下看馬岱和馬休對練,馬云祿牽著小弟馬鐵的手站在一旁。見馬超進來,所有人都很驚訝,紛紛圍了過來。馬超趕到馬騰面前,施禮拜見,大聲說道:“阿翁,我回來了。”

    馬騰打量著馬超,滿意地點了點頭。幾年不見,馬超又長高了半頭,也更結實了,眉眼間多了幾分沉穩。“遇到麻煩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馬超笑了起來。他辭別孫策之后就趕到南陽,從南陽領了一千兩百套軍械,又親自押送到武關,交給徐庶本人,這才快馬加鞭趕回關中。這件事關系重大,他不敢交給任何人辦,只能自己來回趕路。在此之前,他都沒敢派人給馬騰送信。

    “阿翁,我和孫將軍做了一筆生意。”

    “什么生意?”聽到生意二字,馬騰立刻來了精神。

    “一千二百套騎兵軍械,五十套馬鎧。”

    “這么多?還有馬鎧?”馬騰又驚又喜。自從在韓遂營中看過甲騎訓練之后,他對南陽產的馬鎧就充滿了渴望。涼州也有馬鎧,但涼州的冶鐵技術太差,馬鎧很笨重,要想達到南陽馬鎧的防護效果,重量至少要增加三分之一。別小看這三分之一,對戰馬的速度和耐力都有不小的影響。

    “你答應了他什么條件?”馬云祿說道。

    “呃……”馬超滿臉堆笑。“妹子,我給你許了一門好親事。”

    馬云祿一臉嫌棄地看著馬超。“就知道沒這么便宜的事。你還真是會做生意,連妹妹都肯賣。”

    “云祿!”馬騰喝住馬云祿。“這些軍械對我們馬家很重要,你兄長也是不得已。再說了,孫伯符少年英雄,你能嫁給他,雖說是妾,卻也不差。”

    馬云祿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馬超連忙叫住她。“阿翁,你誤會了,不是嫁給孫將軍為妾,而是嫁給令明為妻。我馬家的女兒怎么能做妾,這要是傳到韓叔的耳中,豈不是被韓叔笑話。”

    “令明?”馬騰沉下了臉。“究竟怎么回事?”

    馬超不敢怠慢,連忙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他在路上就想好了說辭,現在說起來倒也是有理有握。讓龐德留下,是為了保持和孫策的聯系。閻行留在孫策麾下,如今已經駐守洛陽,如果不把龐德留下,孫策以后必然會和韓遂更親近。將馬云祿嫁給龐德也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一方面是不忍心讓馬云祿做妾,另一方面是為了籠絡龐德,否則龐德可能就真成了孫策的人了。如此一來,龐德成了馬家的女婿,身份足以和閻行相當,足以證明馬家的誠意。

    馬超一通解釋,不由得馬騰不信,就連馬云祿都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幾分道理。馬騰轉怒為喜,覺得馬超到孫策麾下幾年,不僅鍛煉了武藝,帶回來大量的軍械,就連智謀都有明顯的提升,這個安排考慮得非常周到,既維護了與韓遂的平衡,又不會讓韓遂感受到威脅。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送馬云祿出嫁,并籌集五百匹上等戰馬做嫁妝,到武關換回軍械。戰馬是現成的,馬騰營里就有備用的,但上等戰馬沒有這么多,要緊急派人去涼州購買。好在馬超和孫策還有另一項交易,有置換下來的軍械在手,不愁那些羌人首領不肯賣馬。

    馬超趁熱打鐵,將去武都、隴西的計劃說了一遍,馬騰聽完,非常滿意,越發覺得馬超有見識。涼州雖大,能讓馬家立足的地方卻非常有限,武都、隴西算是不錯的選擇。僅此一項便足以證明馬超的謀略大有進步。馬超歸來,他以后終于可以和韓遂比肩了,不用再什么事都聽韓遂的。

    即便如此,馬騰還是不敢輕視韓遂的意見,隨即帶著馬超去拜訪韓遂。韓遂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對馬超的計劃大加贊賞,并答應機會合適的時候推薦馬超出任隴西或武都太守。

    馬騰隨即帶著馬超請見天子,向天子通報情況,那么多上等戰馬出關必須得到朝廷的許可。

    ——

    天子坐在殿上,聽了郎官的匯報,看向劉曄。劉曄會意,立刻把相關情況匯報了一遍。他已經收到了相關的消息,知道馬超離開了南陽,押著幾十車軍械趕往武關,他的親衛將龐德頂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孫策的義從騎將。

    “這么說,馬超雖然回來了,但馬騰與孫策的聯系并沒有切斷?”

    “不僅不會切斷,反而會更強。”劉曄很平靜。“陛下不必憂心,他們之間不過是利益而已,利盡而交斷。且馬超驍勇,隨孫策征戰多時,對孫策的戰法最為熟悉不過,將來西征時可有,陛下宜籠絡之。”

    天子吁了一口悶氣,苦笑道:“子揚,朕將來平定涼州,這涼州也是涼州人的涼州,不是朕的涼州。”

    “陛下所言甚是,豈止涼州,就連天下都如此。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并非陛下一人的天下。唯有君臣共力,各盡其職,才能中興大漢。陛下西征,決生死于瞬息之間,不倚仗馬超這樣的驍勇之輩,還能倚仗誰?孫策待馬超不薄,馬超還愿意回關中,便是難得。陛下不宜苛責。”

    天子眼皮一挑,打量了劉曄一眼,有些意外。劉曄今天的辭鋒很尖銳。他歪了歪嘴,輕聲笑道:“子揚覺得朕平時對臣下苛責嗎?”

    劉曄離席再拜。“臣失言,死罪死罪。陛下,臣并非說陛下對臣下苛責,而是想提醒陛下一點,涼州是邊鄙之地,民風質樸,文化不足,像皇甫太尉這樣的畢竟是少數,一言不合便刀劍相見者比比皆是。陛下與他們相處不能學光武帝,而應該學高皇帝,否則便有圓鑿方枘之弊,無端增加危險。”

    天子若有所思。“子揚提醒得有理,倒是朕誤會了。那你說說,朕該如何籠絡馬超?”

    “先召見他們父子,溫言相慰,多問其功績……”

    劉曄仔細解說了一番,天子很認真的聽了,這才派人請馬騰、馬超父子入殿。時間不長,馬騰、馬超進了殿,拱手急趨。馬騰很自如,馬超看起來有些生澀,腳下步伐不夠穩,一不留神就會趕上馬騰,發現后又連忙放慢腳步,看起來有些窘迫。

    天子微微一笑,等馬騰、馬超行完禮,和聲道:“二位愛卿平身。”

    “唯!”馬騰朗聲應道。

    “喏……唯!”馬超鬧了個大紅臉,連忙叩頭請罪。

    天子笑了,擺擺手,示意馬超不要拘謹。他盯著馬超仔細看了一會,笑道:“早就聽人說卿相貌堂堂,武藝出眾,是不亞于鎮北將軍孫策、鎮南將軍周瑜的少年英雄,今天一見,傳言不虛。”

    馬超有些尷尬,天子拿他和孫策、周瑜相提并論,他壓力很大,同時又有一些不服。年齡一般大,武藝也不差,憑什么他們一個是鎮南將軍,一個是鎮北將軍,又都封了侯,我卻只能為孫策做義從騎將?

    天子將馬超的尷尬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卿努力,將來封侯拜將,必不使卿愧對他們。”

    馬超喜出望外,躬身拜謝。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長安居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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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賜座,與馬騰寒喧了幾句后便和馬超攀談起來。先是問他武藝,馬超開始還有些謙虛,自承武藝不精,后來說著說著就得意起來,大講特講自己幾次隨孫策出戰立功的事跡,講述時有意無意的夸大了自己的戰功,給人一種若非有他,孫策絕不會有今天的感覺。

    天子辨不清真偽,但他對馬超的夸夸其談有些反感,只不過他沒有表現在臉上,反而適時夸獎了馬超幾句,最后又饒有興趣的問了一句:“久聞鎮北將軍武藝超群,天下無雙,人以霸王項羽目之。卿與之相較,如何?”

    馬超難得的猶豫了一下,拱手道:“回稟陛下,鎮北將軍天賦過人,又勤學苦練,還從易學中悟出了陰陽之道,的確是難得的奇才。他步騎皆難,步戰的確稱得上天下無雙,騎戰也足以躋身一流。臣與之相較各有千秋,論步戰,鎮北將軍當世無對。論騎戰,臣以熟練略勝一籌。”他微微一笑。“當然,這并非鎮北將軍不能,只是他生于東南,又軍務纏身,不能像臣一樣日日練習而已。”

    天子深表同意。“這騎射的確需要天賦,西北人就是比中原人更強一些。卿如此,溫侯亦如此。”

    聽到呂布的名字,馬超有些不爽。他已經聽馬騰說了,呂布將女兒獻給天子,天子對他非常器重,拜為執金吾,增邑,有意用他來壓制馬騰和韓遂。馬騰這么急著叫他回來,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陛下,恕罪冒昧。騎射已是屠龍之技,當不得大用矣,突擊才是騎兵的破敵長技。”

    天子很驚訝,身休微微前傾。“卿何出此言?突擊雖是破敵長技,騎射難道就不重要?”

    “陛下,騎射當然重要,但時隨境遷,在戰場上的作用將逐步讓步于突擊。何也?騎射難以掌握,非從小練習不可。自古及今,善騎射者不是草原上的蠻胡就是邊郡子弟,人數有限,能集結萬騎就非常難得。突擊則不同,持矛而沖,對騎士的要求低于騎射,訓練時間也短,快則兩三年,慢則三五年就能成軍,只要戰馬足夠,組建數萬大軍也不足為奇。此其一也。騎弓弱,射不及六七十步,臨陣不過三發,能開三石之弓者寥寥可數,只可為軍中狙擊之士,難以成軍。且戰馬奔馳之間,縱使射中對手,也很難保證命中要害,殺傷有限,萬一對方甲胄齊全,箭矢于其如蚊蠅爾,不足道。突擊則不然,長矛中體,非死即殘,殺傷效率相去甚遠。這種戰術演變自霍嫖姚破匈奴起便是我漢軍制勝戰法,只不過本朝兵制變更,騎兵倚重邊郡子弟和胡越,這才因循守舊,使騎射綿延至今。”

    馬超侃侃而談,細細分析了騎射與突擊的利弊,天子和劉曄聽了,覺得有理,大受啟發。就連馬騰都覺得有理,看向馬超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欣賞。他久經戰陣,對這兩種戰術的差異并不陌生,卻無法說得這么清晰。由此可見,馬超帶回來的不僅是一千二百套軍械和馬鎧,更有謀略、見識的全面提升。

    馬超臉上有些發燙。這兩種戰術的優劣是閻行總結出來的,后來又經過孫策等人探討成文,他不過是掠人之美。

    天子對馬超更加欣賞,隨即任命馬超為駙馬都尉。駙馬都尉是天子出行的隨從,算是天子親信,秩比二千石,是一個顯貴之職。馬騰非常滿意,命馬超謝恩。天子隨即又問起馬超的婚事。得知馬超尚未婚配,天子有意從宗室中挑一個與之聯姻,詢問馬騰的意見。馬騰卻不敢輕易答應,推說回去考慮一下。天子也沒有多問,又鼓勵了幾句。

    馬騰隨即說明了將送女兒馬云祿去完婚的事,著重說明五百匹戰馬是嫁妝,并非與孫策的交易。天子早就知道龐德留在孫策身邊,估計馬騰父子不會和孫策割斷聯系,卻沒想到馬騰會將女兒嫁給龐德,這分明是與韓遂的女兒嫁給閻行做對比。他知道自己攔不住,只能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辭別天子,出了宮,馬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洋洋得意。“阿翁,我應對得還算得體嗎?”

    馬騰翻身上了馬,輕馬前行,沉吟片刻。“孟起,你覺得天子的提議如何?”

    “我覺得可以。”馬超有些惋惜的撓撓頭。“阿翁,天子是個英主,你為什么沒考慮過將云祿嫁給天子,豈不比呂小環那匈奴女更勝一籌?”

    馬騰轉頭看了馬超一眼,冷笑一聲:“剛夸了你幾句,你就開始忘乎所以了。云祿若是嫁給天子,韓文約那邊如何解釋?就連你的婚事我都要和他商量呢。孟起啊,你千萬別忘了,我們父子出身寒微,在長安固然不容易,到了涼州也不容易。若不與韓文約共進退,遲早連骨頭都被人吞了。”

    馬超想起自己的長遠規劃,凜然驚醒,連忙躬身領命。

    ——

    呂小環策馬沖到執金吾官廨門前,猛地勒住馬韁,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抬起,凌空虛踏。呂小環飛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聞聲迎出來的衛士,沖進了大門。

    呂布正坐在堂上飲酒觀舞,聽到外面馬嘶聲,正準備發怒,見呂小環沖了進來,頓時轉怒為喜。

    “小環,你怎么來了?”

    “氣死我了。”呂小環怒氣沖沖,伸手就去拽呂布。“阿翁,你跟我走。”

    “誰欺負你了?”呂布也怒了,推杯而起,跟著呂小環就往外走。“告訴阿翁,阿翁幫你出氣。還真是反了,如今還有人敢欺負你?你快說,究竟是誰?”

    呂小環跺足道:“阿翁,不是欺負我,是鄙視你。”

    “鄙視我?”呂布有些氣弱,停住腳步,摸了摸頜下的短須。“又是哪個酸丁又背后說我?唉,說就說吧,他們是嫉妒我呢,不用理他們。”

    “不是酸丁,是馬超,馬騰的兒子馬超。他說騎射是屠龍之技,還諷刺我們是匈奴人……”呂小環氣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將馬超回答天子的話大致說了一遍。當時她就在隔壁,聽馬超說騎射無足輕重時,她還能忍,畢竟她也清楚,除了在草原上,騎射能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說是過時的戰術也沒什么問題,等聽到馬超說這是霍去病破匈奴人的戰法時,她聽出了其中的意味,這分明是針對呂布和并州軍來的啊。

    在宮里這么久,她多少學會了一點讀書人說話的方式,聽話聽音,不僅要看他說了些什么,還要看他究竟想說什么。騎射,匈奴,這兩個詞連在一起,可不就是說呂布么?

    呂布大怒,但他不像呂小環一樣沖動。他畢竟不是呂小環,他要考慮的東西更多。他仔細詢問了馬超見天子的過程,得知天子封馬超為駙馬都尉,又有意從宗室中挑選女子與馬超聯姻,他沉吟了良久。

    “小環,你先回去,這件事不能魯莽。”

    呂小環不解。呂布把她拉回到堂上,又讓人重新布置酒食,耐心的勸道:“你是陛下的女人,凡事要為陛下考慮,有陛下才有你,才有我們呂家。你想破壞陛下的部署嗎?”

    呂小環翻翻眼睛,半懂不懂。呂布接著說道:“你想想,陛下為什么要這么籠絡馬超,還要和他聯姻?”

    “想要馬家支持?”

    “對啊。皇甫太尉去了潼關,這長安周邊的人馬就這么多,除了朝廷的幾千南北軍之外,就是我們并州軍和韓遂、馬騰的涼州軍。韓遂、馬騰原本都是董卓召來的,董卓死了,他們才迫不得已,投降朝廷。天子能相信他們嗎?可是不相信也沒辦法,總不能趕他們回涼州。并州軍兵力有限,萬一和韓遂、馬騰發生沖突,沒有必勝的把握。可是如果將馬騰拉到一邊來,只剩下韓遂,那情況就不同了。”

    呂小環眨著眼睛,依然不肯罷休。“那就這么忍了?”

    “你不要急,這口氣自然是要出的,卻不能讓人以為這是我們故意找他麻煩,畢竟他又沒說我是匈奴人。”呂布冷笑道:“他不是駙馬都尉么,將來有機會見面,我再讓他領教一下騎射這屠龍之技就是了。還有啊,小環,你現在是陛下的女人了,不能再這么隨便,一個人騎著馬在大街上跑,連個侍女都不帶,像什么樣子?你要有點皇后的樣子,要溫良恭儉讓……”

    呂布還沒說完,呂小環一躍而起,鄙視地看了呂布一眼。“阿翁,你瞅瞅你這樣子,啰嗦死了。陛下看見我的時候,我就是騎馬在上林苑行獵,我也永遠不會變成什么溫良……溫良……”

    呂布提醒道:“溫良恭儉讓。”

    “我就不讓!”呂小環一揚手。“誰想欺負我,我就要打回去,別指望我讓他。讓來讓去,將來遇到孫策的妹妹三將軍,我還要讓她不成?阿翁,不是我說你,你不要學那些酸丁,你也學不會,你忘了王允那老匹夫了嗎?你要學孫將軍,看看人家怎么對付這些酸丁的。”

    說完,呂小環揚長而去。呂布瞪著眼,張口結舌,半晌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這……這還是我女兒嗎?”

    一旁的魏續忍著笑。“將軍,小環還是小環,你卻不是你了。”

    呂布的臉陰了下來。
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比武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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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長,不得無禮。”魏氏從后面快步走了出來,掃視四周,詫異地問道:“小環呢?”

    “走了。”呂布瞪了魏續一眼,神情緩和了些,郁悶地嘆了口氣。

    魏氏皺起剛描好的黛眉。“這孩子,怎么還是這副急脾氣,回來了也不見我。”見呂布神情不悅,魏續又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她狐疑不已。“出什么事了?”

    呂布嚅了嚅嘴,拂袖而去。魏續有點尷尬,撓撓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魏氏聽完,責備道:“子長,不是我說你,你這做舅舅的可不能這么慣著她。小環現在不是在軍中,她現在是在宮里,什么也不懂,本來就容易惹事,你還這么寵著她,將來犯了忌,天子要廢了她,甚至要殺她,你還有幫她嗎?宮里的情況有多復雜,你清楚吧,你以為是九原城的王大戶那么簡單,沖進去就殺,殺完人放把火就跑?”

    魏續強笑了兩聲。“董卓不就這么干的么。”

    “董卓現在在哪兒呢?”魏氏沉下臉,厲聲喝道:“你希望奉先像董卓一樣被人族滅,爾等都死無葬身之地吧?將小環嫁給天子,不就是并州軍勢單力弱,要借助朝廷的威嚴和涼州軍抗衡么,得罪天子,對你們有什么好處?”

    魏續不敢再說,唯唯喏喏。魏氏很著急,想了想。“你去準備一輛車,我要去宮里求見,看看情況。”

    魏續連聲答應,轉身出去了。魏氏轉身去后堂,換了一身衣服,帶著兩個侍女出了門。魏續已經在門口候著,魏氏上了車,向皇宮駛去。到了宮門口,守門的郎官告訴魏氏,呂小環出宮之后還沒回去,不在宮里。至于去哪兒,他們也不清楚。

    魏氏頓時慌了,魏續也知道事情不妙,連忙趕回官廨,找呂布商量。

    ——

    馬超勒住了坐騎,轉身看著遠處。

    馬蹄聲急,一匹青灰色的駿馬飛奔而來,馬背上卻空蕩蕩的,看不到人影。馬騰和馬超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有些詫異,搞不清這是什么情況,誰家的馬驚了?走得近了些,才看到馬背上有人,只是身材比較小,兩條腿又緊緊夾著馬背,遠處看不清楚

    馬騰舉起馬鞭搖了搖,侍從騎士們紛紛靠邊,讓出一條道,同時保持警惕,以防意外。雖說是長安城外,對方又只有一人,但亂世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還是謹慎一點好。

    馬騰隨身侍從都是精銳,反應很快,那人奔到面前時,他們已經讓出半邊路。那人從他們身邊急馳而過,在經過馬騰、馬超身前時,原本伏在馬背的人突然坐起,揚起手中的弓就是一箭。

    箭矢破風,射向馬超的面門。

    饒是馬超早有防備,還是被嚇出一身冷汗。他來不及思索,身體往后一仰,左手拔出腰間的長刀,刀鋒上撩,在出鞘的那一瞬間劈斷了箭矢。箭雖然避過了,馬超卻因為用力過猛,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噗通”一聲落地,差點把屁股摔成兩半,痛得臉都變了形,頭上的武冠也摔歪了。

    “什么人?”馬家騎士大怒,策馬追了過去,長刀出鞘,一片寒光閃爍,殺氣騰騰。

    那人策馬越過馬騰一行的隊伍,在前面勒住坐騎,轉過頭來,脆聲喝道:“馬超,我就是你說的匈奴女呂小環。你不是說騎射不如突擊嗎?你用矛,我用弓,決一生死。”

    聽到女子的聲音,馬騰已經明白了一半,再聽到呂小環三字,他不由得一聲輕嘆。馬超在為天子解說的時候,他就知道馬超的用意,只是當著天子的面無法提醒。現在麻煩果然來了,呂小環居然追了上來,而且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是一箭,險些要了馬超的性命。

    “哪來的豎子……”馬超一躍而起,扶正頭上的武冠,破口大罵,話剛出口,這才看清呂小環的面目,不由得愣了一下。“女子?”

    “女子也能要你命。”呂小環舉起手中的弓,搭上一枝箭,對準馬超。“敢應戰否?”

    馬超下意識地向后退,躲在戰馬的后面,氣急敗壞的罵道:“你這瘋女人究竟是誰?我與你有仇還是有恨?”

    “她是溫侯的女兒,也是陛下的女人。”馬騰沒好氣的喝了一聲,踢馬上前,拱手陪笑。“呂貴人,這是什么意思?小兒剛回長安,應該沒機會得罪貴人吧。”

    “老將軍請讓在一旁,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你家這位少年英雄的。他不是說騎射是屠龍之技,突擊才是正道嗎?我想和他驗證一下,看看是他的突擊高明,還是我的騎射有用。”

    馬騰陪笑道:“貴人說笑了。小兒一時失言,得罪了貴人,向貴人陪罪便是,哪能和貴人比武。這萬一要是傷了……”

    呂小環不理馬騰,喝道:“馬超,虧你堂堂男兒,就只能躲在父輩身后嗎?出來!決一死戰。”

    馬超大怒,撿起刀,沖到坐騎前,手按在馬背上,正準備跳上馬背,馬騰厲聲喝道:“豎子,還不向貴人陪罪!”說著,抬起就是一馬鞭,抽在馬超手背上。馬超吃痛,連忙松手,一看手背被抽出一條血印,迅速腫起,疼痛鉆心,頓時急了。

    “父親!”

    馬騰雙目圓睜。“你想害死馬家嗎?”

    馬超的臉抽搐了兩下,這才反應過來。呂小環是天子的女人,他被她傷了甚至殺了,馬騰也不能怎樣。他要是傷了呂小環,會惹來大麻煩,甚至連剛到手的駙馬都尉都會丟了。更重要的是呂小環是個女子,不管勝負都無法證明他的勇武,只會讓他成為笑柄。

    不管他愿不愿意,這口惡氣只能咽了。他忍氣吞聲,拱拱手。“馬超失言,得罪貴人,還請貴人恕罪。”

    見馬超不肯應戰,又主動陪罪,呂小環也不糾纏,收起弓箭,撥轉馬頭,唾了一口唾沫,疾急而去。唾沫不偏不倚,正落在馬超腳前,馬超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唾跡,眼角青筋抽動,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馬騰看得分明,跳下馬,走到馬超身邊,抬手按在馬超肩上,輕輕嘆了一口氣。

    “孟起,這里是長安。”

    馬超一言不發,拂落馬騰的手,翻身上馬,猛踢馬腹,坐騎飛奔而去,留下滾滾煙塵。

    ——

    呂小環剛進長安城,就遇到了追來的呂布、魏續等人。見呂小環毫發無傷,呂布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去哪兒了?”

    呂小環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呂布追問了幾句,她也不理。呂布無奈,只得拉著呂小環先回官廨。就呂小環現在這情緒,他真不敢讓她回宮,又是弓又是箭的,萬一和天子一言不合,別說傷著天子,就算把弓舉起來都是大逆不道。

    他親手殺死了董卓,也親自經歷過無數白眼,知道在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眼里他們父女是如何的不值一提。既然坐擁五州,擁兵十余萬的孫策都不過是寒門武夫,沒有與他們并肩的資格,來自邊郡的他又有什么資格?如果不是機緣湊巧,大漢大廈將傾,呂小環別說成為貴人,就算想成為宮女都不可能。

    這是呂家改換門庭的好機會,是他幾十年打拼都沒能爭取到的機會,不能就這么毀了。

    呂布心事重重,回到官廨,他摟著呂小環的肩膀,把她帶到后堂。魏氏正在堂上抹眼淚,看到呂布父女進來,她連忙迎了上來,搶過呂小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細查看了一番,沒看到傷口,這才放了心。

    “小環,你究竟去哪兒了?”

    在母親面前,呂小環有些怯怯。“我……我找馬超比武去了。”

    “比武?”魏氏和呂布互相看了一眼,既有些意外,又覺得正常。不過隨即又有些擔心。呂小環進宮這么久,這脾氣可是一點也沒改啊。

    “傷著沒有?”

    “沒有,我射了他一箭,被他躲過了。”

    “他沒還手?”

    “他父親馬將軍攔住了。”呂小環推開魏氏,在臺階上坐下,雙手托著腮。“馬將軍一口一個貴人,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阿翁,阿媽……”

    魏氏眼睛一瞪。呂小環連忙改口。“阿母,是不是我成了貴人,以后就不能和人比武了?”

    魏氏在呂小環身邊坐下,摟著呂小環的頭,親了一下。“當然不能隨便和人比武。這兒是長安,不是九原,更不是草原上。別說你是貴人,就算你是普通人家的夫人也不能隨便與人動手。你看看長安城,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家的女子騎著馬,拿著弓,去和人拼命的?”

    “可是天子娶我,不就是想推行男女平等嗎?男子可以找人比武,我為什么不能?”

    魏氏語塞,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呂小環。天子為什么要娶呂小環,是為了像關東一樣提倡男女平等,還是為了重振尚武之風,又或者只是為了拉攏呂布,又或者是兼而有之,他們其實并不清楚。

    見呂小環情緒不高,呂布岔開了話題。“小環,馬超是怎么躲開你那一箭的,說來聽聽。”

    “我沒興趣。”

    “你怎么能沒興趣呢?你是女子,又是貴人,他不敢應戰。我如果挑戰,他還能不應戰嗎?你既然和他交過手,哪怕只是一合,告訴我,我也好有個準備。按你所說,你們離得應該很近,以你的箭術,他應該躲不過去才對。除非他有什么絕招,平時練得精熟,這時候想都不想用,一下子就使出來了,正好破了你的一箭。你把當時的情況告訴我,說不定我們就能把這一招學會了,將來也許就能救命。”

    呂小環眼睛亮了,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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