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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賢內助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周瑜回到樓船,剛到艙門前,小侍女墨香就打開了艙門,見是周瑜,俊俏的臉上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

  “將軍回來了。你餓不餓?我準備了夜宵。”

  “的確有點餓了。”周瑜拍拍肚子,笑道:“有勞墨香。”

  “不客氣,不客氣。”墨香咯咯地笑著,閃身出了去,輕盈得像一只小蝴蝶。

  周瑜進了艙,輕輕掩上門。艙里很溫暖,帶著淡淡的香氣。蔡琰靠在枕頭上,手里握著一卷書,笑盈盈地看著周瑜,見周瑜臉色不佳,連忙起身,接過周瑜的大氅。

  “怎么了?”

  周瑜伸手攬住蔡琰的腰肢,輕輕摟在懷中,嗅著蔡琰的發香,吁了一口氣。“沒事了。”

  蔡琰眼珠轉了轉。“益州方略沒通過?”

  “雖然有些變化,基本通過了。”周瑜接過蔡琰手中的大氅,掛在蘭锜上,又解下腰間的長劍。“昭姬,我想趁這段時間有空,讀點書,你幫幫我吧。”

  蔡琰眼神靈動,走到周瑜身邊,讓周瑜坐在床邊,她自己上了床,跪在周瑜身后,為他揉捏脖子、肩膀。“是不是有人說什么了?”

  “不是,我就是覺得讀書不夠多,有點跟不上他們的思路,眼界也不夠開闊。《鹽鐵論考釋》印行那么久,我還沒有通讀過。《論衡》在你書架上放了幾年,我也沒有認真讀過,一心只讀兵書,研究地理,滿以為專心用兵就行了,你勸我讀書,我也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是我太自負了。”

  蔡琰嘴角挑起一抹淺笑。“是誰這么大本事,居然能讓我的夫君如此沮喪?虞仲翔?”

  周瑜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伯符。”

  “伯符?”

  “嗯,他倒沒有說什么,只是我覺得追不上他的步伐。我本來以為拿下益州就能證明我自己的能力。可是你知道嗎,他已經在考慮十年之后的事。”

  “十年之后?”

  周瑜把孫策要讓蔡瑁出海尋金的事說了一遍,蔡琰靜靜地聽著,好一會兒都沒說話。艙門被推開,墨香端著夜宵走了進來,兩碗粥,兩碟小菜,散發著溫暖的香氣。墨香腰肢一扭,用""將艙門關上,笑道:“將軍,夫人,吃東西了。這可是我向尹夫人求來的方子,里面放了不少好東西,小火熬出來的。”

  周瑜接過墨香端過來的碗,聞了一下,連聲稱贊。“好香。”

  墨香咯咯地的笑了起來,一雙杏眼中全是星星。蔡琰也接過粥,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瞋了墨香一眼。墨香紅了臉,扭著身子站在一旁。周瑜將案端到床上,和蔡琰偏腿而坐,有滋有味的喝起粥來。一碗粥喝完,寒氣全消,臉色也紅潤起來。他吃得快,抹了嘴,凈了手,盤腿坐在一旁,拿起蔡琰放在一邊的書看了一眼,頓時覺得眼前有點暈。

  “這是什么文字,古怪得很。”

  “天竺的梵文。”蔡琰也喝完了粥,將碗交給墨香。“你知道為什么伯符讓我研習西域、天竺文字嗎?”

  周瑜微怔。“是……為了我?”

  “研習異域文字是一門艱辛的學問,從開始涉及到有所成就,非十年不能見效,這十年之內,我的研習所得都不太可能為外人所知,只有你可以及時了解。對我來說,這是一門學問。對你來說,這是了解西域、天竺的機會。將來對外征伐,你自然就是最佳人選。”

  周瑜倒吸一口冷氣,用力一拍額頭。“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開始也沒想到,但后來了解了一些天竺的地理,得知天竺在益州西南,地形與益州、荊州南部的叢林有幾分相似,我才有所領悟。我只是有些疑惑,是他早就知道這一點這才作此安排,還是巧合?不過有一點確鑿無疑,他對你的期望絕不僅僅是益州。公瑾,你今年才二十一歲,十年之后也不過而立之年,你有充足的時間建功立業,為什么要著急呢?”

  周瑜慚愧地笑了笑。“是啊,我確實有點急。”

  “你急什么?你看看身邊同齡人,伯符之外,誰的功業能超過你?還是說你就是想和他爭高下?”

  周瑜抬起頭,看著蔡琰,似笑非笑。“我不可以和他爭么?”

  “不可以。”蔡琰搖搖頭。“一來你們是君臣,臣與君爭高下,易生狂悖之心;二來你們是知己,知己之間更宜互相扶持,取長補短,而不應該互相爭鋒,爭則生妒,久必生隙;三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不能指望什么都比他強。你精通音律,他可曾在這方面下功夫,與你爭高低?”

  周瑜一聲輕嘆,伸手摟著蔡琰的肩膀。“你說得對,不過說得不全。”

  蔡琰吐吐舌頭。“請夫君指正。”

  “我再優秀,終究是人才。他不同,他是天才。”周瑜低下頭,在蔡琰額上親了一下。“即使再優秀的人才也不能和天才爭,否則就是自取其辱。荀公達能向虞仲翔俯首,我為什么不能向伯符俯首?”

  “荀公達向虞仲翔俯首?這是怎么回事,說來聽聽。”

  周瑜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最后感慨道:“虞仲翔文武兼備,五世傳易,這樣的人也要向伯符俯首,我又怎么能不自量力,欲與伯符比高下。昭姬,你以后要多提醒我,免得我想岔了,犯錯而不自知。”

  “人皆有迷時,即使是圣人也在所難免。你也不必過于自責,時時警醒就是了。”蔡琰沉吟片刻,起身下床,赤著腳,走到一旁的書架上,抽出一卷書,又快步回到床上。周瑜將她抱起,用被子蓋好。“什么書,這么急,非得自己去拿?”

  “虞仲翔注的《天下至道談》,伯符轉交的,我本來沒打算理那個狂徒,既然你都說他是天才了,我總不能讓天才的大作明珠蒙塵,看看他究竟都寫了些什么,說不定有所啟發。”蔡琰瞥了周瑜一眼,突然臉紅了。“我雖然不希望你和伯符爭高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見賢思齊,在養生術上多下點功夫。叢林中瘴氣多,如果正氣不充,邪氣入侵,會有身體有所傷害。叢林戰中短兵相接,變生肘腋是常有的事,對個人武藝也有很高的要求。”

  她抿了抿嘴唇,將被子拉高了些,擋住大半張臉,一雙妙目眨了眨。

  周瑜怦然心動,轉頭看向墨香。墨香心領神會,紅著臉,端起食案,轉身出艙,順手帶上了艙門。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可憐白發生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沐浴后荀彧披著頭發,穿著寬大的衣服,靠著憑幾,坐在窗下,午后的陽光透過琉璃窗照了進來,窗棱的影子落在他的臉,讓他的臉看起來像是被分成了好幾格,有明有暗。他緩緩移動了一下,將自己的一只眼睛落在陽光中,另一只眼睛落在陰影中。即使閉著眼睛,這種一明一暗的感覺也讓他生出幾分說不出的感覺。

  就像站在懸崖邊,一只腳懸空,只剩一只腳站在實地,山風呼嘯,他搖搖晃晃,在安全與危險之間來回搖擺,明知很危險,卻又欲罷不能。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唐夫人帶著兩個侍女走了過來。按著刀站在門口的鮑出躬身施禮,唐夫人抬手示意鮑出免禮,又指了指屋內。鮑出點點頭,低聲說道:“令君一個人在里面,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你下去休息一會兒吧。”唐夫人說道。

  鮑出臉上帶著恭敬的笑容,腳下卻一動不動。這時,屋里傳來荀彧的聲音。“文才,你去準備一下,戍時回宮。”

  “喏。”鮑出應了一聲,又向唐夫人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唐夫人示意兩個侍女站在外面,自己進了屋,看了一眼窗下閉著眼睛假寐的荀彧,嘴角露出微笑。她輕手輕腳地來到荀彧身邊,坐了下來,瞥了一眼案上的文書。

  “又有壞消息來了?”

  荀彧睜開眼睛,點點頭,隨即又笑了笑。“也不算太壞。孫策忙著恢復生產,整頓荊州世家,暫時沒有對關中用兵的計劃。如果能談得攏,我們還有幾年機會。”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這樣,讓人好擔心。”

  荀彧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卻又什么也沒說。“鐘元常真夠朋友,這么好的書房就送給我了,看來寫碑文真是一個不錯的生意。也許我也應該練練書法,將來歸隱還有一技謀生,不至于困頓。”

  唐夫人轉身看了看書房,嘴角露出苦笑。鐘繇的書房不大,但確實很舒服。這院子的主人原本應該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裝飾不算華麗,卻很考究,地板下面還鋪設了陶管,與廚房相通,廚房燒火時,熱氣沿著陶管流過,可以加熱地板,如果舍得花錢,灶上的火不熄,即使是寒冬臘月,穿單衣也不冷。當天氣暖和,陽光好的時候,坐在這琉璃窗下曬太陽,更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今天荀彧休沐,她讓奴仆燒了很多水供荀彧沐浴,順便加熱書房。荀彧沐浴完,坐在窗下曬太陽,等著頭發干,從中午一直坐到現在,是他難得的放松時刻,卻被這南陽來的消息掃了興。荀彧說得很輕松,但背后卻透著深深的無奈。還有幾年機會,幾年之后呢?他沒有說,卻說要練習書法,準備歸隱之后寫碑文謀生,自然意味著沒有機會了。

  “究竟是什么消息?”

  荀彧轉頭看向案上的文書,挑了挑下巴,示意唐夫人自己看。唐夫人卻不去取,轉身跪坐在荀彧身后,從頭上取下梳子,為荀彧梳理頭發。日已偏西,荀彧很快就要回宮了,她要將他的頭發扎好,讓他精神抖擻,光鮮整潔的去宮里。這樣的事原本可以由侍女來做,但唐夫人不讓別人插手,親力親為。

  “你說給我聽,我喜歡聽你說話。”

  “我在宮里說得太多了,回家想歇歇。”

  “宮里的話真真假假,勾心斗角,太累。現在是在家里,你不用那么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荀彧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好吧,我說給你聽。你知道么,最近荊州很熱鬧,首先是有兩樁婚事,一是周瑜迎娶蔡琰,一是龐統迎取張子夫,周瑜和龐統都是孫策的心腹,所以孫策從汝南趕到荊州參加婚禮。在此之間,他參加到了講武堂的畢業典禮,發表了一篇鴻論,提出一個三重境,后來蔡琰寫成一篇文章,叫《士論》。這篇文章很有意思,我念給你聽啊。”

  荀彧稍微回憶了一下,不緊不慢地念了起來。“士者,通古今,辨然否,志于道,任于事,為四民之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秉天地正氣……”

  唐夫人默不作聲,不緊不慢地梳著頭,眼神中卻流露出淡淡的哀傷。牛角梳滑過荀彧的頭發,刮下一團團的落發,她不動聲色的將落發握在手心,藏在袖子里。荀彧剛過而立之年,頭發原本烏黑濃密,幾年下來,他的頭發漸漸失去了光澤,每一次洗頭都會掉很多頭發,時不時的還會生出幾根白發。她每次見到白發都會拔去,但每次為荀彧梳頭都會發現新的白發,而且越來越多,拔不勝拔。

  “……以性論,才分文武,或文采斐然為文士,或勇冠三軍為武士。以命論,人有男女,或陽剛昂揚為男士,或溫婉賢良為女士。你聽這句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很開心?”

  唐夫人回過神來,順口應了一聲:“是啊,真的不錯。”

  “是的,真的不錯,天下女子看到這篇文章都會覺得開心。”荀彧笑了一聲:“你說這孫伯符究竟師從何人,這些奇怪的想法從何而生?他出身武夫,重提尚武之風,將武人納為武士還可以理解,振興工商,將工匠和商人列為士也勉強說得通,可是稱女子為士,與男子并列,這樣的想法簡直是聞所未聞。可是仔細想一想,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高明。想想他之前讓蔡琰主持幼稚園,讓黃月英、秦羅主持木學堂,原本以為只是少年意氣,任性妄為,現在才知道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哪里像是一個少年的想法,就算是謀國老臣也未必能提出這樣的建議……”

  聽了荀彧的評論,唐夫人這才知道荀彧剛才問她的問題是什么,不免心生后悔。可是仔細聽荀彧的口氣,似乎他并不為此生氣,反倒對這篇《士論》極為推崇。她靜下心來,聽荀彧解說,也覺得這個主意高明之至。天下人非男則女,女子的數量幾乎與男子相當,庶民就不說了,女子本來就和男子區別不大,種地、服役,男子能做的,她們幾乎都能做。反倒是權貴女子,衣食無憂,也能讀書識字,卻不能和男子一樣出仕為官,只能說些家常里短,爭寵生妒。如果讓她們也有機會做些,不知道要少多少是非。

  這么簡單的道理,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沒有想到,卻讓孫策這樣一個少年武夫先做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攔路虎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荀彧沒聽到唐夫人的反應,仰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出神,不禁笑了一聲。“想什么呢,后悔了?”

  唐夫人白了荀彧一眼,嗔道:“又胡說,我后悔什么?是你后悔了吧。”

  “如果你沒有來長安,留在潁川,也許現在就能被人稱為女士了。以你的聰明,唐家也不會……”荀彧忽然停住,沒有再說下去。唐夫人笑了一聲:“我在潁川也沒用,不是被他們逼著改嫁,就是被逼死。孫策不抓他們,我也會舉報他們。”

  荀彧苦笑。潁川世家響應荀衍和麹義,被孫策抓起來關在郡縣的牢獄里,報告已經送到朝廷,朝廷卻無法處理。說他們有罪,讓孫策殺人,這肯定是不行。說他們無罪,讓孫策放人,那肯定也不行。朝廷進退兩難,只能像處理郭異等人一樣先拖著。但潁川世家在朝中的人不能看著家人被關、家產被奪而無動于衷,他們不斷向天子施壓,要求朝廷出面處理這件事。因為負責聯絡的荀衍是荀彧的兄長,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找荀彧,要求他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唐夫人的父兄也在其中,但她從來沒有提過一句,雖然荀彧知道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樣絕情,她只是知道荀彧也沒有解決的辦法,說也無益,徒增煩惱。

  “別在意那些老朽,他們無路可去,除了嚷嚷兩句,翻不了天的。”

  “嚷嚷兩句,也讓人煩啊,何況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老朽。”荀彧一聲長嘆,連背文章的興致都沒有了。他閉上眼睛,仰著頭,嘴角掛著淺笑,看起來卻只有苦澀。唐夫人見了,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荀彧的難處。“你想效仿?”

  “嗯,關中人口不足,工坊缺少人手,無法正常運轉。如果能像南陽一樣讓女子進工坊做事,可以緩解人手不足的問題。況且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開,我們無法隱瞞,一旦那些百姓知道了南陽的情況,不知道多少人要離開,關中就真成了荒野了。可是……”

  荀彧咂了咂嘴,沒有往下再說。他越想越絕望。關中什么都缺,唯獨不缺守舊的大臣。雖然這些rén dà多手中無權,但他們的影響力還在。孫策勢大,朝廷需要袁譚來制衡孫策,不能問責袁紹、王允等人,讓這些人逃過了一劫,留下了隱患。尤其是孔融。

  孔融剛到長安不久,卻在長安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一來孔融是孔子后裔,身份與眾不同;二來孔融本人少年成名,三十年前還是一個兒童的時候就得到名士李膺的贊許,在士林中的名望無人可及。他從青州趕到長安來,無疑是人心思漢的強有力證明。他本人也的確對大漢忠心耿耿,與天子見面時痛哭流涕,如喪考妣,天子感激他的忠義,任命他為少府,有事常向他請教。孔融也直言不諱,每次都引經據典,為天子出謀劃策。

  不過他的博學很快就讓他成了麻煩。對長安的一切,他都看不慣,都要提出批評意見。偏偏他的學問又好,沒人能辯得過他,就連荀彧也無法說服他——作為新政的推行者,荀彧受到的批評最多,他已經成了孔融口中的始作俑者,而荀彧復雜的人際關系更是為孔融詬病。在他看來,荀彧就是偽君子,整個荀家都是投機者,荀彧到長安來就禍亂朝政的,根本談不上什么忠誠。荀彧無法辯駁,只能表示沉默,從此也對孔融敬而遠之。今天遲遲沒有回宮,潛意識里就有不想見到孔融的意思。

  “辦法其實還是有的。”唐夫人忽然笑道。

  “夫人有什么辦法?”

  “其實看重男女之別的人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多。普通百姓生計就困難,有幾家能讓女人閑在家里的?男人能做的,女rén dà多能做,女人能做的,男人未必做得了,所以普通百姓家里女人當家的并不少見,有些潑辣的女子是你想象不到的。從地域來說,邊郡又比內地看得開,我聽呂小環說,邊地女子放牧、種地,樣樣都干,哪能在乎什么男尊女卑,男外女內,胡人打來了,女人提刀上陣的數不勝數,所以真正在乎男女之別的就是那些老朽而已。”

  荀彧靜靜地聽著。

  “如今關中形勢艱難,人口不足,如果朝廷也像南陽一樣提倡男女平等,除了那些老朽之外,沒幾個人會反對。他們反對也沒關系,朝廷不是沒錢么,把他們的俸祿都停了,讓他們自己想辦法糊口。不想干的,想去哪兒隨他們的便,正好騰出官職來安排其他人。你覺得他們還有地方去嗎?一群廢物。”

  荀彧啞然失笑。“你接著說。”

  “陛下要西征,涼州士族的支持是關鍵,把那些老朽趕走,正好征辟一些涼州籍的士族任職。涼州人的男女之別沒那么嚴重,再加上官職yòu huò,他們很容易接受這種想法。如果能從涼州挑幾個才能出眾的女子任職,甚至挑幾個才德與容貌兼備的女子入宮,對陛下搶占涼州也有幫助。我覺得,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和羌人、鮮卑人談判,只要他們愿意支持陛下,就可以和他們和親,可以把公主嫁到各個部落做夫人,陛下也可以迎娶各族的女子。那么多宗室齊聚長安,挑幾個女子封為公主,與各族和親,又不是什么難事,陛下身邊也有了女人,子嗣也不用擔心了。”

  荀彧睜開了眼睛。“那要是陛下與胡女生了孩子,將來繼位,大漢皇帝豈不成了胡種?”

  “你啊……”唐夫人為荀彧挽好頭發,點點荀彧的鼻子。“神農氏姓什么?姓姜啊。什么是姜?羌女為姜,神農氏就是羌人。”

  荀彧坐直了身子,眉頭緊皺。“誰說的?這不是誹謗圣人嘛。”

  唐夫人笑了。“好吧,我們不說羌人。那你說,荊州人是不是蠻夷,揚州人是不是蠻夷?荊州是荊蠻,揚州是百越,他們都是蠻夷吧?交州人就更不用說了。真要往上數啊,在孔圣人那個時候,如今的大漢十三州至少有一半是蠻夷,難道現在要把他們都趕出去?”

  荀彧無言以對,斜睨著唐夫人,哭笑不得。“夫人最近談鋒甚健,學問大漲啊。不知道最近都遇到了什么高人,讀了哪些書,能不能讓我也漲漲見識?”

  “書有很多,南陽郡學的文章我收了七八十篇,你想看,可以讓你帶回宮去慢慢看。不過,你要留下來吃晚飯,明天早上再進宮。”唐夫人揚揚眉,臉上泛起羞紅。“你還有事沒做呢。”

  荀彧恍然大悟,拍拍額頭,笑著搖搖手。“是我忘了。不過我今天必須回宮,情況緊急,要盡快讓聯上知道,商量對策。你看,我馬上就要走了……”

  “那就別說那么多廢話,浪費時間了。”唐夫人提起衣擺,跨坐在荀彧腿上,雙手抱著荀彧的臉,媚眼如絲。“我得了一本奇書,想和你一起探討一下,你說可好?”

  荀彧哭笑不得。“夫人,什么樣的書……”

  唐夫人靠了過來,用火熱的唇將荀彧的嘴堵住,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個書名。

  ——

  尚書臺。

  天子腳下生風,快步走入,當值的尚書衛覬等人連忙起身施禮。天子四下看了看。“令君還沒來?”

  衛覬說道:“回稟陛下,令君還沒來,要不要派人去請一下?”

  天子皺著眉,沉吟片刻。“算了,令君做事一向穩妥,既然未來,必然是有事耽擱了,催也沒用。”說完,轉身欲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字仲道?”

  “正是,舍弟仲道,不過已經亡故數年,無緣得見天顏。”

  天子點了點頭。“能有陳留蔡氏結婚姻,河東衛氏必有過人之處。你的書法精妙、文采風流,令弟想必也是俊秀,可惜天不假年。河東衛氏名門之后,詩書傳家,除了你們兄弟之外,還有什么人才可以引薦給朕的,可以擬個名冊來。”

  “唯!”衛覬大喜過望,連忙躬身致謝。天子點點頭,又對其他尚書說道:“你們也一樣,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但有人才,不必拘于門戶、年資,朕必酌情擢用。”

  “唯!陛下英明,臣等恭領圣意。”尚書們紛紛行禮,感激涕零。

  天子點點頭,轉身出門,剛下臺階,便看到荀彧從遠處走來,腳下生風。身后跟著兩個侍衛,手里各提著一個書箱。天子站定,嘴角微挑。荀彧看到天子站在門口,連忙趕上幾步,躬身行禮。天子笑道:“令君遲遲未歸,歸來又是滿面春風,是找到什么好書了嗎?”

  荀彧滿面通紅,神情窘迫。天子見狀,心中疑惑,吸了吸鼻子。“什么味?令君今天做了些什么,體香這么濃烈?”

  荀彧想起書房里的那一幕,無地自容。這是他有生以來做過的最荒唐的一件事,既有些心慌,卻又說不出的暢快,就像他早就想這么做卻一直不敢,今天終于邁出了這一步一樣。他來得匆忙,沒能再次沐浴清潔,現在被天子聞出有異,頓時心虛。“呃……來遲了,剛才跑得有點急。”

  “哦,是這樣啊。”天子皺了皺眉,沒有再問。“究竟是什么事?你以往可都是晚飯前回宮的,今天快到子時了,我到尚書臺來了幾次都沒見到你。”

  “陛下有事找我?”

  “你跟我來吧。”天子使了個眼色,示意荀彧跟著他走。荀彧連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后,離開尚書臺,向寢宮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天子抬起頭,眼神一掃,緊跟著的王越會意,放慢腳步,向后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走在前面的史阿也下意識的加快腳步,趕到前面去了。荀彧一看,知道天子有要緊話,連忙趕上半步,幾乎與天子并肩。

  “衛覬有個弟弟,是蔡邕女兒蔡琰的前夫?”

  “是的。”

  “蔡琰為什么離開了衛家,回了陳留?”

  “夫亡,無子。”

  “就這個原因?”

  “應該是。”荀彧問道:“陛下聽到了什么了嗎?”

  “這倒沒有,我就是覺得奇怪,以陳留蔡家的門戶,與河東衛氏結親也算是屈尊了,怎么合而復散。可惜了蔡邕父女這樣的大才,沒有為朝廷效力,卻為孫策鼓吹搖旗。令君,你可曾讀過蔡琰寫的《士論》?”

  “剛剛收到,下午讀了。”

  “如何?”

  荀彧沉默了片刻,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臣以為,震聾發聵。”

  天子回頭瞅了荀彧一眼,嘴角習慣性的揚起。他沒有說話,向前走了幾步,眼看著寢宮在望,他卻沒有繼續向前,而是上了一旁的秘書臺。屋內燈火通明,劉曄和孔融正在說話,見天子和荀彧走來,起身相迎。天子擺擺手,示意他們入座。天子坐了主席,孔融坐在上首,荀彧、劉曄坐在下首。一個秘書走了過來,在荀彧面前擺上一份剛剛抄錄好的文章,正是天子剛剛提及的《士論》。

  “我們沒有印書坊,只能抄錄了。不過關中很快就會出現這篇文章的印本。令君,人心惟危,百姓愚昧,不辨朱紫,我們不能不防。”

  天子說著,給荀彧使了一個眼色,又看了看孔融。荀彧會意。他剛才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天子現在說這樣的話分明是提醒他孔融持反對意見,而且非常強烈,否則天子不會三更半夜的等他來議事。《士論》傳到長安,孔融肯定會發表意見,而且他的意見肯定是禁止,絕不會是支持。

  荀彧沒吭聲,默默地坐著。天子見狀,轉身孔融。“少府年尊,德高望重,不如先說說意見?”

  “唯!”孔融當仁不讓,抗聲道:“臣以為,此文離經叛道,寡廉鮮恥,簡直是誨淫誨盜,一派胡言。臣知讀書以來,未見如此卑劣之文也。蔡伯喈一世英名必因此女而毀,遺臭青史。他就算花再多的精力,寫再多的文章,也無法掩蓋這篇文章帶來的恥辱。臣以為,當嚴禁此文,有敢讀者,以名教罪人視之……”

  荀彧忍不住笑了一聲,孔融大怒,橫眉冷目。“令君有何高見,不妨直言?”

  “高見不敢當。”荀彧收起笑容,躬身施禮。“敢問少府,你讀過此文了嗎?”

  “當然讀過。”孔融隨即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有失妥貼,連忙又說道:“我雖讀其文,卻不附其議,正當鳴鼓而攻之。”

  “這么說,少府將作雄文以聲討之?”

  “當然。”

  “那少府有沒有想過,南陽有印書坊,其文將以千萬計,數日間就能傳遍關中,有水井處則可見其文。少府準備派多少人抄寫文章,與其抗衡?彧為少府計,與其聲討,不如立刻作文,安排人抄寫千份,散至各郡縣鄉亭,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你……”孔融臉漲得通紅,卻無言以對。荀彧說得對,南陽的文章一到,很快就能傳遍整個關中,靠禁止是禁不住的,根本沒有那么多人手去查禁。要想打筆仗,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可是他寫文章容易,抄寫千遍卻不是一件易事。就算撥十個書吏給他抄寫,每人抄寫百篇,沒有幾天時間也是寫不完的。當然,時間緊、任務重只是困難,還不足以讓他生氣,讓他生氣的是荀彧的態度。看得出來,荀彧不僅反對他的看法,還有調侃他的意思。

  “依令君之見,又當如何?”

  荀彧招招手,站在外面的鮑出走了進來,將手里提著書箱放在荀彧面前。荀彧將書箱打開,取出一卷卷文章,起身在天子、孔融面前各擺了一些。天子展開一卷看了看,嘴角抽了抽,又取出一卷看了幾行,默默地放下了,咬著嘴唇,強忍著笑意。

  孔融打開一卷,剛看了幾句便變了顏色,又拿起一卷看了一點,將文章扔在地上,氣得臉色蒼白。“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令君今日遲遲未至,就是收集這些東西去了?”

  荀彧點點頭。“少府說得對,我也覺得這些文章荒誕不經,如果坐視不理,讓這些奇文怪論流毒關中,禍亂人心,后果不堪設想。只是學問有限,不敢置喙。少府家學淵源,博通經傳,一人能當萬眾,批駁這些文章的重任,非少府而其誰?禮樂之存亡,唯在少府。”

  孔融眉頭緊皺,瞅了荀彧片刻,又轉向劉曄。“這些文章流布關中,秘書臺可曾收到消息?”

  劉曄不動聲色。“秘書臺經費短缺,人手不足,只能專注于收集軍事、經濟情報,沒有余力關注這些街頭巷尾的流言非語。不過曄贊同荀令君的意見,這樣的重任非少府不能當,還請少府盡快作文批駁,莫使民心動搖。”

  孔融冷笑一聲:“那關中的民心輿情由誰負責?司隸校尉是誰,他是聾了還是瞎了?”

  “司隸校尉榮邵,少府應該有些印象,他當初入仕還是少府舉薦的。”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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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融譏誚的目光從荀彧、劉曄臉上掃過,冷笑一聲。他轉身向天子施了一禮。“臣有眼無珠,舉薦不明,不堪重任,請自免少府,閉門思過。”

  天子很為難,看向荀彧、劉曄。孔融雖然話多煩人,但他忠心可嘉,名聲又響,如果就此免職,對輿論不利,以后誰還愿意來長安?

  劉曄無動于衷。荀彧不慌不忙,笑瞇瞇地拱拱手。“陛下,臣冒昧。”

  天子打量著荀彧,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言者無罪,令君可直言。”

  “唯!臣以為,陛下任命文舉為少府,意在重名臣,獎忠貞,本無不可,但少府掌皇室財稅、諸監器作,乃繁復瑣碎之務,如今關中人口不足,賦稅銳減,陛下為此節衣縮食,諸監都用作公務,少府有名無實,不能盡文舉之才,非用人之道。”

  天子點點頭。他也對這個任命非常后悔。“令君所言甚是,朕見孔君欣喜,失之考慮了。”

  孔融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臣以為,存亡繼絕,君子之功。大漢存亡之際,不僅要重振尚武之風,整軍備戰,平定叛亂,更要匡正民心,使百姓知廉恥、明真偽,信朝廷。夫子云:足食、足兵、足信,食、兵可去,信不可去。如今人心惶惶,來去不定,正須文舉這般名臣碩儒鼓之吹之,使民信之。孫策武夫,尚知尊崇蔡伯喈,使其襄陽著史。袁譚小兒,亦知奉鄭康成以養名望,朝廷正朔所在,豈能無人相抗?臣以為,論德論才,唯文舉堪與匹敵。論年資,文舉正當不惑,更勝蔡伯喈、鄭康成一籌,若能委文舉以重任,偉業可成。”

  天子明白了,不禁松了一口氣。他轉身看向孔融。“少府以為如何?”

  孔融明白荀彧是嫌他煩,要讓他離開天子身邊。天子也有這樣的心思,只是不好意思說,要借荀彧之口。不過他不在乎,他覺得這件事非常重要,而且正如荀彧所說,沒有人能比他更合適做這件事了。這簡直就是宿命。春秋末世,禮崩樂壞,先人孔子整理六經,為華夏留下了道統。如今大漢日薄西山,能不能再續命,誰也不清楚。他挽救不了這個亂世,但他至少可以為后世留下一些記載,總不能讓蔡邕做一言堂。

  “臣不勝榮幸。”孔融轉身看向荀彧。“著史作文,別的供應可以省,紙筆不能省。令君能保證及時供應嗎?”

  “不敢保證,但一定及時供應。關中有紙,南山有煙墨,想來應該問題不大。”荀彧說著,取出另一卷紙。“待文舉大作成,我想方設法籌措資金,為文舉印行天下,以正視聽。”

  “印行?”不僅孔融愣住了,就連天子和劉曄都吃了一驚,不絕而同的驚呼出聲。

  “是的,我剛剛得到了印書坊的工藝。”荀彧頓了頓,又道:“嚴格說來,這已經不是秘密,孫策公布了印書坊的工藝,我只不過早幾天知道罷了。用不了多久,關中就會建起很多印書坊。”

  天子和劉曄、孔融面面相覷。印書坊是孫策的一大利器,南陽、平輿印行的書籍非常暢銷,是文人雅士之間互相送禮的首選,最近印行的一套《說文解字》更是風靡長安,有價無市,不少人都要去預定。他怎么突然公布了印書的工藝,放棄了這一大財源?

  “這是怎么回事?是真是假?”孔融奪過紙卷細看,很快就閉上了嘴巴。印書的秘密其實很簡單,和拓碑非常相似,只是把正寫的碑文變成反寫的印版而已,其他的都很簡單,說破了一文不值。孔融有一種被人欺騙的感覺,勃然大怒。“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印書的辦法,為什么不先印文章批駁蔡琰的流毒?”

  荀彧不慌不忙。“非不愿也,乃不能也。一者,有工藝未必就能印,建一個書坊,再將工藝運到實處,沒有兩個月是實現不了的。二者,這印書的工藝搞不清來源,有可能是女子發明的。我擔心文舉不屑使用,故而不說。”

  孔融的臉頰抽搐了兩下,火辣辣的,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如果織布裁衣是女人的本份,女人做的衣服照穿無妨,這文章可都是男人的事,現在卻由女人發明印書技藝,他身為男子,的確有點丟臉。

  見孔融閉了嘴,不再聒噪,天子松了一口氣,思索良久,越想越覺得不可理解。“孫策為什么要公布這印書的工藝,會不會是一個陰謀?”

  劉曄搖搖頭。“陛下,這不是陰謀,是陽謀。”

  “哦?”

  劉曄看向荀彧,問道:“令君,你的細作知不知道孫策為什么要公布這個工藝?”

  “大致聽了一些,說是蔡家壟斷印書工藝,造成書價奇高,孫策公布印書的工藝,鼓勵更多的人設立印書坊,要把書價降下來。他說,要讓普通百姓都能買得起書,讀得起書。我思量著,他這么做固然有推廣教育的想法,也有解決南陽紙坊銷路的問題。經過幾年發展,南陽紙坊的工藝已經成熟,產量比幾年前翻了一番。紙的利潤豐厚,其他各州郡不會坐視,一定也會建紙坊,這么多紙賣給誰?孫策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把書價降下來,印的書多了,紙坊才有可利圖,不會因為滯銷導致虧本。”

  天子一聲長嘆。“這可是一舉兩得啊,果然是陽謀。”

  荀彧躬身道:“陛下,這可不是一舉兩得,而是一舉四得。”

  “一舉四得?”

  “是的,書坊多了,需要的工匠也更多,工匠也有了更多的去處,印坊為了留住他們,就不能不提高傭錢。這是第三得。書價降了,百姓能夠讀得起書,識文斷字的人會越來越多,這些人中,有天賦研究圣人經典的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人將來會成為工匠、商人,這是第四得。”荀彧拿起案上的《士論》,輕輕地抖了抖。“陛下,你能想象幾年之后,孫策治下會有多少匠士,多少商士嗎?”

  天子面色大變,呆呆地坐在案前,半晌沒說出話來。劉曄也呆坐著,一動不動。他比天子的反應快,早就看明白了一切,但他無計可施。陰謀可破,陽謀難敵,孫策既然敢將印書工藝公布,就不怕他們跟著學,實際上,他們也學不了。

  孫策用《士論》造輿論,推行男女平等,四民同尊,關中能做到嗎?他們可以把孔融趕去著書,但他們不能讓孔融和那群老臣閉嘴。就算沒有輿論阻力,關中人口還不到二十萬,連一個南陽都比不上,怎么和孫策競爭?從長期來看,這就是必敗之局。

  除非他們能在幾年之內擊敗孫策。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好學的天子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即使疏狂如孔融也看出了這背后的兇險。如果沒有對策,朝廷很快就會被孫策碾壓,關中人口不足,經濟更是相去甚遠。他越覺得重任在肩。大漢余日無多,他能做的就是為大漢保留一點記載。

  天子保留了孔融的少府之職,使其兼領蘭臺,主要精力用于著書作文,與南陽打輿論戰。孔融帶著荀彧帶來的那兩箱文章走了,他要趕回一一細讀,加以批判,尤其是《士論》。這簡直是一顆毒瘤,遺禍無窮,不去不快。

  孔融離開,秘書臺的氣氛輕松了很多,只是心情依舊沉重。天子看著荀彧和劉曄,眼神復雜,時而狠厲,時而驚惶。

  劉曄見狀,安慰道:“陛下,雖說孫策人多勢眾,但他也有難以承受之重。他沒有趁勝追擊,而是整頓襄陽世家,這正是朝廷的機會。陛下宜振奮精神,以求絕地反擊,切不可因此沮喪,坐以待斃。”

  荀彧也勸道:“陛下,子揚所言甚是。人口、稅賦多寡的確很重要,卻不是唯一的決勝之道。當年六國攻秦,兵力數倍,又能奈何?孫策雖強,但他戰線太長,養兵費用居高不下,難以為繼,三五年內,他守則有足,攻則不足,陛下不必焦慮,猶有運籌之地。”

  見兩個智囊都這么說,天子鎮定了些。荀攸趁熱打鐵,為天子分析了一番情況。

  “就目前所知,從青州到荊州,孫策安排了沈友、太史慈、紀靈、徐緄、孫賁、呂岱、魯肅、黃忠、周瑜等將,再加上孫堅的部下,腹地州郡的駐兵,總兵在二十萬左右。他奉行精兵策略,養兵、撫恤的費用都比較高,浚儀之年歷時不過半年,他便欠下荊州、豫州世家近十億錢。為了還清這些債,他不得不分期償還。二十萬兵,以每人花費兩萬計,每年養兵至少要四十億,如果開戰,開支會猛增。即使他振興工商,短期內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何也?土地產出有限,養不起太多的人……”

  荀彧解釋,劉曄在一旁補充,兩人將孫策的收支大致估計了一下,確定孫策在不交戰的情況下略有節余,一旦開戰,他將入不敷出。如果打敗了,他將淪為眾矢之的,為人所趁。即使是勝了,他除了俘獲一些俘虜之外,所得也非常有限。對他而言,當務之極是休養生息,積蓄力量,以求不戰則已,戰則必勝。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他會盡可能的保持對峙。

  當然,這不排除他會在局部挑起戰事,以戰代練,保持各部的戰斗力。這些都是疥癬之患,不影響大局。對朝廷來說,這是難得的機會,應該盡可能的集結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對孫策形成包圍之勢,然后西征涼州,穩定身后,控制戰馬資源,征發涼州士卒,增強兵力。

  穩定后方,才能專心東向。孫策如果不是搶先安定了揚州,穩住身后,他能打贏官渡之戰嗎?

  荀彧隨即提到了《士論》,將唐夫人的意見說與天子和劉曄聽。天子和劉曄聽了,都覺得值得考慮。并涼出精兵,并州已經被賈詡控制,在有足夠的實力之前,朝廷不宜與賈詡撕破臉,逼他倒向孫策。可以施展拳腳的只有涼州。

  涼州漢羌混居,矛盾重重,漢羌百年混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漢人官吏對羌人鄙視,以蠻夷視之,以奴婢畜之,逼反之后,又無力鎮壓,愈演愈烈,最終釀成大禍。涼州打了近百年,不僅民風剽悍好斗,也出了一批名將,如果能將這些精兵良將收入朝廷手中,朝廷在兵力上就有了和孫策抗衡的實力。

  要想收服涼州漢羌之心,首先就要在觀念上清除對羌人的鄙視。如果還抱著華夷之辨不放是很難得到羌人支持的。即使是涼州的漢人也會心存疑慮,擔心關東人對關西人由來以久的歧視。

  西征有一個不可或缺的前提:和孫策達成默契。如果天子西征的時候孫策突然出兵,哪怕只是騷擾一下,關中也有可能失控,到時候天子就只能流落涼州,望關中而興嘆了。

  如何才能穩住孫策?這成了他們必須考慮的問題,也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孫策控有五州,讓他放棄,這是不現實的事。承認現實,又該用一個什么樣的理由讓他名正言順的控制五州,又不會傷害朝廷的尊嚴,一旦時機成熟,又能順理成章的收回這個權力?

  三人一時商量不出滿意的對策,只好先散了。

  荀彧陪著天子出了秘書臺,兩人沿著走廊慢慢地走向寢宮,夜色已深,月朗星稀,宮里非常安靜,除了當值的郎官還堅守在崗位上,宮里幾乎看不到人影。天子心情低沉,幾次欲言又止,眼看著殿門在望,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荀彧。

  “令君,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荀彧笑了。他早就感覺到了天子的疑惑,一直在等天子發問。“當然可以,陛下想問什么?”

  “你今天與往日不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荀彧愣住了,茫然地看著天子。“陛下,臣……有什么不同?”

  “昨天離宮的時候,你還心事重重,今天回來,又發生了這么多事,你卻若無其事,談笑間就把孔融說得啞口無言,這難道不奇怪嗎?”

  荀彧啞然失笑。“陛下,臣之所以沒有心事重重,是因為臣在進宮之前就找到了解決之道,準備好了對付孔文舉的辦法,有備而來,自然不亂。準確的說,這其實不能算臣的建議,而是臣掠人之美。”

  “掠人之美?”天子想了想。“什么人,能有這樣的高明見解?”

  “其實也不是高明,而是身處之地不一樣,有很多看法自然也不一樣。”荀彧取出那篇《士論》,遞給天子。“陛下,為臣出謀劃策的人,是從這論中得益最多的人,也是陛下熟悉的人。”

  天子一點即透。“唐夫人?”

  “是的,臣建議頒行《士論》,讓老臣們去著書,騰出官職,征辟涼州士人,與諸部和親,都是唐夫人的建議。臣只是稍作修改而已。”

  “就這些?”

  荀彧舔了舔嘴唇,嘴唇破了個口子,有點疼。“就這些。”

  天子將信將疑,看了荀彧兩眼,沒有再追問。他看看四周,神色忽然有些扭捏。“令君,除了這篇《士論》,你可曾聽說過蔡琰的其他著作?”

  荀彧心中一動,想起唐夫人在纏綿之際提起的那部書,臉上有些發燙。好在夜色深重,天子也看不清楚。他點點頭,強作鎮靜。“臣聽說蔡琰還著有一部《天下至道談圖釋》,專注房中養生的。”

  天子有些急切。“你讀過嗎?”

  “讀……過。”荀彧有點尷尬。“陛下,你想讀?”

  “我已經讀過了,只是不知真偽。令君,你說這九交不泄可通神,是真的嗎?”

  荀彧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盯著天子看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失禮了。他收回目光,低下頭,想了想,重新抬起頭時已經恢復了平靜。“陛下,孟子云:盡信書,不如無書。九交不泄是否可通神,臣不敢妄論,就臣所知,即使是修道之人也沒有能做到的。臣以為,九為至數,通神乃是房中至高,必非輕易能及。陛下身荷中興重任,日理萬機,焉能如閑云野鶴,一意修行?且老子有語,不求而求,不爭而爭,陛下著意于道即可,卻不必在意是否一定能得道。用意過重,反而不美,陛下豈不念孝桓帝、孝靈帝英年早逝之悲乎?”

  天子有些失望,沉默了片刻,又道:“令君,你說這男女平等,將來這女子會不會要像男子娶妻納妾一樣,同時嫁給好幾個男子?我總覺得,這男女之事……”即使是燈光下,天子臉上的尷尬也無法掩飾,他強笑了兩聲,咂了咂嘴,轉過頭,看向別處。

  荀彧心中恍然,不禁心酸不已。這就是孤兒的痛苦,沒有父母的引導,很多事都不知道從何著手,尤其是在這個年紀。女子十四,男子十六,腎氣盛,天癸至,諸多生理變化,如果沒有人引導,會生許多無端恐懼。原本宮里應該有宦官或宮女來輔導,但現在宮里簡陋,除了郎官,連侍候的人都沒幾個,能關心天子生理變化的人一個都沒有,就連他潛意識里都把天子當成一個英主,卻忘了他首先是一個孩子,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有很多問題卻找不到人問。

  天子如此,公主也不例外,回頭還得做出補救才行。這件事,唯唐夫人最適合。

  “陛下,臣疏于考慮,讓陛下不安了。”

  天子很窘迫。“令君,不是我……”

  “陛下不必擔心,男**陽,其實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男子為陽為剛,女子為陰為柔,論氣力,男子更強,論持久,女子占優。譬如走路,初行之時,男子當先,若是長達數十里、百里,則女子氣力更為悠長。此天地造化,各有所長而已,所以古之賢者才會留下《天下至道談》這樣的典籍,以參齊長短,調和陰陽。”

  天子如釋重負,默默地點了點頭。

  “至于這女子像男子娶妻納妾一般,臣以為不太可能。”

  天子奇道:“為何?”

  “男婚女嫁,為了是延續血脈,男子施精,女子受孕成胎,乃有兒女。男子施精不過一刻,故一男多女,可使種嗣廣布。女子懷胎十月,縱有多夫又有何益?”

  天子笑了。“還是令君博學多聞,令人茅塞頓開。有令君在,我心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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