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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新舊之間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聽到趙溫的腳步聲,孫策回頭看了他一眼,不禁暗笑。這老頭一把年紀了,卻熱血有余,沉穩不足,不遠千里趕到這兒來求援,卻不先算算賬,說得好聽是慷慨,說得不好聽就是志大才疏。不過漢代這一類官員還真不少,很多人并沒有實踐經驗,只會說些大道理,真正到地方任職也是垂拱而坐,實際事務都交給掾吏辦理,還能博一個放心用人的美名,“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趙溫是趙謙之弟,以質任入仕,起步很高,是京兆郡丞,但他不喜歡做這一類實務,這才發出“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的名言,辭官歸故里。這么做不僅沒有對他的仕途形成傷害,反而讓他更有名聲,很快就轉任侍中,天子身邊的侍從官,沒什么具體事務,清貴之職,后來又轉任司空。看他這個履歷,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政務堂的籌建要抓緊,趙溫這類人靠不住。他們的確有氣節,但他們也只有氣節。

  孫策將趙溫引到客院,安排他先住下,與郭嘉為鄰,讓郭嘉與他先談。朝廷究竟給什么條件這樣的事當然不能由他自己談,由郭嘉轉達至少可以保存雙方的臉面。他回到正宅,將趙溫的來意向孫堅做了匯報,孫堅聽完,也沒說什么,只是在孫策轉身離開的時候悄悄地吁了一口氣。

  趙溫洗漱完畢,在房里坐著歇息。他出門的時候就知道會在外過年,所以準備了衣服,孫策又派人送來幾套新衣,趙溫試了試,倒是合身,心里很是滿意。

  郭嘉搖著羽扇,出現在門口,笑嘻嘻地看著趙溫。“趙公,別來無恙?”

  趙溫起身相迎。“多謝祭酒關心。”

  郭嘉進了屋,看看四周,轉身看著趙溫,笑道:“趙公一路從長安趕來,特地趕在新年之前到,莫非是想給孫將軍送一個新年禮物?”

  趙溫非常尷尬。郭嘉肯定知道他的來意,只是故意不提。他自我解嘲地笑了兩聲。“長公主的婚約算不算?”

  郭嘉哈哈大笑。“那要看她的嫁妝是什么了。”郭嘉走到門口,看著對面的三間房。“趙公知道對面住的是誰嗎?”

  “誰?”

  “南陽鐵官的祭酒黃承彥夫婦,他們的女兒黃月英不久前進了孫家,成了孫將軍的妾,嫁妝就是他們父女的聰明才智。與她一起的還有冀北中山甄家的甄宓,原本袁紹為次子袁熙所娶的妻,如今也成了孫將軍的妾,嫁妝是中山大商的銷售網。趙公,即使是長公主,如果沒有拿得出手的嫁妝,想進孫家的門也不是容易的事。”

  聽著郭嘉這得意洋洋的口氣,趙溫心里很別扭。長公主嫁給孫策為妾本來就是很憋屈的事了,聽郭嘉這口氣,孫策不僅不覺得榮耀,還要討價還價?作為朝廷的代表,趙溫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沒有和郭嘉爭辯,一是沒有意義,解決不了問題;二是在孫家作客,鬧得雞飛狗跳非為客之道,丟臉現眼。郭嘉不要臉,他還要臉呢。

  見趙溫沉默不語,郭嘉毫不介意,笑了笑。“趙公是什么時候離京的?”

  “臘月初八。”

  “二十二天由長安趕到吳郡,日行百余里,趙公一定很累吧。”

  “尚好。”趙溫淡淡地說了兩個字。他的確很累,尤其是這幾天,不到五天時間從襄陽趕到富春,即使是坐快船順水而下,對年近花甲的他來說還是很辛苦。這還虧得他是蜀郡人,坐慣了船,否則更難熬。

  “那你應該還不知道幽州的消息。”

  “幽州?”趙溫一驚,快步走到郭嘉面前。“幽州出了什么事?”

  郭嘉看了趙溫一眼,嘴角微挑,笑容得意。“趙公,幽州會出事嗎?”

  趙溫微怔,知道自己失態了。郭嘉的話題跳躍太快,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暴露出了對幽州的關切。他離京之前就知道天子派出幾路使者,他來吳郡,種劭去幽州,還有人去幽州,更多的人去涼州。幽州是天子寄予厚望的一州,能不能逼降袁譚,希望都寄托在幽州,而冀州的錢糧對朝廷來說非常重要。

  趙溫心跳加快,卻又不能開口詢問。看郭嘉這神情,幽州的形勢顯然對孫策有利,對朝廷不利。

  郭嘉搖搖羽扇。“其實也沒什么啦,就是幾個人打來打去,有所死傷。唉,大過年的,不說這些不祥之事,說點開心的。趙公,你剛才說起長公主,這么說你這次是專程來談這事的?”

  趙溫見郭嘉轉換話題,不說幽州的事,卻問起長公主,不禁惱羞成怒,脫口而出。“長公主的事有什么好急的,長安遠在千里之外,就算談成了也不可能立刻來。”

  郭嘉咧著嘴樂了,點頭表示贊同。“趙公說得對,長安太遠了,不用那么急,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還是準備準備,與民同樂吧,接下來這十幾天都是蠻好玩的。”說著,拱拱手,轉身告辭。趙溫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出了門,搖搖晃晃地走了。

  趙溫追到門邊,伸手想叫住郭嘉,卻怎么也開不了口,懊悔不已。這本是一個討價還價的大好機會,卻因為自己一時情急而說崩了。幽州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和孫策談判,也不知道。聽郭嘉這意思,至少正月十五之前談不成。就算正月十六開始談,而且談得順利,消息傳到長安也得二十以后了。

  現在的年輕人怎么這么不靠譜?要么是咄咄逼人,一見面就算賬,要么是說話沒譜,一會兒幽州一會兒長安,搞得人暈頭轉向,應對不及。趙溫越想越沮喪,坐在榻邊生悶氣。侍者趙范站在一旁,憐憫地看著趙溫,他有種感覺,叔祖趙溫真的老了,這次任務完成可以告老還鄉了。

  ——

  孫家的家宴很熱鬧,趙溫作為貴賓,被安排在客席第一,黃承彥、郭嘉都在他下首。孫堅、孫策幾次起身向趙溫進酒。趙溫雖然有滿肚子話要問,可是這種場合實在不適合,只好忍著,強顏歡笑,借酒澆悉,加上身體確實很累,晚宴剛進行到一半就頂不住了,趴在了案上。

  孫策命趙范二人把趙溫送回去休息,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

  趙溫被爆竹聲驚醒的時候已經是清晨,朝陽照亮了窗戶,亮堂堂的。外面卻非常熱鬧,“噼哩啪啦”的青竹爆烈聲響個不停,孩子們的歡呼一陣接著一陣,不時有人來到門前,大聲恭祝新年,趙范和王安站在門外接待,興高采烈的互道新年快樂。

  趙溫嘆了一口氣。新年已到,所有人都很開心,唯獨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王安聽到趙溫的嘆息,轉頭看了一眼,見趙溫醒了,連忙走了過來。“趙公,你醒啦,要不要喝水?孫將軍派人送來的醒酒茶,味道很好的。”

  “是么?”趙溫掙扎著坐了起來,頭有些疼。年紀大了,宿醉難受,口干舌燥,聽說有茶喝,連忙讓人取來。王安取來茶水,趙溫接在手中,喝了兩口。茶水溫熱微燙,兩口下肚,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趙溫打量了趙范和王安一眼,這才發現他們眼巴巴地看著他。

  “哦,你看我都忘了。”趙溫拍拍額頭,命侍者將行囊取來。這兩個侍者都是族中小輩,一直服侍他,又跟著他一路顛簸來到吳郡,極是辛苦。過年了,總要發點賞錢添添喜氣。

  王安轉身轉來兩個包袱,一個是趙溫準備好的,一個卻是新的,趙溫沒有見過。

  “這是什么?”

  “孫將軍派人送來的,說是趙公身份尊貴,要來拜見的人肯定不少,孫家孩子又多,怕趙公準備不足。”王安舔了舔嘴唇,和趙范交換了一個眼神。

  聽說是孫策送來的,趙溫讓王安打開包袱,里面是一只木盒,打開木盒,上面是兩個印著吉祥語的小金餅,下面是一大把厭勝錢,足足有百十枚。趙溫一看就明白了,看了一眼那兩個侍者。“你們看過了吧?”

  趙范、王安笑笑不說話。他們昨晚就打開看過了,一看這兩個金餅就知道是給他們的,那些厭勝錢才是給孫家孩子的。這種小金餅大概有普通金餅的四分之一,值三千錢左右,比他們一年的零花錢還要多。孫策這出手真夠大方的。僅憑此一項,趙范、王安對孫策的印象就大為好轉,更別說身上穿的新衣新鞋了。

  趙溫看在眼里,暗自苦笑。孫策這一手使得的確漂亮。若是平時送錢,他一定不會要,但新年之際,他總不能弄得兩個小輩不開心,只好勉強收下。

  “既是孫將軍賞的,你們就收下吧,一個一只,好好留著,不要亂花。”

  “唉唉。”趙范、王安喜不自勝,連忙一人一個收了起來。趙范笑嘻嘻地說道:“叔祖,我聽郭祭酒說,楊公和黃公都不回去了,要在吳郡籌辦政務堂,可是真的?”

  趙溫瞥了趙范一眼。他知道楊彪的事,黃公是誰,他卻不太清楚,應該是指被俘的黃琬。

  “你究竟想說什么?”

  “叔祖,你看啊,前任太尉黃公被孫將軍俘虜了,前任司徒楊公被孫將軍留下了,現任司徒士孫公被孫將軍扣住了,他會不會要把叔祖你這個司空也扣下?”

  “你希望他扣住我嗎?”趙溫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

  趙范笑嘻嘻地說道:“我覺得留在江東也不錯啊。”

  趙溫哼了一聲,沒說話。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底線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趙溫也想知道孫策會不會留下自己,但這種事他不好問,實際上他也沒機會問。孫策很忙,正月里走親訪友,來拜訪的更是數不勝數,根本沒閑的時候。

  正月十六,孫策起程返回太湖,孫堅留在富春,還要多住一段時間。趙溫跟著孫策起程,兩人終于有了單獨會面的機會。正當趙溫信心滿滿地想和孫策談判時,孫策卻閉門謝客,說是這些天飲酒過度,有些困乏,要休息幾日,請趙溫再等等。

  連續兩次求見被拒,趙溫明白過來了,孫策根本不想直接和他談。

  想通了這一點,趙溫覺得很悲哀,將自己鎖在船艙里兩天沒有出門。

  兩天后,他敲開了郭嘉的艙門。

  郭嘉起身相迎,仿佛約好的一般,將趙溫迎到艙內靠窗的位置,對面而坐。案上收拾得很整齊,一只鏤空纏枝香爐,一部書,一把羽扇。旁邊有一只紅泥茶爐,上面架著一只壺,火焰紅紅,茶香四溢。

  “趙公,你是蜀人,應該經常喝茶吧?”郭嘉熱情地請趙溫入座,絕口不提這些天的事。

  趙溫嗅著茶香,幾近寂滅的心情稍微活泛了些,他在案前坐好,郭嘉親自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輕輕的推到趙溫面前。趙溫端起茶杯,沒有急著喝,而是放在面前嗅了嗅。

  “祭酒用心了,多謝。”

  郭嘉笑了。“吳地不產茶,這些茶大多是荊州、益州來的,我對茶道不甚了了,勉強煮上一壺,如果不合口味,還請趙公擔待。”

  趙溫露出些許勉強的笑容。經過這兩天閉門自省,他已經有點清楚孫策、郭嘉這些年輕人的做事風格了,小處盡可周到,大處卻是寸步不讓,郭嘉特地煮了他家鄉的茶來款待他,既是禮敬他這個長者,又是一種攻心之術。他如果因此覺得可以談判順利,那就太天真了。

  趙溫呷了兩口茶,贊了一聲。“祭酒軍務繁忙,日理萬機,還能煮出這么好的茶,甚是難得。這茶已經有幾分蜀茶的味道,只是姜味重了些。不過冬日寒氣重,多點姜也助于袪寒,蜀中也有人喜歡重姜的。”

  郭嘉撫掌而笑。“趙公一聽就是茶道中人,非嘉能及。嘉不才,敢請教趙公茶道。”

  趙溫倒也不推辭。談判之前聊聊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少鋪墊一下情緒,一開口就報價未免粗俗,而且容易陷入被動,暴露底線。他是蜀人,喝茶是習慣,家里也有茶山,對茶的種植、采摘直到烹煮都有所了解,便與郭嘉閑聊起來,不知不覺的便說開了,整個益州哪兒有好茶,哪兒有制茶高手,哪種茶有什么特點,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郭嘉聽得很認真,不時還問一兩句。趙溫以為是閑聊,對他來說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孫策要在荊州、揚州的江南推廣種茶,經過調查才知道荊南有一些茶,但數量不多,而揚州境內幾乎沒有真正的產茶地,整個大漢疆域之內,九成以上的茶都產自益州。

  換句話說,江南遍地茶的盛況還沒有到來。孫策已經派人去蜀中尋找茶種,學習種茶、制茶的工藝,不過為了避免引起曹操的注意,這些都沒有聲張,悄悄地進行。趙溫是蜀人,有飲茶的習慣,家里又有產業,對茶比較了解,他正好借機打聽一下。

  兩人說得投機,氣氛熱烈起來,趙溫不動聲色的將話題引向了孫策。郭嘉心領神會,提起茶壺,為趙溫添了茶,笑道:“趙公,你覺得孫將軍那幾個妾容貌如何?可比得上長公主?”

  趙溫沉吟了片刻,覺得不怎么好回答。長得怎么樣是擺在明面上的,他如果說得太夸張,孫策期許太高,將來見長公主不過如此,反而會失望。如果實話實話,那長公主雖然長得不差,卻未必能勝過孫策的那幾個妾,尤其是馮宛、甄宓二人堪稱國色,放眼天下,能超過她們的都不多。

  “我見過長公主一面,以為她德容俱佳,但我老邁,這眼光未必和孫將軍相同。”

  “哈哈,這倒也是。”郭嘉放下茶杯,一語雙關的說道:“趙公年近花甲,比車騎將軍還要長一輩,與我們這些后生小子更是不同。”

  趙溫心中一動,順勢問道:“祭酒,我也有一件事想請教,不知可否?”

  “不敢,趙公請說。”

  “朝廷欲將關東五州托付給孫將軍,只不知是哪位孫將軍?鎮北將軍雖是不世出的英才,但車騎將軍正當壯年,就此讓賢,豈不是太早了些?”

  郭嘉微微一笑。“趙公,你覺得車騎將軍是戀棧之人嗎?”

  趙溫笑而不語,只是笑得有些勉強。

  “車騎將軍雖是武人,詩書讀得不多,但父子之情發乎自然。有子青出于藍,他固欣欣然耳,豈有壓抑之意?且車騎將軍之長在疆場,不在朝堂,所以他已經決定出兵交州,為朝廷平叛。”

  “出兵交州?”趙溫吃了一驚,有些急了。“交州安定,何來叛兵?刺史又是車騎將軍故主朱太尉之子,他怎么能……”

  郭嘉抬起手,打斷了趙溫。“趙公,年前我們就收到消息,交州刺史朱符被叛夷所殺,交州已經亂了。說實話,這件事我們也覺得很奇怪,這時機也太巧了,背后似乎有人做了手腳,趙公在長安時,可曾聽到什么消息?”

  趙溫盯著郭嘉看了半天,將信將疑。“你不是說……是幽州出事了么,怎么又變成了交州?”

  “幽州是出事了,交州也出事了。”

  “當真?”

  郭嘉沒有再說,轉身取出兩份密報,推到趙溫面前。趙溫一看那兩份秘報,心里便有些慌了。他拿起一起,展開看了一眼,是交州來的,報文很簡單,就是幾個字,交州夷兵叛亂,朱符率兵前往平叛,結果遇襲身亡。趙溫心跳加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連手指都有些發抖。他強作鎮靜,拿起另一份密報,展開看了一眼,頓時覺得眼前直冒金星,冷汗涔涔。

  一南一北同時出事,這是上蒼拋棄大漢的征兆嗎?尤其是幽州,劉和、公孫瓚同歸于盡,幽州世家損失慘重,誰還能擋住袁譚侵吞幽州的腳步?如此一來,不僅逼袁譚俯首的機會喪失,朝廷又丟了一個出精兵之地,如斷一臂,而且是象征著武力的那一臂,還拿什么和孫策抗衡?

  趙溫自責不已。這么重要的消息,孫策年前就知道了,他卻因為一時意氣直到現在才知道,耽誤了整整半個月。也不知道朝廷現在收到消息沒有,又將如何應對。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朝廷根本無力顧及交州,也攔不住孫堅去交州。孫堅久經沙場,又有孫策為后盾,奪取交州要容易得多。他所欠缺的只有一件:朝廷的詔書。郭嘉特地提及此事,莫非是要將交州也納入孫策的控制范圍?

  趙溫腦子有些亂,不敢輕易表態,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茶。郭嘉也不著急,殷勤地為趙溫添茶。趙溫喝了多了,有些內急。郭嘉打開艙門,示意站在門外的趙范扶趙溫如廁。趙溫解了手,又在艙里坐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冷靜下來,反復權衡了一番,又回到郭嘉的面前。

  “原本談的是五州,現在又增加一個交州,實在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可以向朝廷匯報,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孫將軍的條件。”

  郭嘉早有準備,將新斟的茶推到趙溫面前。“趙公,剛才我們說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這是人之常情,即使父子之間也在所難免。君子和而不同,大可求同存異,不必殺得尸橫遍野,血流成河。車騎將軍感激先帝知遇之恩,愿以漢臣而終此身,鎮北將軍體諒乃父之心,所以想請朝廷下詔托付交州。如果朝廷愿意玉成,孫將軍愿投桃報李,助朝廷平定涼州。”

  “平定涼州?”趙溫猶豫不定。“孫將軍要出兵涼州嗎?”

  郭嘉笑笑。“趙公不必多想,你只要回報朝廷就行,朝廷一看就會明白。”

  趙溫有些窘迫,卻不好再問。“還有呢?”

  “趙公也看到了,孫將軍身邊不缺美人,之所以接受長公主的婚約只是想給朝廷一絲體面,效堯舜故事,莫使劉氏不能血食,使百姓免姓刀兵之苦。說實話,這是楊公父子懇求所致,并非孫將軍本意,但孫將軍從諫如流,接受了這個建議,這才與朝廷聯姻。如果朝廷以為孫將軍力不能制,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大錯特錯了,誤人誤己。”

  趙溫眉頭緊蹙。他就算反應再慢也聽得懂郭嘉言語中的威脅。不過他又不得承認,聯姻對孫策來說意義有限,對朝廷來說更重要。孫策愿意助朝廷平定涼州,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觀祭酒之意,孫將軍心意已決?”

  “當然。”郭嘉點點頭。

  “能否請祭酒明示?”

  郭嘉轉身取出一頁紙,放在案上,推到趙溫面前。趙溫沒有接,只是看了一眼,眉梢便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郭嘉也不看他,低下頭,吹了吹茶沫,淺淺的呷了一口。

  “這三條是底線。答應了這三條,我們繼續談,否則就不用浪費口舌了,不如飲茶。”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討價還價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趙溫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想起了接受任務時與天子說的話。

  天子說,朝廷的底線只有一個:不能與孫策決裂。

  條件雖然只有一個,卻有不同的層次,如何把握就看趙溫自己。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孫策稱臣——哪怕是名義上的,交納稅賦——哪怕只是一部分;最壞的情況就是孫策自立,既不稱臣,也不交納稅賦,只要不稱帝、不開戰就行。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趙溫跳了起來,聲色俱厲的指責為天子出這個主意的人,但天子卻很淡定的說,這是他自己的主意。朝廷現在沒有開戰的能力,即使是自保也沒把握,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積蓄實力,所以絕不能激怒孫策,進攻關中。請趙溫出使,就是因為趙溫和孫策有過接觸,有一定的感情基礎,他又與張纮有一些交情,或許可以從中緩頰,多為朝廷爭取一些好處。如果趙溫不能受命,他只好另派他人。

  天子很坦然,但趙溫很心痛。無奈之下,只好接受了這個使命,但當時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為朝廷多爭取一些好處,盡可能實現最好的情況,讓孫策稱臣,交納稅賦。

  不過看到眼前這張紙,趙溫知道自己太樂觀了,反倒是天子比較實際,早就號準了孫策的脈。

  案上這張紙上只有九個字:罪袁紹,立藩國,交州牧。

  罪袁紹好理解。朝廷既然打算和孫策聯姻,并做出了選擇,而且袁紹矯詔的罪名證據確鑿,都不用羅織,判他一個謀反都是綽綽有余。朝廷愿不愿赦免袁譚且兩說,但袁紹身為逆臣,這一點無可更改。此詔一出,黨人就算擁戴袁譚也要考慮一下名聲,尤其是在袁譚基本沒什么能力翻盤的情況下。

  立藩國是給孫策名份,從此孫策自立宗廟,爵位傳承不再受朝廷拘束,五州不再受朝廷號令,官員任免一概由孫策決定,百姓不再是大漢子民在,而是孫策的子民。

  交州牧最簡單,看起來像是隨便添上去的,只是為了安慰孫堅,成全孫堅的忠義。

  趙溫暗自松了一口氣。這三個條件雖然很過份,但是還沒擊破天子的底線,至少孫策沒有開戰的意思,就算談不成,應該也是互不理睬,不會立刻開戰。況且交州、幽州同時生變,孫策若有余力,攻這兩州也比攻關中更合算。可是與此同時,這也說明了孫策對談判并沒什么興趣,談不談區別不大,反正朝廷現在也奈何不了他。

  “孫將軍這是要自立為王嗎?”趙溫故意虎著臉,擺出一臉怒意。

  郭嘉淡然一笑。“是又如何?”

  趙溫語噎,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斥責,郭嘉會不會翻臉?不斥責,是不是太示弱了?

  “孫將軍行王道于五州,民心所向,百姓扶老攜幼,襁負而至,不稱王而自王,朝廷不同意又能如何?之所以將這個機會讓給朝廷,就是想給朝廷留點體面,免去百姓刀兵之苦,也算積德行善,尚有余澤。”

  趙溫想起武關道上的災民,心情越發沉重。郭嘉的話很狂妄,但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實話。天下大亂,所有人都在整兵備戰,恨不得從百姓嘴里挖出每一粒糧食,就連吃人的事都屢有耳聞,唯有孫策埋首經濟,屯田,建作坊,興工商,開辦學校,又不惜公開印書工藝,致力于讓每一個普通百姓都能讀得起書。這不是王道是什么?百姓已經用自己的行動做出了選擇,一有災荒,他們就會自發地向孫策的轄區前進,這里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王道樂土。

  朝廷封不封,又有什么區別?

  一句話堵住了趙溫,郭嘉又放緩了口氣。“趙公,封王也好,封公也罷,對孫將軍來說區別不大,只是給朝廷留體面,目的都是一樣的,五州從此與朝廷無關。其實這一點,在天子決定遷都關中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的,并不是什么意外。”

  “那五州的稅賦呢,也不交了?”趙溫說著,端起茶杯,垂下了眼皮,不讓郭嘉看到自己緊張的眼神。朝廷無力奪回五州,也不指望孫策依律上繳稅賦,但總不能一無所得,能收一點是一點。

  “稅賦是不會交了,但是可以貿易。當然,既然是朝廷封的藩國,貢賦還是有的。”

  “貿易?”趙溫自動忽略了貢賦。那點東西還不夠塞牙縫的,更何況下有貢,上有賜,朝廷占不著便宜,弄不好還要倒貼一些。

  “五州缺馬,即使不說騎兵,驛傳也需要馬,朝廷掌握涼州,可以用馬來貿易。”

  趙溫放下茶杯,考慮了好一會兒。這個條件在天子能夠接受的范圍內,雖說不是最好的結果,但也不差。他在荊州、豫州游歷過一段時間,知道孫策在驛傳上肯花錢,在天下大亂之際,五州境內能保持六百里加急的背后就是大量的馬匹在支撐。三十里一驛,為了能保證緊急消息快速傳輸,一個驛傳通常要備兩到三匹馬,五州境內所需的馬匹數以千計,孫策缺馬,眼下當下遠遠不足,只有主要干線才能配合馬匹。驛傳所用的馬只是普通乘用馬,要求沒有戰馬那么高。

  中原和江東都缺馬,這是孫策最大的軟肋,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解。除了涼州,他還可以從并州、幽州買馬,朝廷不愿意做這生意,有的是人愿意做。邊疆的普通馬匹價錢在四千到五千之間,轉運到中原,一匹至少值一萬以上,除去路途中的開銷,一匹至少能賺三千到四千。對于任何一個商人來說,這都是一個利潤豐厚的生意,值得去做。

  可是對意在中興的朝廷來說,這點錢只是杯水車薪,況且現在也拿不到,要等到天子平定涼州,手里有了馬之后才有貿易,遠水解不了近渴。

  見趙溫沉默不語,郭嘉也不催他,慢悠悠地喝著茶。他們早有定計,談得成更好,談不成也沒關系。

  過了好一會兒,趙溫抬起頭。“剛才祭酒說,孫將軍愿助陛下平定涼州,究竟是什么意思?”

  郭嘉憐憫地看了趙溫一眼。“趙公,陛下有意用兵涼州,你不知道嗎?”

  趙溫不置可否。他不知道天子具體的計劃,但最近幾個月天子封了好幾個宗室女為公主,又派大量使者趕往涼州,就連剛剛返回關中的馬超都娶了一個公主,天子對涼州的重視無以復加,說他有意用兵涼州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孫將軍知道陛下不甘心,想取涼州以自強,雖說這有點異想天開,不過孫將軍愿意成全他。年輕人嘛,又是天子,誰還沒個夢想什么的。本來孫將軍納妾是不付聘禮的,可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又帶了秘書這么珍貴的嫁妝,孫將軍愿意破個例,將五州去年的贏余作為聘禮,獻給朝廷。”

  郭嘉點了點那張紙上的交州牧三字。“當然,為了避免家室不寧,要換個說法。”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知人易,知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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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走進船艙,孫策正在觀棋,甄宓和徐節對弈,已經到了收官階段,旁邊圍了一群半大孩子,孫權、孫翊等人都在,郭奕也在。見郭嘉進來,他們都起身施禮,孫策也點了點頭。

  郭嘉示意他們繼續,探頭看了一眼,見形勢對甄宓非常不利,笑道:“小軍師棋藝不錯啊。”

  “不愧是做軍師的,又通易經,太能算了。”甄宓直起腰,將手里的棋子扔在案上,嘩啦一陣脆響。她拍拍手,笑道:“好啦,我認輸了,誰還不服的,接著來。”

  “我來。”孫權一個箭步搶了過去,差點撞著甄宓,連忙拱手致歉。一遲疑的功夫,對面的徐節卻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我也累了,想早點休息。甄家小嫂子,我聽說你那兒有些好書,能不能借我看看。”

  甄宓笑道:“行啊,你教我算棋,我就借你看。”

  “一定,一定。”

  兩人有說有笑,手拉著手出艙而去,將孫權晾在那里。孫權很尷尬,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郭嘉看在眼里,在他對面坐下,拈起棋子。“仲謀,我們來一局如何?”

  孫權順勢下臺,笑道:“我哪是祭酒的對手,請祭酒讓二子。“

  郭嘉爽快地答應了。兩人對弈起來,雖然棋下得好,卻沒有甄宓與徐節對弈賞心悅目,圍觀的孩子們陸續散去,艙里只剩下孫策、孫權兄弟和郭嘉父子,就連孫翊都走了,艙內不知不覺的安靜下來。

  孫權的棋藝是孫策兄弟幾個人最好的,但依然不是郭嘉對手,剛到中局便敗相已定,急得臉都紅了。郭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道:“仲謀,你知道這一局為什么會敗嗎?”

  孫權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里。“敢請祭酒指點。”

  “求勝心切。”

  孫權眨了眨眼睛,默默地點了點頭,苦笑道:“祭酒說得對,我有點不自量力,一心想贏祭酒,反被祭酒抓住了破綻。”

  “嗯,雖說有些不自量力,卻好在有自知之明。”郭嘉將棋子放了回去。“你年長些,又難得的才兼文武,好好磨礪,將來必是可造之才,在內可以坐鎮一方,在外可以開疆拓土,與天下英雄一較長短。”

  孫權抬起頭,有些意外的看著郭嘉,又回頭看看孫策。孫策點點頭。“仲謀,祭酒難得指點你,你用心聽著,將來必有裨益,到了交州也能好好輔佐阿翁,建功立業。”

  孫權大喜。郭嘉是孫策的心腹,他說的話很可能就是孫策要說的話。他連忙拱手施禮。

  “請祭酒點撥。”

  “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有一句話送給你:從大處著眼,從小處著手。希望你到了交州之后能從容些,不要急。交州多山,又是百越之地,有些事情不能太急,急則生變。你讀了不少史書,應該知道秦軍南征的故事,以史為鑒,可避禍殃。”

  “多謝祭酒。”

  “嗯,去吧。”

  “喏。”孫權應了一聲,將案上的棋子、棋盤收拾好,又將散『亂』四周的坐墊歸攏整齊,再才施禮告辭。郭奕也行了禮,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艙門。孫策在對面坐了下來,取過茶杯,倒了一杯茶遞給郭嘉。

  “趙溫答應了?”

  “還沒有,不過是遲早的事,他也沒什么其他選擇。”郭嘉呷了一口茶,又道:“看樣子,天子用兵涼州的計劃不是空『穴』來風,黃猗的消息還是可靠的。”

  孫策輕笑了一聲。“這樣也好,省得和我兵戎相見了。”

  “萬一他成功了呢?”

  孫策笑笑。“你都說萬一了,我還有好說的?”他頓了頓,又道:“如果這樣都讓他翻了盤,只能說大漢之火不滅,還可以再中興一次。”

  “將軍,如果我們現在征發百姓為兵,傾力一戰,還是有機會的。”

  孫策瞅瞅郭嘉,無聲地笑了起來。他提起茶壺,為郭嘉添了一點水。“奉孝,你覺得我們現在傾力一戰,和天子平定涼州以后再戰,哪個傷亡大一些?”

  郭嘉端起茶杯,在嘴邊停頓了片刻,苦笑道:“將軍,我只是覺得天子心『性』如此堅忍,所謀者必大,萬一被他成功了,必是一場惡戰。涼州人有勇無謀,韓遂、馬騰雖然有些小聰明,卻未必是荀彧、劉曄的對手,一旦被天子統一了涼州,遷涼州人充實關中,再揮師出關,這一戰……”他呷了一口茶,搖了搖頭。“將軍,如果天子真能平定涼州,大漢有中興之兆,人心有異,勝負未可知啊。”

  孫策放下茶杯,雙手握案,沉思了片刻。“奉孝,我擔心的倒不是天子。”

  郭嘉抬起頭,見孫策神情凝重,也放下茶杯。“那將軍擔心誰?”

  “草原上的胡人。”

  “胡人?”

  孫策點點頭,轉頭看向窗外。雖然那場大雪已經過去半個多月,兩岸的河岸上還有些殘雪未化,今年的天氣比往年要冷得多,他心中的擔憂也越來越重。史書上說這是一個小冰河期,他也曾經用這個理由來勸劉辟、龔都等人南下屯田,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領略到氣候變化對歷史的影響,看起來只是一場雪災,但背后卻是影響歷史的關鍵因素。

  幽州『亂』了,草原上的匈奴人、烏桓人、鮮卑人會在嚴寒的『逼』迫下南下,如果此時攻擊關中,天子無奈之下會主動遷大量羌人入關中。等他打敗袁譚,他面對的就是烏桓人、鮮卑人。他打敗天子,就要面對羌人。這些羌胡窮得只剩下一條命,光腳不怕穿鞋的,打仗沒什么成本,為了活命,他們可以像野獸一樣殘忍,對付這樣的對手,即使是他,在夯實基礎之前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倉促一戰只會兩敗俱傷,一旦受挫,這些草原民族就會如蝗蟲過境,不斷南下,五胡『亂』華的悲劇說不定會提前上演。

  在冷兵器時代,游牧民族有著天然的優勢,要想對付這些人,僅僅有一些技術優勢是不夠的,這個優勢必須大到足以克制騎兵才行。騎兵真正衰落是熱火器時代,不是那種黑火『藥』,而是真正的火器。黑火『藥』在宋代就應用于軍事領域,但騎兵真正的衰落卻是十九世紀,擁有黑火『藥』卻缺少戰馬的宋人被草原民族虐得體無完膚,直到兩度亡國。

  比武器更重要的是思想,如果不能清除儒家思想中的保守因素,就算他現在造出了熱兵器也只是一時痛快,將來還會重蹈覆轍。他的變革剛剛開了個頭,看起來還算不錯,如果現在開戰,這一切勢必會受到影響,甚至會讓法家思想重新冒頭。這同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結果。戰爭是最適合法家思想滋長的土壤,而法家比儒家更殘暴,基因里就有自我毀滅的本能。郭嘉急于求戰建功未嘗不是從小浸『淫』法家學說帶來的思維慣『性』,只是他自己不清楚罷了。

  “我需要時間夯實基礎,天子并不是我們唯一的對手,甚至不是最值得重視的那一個。”孫策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與其擔心那萬一的意外,不如抓緊時間強大自己。如果一定要戰,那也要把戰場放在草原上。既然天子想征討涼州,我何樂而不為?我們有這精力,不如去爭遼東。只要能拿下幽州,就算天子平定了涼州又能奈我何?”

  見孫策決心已定,郭嘉雖然惋惜,卻還是點了點頭。“就依將軍之意。”

  ——

  三天后,孫策到達太湖,進駐大雷山大營。

  張纮、虞翻也先后趕到,孫策召集他們議事,探討了當前的形勢。

  張纮明確表態支持孫策的決定,即使天子有可能平定涼州,現在也不宜與天子開戰。以目前的發展勢頭,休養生息幾年絕對有好處。且天子既封了孫策為藩,名分已定,再發兵討伐就是失義在先,孫策反擊也就名正言順了。且攻守勢異,對人心影響也大不相同。讓百姓主動攻擊天子,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愿意,但若是天子主動發兵來攻,絕大多數人都會奮起反擊。

  虞翻也贊同此說。與其冒著大不韙主動攻擊天子,不如發兵幽州,哪怕先控制遼東也是好的。公孫瓚、劉和都死了,張則、劉備與袁譚對峙,這時候誰也不敢得罪孫策,正是取遼東的好機會。控制了遼東,戰馬資源的緊張就可以大大緩解,就算天子來攻也可以一戰。

  兩位長史贊同,郭嘉再無異議。戰略方向就此確定,孫策安排張纮與趙溫談判,盡快敲定具體細節。

  張纮欣然從命。他和趙溫有點交情,之前相處得也算愉快,在孫策確定了底線,明確了態度的情況下,最適合與趙溫談判的人非他莫屬。此外,如何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讓這件事變得合情合理,使朝廷不至于因禮制上的約束而受挫也是一門學問,需要相當高深的禮學修養,他在這方面也有明顯的優勢。

  孫策隨即問起了張纮考察的結果。張纮大略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行程,最后提出建議:立都秣陵。他用大半個月時間察看了附近幾個適合建都的地點,包括陽羨、吳縣在內,綜合考慮了多方向的因素,認為秣陵最合適。
第一千六百七十五章 識象否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張纮提出了幾點理由:

  就地理來說,秣陵向西不遠就是牛渚磯——中原與江東的要津,向東不遠就是入海口——江海轉換之地。定都秣陵,既能出入中原,又能出江入海,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水運優勢,且秣陵附近有良好的屯田基礎,生產的糧食可以供應京畿,無須長途轉運。

  就人心來說,秣陵古稱金陵,傳說有王者氣,秦始皇特地巡狩此地以鎮壓,如今四百多年過去,王者氣恢復,當有圣人出,在此建都,正合人心。

  說到這里,張纮笑道:“禮云:方千里曰王畿。建都秣陵,南至會稽,北至泰山,東至海,西至廬山,皆是京畿之地。大江為護城之河,太湖為游囿之池,泰山、廬山為門戶,豈不壯哉?國都雖立在秣陵,錢唐卻不妨作為出海基地,會稽和吳郡的沿海地域可以考慮建成一個貨物集散地,將來亦是江南一都會。”

  虞翻一笑,沒有再堅持。

  張纮接著說道:“將軍,臣建此意,當然也有私心。”

  孫策笑而不語,示意張纮直言無妨。歷史上,張纮就建議孫權建都抹陵,并非因為什么私心,而是從地理形勢、交通便利的條件來看,秣陵這個位置最合適,比起吳縣、陽羨都更有大局觀。張纮是讀書人,而且是成年多年的名士,他對虞翻的心思洞若觀火,卻不想說破,更不愿讓虞翻難堪,才說自己也有私心。

  張纮拱手道:“臣是徐州人,幸附將軍驥尾,自然要為家鄉人謀一些福祉。立都秣陵,大半個徐州都在京畿以內,將來若有災患,也能及時得到賑濟。將軍,徐州地處大河下游,大河改道是常有的事,泗水一帶屢被殃及,不可不防。就拿眼前來說,將軍所統五州之中,青徐損失最為嚴重,將軍欲跨海擊遼東,豈能坐視青徐荒蕪?”

  孫策看向虞翻。“仲翔,你以為如何?”

  虞翻拱手道:“將軍,子綱先生胸懷天下,建百年之計,臣自愧不如。”

  孫策點點頭。“都城雖以秣陵為宜,陽羨依山傍湖,銅官山景色不錯,可作游苑,兼作水師駐地,就不用去吳縣與民爭地了。松江浩瀚,百年內應該還走得水師樓船。”

  眾人表示贊同,就此決定。

  ——

  張纮走進驛舍,緩步來到趙溫的面前,拱手施禮。

  趙溫站在階下,拱手相迎,臉色卻有些蒼白,笑容也很勉強。兩人行了禮,趙溫請張纮登堂入座,張纮卻道:“今日天氣甚好,不如我請你游湖吧。你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去看看楊文先、黃子琰。”

  趙溫眼睛一亮。“我想看看士孫君榮,可以嗎?我來之前,他的家人再三托請,我實在是推辭不過,還望子綱成全。”

  張纮笑了,一口答應。趙溫心中歡喜,連忙收拾了一下,披上一件皮裘,跟著張纮出了門。驛舍外停著一輛半舊的四輪馬車,兩匹健馬,張纮請趙溫上了車,敲敲車壁,示意出發。馬車緩緩啟動,沿著湖邊的大道向津口駛去。

  “子綱,你這些天忙什么呢?”趙溫試探著問道:“是回鄉過年了嗎?”

  張纮笑笑。“我這一個多月只忙了一件事,選擇立都之地。”

  “立……都?”趙溫的臉色有些尷尬,訕訕地說道:“連子綱都覺得大漢不能中興了?”

  “大漢能不能中興,我不敢斷言,但孫將軍功業若此,建國則是必然。”張纮頓了頓,又道:“子柔兄,我是奉命來與你談判的,有些話遲早要說,我就直言當面了。要我看,大漢中興的可能性雖不能說沒有,但極小,略近于無。”

  “哦?”趙溫不置可否。

  “子柔兄,你覺得孫將軍與天子相比,優劣如何?”

  趙溫嘴角微挑,撫著胡須,淡淡地說道:“子綱對天子了解多少?”

  “我雖然沒見過天子,但天子是什么樣的人,我還是略有耳聞的。我聽說他隨荀彧學經史,隨皇甫嵩學兵法,身邊又有王越、史阿等劍客輔導劍法,還向陳王寵學習射藝,算得上少年英俊,文武雙全。”

  “那子綱覺得孫將軍除了年長幾歲之外,又有什么優勢可言?是家世,還是學問?”

  張纮笑了。“家世?高皇帝不過是一個亭長,光武帝不過是個農夫,有什么家世可言?袁氏倒是四世三公,官渡之戰,袁紹不是一樣一敗涂地,傷重而亡?”

  趙溫尷尬地笑了兩聲,耷拉下了眼皮,不敢和張纮對視。

  “學問又是什么?五經還是諸子百家?”

  “難道這些都不是?”

  “是,也不是。”

  趙溫驚訝地看著張纮,有些陌生的感覺。眼前的張纮和他了解的張纮似乎不太一樣了,居然說五經不是學問了。他可是一個學習儒家經典多年的名士,怎么會這么說?

  “當年在洛陽偶游白馬寺,曾聽一浮屠道人說過一個故事。子柔兄可有興趣聽聽?”

  趙溫眼神疑惑。張纮怎么突然說起故事來,還是一個浮屠道人說的故事。他摸不清張纮的用意,便點點頭,決定先聽聽再說。張纮不緊不慢,講了一個故事。

  “西域有一國,多有大象,其國有一王,問眾盲者是否識象,盲者皆言不識,于是王便命來牽來大象一頭,命盲者以手摸之,然后再問,盲者眾說紛紜,摸象腿者言象如柱,摸象耳者言象如扇,摸象身者言象如墻。”張纮笑盈盈地看著趙溫。“子柔兄,你覺得大象是柱子,還是扇子,還是墻?”

  趙溫有些惱怒,反唇相譏。“我垂垂老矣,不能因時趨變,的確有些不識相(象),讓子綱見笑了。”

  張纮朗聲大笑。“非也,子柔兄著相了。”他從壁柜里取出一壺酒,又取了兩只酒杯,遞給趙溫一只,倒了半杯酒。趙溫看著半杯酒,忍不住譏諷道:“滿酒淺茶,子綱也忒小氣了。”張纮眉毛輕揚,再次給趙溫倒酒,眼看著就要倒滿,馬車不經意的一晃,趙溫手不穩,杯子一晃,半杯酒全灑在衣襟上。

  張纮停住,戲謔地看著趙溫。“子柔兄,還要加滿嗎?”

  趙溫面紅耳赤,將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后又賭氣的將杯子伸了出去。張纮點頭贊道:“看,子柔兄還是能因時趨變的嘛。大象既不像柱子,也不像扇子,但它的確有一部分像柱子,也有一部分像扇子。學問既不是五經,的確也有一部分是五經,但五經是學問的一部分,卻不是學問本身。”

  趙溫舉手連搖。“你慢點說,我有點暈,你這是白馬非馬之辯嗎?”

  “白馬自然是馬,馬卻未必是白馬,五經是學問,但學問卻未必是五經。子柔兄不妨往高處看。孫將軍雖不讀書,卻不代表他沒有學問。大音希聲,圣人行不言之教,孫將軍戰沙場,戰無不勝,治五州,百姓安康,集思廣益,從善如流,深諳治道之本,難道這不是學問?”

  趙溫無言以對,只好說道:“說來說去,無非是子綱以為孫將軍勝于陛下,乃當世圣人,不世明主罷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談判,就請子綱輔佐孫將軍率兵叩關,一決高下便是了。”

  “不然。”張纮搖搖頭,舉起手中酒杯,呷了一口。“孫將軍非不能也,實不為也。天子眼中只有王朝興衰,一姓之榮辱,孫將軍眼中卻有華夷之辨,天下之更替,恕我直言,此二人不可同日而語,是以知孫將軍必勝,而天子中興難期。”

  趙溫有點急了。“你未曾與天子見面,如何能知天子眼中無華夷之辨,天下更替?”

  “陛下有意引羌人入關中,焉來華夷之辨?遷都長安,如何知天下更替?子柔兄難道以為去年的旱災、今年的雪災只是意外?不然,一日有早晚晝夜,一年有春夏秋冬,五百年亦有冷暖更替,如今便是五百年之秋冬,大雪、嚴寒將接踵而至,糧食歉收只是開始。當此之時,禽獸亦知南飛,何況于人?棄洛陽而都關中,看似高明,實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矣。”

  趙溫大驚,顧不得和張纮嘔氣。他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張纮所言似是而非,不過是狡辯之辭。最近這幾十年,嚴寒、大雪、霜凍的確要比以前多一些,可是這不過是上天對朝廷亂政的警告,并非什么五百年寒暑之變。如果天子行善政,用賢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排斥老臣,只信任荀彧、劉曄等少壯之臣,這些災異自然會消失。

  “子綱,照你這么說,豈止五經不是學問,圣人之言都不足論矣。你這說法,倒是有點像荀卿的說法。不過荀卿雖是儒者,卻劍走偏鋒,教出了兩個法家弟子。你就不怕孫將軍履秦始皇覆轍?”

  張纮笑而不答。

  馬車緩緩停下,津口到了。張纮起身拉開車門,先下了車。趙溫跟著下了車,看著眼前煙波浩渺的湖水,看著停靠在津橋邊的高大樓船,看著湖心的那座山,想到楊彪、黃琰、士孫瑞都在那座山上,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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