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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其他地方,無論是官紳軍民,都因剛剛應付完了一場戰事而“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就著乾人國都被咱打破的激動余韻,興奮地大口喘著氣;
而在晉東,
這里的官紳軍民可謂是將一口氣,一直憋到了現在;
尤其是在得知自家王爺的輝煌戰果后,心里,更是酸溜溜得不行;
和以往王爺大捷后的上下同慶不同,
當這次大捷消息傳到晉東,尤其是傳到奉新城后,百姓們按照以往的慣例,打酒割肉,好好地吃喝一頓;
然后,吃著喝著,眼眶就開始泛紅,飯桌上,散發著極為濃郁的幽怨氣息。
普通百姓在哀嘆為何自己沒能輪的上,這場大捷之下,后方民夫得能拿多少賞賜,輔兵走一遭,怕是標戶的身份也能掙到了吧。
至于標戶,更是痛心疾首,不敢明面上罵也不敢說什么不敬的話,但就是一口酒順著一抹淚偌大個漢子,提著嗓子訴苦:
“咱就想不明白,為何王爺寧愿帶外兵去打仗就不帶咱們?”
奉新城,對王爺是絕對忠誠的,畢竟毫不夸張的說,這座城,這里的一切,都是因為王爺而存在。
但也正是這種愛之深,敬之深,
對王爺這種去撫摸其他家狗子的行為,就越是打心眼兒里難以接受!
簡而言之,
就是吃醋了,
而且醋勁很大,
整個奉新城,都像是被泡在了一個大醋缸里,吃餃子都不用打料碟了。
那幾夜,負責城防內外事務的屈培駱,抓了不少酒后犯禁的人;
奉新城是沒有宵禁的,這是一座商業極為發達的城市,晝夜運轉。
但這并不意味著大晚上你喝醉了酒,大聲叫嚷亦或者平白無故地將街邊人家的院墻亦或者門窗砸壞也能不受懲處。
監牢里,抓了不少人;
在醒酒后,這些人還沒來得及醒悟自己犯了事兒,先在牢房里抱成一團。
有的喊著當年在雪海關,我是如何如何為王爺廝殺;
有的則叫著,當初在楚國,我是如何如何為王爺擋下楚人的軍陣;
有的哭著,當初在翠柳堡我是如何如何……
“……”獄卒。
獄卒聽到這里,馬上醒悟過來,將那位爺從公共牢房里提溜而出,轉入了單人牢房。
再找自家那位因手臂受傷落下殘疾不得不從軍中退下到這里當牢頭的老大來瞅一眼,才發現確實是個參將!
直娘賊,
合著這醋意,不分上下,連參將大人也喝多了馬尿大晚上地出來犯渾。
不過,獄卒們并不慌,也沒去賠禮道歉如何,這奉新城大牢里,老卒復原下來的獄卒不少,這些基本都是有標戶的身份。
有標戶身份,就意味著上頭有標長,一層層往上,能推到極高的位置,總之,是貨真價實的上頭有人。
且標戶有專門的自己衙門,犯了案子亦或者受了委屈,有地方可以直接上告。
參將確實是大官兒,但要想仗勢欺人什么的,總能順蔓上去找到比參將更高的爺來主持公道。
再者,
下令抓人清街面的,可是屈將軍。
屈將軍何許人也?
他和王爺的關系,可謂深厚到了極致,他會怵誰?
這道道,細琢磨的話,總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但本質上,話糙理不糙吧。
不過,
此時的屈將軍是真沒功夫在乎自己昨夜抓了多少大魚進了牢房;
因為,
公主快生了。
公主剛確認有孕時,王府的幾個先生就推算過預產期了,大概的日子,已經定下了。
這不是什么秘密;
清晨時,本來今日休沐亦或者輪班得空的錦衣親衛全部召回王府立職,意味著,公主的底子,應該是有動靜了。
屈培駱在簽押房里來回踱著步,
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為何自己會這般擔心,為何自己會這般忐忑與患得患失?
他和公主到底有多深厚的關系么?
他婚前,其實也就見了那兩次;
她婚后,也就見了那么兩次;
這個女人,曾幾乎將給他帶來無上的榮耀,也給他帶來了身為男人的世間最大屈辱,隨后,則是他繼續活于這世上的遮羞布。
或許,
人世間男女之間的關系,單純僅用一個“愛”來表示,實在是過于單薄和武斷了一些。
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因素,早早地就附著上了一層層的羈絆,剪不斷理還亂,哪怕,僅僅是單方面的。
總之,
屈培駱現在是真的在擔心公主,
不帶什么私人情緒,只是單純地希望她可以平安誕子。
停下腳步,
屈培駱嘆了口氣,
喃喃道:
“平安吧。”
……
此時的平西王府,警戒,提到了最高。
但在內宅院子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碰!”
四娘左手放在自己已經隆起的肚子上,右手很是嫻熟地打著麻將;
桌上坐著的,還有柳如卿、客氏以及瞎子的媳婦兒月馨。
“麻利點兒,出牌啊。”
四娘催促道。
柳如卿等三個女人,只能繼續陪著打下去。
“哎哎哎,這可是來錢的啊,認真著點兒。”
四娘提醒著。
四娘身后站著的公主,一只手托著大肚子一只手扶著腰,也跟著催促道:
“哎呀,你們快一點兒嘛,可別讓姐姐等急了。”
柳如卿、客氏和月馨,三女都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公主,隨即低下頭,加快了出牌的速度。
“胡了!”
四娘牌面一推。
“姐姐這牌打得,真是絕了,以前陪姐姐打時察覺不出,今兒個站姐姐身后,真的是讓妹妹大開眼界。”
“以前玩個牌,留個三分心思,打個有來有回也就是了,反正又不來錢的,隨便耍耍,現在不成了,九分心思得落在你肚子上,可不就沒心思再讓牌了么。”
“嘿嘿。”
熊麗箐用自己的肚子輕輕碰了碰四娘的胳膊:“姐姐最好了。”
“好什么好,你這怪癖也是絕了,大著個肚子,眼瞅著就要生了,偏偏一下子就吃不香睡不熟,非得要聽這打牌聲才能舒服下來。
咱家家大業大,這是沒錯;
咱王爺脾氣好,也沒錯;
王爺也沒什么望子成龍的講究,但真要給他生出個賭棍來,這也太對不起人了吧?”
“這也挺好的不是,這么大一個家子,這么大一個家業,總得出幾個花花公子什么的,否則以后哥兒們姐兒們豈不是日子過得太辛苦?”
這里的哥兒們姐兒們指的是孩子們。
哪怕此時自己眼瞅著快生了,平西王府第一個孩子即將出世,但熊麗箐依舊不敢和四娘別苗頭;
爭寵爭不過人家,手段也玩不過人家,人家一直待自己客氣,自己要是再不知趣兒妄圖想搞什么事情,那就真的是過于愚蠢了。
擱以前,公主倒是想過母憑子貴,不爭眼前而求未來;
可懷胎十月之后,這樣的心思反而淡下了很多,在懷孕前,孩子在她看來只是一個工具,而懷孕后,這種母子連心并結一體的感覺,讓她早早地明白做一個母親的真諦。
根本原因還是在于,自家男人現在雖然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論權勢,比那些小國國主還要高太多,但家宅里的氛圍,一直很是和諧。
不似深宮之中,冰冰冷冷透著一股子吃人的意味;
既然不會被逼迫著走上那一步,簡單地歲月靜好,誰不想要?
“正好,等那位福王妃到了,可以伺候你帶孩子,咱也省得請月嫂了。”四娘笑著說道。
熊麗箐則有些嗔怒道:“王爺也真是的,以前妹妹也不曉得什么叫瀟灑風流,這會兒是真明白了,不光要仗打得漂亮,打仗之余,還得將美人收入懷中。
以前在宮里,也沒少看那些大戲亦或者是臺本子,總覺得里頭的故事太過不實際,可再睜眼瞧瞧咱家的王爺,把這日子過得簡直比臺本子里的角兒更臺本子了。”
“你還用看別人么?還用說現在么?也不瞅瞅自個兒是怎么來的,呵呵。”
四娘毫無避諱地打趣兒道。
“哎呀,姐姐你!”
熊麗箐俏臉一紅,輕輕推搡著四娘的胳膊。
怕是前后五百年史書上來數,也數不出第二例搶親公主再建豐功偉業的例子了吧。
四娘又感慨道:“就是聽說那位福王妃,早就被咱家那位給馴服好了,當年第一次攻乾時,就有過接觸,彼時老娘也在呢,這次,算是主上去重溫舊情梅開二度去了。
不炸刺的,調教起來沒意思。
老娘還是期待著也不曉得那位郡主到底什么時候也能入咱王府來。”
其實,在座的女眷一直都有一種錯覺;
王府里的女人,與其說是王爺搜羅來的,倒不如說是自家這位風姐姐想收人借著王爺的名義收的。
柳如卿笑著道:“王爺這次凱旋,妹妹我可算是松了一口氣,早些時候聽到那邊戰事的傳聞,當真是擔心死了。”
“不是有句話叫悔教夫婿覓封侯么,咱家這位已經是王爺了,咱們做女人的,悔是來不及了。”熊麗箐笑著拿起一杯紅棗茶,喝了兩口。
月馨這時開口道:“也不知道王爺到底能不能及時趕回來。”
客氏附和道:“王爺怕是在緊趕慢趕著哩。”
公主則擺擺手,道:“男人回不回來,這孩子都得生的,上次遇刺的事兒得是多大的風險,可不就是因隔壁……”
公主頓了頓,道:“王爺穩一點,平安回府就好。”
“行了,這補氣血的茶你現在少喝點,別待會兒真要生的時候參湯不起作用了,另外,去躺著多睡一會兒,補一補精神。”
四娘吩咐道。
“好的,姐姐。”
熊麗箐很聽話地躺了回去。
“姐姐,你們繼續打呀。”
熊麗箐瞇著笑臉催促道。
四娘不禁有些頭疼,她那邊還有一大堆的事兒呢,債券、寶鈔、鑄幣,前些日子男人在外打仗,她挺著個大肚子實在無聊,就把以前的設想開始進行初步地實踐,這剛開了頭,事兒正忙時,自己卻還得留在這里給她打麻將聽聲兒;
可偏偏又沒辦法,
到底是自己“娶”進門的,總得負點責任。
“來,洗牌。”
……
葫蘆廟的香火,自打立廟以來,一直都很旺盛。
前些年的戰事,野人來一遭楚人來一遭,燕人再打進打出的,就算是什么名寺古剎,也早早地雨打風吹去了。
再之后,甭管是一開始的伯爵府還是后來的侯府亦或者是現如今的王府,在晉東,凡是發現了方外之人,哪家哪派不論,一經發現,全部被請入集訓,再送往雪原以豐富雪原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
厚此薄彼之下,奉新城這里,百姓們所能找到的這方面寄托,也就這座葫蘆廟了,獨此一家,別無分號,更無競爭,香火想不旺盛都難。
今兒個,也是如此。
只是,
今兒個前來燒香的百姓卻沒有瞧見那瘋癲和尚與嫵媚小和尚。
且今日葫蘆廟最里頭的那座供奉著平西王爺長生牌位的香閣,也被關閉,對外的說法是修繕。
其實,
里頭有人。
一個身穿骯臟道袍的道士正站在長生牌位前,牌位上頭,是王爺的雕像,坐在貔貅背上,貔貅腳踏祥云,端是英武;
雕像是能工巧匠細心雕刻而出的,這待遇,可以將廟里那些用驢糞蛋捏出眼珠子的“漫天神佛”饞哭。
牌位下面,是功德碑,上面記載著平西王爺的生平功績。
最新雕刻出的,是入乾后的戰績,但還沒雕完。
道士看著看著,就笑了,
道;
“這牌就立了,這像也塑了,這碑也刻了,可明明這人,還未死呢。”
在道士身后,了凡小和尚聽到這話,
道:
“一定要死去的人才能立牌塑像刻碑么?”
道士點點頭,道:“要不然呢,須知蓋棺方能定論,甚至有時候,死后百年,還得擔心被翻案,名聲也能一臭涂地。”
了凡小和尚雙手合什,
道;
“道友,這里,是佛寺。”
“佛寺又如何?”
“佛寺所立的,是佛。”
“哈哈哈哈,這馬屁拍得,真叫一個牙酸,人還活著,你們就急急忙忙地給他立佛了么?”
了凡小和尚沒有羞惱,
而是肅聲道:
“世間本就有人間佛。”
“人間佛?”
“五年前,這里還是一片白地,兵過如洗地,堿起毛不生,現如今,晉東之地,已然恢復起了生機。
此乃,大功德。
有大功德者,為何不能成佛?
死人,已經死了;
人死了,讓他成佛,于活人有何益?
人活著,讓他成佛,自有慈悲之法在心,可約束己身,于萬民有利。”
道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道:
“這道理,聽起來新奇,但也確實有趣,也就只有你們這種禿驢能懂得這般變通之法,活該你們能香火吃得流油;
一個肥頭大耳,一個粉頭遮面!
亂世道士下山,盛世和尚斂財;
此言,
果真不虛。”
了凡小和尚則道;“既已出家,還分你我他,這家,到底出未出?”
“貧道沒心思和你這小和尚打機鋒,貧道此次下山,只為一事。”
“道友是哪國人?”了凡小和尚問道。
“呵呵,你都說了,既已出家,還分哪國人么?佛可有國家?”
邊上,
歪著頭,
嘴角留著哈喇子的瘋癲老和尚此時開口道:
“佛無國家,信徒有。”
道士一時語塞,只得罵道:“當真是前后,都能被你們這一張嘴給說遍了!”
隨即,
道士似乎又想到什么,
道:
“你們是燕人么?似乎不是吧。”
空緣老和尚指了指腳下,
道:
“這兒就是國,這兒,就是家。”
“好。”
道士深吸一口氣,
袖口一揮,
當即散出一道道宛若晨霞一般的光氣。
當世修行之人,要么,如后山那般,追求天機問道;要么,如燕國當年那位太爺也是如今的魏公公那般講究實效;
但道人這一手,表明他修的,并非是煉氣士那一類,也并非是宮中太爺那一門,他走的,是最古樸的道家之路,一條很難走的路。
“貧道只是路過,路過來看看。”說著,道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天機虛無,但人生天地之間,總有那一份定數;可偏偏,卻察覺到今兒個將有靈出,靈出無由,必為不祥!”
空緣老和尚嘆了口氣,
道:
“這該問他爹,因有頭,正如債有主。”
了凡小和尚這時插話道:“王爺不日既歸,您可找王爺聊聊因果。”
“哈哈哈哈哈哈哈!!!!!!”
道士發出豪邁大笑,
笑完后,
他道:
“我不敢。”
“……”了凡。
“五年前,我欲出關,尋藏夫子前輩聊一聊道,理一理天機,可惜出了關才知道,他兵解了;
無奈之下,只得再閉關,想著等那藏夫子的徒弟再長一長,說不得還能再去尋他聊聊天;
可誰知道,再一出關,那李尋道居然下山了。
你說,
這對師徒倆到底傻不傻,
出了家,還回頭,這一回頭,能有好果子吃么?”
空緣老和尚開口道;“到底是為后山而來。”
“我只是來看看。”
空緣老和尚雙手合什:“還望道友,三思。”
“怎么,你們是鐵了心地要為你們家主子那還未出世的孩子,求情了?”
“不,是為你所言。”
空緣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走到閣門前,
伸手,
推開了門,
道:
“門外是家,您也要回頭么?”
“在貧道眼里,這不是門,而是劫,是道之一。”
老和尚點點頭,道;“那貧僧,送道友一路。”
“真的?”
“真的。”
“那好。”
道士先一步出門,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頭。
一僧一道,自葫蘆廟最里頭,往外走去,走到最外頭的香爐大院兒時,不少香客瞧見了這一僧一道的組合,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道士掃了一眼這些香客,
不屑地輕語道:“世人愚昧。”
老和尚附和道:“對。”
隨即,
老和尚手指道士,
對著四周人群大喊道:
“他是要刺殺王爺的刺客,干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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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喊出來的,
大聲喊出來的;
道人扭頭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陪著自己出來的老和尚。
人,活一張皮;
有皮裹著血肉,人才能活;
有禮義廉恥作皮裹著人格,人,才能活得像個人。
很難想像,
先前在里頭,
和自己又是打機鋒又是說禪,
外皮看似瘋癲的老和尚,本該拿的是那種,隱士高人的格局;
但人家,
偏偏就說撕開就撕開了。
臉兒啊,
面兒啊,
皮兒啊,
人說丟就能丟,可你還真不能說他一個“不”字,因為人家本就是瘋瘋癲癲的模樣。
“哈哈哈哈……”
道人笑了,笑得很開心。
在老和尚喊出這話,到在場香客們反應過來,其實只是很短的時間,但就是這很短的時間里,二人之間通過一個眼神,就足以將先前所說的那些話,再碰撞一遍。
你說世人愚昧,
是,
世人確實愚昧,聽信盲從,貪嗔癡恨;
但老和尚記得,當初平西王爺與其聊天時曾說過一句話,這句話,不是機鋒,卻如一把穿山之鑿,在老和尚的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王爺說: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們愚昧,
可到底清楚,誰對他們好,哦不,是他們到底靠誰而活。
無論是這里的燕人、晉人、楚人、蠻人、野人,甭管各自所處于什么階層,都曉得一件事,王爺是他們一身,不,是一家所系!
奉新城這一片兒,就這一座廟,廟里不發放度牒,除了那些雜役,正兒八經的和尚,其實就這倆。
尋常百姓家有個什么事兒,也是來廟里請他們去;
漸漸的,瘋和尚似乎看起來不再那么瘋了;
小和尚看起來,那股子胭脂味兒也不再膩人反倒是有股子撲鼻的芬芳;
能在這里開唯一的一座廟,本就是意味著身份的不一般,一頭豬,坐到唯一的位置上,也能具備這種信服力。
所以,
當老和尚喊出來后,
短暫的目光對視于片刻的笑容浮現,
緊隨其后的,
是一眾香客,近乎本能地蜂擁而來。
里頭,是有下了營上過戰場的標戶男子帶一家人過來上香的,但大多數,還是老弱婦孺。
然而,所有人在此時都很勇敢,都很無畏。
道人揚起拂塵,掃翻了周圍的一些人,但隨即,后面的人馬上撲了過來。
道人被抓住了;
人們開始撕扯他的衣服,拖拽他的手腳,將其掀翻在地,恨不得將其碾成肉泥。
但也就在這時,
道人道袍之下的身軀里,忽然冒出了陣陣的藍煙。
“咔嚓!”
“咔嚓!”
道人的四肢,就這般被拉扯開了,可拉扯出的肢體里,塞著的,竟然全是稻草。
老和尚一拍腦殼,
道:
“哎呀,沖動了。”
…
奉新城的棺材鋪里,從城外的作坊里,前陣子新進了一批上好的棺材。
其中,就有一口紅木的,被放置在了庫房最里頭,安安靜靜地,躺著,且估摸著,還得躺許久。
可就在此時,
棺材蓋被推開,
一個道人,自里頭坐起了身。
他的臉上,青筋畢露,眼耳口鼻間,還有鮮血溢出。
尤其是鼻子那兒,鼻血流的,有些恐怖。
伸手,擦了擦,越擦越多,最后不得已之下,只能手指掐住自己的鼻梁,內勁打了進去,整個人翻了一下白眼,終于將鼻血止住了。
嘴巴呼著氣,
腦子有些發懵。
扭了扭脖子,骨節發出一連串的脆響。
最后,
道人從棺材里爬了出來。
“民不畏而聚,以小見大,這奉新城,竟有立國之氣象了!”
道人自詡方外之人,在其想沾染之前,是可以保證,沒有因果在身的,亦或者,清晰地知道自己身上,到底還掛著幾條因果,總之,心里有數。
心里有數的前提下,往往就能做到不被針對。
他去了葫蘆廟,
他去見了瘋和尚,
他被香客們手撕了傀儡;
沒有因,只有果,是為象。
就如同,
真正的漩渦,它就在那里;
不因為你靠近了它才出現,也不因為你離遠了,它就消失;
每個人看這個世界的角度不同,自然能看出不同的風景。
在外人看來,晉東的平西王府,其實早就有自立的資本了,否則當初楚國攝政王也不會去拉攏,燕國皇宮的天子也不至于為了開解自己的心結抑郁得差點自閉。
但在道人視線里,
唯有這種氣象,才是真正的開國之朝霞!
一樣的事物,被以不同的角度去解讀,結果趨同,過程不一。
“哎喲。”
道人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隨即,
盤膝坐了下來。
“山間不知歲月,人間這十年,竟有了滄海桑田的味道。”
似乎還是覺得鼻子不舒服,道人又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臉,而后,臉上出現了一個缺角。
“嘩啦!”
他將自己的面皮,撕開。
面皮之下,倒不是什么猙獰的面孔,依舊是一張溫潤如玉的臉,但卻有著一種異樣的慘白。
嬌嫩的皮膚,露在外頭后,當即自空氣里,察覺到一種灼燒感,道人也露出了略顯痛苦的神情。
稍作調整后,
道人用右手的指甲,將自己左手掌心劃破,而后,貼在了地磚上。
“無根之嬰,無根之靈;
是先天殘缺么?
不,
不,
不是。
先有才有缺,無根浮萍亦初有根。
可這個,
是從無中來,無中來呀!”
其實,
道人來到這里,真的只是來看看。
天下之大,奇人異士,絕不會少。
乾國的后山,本有一塊匾,乃乾國太祖皇帝親筆所提,因乾地煉氣士之風盛行,故而在天家加持之下,太祖皇帝希望以煉氣士一脈,鞏固趙家皇權不衰。
天家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和煉氣士互補的;
所以,后山初立時,乾人本意立起一座天下煉氣士祖庭,但開山門那一天,傳說有大能自云海之中顯現,降神雷擊裂了那塊“祖庭”之匾額。
也因此,后山雖然實際上是當下煉氣士正宗所在,但“祖庭”二字,不會再在山門內提起,畢竟,天知道到底哪個犄角旮旯里,還藏著什么真正的大人物。
劍圣也曾說過,所謂的四大劍客,并非說真的只有四個劍術最強之人,其在江湖中行走半生,也曾遇到過兩三個在劍道天賦和境界上,不遜自己的劍客,卻名聲不顯。
最直白的一點是,
劍圣開二品,是借來的;
九品到三品,差不離是當下各條路的一個總稱,天下萬法,近乎都以此來衡定,如果說二品,是只能借用下來,那一品呢?
難不成,只是為了留白?
劍圣從當年于雪海關前第一次強開二品,差點丟了性命,到現如今,動輒對決時,面對懶得去糾纏的對手就直接開二品;
再者,那位凡事都略通一二的存在;
二品開著開著,慢慢習慣后,誰知道以后到底能不能就直接在這個境界站住呢?
而一旦站住了,站穩了,抬頭,再往上看一看,興許又能有所發現呢?
道人的名姓,其實自己早就不在意了,連道號,有和沒有,并無區別;
但說到底,他畢竟是和藏夫子一個年代的人。
他來這里,
只是因為好奇,出關后,本想找人聊聊天,誰曉得沒能找到,所以,就出來走走,這走走,真就是單純地走走。
這樣的存在,喝口水,說不得都蘊藏著某種道念天機,且早就掙脫了世俗的枷鎖,心境趨于古樸。
他好奇的,是發覺了這“無根之靈”;
在參悟天道時,天道,其實也在“參悟”著你,其人之思維,慢慢地已經脫離了尋常之范疇;
天道所不解的存在,他也不解,天道想找尋的存在,他也想找尋;
當年鄭凡覺得練刀太累,武夫之路太苦,有些眼熱靖南王爺的“方術”,且這種仙氣兒飄飄神乎其神的感覺,也挺符合審美;
而靖南王爺的回復,很簡單,他只是略通,沒法教。
正如后來問詢的練刀一樣,
這練刀,
還需要教?
倒不是老田對鄭凡敝帚自珍,田無鏡對鄭凡,那可真是近乎有求必應的;
可偏偏,修煉一途上,真沒法子去傳授和顛簸。
因為他就真的是,
這樣一下,
再那樣一來,
就好了;
彼時鄭凡臉皮還很厚,就說,自己也想略通一點點。
田無鏡反問:知道為何本王只是略通?
鄭凡本想回答:是王爺您習慣性地謙虛。
結果老田先一步說出了答案:
略通一點就可以了,全通了,就沒了。
可能,
那時的老田并不認為鄭凡能懂這句話里的含意;
可偏偏,鄭凡懂了。
這不奇怪,平西王爺的理論知識,那是相當的豐富,否則劍圣在其身邊,也不可能頻頻頓悟。
眼下這個道人,
其實已經有這種征兆了。
他很清晰地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很明白,自己一個方外之人,身處于大軍環繞的奉新城之中,到底意味著怎樣的危險;
他能面對老和尚,直言不諱地說自己不敢去找那位平西王。
畢竟,
和劍客、武夫等不同的是,方外之人的品級,和其俗世中的戰力,是不相稱的。
可他依舊忍不住,想探尋。
這種好奇,來自其心底,同樣,也來自冥冥之中的……天意。
然而,
他沒意識到一件事,
那就是先前在葫蘆廟里,老和尚其實已經暗示出了答案在孩子的親爹身上。
但道人愣是沒往那邊去想,
無根之靈多難得,憑空出現,不帶因果糾葛。
他就是沒料到,這么難得的一個無根之靈,單純地只是因為孩子他爹,不是這世上的土著。
“天隨我意,靈眼頓開!”
道人閉上了眼。
下一刻,
奉新城的上方,出現了一只青鳥。
青鳥無形,卻又似有形,它在盤旋著,然后,找到了王府的位置。
只是,
當其準備俯沖下去一看究竟時,
城外葫蘆廟里,
忽然傳來了一聲鐘鳴,
倏然間,
一張無形的網,
將這只青鳥糾纏住。
…
空緣和尚正在敲鐘,
一邊敲,
一邊在吐血。
了凡小和尚站在旁邊看著;
“徒兒,是否覺得為師虧了?”
了凡小和尚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
徑直對著面前的這口大鐘,
用自己的腦袋,
撞了過去!
“咚!!!!!!”
這聲音,不大,但卻在轉瞬間,震得人心顫。
空緣老和尚當即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不,是自骨子里,都被這一道鐘聲,洗禮了一番。
了凡小和尚撞完了鐘,
整個人于原地跌跌撞撞地轉了三圈。
腦殼上,鮮血順著側臉,滴淌下來。
但卻在這時,
小和尚目光中的嫵媚,變得更盛;
嫵媚到了極點,則呈現出了一種空相,欲之極則為空。
其人,
左手掐蘭花擺于身側,
右手單手合什置于胸前,
嘴角,露出慈悲之笑。
老和尚張了張嘴,
問道:
“咋了?”
“為了回答。”
“該如何答?”
“想做就做即為自然,自然即為佛法,因佛法本自然。”
這些話說完后,
小和尚閉上了眼,
一層層金光,自其身上蕩漾而出,抬頭一望,虛無之中,隱隱有一尊歡喜佛相。
空緣和尚當即笑罵道:
“誰說出家之人出了家,就無門第之分,家里家外,都一個樣,人和人,人和佛,佛和佛,都是不能比的啊。”
老和尚修的是今生佛,相當于白手起家。
而他,在收留了凡小和尚時,就知曉了他的佛性;
他是黔首出身,
但他的徒弟,“祖上”闊過;
佛門里,對此有相對應的說法,叫……轉世。
老和尚不平了,吃醋了;
小和尚依舊閉著眼,
卻開口道:
“看破未必是看破,出去未必不是進來,眾生平等,本就是虛妄。
屋里的人看門外的佛,覺得佛在門外;
可門外的佛,抬頭看了看這天,自己,何嘗不是在更大的一間屋子里?”
空緣老和尚繼續敲鐘,
繼續吐血,
罵道:
“阿彌那個直娘賊的佛,
師父我覺得這筆買賣,不,這筆佛緣,簡直不要太賺。
咋了,
我小徒弟,也動了凡心?”
老和尚清楚,自己現在對話的,不是自己原本來的那個徒弟了,至少,目前不是。
小和尚點點頭,道:“然。”
老和尚繼續敲鐘,
問道:
“師父我是想著,借著這份人情,把這葫蘆廟,再擴建擴建,王府呢,也能給咱多一些度牒名額,師父我當師祖,你收徒弟,做師父。”
了凡小和尚聞言,
道:
“村外的廟,叫村廟,枯藤敗柳斷壁;
鎮外的廟,叫小廟,白蠟香油破衣;
城外的廟,叫名剎,香霧金身碩鼠……”
老和尚一邊喘著氣一邊追問道:
“你想要哪里的廟?”
小和尚回答道:
“都城外的廟,叫國教!
萬世,
天下,
歸一!”
“呸!!!”
老和尚用力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罵道;
“阿彌陀佛,這佛,修到盡頭,怎么就修成了人呢?”
“哈哈哈哈哈!!!!”
了凡小和尚放聲大笑:“本是人中來,自往人中去,過了一扇門,是為佛門。”
老和尚又罵道:“這算是明白了,為何當年三侯開邊,貔貅火鳳此等上古祥瑞顯化人間以求追隨。
說白了,
你也是一樣!”
“然!”
了凡小和尚面向奉新城方向,
千里奔襲雪海關,迂回入楚,破軍立功升遷,再得靖南王遺澤托付;
原本的白地,已然有經營成沃土之象!
“氣象就在這里,氣象就在這里!
氣象在了,
該來的,就聚來了。
人處窘迫時,四處乞討以茍活;
人處顯耀時,四方投獻以附庸;
他平西王就算真鐵了心要做那大燕的忠臣,
他的孩子呢?
他的繼承者呢?
更何況,
他平西王所做所為所安所預,哪里有半點引頸待戮忠誠良將的意思!
此番,
賭得,
搏得,
值得!
阿彌……陀佛!”
下一刻,
虛空之中的佛影,變得凝實了不少。
緊接著,
佛影探出了佛手,
對著這只青鳥,
攥了下去!
“轟!”
……
棺材鋪的倉庫里,道人身形隨之一扭曲,原本慘白得滲人的面色,陡然呈現出一抹蠟黃。
“這天下萬民蕓蕓眾生,
門神對聯佛像掛了無數,
可曾讓你真的睜眼瞥過一次?
這兒的王爺,
本不信佛,
其人不在家,
你竟腆著臉來主動庇護!
笑死個人,
真笑死個人!
給貧道,
破!”
……
天上,“動靜”極大!
可奉新城內外,九成九以上的人,是壓根察覺不到絲毫的。
畢竟,方外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玄而又玄。
但,
總有那么一小撮人,他們是能有些感應。
奉新城,
王府三街,
一座掛著“密諜司辦事處”牌匾的院子里。
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子,手里端著茶杯,正抬起頭望天。
他叫周望,是個閹人,魏公公的干孫兒,但眼下,絕對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畢竟魏公公伺候兩代帝王,干兒子干孫子那真是海了去了。
資歷很淺,煉氣士修為也很淺,所以才會被派遣到這里來坐衙。
一個番子衙門,腦門兒上直接掛上了牌子,就這,還想做什么事兒?還能做什么事兒?
無非是,喝喝茶,傳傳話,開開會。
今兒個,
正按照往日習慣,正喝茶時,一抬頭,即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了。
“以前只覺得史書之中,那家誰誰出生時,天地變色,祥瑞降臨,是為史官忒不要臉地貼金杜撰。
沒想到,
竟然是真的!”
身為奉新城密諜司的掌舵,
周望自然清楚眼下奉新城,將要發生什么事。
他馬上瘋了一樣地跑回書房,
攤開密折,拿起筆,
手,
在顫抖!
他很害怕,可謂怕到了骨子里,因為他清楚,這句話,意味著什么,甚至很可能化作一道漩渦,將自己碾為齏粉!
但他又偏偏無法隱瞞,
也不敢隱瞞,
只能寫道:
“平西王世子將出之際,天降異象!”
其余女人們都坐在院兒里,客氏在忙著泡茶,柳如卿在做著刺繡,月馨則站在四娘身后,幫四娘輕輕捏著肩頸。
卻在這時,
四娘睜開了眼。
因她是躺著的,所以抬頭時,正好望著天。
“好熱鬧。”
月馨聽到這話有些詫異,因大家都清楚公主這兩日就是生產的日子,所以在陪伴之余,都下意識地在保持著安靜;
再說了,此時哪里有熱鬧和動靜可言?
只能說,天上有風景,可并非誰都能欣賞到的。
“真煩人。”
四娘又道。
這下子,不僅僅是月馨繼續遲疑了,連邊上陪著的柳如卿和客氏,都有些尷尬地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當然,她們是想多了。
可四娘到底是一家主母,地位擺在這兒,也容不得大家不去多想。
本質上,平西王府的后宅,是四娘的,至于王爺,其實就出了一根棍兒。
四娘坐起身,
一邊向外走去一邊道:
“安穩待著。”
眾女極為聽話,
齊聲道:
“是。”
走出了熊麗箐的小院兒,四娘身形一躍,來到了屋檐上。
而這時,薛三的身影也出現在了這里,三爺脖子上掛著一個大布包,里頭是剖腹產時可能會用到的器具。
“你下去!”
三爺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對四娘道。
四娘沒理會。
“你大著肚子,快下去!”
四娘瞥了一眼薛三,依舊沒理會。
“聽不懂人話啊!”三爺怒了,“由我來負責!”
對于魔王們而言,四娘肚子里的這個孩子,實在是過于的重要,亦可以說,在魔王們的世界觀和認知里,也就只有懷孕的四娘,才能在他們這兒獲得正常情況下“孕婦”的待遇。
四娘也沒說什么我“品級”現在比你高這種傷人的話,看了一眼薛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身形一轉,落回到了地上。
“瞎子不在,能妥么?”
四娘在下面問道。
一般而言,這種情況,瞎子最適合來應對,畢竟,這算是瞎子的專業。
還站在屋頂上的薛三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
自信滿滿道:
“一而再再而三的,老是有這種傻不拉唧的玩意兒非得湊上來搞這些手段,明明是見不得光的玩意兒,卻偏偏喜歡揣著‘神仙’的架子。
四娘哎,
安心保你的胎。
瞎子不在沒關系,
三爺我來安排。
老是被賊上門,哪有不裝鎖的?”
四娘倒也灑脫,
左手托著自己的肚子,右手揮了揮,
“那我回去睡了。”
“休息好!”
三爺身形倒掛在了屋檐上,“鉤子”帶著身子,晃動了幾下后,平穩落地。
倒不是為了炫技,而是王府內宅設計里,有些地方,其實暗藏著機關,不算精妙,但可以快速傳達個信息。
這東西,其實就是為那幾個魔王準備的。
很快,肖一波跑了過來。
“三爺!”
三爺看著肖一波,道:“頭上有云了,咱下面,趕緊撐把傘。”
肖一波聞言,抬頭望了望天。
三爺問道;
“看見啥了?”
肖一波答:“什么也沒看到,不過屬下明白了。”
“去吧。”
“喏!”
等肖一波走后,薛三閃身來到了中院的那座假山前,這兒有一處通向地下的甬道,沙拓闕石,就躺在這里頭。
只不過,三爺這次來可不是找沙拓闕石的,而是走到假山前,伸手自一塊凹陷下去的石縫里,抽出一條鐵鏈子。
別看三爺人小,但力氣大。
當初大家都沒晉級時,主上被征調入民夫,小小的三爺背著一個籮筐,能將仨人的兵器和包裹一股腦地都裝進去,背著走路時,依舊身輕如燕。
三爺開始拖拽起鎖鏈,
上方在拖拽著,
下方則起了一連串的反應。
“叮叮當當悉悉索索”,
一連串的這種密集聲響,在下方密室里不斷回蕩。
沙拓闕石的棺材,依舊安穩地躺在那里。
對于沙拓闕石而言,他所需要承擔的,是外敵真正入侵王府時進行抵御的責任,而當所謂的外敵在天上時,就不屬于沙拓闕石的管轄范圍了。
但伴隨著上方三爺不斷地拉拽著鎖鏈,
沙拓闕石所在區域的那座石門內,一道道機關,也在快速地翻轉著。
到最后,
那座堅固無比的鐵籠子,也發生了震蕩;
連帶著鐵籠子被鎖縛著的黑甲男,也搖晃了起來。
上面,
三爺估摸了一下拉出的長度,
再抬頭望了望天,
沒再繼續拉,而是取出一把匕首,將鐵鏈釘在了地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匕首把子端。
“不急,爺再等等看。”
早些年,主上在見識到沙拓闕石于鎮北侯府門前的一幕后,心里生出的信念是:我可以不變成像沙拓闕石那般強大的存在,但我身邊,得有足夠多的“鎮北軍”保護我;
再之后,條件好些了;
劍圣這種級別的個體戰力巔峰存在,也被主上“捆綁”在了身邊,下面還睡著一個沙拓闕石,終于不用擔心晚上睡覺時,被哪個神經病高手深夜刺襲。
但,
人對安全感的渴望,是沒有上限的。
尤其是上次在望江冰面上,主上被乾國后山的那位請“上了山”,雖然主上自己下來了,但真的是驚險刺激得一塌糊涂。
這種“跳梁小丑”,他往往不和你剛正面,卻總能惡心到你。
當年藏夫子入燕京斬大燕龍脈,燕皇以一種千古一帝的雄渾姿態坦然面對;
但鄭凡到底和姬潤豪不一樣的,他要的是,穩穩的幸福。
所以自打上次望江遇襲后,鄭凡就下令讓瞎子等人著手準備王府應付這些方外之士的布局。
總之,
一個主旨,
讓那些“狗屁倒灶”的神仙,他敢來,咱就能打,而且得把他打落!
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就是用同樣的方式,來對付同樣的對手,在他們的“環境”里,去擊敗他們。
三爺此時身下的這條鐵鏈,是最終的大殺器。
主上,哦不,是整個王府,一向都喜歡這種“害物”利用,沒他們不敢用的人,沒他們不敢借的物。
當初鄭凡曾差點下令將那個黑甲男給熔煉了,但因為天天自己主動進去了,挑開了一些秘密,所以黑甲男算是逃過了一劫,至今被保留著存在;
但材料什么的都已經準備好了,工匠師傅們也都召來了,本著不浪費的原則,瞎子用自己琢磨出來的這個世界上的陣法之道,加上瞎子機關術的造詣,同時,還融合了阿銘血族魔法的理念,外加四娘“穿針引線”一般的布置;
集幾個魔王的智慧與經驗于一起,對密室,尤其是密室下的那個囚室,進行了真正的改造。
眼下,
只要薛三再將身下的鐵鏈往外再抽個一巴掌的距離,
下方囚室上端的器具里,鮮血就會被晃蕩下來。
眼下,鐵籠子上頭,一排排盛放著鮮血的器具正在勾人的搖晃,原本密封著的鮮血,其腥味已經開始略微的彌漫而出。
王府有阿銘在,自是少不得血源的。
只是阿銘可以帶著自己的血包卡希爾在酒窖里隨意地飲用,且挑三揀四;
而這位,
本該陷入絕對沉寂中的他,
竟然在此時微微抬起了頭,
嘴唇輕顫,
帶著一種渴望。
可惜上頭的三爺不解風情,算好距離后,就故意這般吊著他。
畢竟,
黑甲男是一種不可輕視的存在;
他是還沒完全復蘇還沒完全恢復時,被自家主上截了胡,真要是完全復蘇起來,劍圣開二品怕是也劈不動他,因為他已經脫離了“人”的范疇。
“急了吧?”
三爺自言自語著,
“不急不急,再等等,再等等。”
……
“肖總管!”
“肖總管!”
肖一波來到了王府的隔壁。
平西王府的占地,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的大,當然了,對于上輩子住著鴿子籠的鄭凡而言,自家王府,當真是大得可以了。
且因為除了四娘的簽押房在王府里外,其余的衙門,并不在王府里辦公,所以過于追求王府的面積,也沒什么意義。
但,王府的“隔壁”,一直是重中之重。
王府的東邊鄰居,是劍圣家的小院。
而王府的西邊院子,有三處,看似有人居住,實則,是表象。
肖一波走到這里,拿著令牌,示意打開地牢的門。
地牢不深,畢竟在王府附近挖個很深的地牢,對王府自身的安全也是一種威脅。
當肖一波走下去后,
看見的,
是數十個蓬頭垢面的男女,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戴著鎖鏈,身形消瘦。
其中幾個人,衣服還沒那么臟,可以看出來衣服上繡著的星辰痕跡。
這數十個男女正中央位置,
有一個老者,單獨擁有一塊比較大的區域,
他的坐姿,也很隨意。
肖一波下來后,老者抬起頭,望向了他。
然后,
老者愣住了。
因為他看見肖一波蒙著眼,且耳朵里,還塞著東西。
不是說你“不見”和“不聽”后,就能抵御所有的手段,但確實是可以讓大部分手段失靈亦或者收效變低。
老者叫塔干,是雪原星辰接引者里頭,位不高權不重,但影響力很大的一位存在。
自封伯爵起,鄭凡就開始了對雪原的“文化輸出”;
在鄭凡和瞎子看來,雪原的星辰信仰,是那種特殊環境之下所產生的精神聯系紐帶,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每個人都能在晚上抬頭看見燦爛的星辰,以此來獲得希望。
這個不好,因為鄭凡鎮守了雪海關,怕是雪原的野人想再像野人王在時那般入關,這輩子,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心懷仁慈的鄭伯爺鄭侯爺鄭王爺,就讓他們去盡可能地信奉來世的美好。
有輸出,自然就有擠出。
一開始,大家還是有來有回,但等到平西王府建立,王府勢力鞏固晉東,開始加大對雪原的威懾力度后,原本單打獨斗的神棍們,忽然發現自己身后,站著越來越多的晉東鐵騎,傳教的效率,一下子被極大的增強了。
乾人就一直沒有明白這個道理,文化,得加著大棒才能無往不利。
這樣一來,在王府的逼迫下,很多野人部族不得不將自己部族里的星辰接引者交出,更有甚者,為了得到王府的獎勵,還會幫忙捕殺接引者。
眼下地牢里的這幾十個接引者,都是這樣被抓來的,然后,送到了奉新城王府隔壁進行看押。
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因為星辰接引者畢竟不是流星墜落下來誕生的,就和當初的沙拓闕石一樣,他們也是有自己的母族部落。
且這些部落,還是在雪海關鐵騎可以打擊的范圍內。
有顧忌,有牽掛,就可以被揉捏。
肖一波開口道:
“你們看見天上了么?”
在場的這些星辰接引者們紛紛抬起頭,他們的頭頂,是地牢堅固的石墻;
但這里,有不少人,其實感應到了上方的動靜。
“偉大仁慈的平西王爺,給予了你們機會,一個救贖你們自己和你們身后母族的機會,現在,你們出手,將敢于窺覷王府的眼睛,擋住、拍開,甚至,戳瞎。
讓王府,
讓王爺,
覺得你們有用。”
塔干開口道:“條件呢,我們能得到什……”
肖一波“聽不見”,但大體能猜出一個節奏來,他完全是按照自己的預設預言在說話:
“不要提條件,因為一旦證明你們沒有用處的話,不僅僅是你們自己,將會被燒死;
你們背后的母族,也將失去繼續存在的必要。
永遠別和王府談條件,
因為你們沒有這個資格。”
肖一波再度抬頭,
同時抬起自己的雙手,
道:
“好了,你們現在可以開始了。”
周圍接引者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塔干,他是這群接引者里,拿主意的人。
塔干沒有生氣,確切地說,平西王府對雪原的霸道與狠辣,他早就清楚了,不同于以往雪原部族自相殘殺爭奪牧場的戰爭,平西王府從一開始,就堅定地在掘雪原野人的根!
但,
自己又有什么辦法呢?
塔干開口道:
“諸位,將星辰之力,給我吧,為了部族,不必留力,誰死了,誰先解脫。”
……
奉新城的上方,
起初,
是佛相穩穩地壓制著那只青鳥,但后來,青鳥開始了反抗。
每當佛相的佛手攥下來時,青鳥都能穿透佛手而出;
雙方之間,進行著一場消耗的對決。
可以說,道人在一開始,就選擇對了路。
他篤定,世間并無真佛在,若是葫蘆廟里的那倆和尚,縱然能顯化,但到底不是真身,耗一耗,也就能耗過去了。
事實的確如此,
佛相本想著一勞永逸,直接以雷霆之勢將這只青鳥碾碎,但伴隨著時間越來越長,佛相的身影,正在必不可免地被虛化。
城外葫蘆廟里,老和尚已經不再敲鐘了,而是看著自己的小徒弟,目光里,帶著關切。
小和尚開口道:“得教他修行了。”
碗,太小,縱然旁邊有一條江河,這口碗,也依舊無法承載太多。
聽到這話,老和尚老臉一紅,道;“師父我,不會修行。”
這輩子做得最多的,就是騙吃騙喝了;
當然,這也是他的修行,他也修出了佛理和佛緣;但他清楚,自己眼前這個“徒弟”說的修行,不是他的那種修行。
“那就找人教。”小和尚說道。
“好,為師懂了,為師懂了。”
小和尚嘆了口氣,
道:
“我堅持不下去了。”
老和尚悚然一驚,忙道:“這可如何是好?”
小和尚搖搖頭,道:“媚眼,說不得白拋了,先前不知道,等到了天上才發現,人家,有自己的準備。
可惜了,
這次只能算是苦勞了,但也算是一段緣法,好好用吧,那位,確實是愿意認人情債的主。”
老和尚靦腆道:“這個為師懂。”
小和尚抬起手,
下一刻,
上方的佛相伸出手,卻沒有再去抓那青鳥,而是指向了城內的一個地點,那座……棺材鋪。
隨即,
佛相消散;
小和尚也身子一歪,
昏倒在了地上。
王府內的三爺,左腳踩著匕首身子站起,腦子里快速計算著佛相最后一指的角度……
他是參與了奉新城最早改造的人,且其麾下的探子,更是早早地將城內的一切,摸了個透。
退一萬步說說,身為一個頂尖的刺客連自己所住的城都無法洞悉的話,那真是沒臉混了。
“來人!”
三爺沒辦法自己離開,只能喊人。
隨即,
信花放出,
總計六支錦衣親衛的隊伍,開始向棺材鋪所在的那條街道蜂擁而去。
三爺本人,
則繼續腳踩著匕首,固定著鐵鏈,有些遺憾道:
“娘的,還真是很想看看你出手的樣子呢,呵呵。”
…
“到底是虛妄,我輩修道之人,當修己身,以求印證天道,而非奢望于虛名之中所謂的神神鬼鬼之接引!”
道人憑借著自身的底蘊,將那一頭差不離是“請神上身”的對手給耗敗了下去。
此時的他,
雖然也很疲憊了,
但依舊雄姿英發。
奉新城上方的青鳥在沒有了阻攔后,盤旋了三圈,隨即,對著王府,俯沖而下。
“嗡!”
卻在這時,
明明是大白天的,
但天幕之上,
卻出現了一道星辰,對著青鳥就直接砸了下去!
這是毫不花哨地一擊,
用方外之人最拒絕最抵觸的方式,一照面,就是拼命,拼本源,拼根基!
“呀!!!!!!”
天上的青鳥,發出一聲慘叫。
棺材鋪里的道人,也是嘴角溢出了鮮血,目光駭然。
王府隔壁的地牢里,
所有星辰接引者,在此時全都吐出一口鮮血,神情萎靡,卻人人臉上掛著笑容。
塔干喊道:
“繼續撞,誰死誰得解脫,誰死誰部族得人情;
我等如今,豬狗不如,
只求一死!”
抱緊大家,求月票!
他看到了在自己面前,
一眾昔日在雪原上身份無比尊貴的接引者們,正一邊吟誦著古老的咒語一邊吐著血,且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屬于解脫的笑意。
這個場面,
很悲壯。
然而,越是看見這種“悲壯”的畫面,肖一波的嘴角,就越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揚。
他在全力控制著,盡量不讓自己笑得過于明顯。
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惡魔,對于一個曾親自將刀捅入自己父親胸膛的人而言,世俗標準下的定義,早就對其無效了。
不過,這種近乎抽搐的狀態,在持續一小段時間后,就被其強行壓制了下去,深吸一口氣,他又抬頭看了看。
上頭是石壁,其實,就算沒有石壁,他也依舊什么都看不見。
但,這又有什么干系呢?
“肖管事。”
一名看守的錦衣親衛將一個簿子和一支筆遞送了過來。
肖一波點點頭,接過;
左手托著簿子,右手持筆,就這樣看著前方。
而當他擺出這個姿勢后,
下方星辰接引者們的吟誦,一下子變得更為響亮,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濃郁。
那是,功勞簿。
平西王府在雪原,可謂惡名昭著,但無法否認的是,它一向賞罰分明,那些早期投靠了雪海關的小部族,現在一個個地全都發展壯大了起來,這,就是最好的例證。
當初還被關在籠子里的茍莫離,曾歇斯底里地對瞎子低吼過,他說雪原的野人在數百年前,做了無數的嘗試;
他們中有人去學習夏語,
有人去穿著夏人的服飾,
有人去留起夏人的發式,
有人去幫助晉人,抓自己的本族人送過去當奴隸!
他們奴顏婢膝,他們將腦袋早就埋進了深雪,但到頭來,卻并沒有換到來自晉人,不,整個諸夏的認同。
禮儀文化,是扯淡,到頭來,看的終究是身上的這一層皮。
似乎都是人,本就都是人,但在夏人眼里,野人和豬狗無異。
這時,
第一個星辰接引者栽倒了下去,失去了生機。
一名錦衣親衛下去,拿起尸體上掛著的腰牌,走到肖一波面前;
肖一波掃了一眼腰牌,開始做記錄。
而在上方,
幻化而出的星辰,一次又一次地以搏命消耗的方式,撞擊著青鳥。
青鳥一次次地閃躲,但每次閃躲之下,其實消耗也不小。
故而,縱然道人修為高深,先是一尊佛影的阻擊,再面對這星辰的拼命,他也是有些吃不太消了。
最重要的是,
他已經感應到,正有好幾群殺氣,正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
這里,到底是奉新城,是平西王府所在地。
錦衣親衛們的動作也很是迅捷,王爺出征未歸,王妃正在待產,在這個時候,王府有任何意外,于他們而言,都是無法接受的。
能做錦衣親衛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忠誠之士,真要出了什么意外,不用等王爺回來治罪,他們會自己第一個抹自己的脖子。
“開國之氣,開國之氣啊。”
棺材鋪里的道人不由地發出一聲感慨。
一國將立,無論是漫天神佛亦或者是魑魅魍魎,都會自然而然地聚集過來,去“分潤”這一場大機緣。
所以,該有的,就都會有。
佛坐不住了,
這星辰,也在這里了。
氣象已起,宵小,很難再去企及。
是的,道人將自己比作了宵小,在“一國”面前,再強大的方外之人,再強大的武夫,再強大的劍客,再強大的煉氣士,都是“宵小之輩”。
“回!”
道人收回手掌。
天幕上的那只青鳥,也開始后撤飛出。
星辰似乎想追擊,但因為那只青鳥,源自于一人,而這顆星辰,則是群力所聚,所以星辰可以用來防御,主動追擊,就力有不逮了。
硬要追擊,就會造成越來越多的接引者無法再將力量借出,也就是夠不著而落下,星辰會不斷地衰弱下去,到頭來,再被那只青鳥極為輕易地啄食個干凈。
塔干睜開了眼,
在其周圍,已經有六名星辰接引者失去了氣息,其余人,也都極為虛弱。
這里的人,都在求死,求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母族的名字,可以上那個王府管事的簿子;
但塔干更清楚的是,這是建立在防御成功的基礎上,要是最后盲目追擊導致對方反殺翻盤,那不僅是這次的功勞會被一筆抹去的,接下來死的和已經死去的接引者同伴,也將死得毫無意義。
見好……就收吧。
“管事大人,那位強大的尊者,已經被我們誓死擊退了。”
肖一波聞言,
再次抬頭,看了看上頭的石壁,裝作自己能看見“戰況”的樣子;
隨即,
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這里。
他得去確認,確認是否真的是這樣。
走出這間位于王府隔壁的院子時,肖一波想到了以后怕是得特意安排一個煉氣士來看管這群野人接引者,自己就是個“睜眼瞎”,是真不適合這個活計。
他是一路從翠柳堡院子里的掃地的做到了王府大管家的,所以,他明白一個道理,與其說想要對外面的差事抓著不放,不如能放得都放個干凈,安安靜靜地一直留在王府里,這前途,才是最好的。
其他的,都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不過,倒是不用他來通稟,王府里的薛三已經抬頭看見了上方青鳥的退去。
四娘已經回到公主小院兒里坐著了,柳如卿等女眷在旁邊伺候著。
“呵呵。”
四娘笑了笑,
將嘴里的瓜子皮吐出,
對客氏道:
“叫外頭的人給三爺通傳一聲,就說,咱王府自有王府的規矩,可不是誰都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家里男人不在,女眷也不方便留客,最好就埋在這里,正好慢慢等王爺回來。”
四娘的話,客氏聽起來很是奇怪,但還是馬上跑出去通傳。
緊接著,
四娘又回頭看向里屋;
她對自己生孩子這件事兒倒是不怎么擔心,畢竟雖然也是頭一次生孩子,但身體素質擺在這里。
原本擔心的可能會因為“生殖隔離”的原因,導致就算強行懷上孩子也很難安全誕下的憂慮,在魔丸解除了“鬼工結扎”真相浮出后,就不復存在了。
用魔王們的分析就是,主上在血脈里,絕對是拖后腿的一個,倒是額外上了一層保險,不至于孕期出什么離譜的意外。
但四娘對公主的這一胎,有些憂慮。
平日里,幫她診脈什么的四娘肯定也會做,看看胎位摸摸情況,也都是經她的手來做。
公主自身是有火鳳血脈的,雖然血脈傳承到現在,早就稀薄得很了,可到底是存在一定“返祖”的概率。
主上的血脈,在自己這里,問題不大,她怎樣都能承受得起,也一起都可控,然而,公主那里,萬一下一代出現“返祖”的現象;
相當于是母體孕育出了一個比自己氣息更強大的存在。
且這種征兆,已經很明顯了。
雖然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很乖巧,也沒怎么鬧騰,偶爾柳如卿她們去聽聽公主的肚子,拍拍他時,他才會稍微蹬兩下給一點點的回應;
但四娘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孩子,在氣息上的成熟。
這可能和主上有一定的干系,正如樊力當初所說的,咱們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就是一個攪屎棍。
但也有可能,命運就是如此,該熊麗箐的下一代血脈里,出現這種異化;
無論如何,公主的生產,必須全神戒備。
否則,薛三也不會快馬加鞭的一個人著急先趕回來候著。
眼下越是平靜,很可能就意味著波浪越大。
至于說保大保小,四娘沒提前問熊麗箐,更不會去問其他任何人;
因為,
必然是保大的。
這與主上能否及時趕回來無關,主上肯定也是做保大的選擇。
擱后世,說保小,會被人笑話難不成你家有王位就這般鐵了心地要個后?
好吧,
現在自家確實是有王位;
但對于魔王們而言,他們真的不希望帶一個一出生母親就難產離世的孩子,這戲碼,忒俗套。
反正孩子還沒感情,也沒相處過,自然是舍棄孩子。
至于說外界會如何看待,甚至熊麗箐是否會認為自己這般做是為了給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剪除競爭對手,
四娘一點都不在意;
主上的后宮,是主上的沒錯,但同時也是她的。
四娘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邊的柳如卿見四娘這個動作,馬上伸手代勞,幫四娘輕輕地按著。
四娘微微一笑,放松下來。
心道:
能母子平安,就最好。
只求這老天爺,
在這種事兒上,就別搞什么一波三折的劇情了。
……
棺材鋪內的道人,以一張新的面皮,重新鋪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倒不是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純粹是因為他自己真正的皮膚,怕被曬。
上方的青鳥,在撤離后,開始于外圍盤旋,且給道人提供了自上而下的一種“視野”,使得其得以及時跳出了第一批錦衣親衛的合圍。
道人不是奉了誰的命來對王府不利的,他就是來看看,就是來瞅瞅,可惜,這氣象比自己想象中要堅固得多,他一個人,已經無力也不想再強行頭硬下去了;
不值當,也不值得。
他的思維意識上,確實是和所謂的“天道”契合度很高,但他畢竟沒有兵解,怕死,依舊是人的本能。
“砰!”
“砰!”
錦衣親衛的信花不斷地放出,向自己的同僚發出訊號。
三爺現在依舊腳踩著釘著鐵鏈的匕首,同時注意著遠處上方的信花;
要溜了,
而且,
很可能真會溜走了。
四娘派人傳的話,薛三收到了。
三爺只能感慨,女人不好惹,懷著孕的女人,更不能惹。
“不過,其實我也是真想給你放出來透透氣。”
大家伙自雪原上,辛辛苦苦抓來的大殺器,手癢癢得很嘞,是真的想用用。
哪怕有風險,
哪怕還并非完全可控,
但正是這樣,才會讓人覺得刺激。
薛三彎下腰,右手抓住地上的鐵鏈,左手拔出了匕首,
隨后,
用力往后又拉了一段!
“咔嚓…………咔嚓…………咔嚓…………”
深處,地牢內,最后一小截終于被扯了下來。
“咕嘟咕嘟……”
上方的鮮血,開始順著鐵鏈上的凹槽,滴淌下來,最終,匯聚到了囚籠這里。
“嘩啦啦……”
血水,澆灌在了黑甲男的身上。
他的身體,凡是沾染到鮮血的每一寸皮膚,都如同龜裂許久的田地,近乎瘋狂地吮吸著。
其眼睛,也在緩緩地睜開。
這家伙,是個半成品,本源沒恢復,虧空嚴重,但正如在雪原時那樣,靠鮮血,是能夠給予他短時間內狀態的激發的。
薛三人沒下去,但已經清楚下方已經發生了什么。
本來,按照正常發展的話,依照瞎子的特性,他是可以當國師的。
瞎子如果恢復到一定高度,什么煉氣士什么方外之人,他都可以在其專業方向上去將對方拍扁。
任你什么幻化管你哪種虛妄,精神風暴之下,眾生平等。
可問題是瞎子不僅僅沒恢復到可以當“國師”的層次,就是按照現階段大家的水平,瞎子還和自己一樣落后一步著呢。
而且,他人還不在家。
不過,這不是問題,因為下方的黑甲男,他也有這方面的能力。
人,是不可能放出來的,所以薛三沒下去開門,而是走到假山前,將一塊石頭拔出,里頭有一個管子,一直通向下方。
三爺將自己的嘴,湊到管子邊,
道:
“喂,喂,呼呼……喂喂……”
下方囚籠位置,也有一個管子延伸著,本該是鐵鏈的一部分,但實則,這一條,是空心的,正好就對著黑甲男頭的上方。
“還想喝血么?血好喝么?來,咱們做筆買賣,看見天上飛的那只青色的大鳥沒?把它給我拽下來,我再請你喝一桶。”
沒有其他交流,也沒有過多的猶豫;
協議,在剎那間達成。
黑甲男睜開了眼,目光里,赤紅一片,
他抬起頭,
身體撞擊著捆縛在其身上的鐵鏈,引發了一連串的震蕩。
隨即,
發出一聲咆哮:
“吼!”
……
“玩兒不起啦,玩兒不起啦,也不曉得這等氣象之局,牽扯到無根之靈,對這天下而言,到底是福是禍。
不管了,貧道不管了,回去繼續閉關,且看下一個五年出來,這晉東,到底建沒建國吧!”
道人的身形穿梭于街面上,速度不快,但遮蔽視線和身形的效果很明顯。
而上方的青鳥,也在庇護著他離開這座重兵看守的王城。
城門,其實沒有關系,因為只為了抓他一個人的話,關不關城門,沒什么意義,人家又不是不會飛檐走壁。
故而,
道人很輕松地就來到了奉新城的西門口;
“來吧,你也累了,我也累了,回來吧。”
道人對著天上的青鳥招了招手,
青鳥作勢準備俯沖而下,回歸道人體內。
轟然間,
一只黑色的手仿佛自天幕中探出,
提前攥住了這只青鳥,
一捏!
“噗!!!!!”
連續和佛和星辰對決后的道人,本就有些投注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捏之下,
道人體內的鮮血開始逆滾,
眼耳口鼻位置,鮮血汩汩流出,
胸膛更是直接凹陷了下去,
整個人“噗通”一聲,跪伏在了地上,張大了嘴巴,滿臉的駭然。
但本能使然,
即使被這般偷襲成功身受重創,
道人依舊跪伏著雙手掐印,
本想吼一聲:給貧道破!
但當青鳥正準備應勢反抗時,
那只巨大的黑手上,
忽然映出了一面極為古樸的“夏”字旗!
“怎么……可能……”
道人身體一個抽搐,
隨即,
面朝下,
就直接栽倒在了奉新城的西城門門口。
當年藏夫子在燕京,斬龍脈,不僅自己隕落,朵朵白蓮象征著朵朵生機,幾乎全部凋謝,只留下一朵被得以帶回。
那畢竟是一國之意志,這和奉新城現如今的立國之氣象,是兩種概念。
所以,藏夫子可以說是做好赴死的準備去斬龍脈的,還額外用白蓮為本,給自己又帶上了十多條命,依舊不夠送。
而這一次出現在道人面前的,
則是諸夏的意志!
這和強度無關,這和施法者的道行也無關,主要是你自己湊上去了,你懟上去了,就得付出相對應的代價。
就如同哪怕你舞獅舞得再好再優秀再技藝高超,
碰到一頭真獅子,也白瞎。
道人整個人就躺在那里,
動彈不得,
只能看著守城士卒和不遠處的錦衣親衛逐漸地將自己給包圍起來。
他能做的,
只是呢喃著:
“這次……玩兒脫嘍……”
再加上作息剛掰回來,導致醒得很早,然后白天乏力,晚上又困意莫名來得早,精神沒法集中。
其實腦子里有想要寫出來的那個畫面,但這個狀態下,這個畫面很難寫得讓自己滿意。
先耽擱一晚上,明兒白天寫。
抱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