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兩個州,三個縣,巡撫隊伍終于抵達了云州主城——白帝城。
白帝城的名字由來,有一個歷史典故,那是前朝的事情了。距今大概1300多年前,云州大旱,赤地千里。
百姓顆粒無收,生活沒了著落。
這一年,有一奇獸自海外而來,其身似鹿,覆滿雪白鱗片,頭生一對犄角,馬蹄,蛇尾。
它所過之處,烏云密布,暴雨不絕,此獸在云州輾轉月余,充盈了云州各處水庫,滋潤了干涸的河流湖泊,解決了云州的旱災。
朝廷認為它是瑞獸,封它為白帝。
許七安望著白帝城巍峨的輪廓,笑著反問:“那這個傳說是真是假?”
挑起簾子望著遠處白帝城,說起這段典故的張巡撫,點了點頭:
“應該是真的,不然史書上不會記載。大旱大澇是常有的事,史官不會為此編造歷史。只不過,從那以后,再沒有人見過瑞獸白帝。”
人家明顯是海外妖獸啊,甚至是海獸,說不定來九州只是旅游呢,見云州大旱,心里不喜,便出手改變環境....許七安一邊“科學角度分析”,一邊說道:
“大人高見。”
說完,他繼續眺望城墻,心里浮現一首詩: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千里江陵一日還....太特么奢侈了啊,換成是我,定是今日明日后日,一月三十一日,這才舍得還。”許七安心說。
他不由想起以前看過的旅游廣告,慫恿高級白領在周五下班后直飛泰國,風流瀟灑一天,周日回國。
人人都做現代李太白。
白帝城的守門士卒攔住了眾人,在看過朝廷下達的文書后,恭敬放行。
入城后,許七安左顧右盼,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見許多懸刀佩劍的路人。
大奉對兵器的管制非常嚴格,上至州府,下至郡縣,在城內一律不得佩刀行走。除非是特殊職業,比如鏢師。
但就算是鏢師,也只有在出任務時才能配備武器。
“這算是云州特色嗎?”許七安心里嘀咕。
這時,張巡撫又掀起窗簾,對許七安說道:“寧宴,你讓人送這些行商回家,貨物先不要還。讓行商取了賬冊,明日來驛站核對、領回貨物。”
許七安心里一動,“那趙龍的貨物?”
張巡撫道:“自然是給人家送回去,那趙龍和鏢師全部遇害,鏢師的家人肯定是要撫恤的。而今趙龍已死,把貨物送回,也算彌補人家損失了。”
許七安豎起大拇指:“大人真是一條好鱔。”
張巡撫聞言皺眉:“何出此言?”
“沒什么沒什么。”許七安扭頭去找宋廷風,將事情告之,吩咐他去做。
“憑什么讓我去跑腿。”宋廷風不服氣:“好像我是你下屬似的,咱們明明是平級的。”
許七安轉頭喊道:“巡撫大人,宋廷風推諉耍賴,扣他銀子。”
宋廷風忙說:“我去我去。”
轉頭就去找朱廣孝,把事情告之,吩咐他去做。
朱廣孝郁悶道:“寧宴不是讓你做嗎。”
宋廷風就說:“許寧宴,朱廣孝推諉耍賴。”
“....”朱廣孝悶不吭聲的調轉馬頭,喊上幾名虎賁衛,辦事去了。
兩個賤人湊在一起,感慨道:
“廣孝真是個埋頭苦干的老實人吶。”
“是啊是啊,不管是在床上還是公務。”
.....
都指揮使司。
楊川南今年四十出頭,是個氣態中正平和的讀書人,他還有個身份,五品武者。
楊川南出生武將世家,天資聰穎,他喜歡習武甚至讀書,元景12年中進士,因家學淵源,熟讀兵書,在兵部謀了份差事。
元景16年被委派到云州,因剿匪有功,一步步升到都指揮使位置。成為云州最有權勢的三人之一。
坐堂處理公務的楊川南忽然抬起頭,幾秒后,腳步聲傳來,一位身披輕甲的女子大步走來,沿途不見吏員阻攔。
她身段高挑,腰懸佩劍,背著一桿銀槍。有一張尖俏的瓜子臉,明明五官精致美麗,但不見女子柔弱,反而英氣勃勃。
此外,她扎著高高的長馬尾,露出光潔漂亮的額頭。
“巡撫進城了。”她進門第一句話,直指問題核心,干脆利索。
楊川南表情頓了頓,微微頷首,“知道了。”
“挨千刀的元景帝,成日修仙,人間帝王還想長生,簡直癡心妄想。”她一張嘴開出天花:“##*....”
“妙真!”楊川南皺了皺眉。
李妙真冷笑一聲,“我又不是吃皇糧的。”
她把銀槍靠在墻邊,在會客位置的茶幾上盤腿而坐,佩劍摘下來,橫在膝蓋,問道:
“巡撫在的話,你得交出兵權,這是大奉的規矩。你打算怎么辦。”
“既然是規矩,當然只能照辦。”楊川南道。
李妙真點點頭:“我會幫你的。”
楊川南看她一眼,無奈搖頭:“江湖上這么多人愿意為你效命,不冤枉。飛燕女俠,本官承你這個人情,不過注意分寸,隨行的隊伍里有金鑼,堂堂四品,走出江湖,便是一位梟雄。”
李妙真不以為意:“怕什么,不到三品,就敵不過人海戰術。”
....
“云州的飯菜有些麻,偏辣,還喜歡放香料,我不喜歡這里的菜肴....經常吃辣,不會得痔瘡嗎?”
驛站里,許七安邊吃著熱騰騰的飯菜,邊心里吐槽。
大堂里聚滿了打更人和虎賁衛,一張桌子坐八個人,勉強夠容納的下。
白帝城有四座驛站,這座是最大的,有一個大院,兩座緊鄰的三層樓房。一名驛丞,七名驛卒。
為了安全起見,楊鶯鶯也得在驛站住下,她獨自坐了一桌,文靜的低頭吃飯。
少婦的身段豐腴且誘人,坐著時,衣裙緊貼著臀兒,勾勒出豐滿的曲線。
許七安發現宋廷風盯著人家的屁股看,便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瞧什么呢?”
罵完,他自己也看了幾眼。
“看看又怎么了,別人都在看。”宋廷風小聲說。
男人就是這樣,看到漂亮的女人,總會不自覺的多打量幾眼,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除非媳婦就在身旁,才能憑借大毅力忍住。
“不看了不看了,省的難受。”宋廷風嘀咕道。
剛才張巡撫已經下了命令,云州期間,不得去教坊司,不得離開驛站,除非有任務。
許七安抬起手,用力握了一下。
“干嘛?”宋廷風茫然道。
“這叫不滅之握,你私底下可以學習一下。”
吃完飯,張巡撫在房間里請來許七安和姜律中議事,御史出身的巡撫大人,望著兩位經驗豐富的金鑼,道:
“云州因為匪患的緣故,所以取消了禁刀令。因此,相比起白日,晚上反而更安全,因為宵禁特別嚴格。
“姜金鑼需要一刻不離的保護本官,查案的事,暫時就給寧宴了。驛站內的打更人好虎賁衛你可以隨意調遣。”
....得,真成工具人了唄。許七安瞅著張巡撫,不說話。
巡撫大人解釋道:“最初幾天,本官少不得要多方應酬,我也需要摸一摸云州官場的底。”
好吧...許七安接受了這個理由:“明白了,卑職竭盡全力便是。”
張巡撫滿意點頭,問道:“你打算怎么著手案子?”
“先去府衙要周旻的死后遺物,再去他家里看看。”許七安說。
“不用挖墳驗尸?”張巡撫皺眉。
“就等大人這么問了,”許七安笑了起來:“人死了半月有余,腐爛的皮膚鼓脹,一戳就破,腥臭的尸水可以喝到飽。”
剛吃飽飯的姜律中臉色一黑,張巡撫則干嘔起來。
“那卑職就告退了。”許七安溜走。
離開房間,下樓,他召集宋廷風和朱廣孝在內的四名銅鑼,一名相熟的銀鑼,六名虎賁衛,騎乘馬匹趕往府衙。
周旻是有編制的朝廷命官,但凡朝廷命官離世,府衙要負責驗尸,確認死因。像周旻這樣家人不在本地的官員,府衙還得負責保管他的遺物,等待死者家人或朝廷來取。
許七安控制著馬速,時而看一眼驛卒給的白帝城堪輿圖,摸索了將近一個時辰,終于看到了府衙的大門。
“按照官場規矩,這種遺物經手留三成,貪心的甚至高達五成。也不知道周經歷的遺物能留多少。”姓唐的銀鑼感慨道。
許七安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潛規則,臉色一沉:“大奉的律法里,有沒有關于此類事件的懲罰?”
“當然是有的,”唐銀鑼道:“私吞朝廷命官的遺產,視財物貴重程度而論,輕則庭杖五十,重則廷杖革職罰款。”
許七安點點頭,突然問道:“打更人衙門也是這樣?”
“哪敢啊,魏公明令禁止。而且,咱們打更人和這些當官不一樣,同組的打更人們都是一起并肩作戰,一起去青樓的交情。誰敢私吞,當兄弟也不同意。”唐銀鑼解釋道。
宋廷風笑哈哈的點頭:“對頭,那天寧宴你犧牲了,誰敢私吞你的撫恤金,老子一準兒要他狗命。”
總感覺你這話哪里不對...許七安懶得吐槽這個瞇瞇眼。
進了府衙,亮明身份后,一位穿青袍的正七品官員出來迎接,自稱府經歷。
“為了防止下人偷竊財務,周經歷的所有物品都在存在府衙的庫房里。”
這位掌管收發、出納、庫房諸事的經歷,領著許七安等人來到庫房,手里拎著一串沉重的鑰匙,熟練的找出正確的那枚,打開庫房的鐵門。
周旻的遺物里,有字畫,衣物,古玩,筆墨紙硯等等,許七安事無巨細的逐一看過去。
看到只有三十兩銀子的遺留后,沉聲道:“經歷大人,這不對吧,周經歷堂堂正六品,在職二十多年,一年攢一兩,也不止這么點吧。”
“大人,那是二十兩。”府經歷笑呵呵道。
你還敢跟我皮?
許七安盯著他,“私吞朝廷命官的遺產,視財物貴重程度而論,輕則庭杖五十,重則廷杖革職罰款。”
周旻是打更人的暗子,他殉職了,遠在故鄉的家人還不知道噩耗。人死不能復生,這個許七安沒辦法,但保住對方的遺物,盡可能的歸還家人,這個他可以做到。
也應該做。
竟是個愣頭青....府經歷是老油條了,攤了攤手,無奈道:“許是那周經歷沉迷美色,或有其他消遣,花錢如流水。反正就這么點家當。”
他一副有恃無恐的姿態,面帶戲謔微笑。
遺產這東西,府衙先經手的,府衙說多少就是多少,不服氣?有本事讓死鬼還陽啊。
許七安指著自己的腰牌:“云州的官員,是不是不識得打更人?”
府經歷“呵”一聲:“打更人監察百官,本官自然聽說過的。”
那就是只聽說沒經歷過....你缺少打更人的毒打....許七安抬腳直踹府經歷的小腹。
嘭...
府經歷肥胖的身體倒飛著撞在墻壁,震的灰塵“簌簌”掉落,痛苦的縮成蝦狀,五官扭成一團,過了幾秒,他才發出呻吟聲。
許七安抽出刀,搭在他后頸,居高臨下的俯視:“本官隨巡撫大人來云州查案,有便宜行事之權,就算殺了你,巡撫也能為我兜下來。你信不信?”
府經歷喘了幾口粗氣,不可置信的強調道:“這里是府衙。”
府衙怎么了,老子在刑部衙門口都敢殺人,殺你一個區區七品經歷,很難嗎。
許七安壓了壓手,鋒利的黑金長刀瞬間割破這位經歷大人的后頸,后者明顯感受到后頸傳來的疼痛,以及自己溫熱的鮮血流出。
還真敢殺我....府經歷心臟緊縮了一下,慌張的看向其他打更人,試圖他們能阻攔這個無法無天的同伴。
但宋廷風等人的態度讓府經歷心里一沉,平靜、冷漠、袖手旁觀。他早聽說過打更人的惡名,特別囂張,但要說打更人敢在衙門里殺害朝廷命官,他是不信的。
宋廷風迎著對方的眼神,笑的瞇起眼睛,“經歷大人,你侵占朝廷命官的遺產,即使這會兒不殺你,回頭把你關到牢里,照樣有法子整死你。”
唐銀鑼補充道:“這才是我們打更人慣用的手段,到時候,問出來的就不是遺產那么簡單。”
“下官...知錯了。”府經歷道。
許七安這才收了刀子,踢一腳府經歷:“去,把收過銀子的人都喊道大堂,本官要逐一問罪。”
府經歷捂著鮮血直流的后頸,跌跌撞撞的離開。
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見,許七安收回目光,繼續檢查遺物。
“你是怕有線索的遺物被侵吞,導致案子查不出來?”唐銀鑼措詞道。
“如果周旻真的在遺物中留下線索,那么他不可能會選擇那些貴重的,容易讓人生出貪婪之心的物件。”許七安說著,抬頭看他一眼:
“我只是想拿回屬于周旻的東西,待案件結束,轉交給他的家人。”
“你的品德值得我欣賞。”唐銀鑼贊嘆道,說完又補充一句:“雖然你很好色。”
不,這是最基本的道德....連死人財都不放過的家伙才是爛人,是垃圾。許七安心里吐槽。
另外,男人的事能叫好色嗎?分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許七安想起以前看過的段子:雖然我喝酒抽煙紋身泡夜店,但我知道自己是個好女孩。
雖然我白嫖白嫖加白嫖,但我知道我是個好男人...
十分鐘左右,一名穿青袍繡白鷴的官員走進庫房,身后跟著簡單包扎過脖頸傷口的府經歷,以及同樣穿著青袍繡鷺鷥的官員。
在官場,只要看官服就知道對方是幾品,從而猜測身份,比如這位繡白鷴的青袍官員是六品,府衙里只有知府是正六品。
只認衣衫不認人,這句話最初就是從官場流傳出來的。
臉蛋圓潤,中年發福的知府熱情的迎上來,到了許七安等人近前,他痛心疾首道:
“本官慚愧,本官馭下不嚴,竟做出這等丟臉的事。”
他自我檢討著,掏出了一個鼓脹脹的沉重小包裹,“這里是一百五十兩,是周經歷的遺物,本官已替他追回。”
這種小事不需要施展望氣術,一州之府能做到這個程度的退讓,其實全看在巡撫的份上,許七安正是料到這點,才有恃無恐。
知府若是不買賬,他正好去張巡撫那里告狀,當然這種事情可能性不大,能混官場的,都是聰明人。
所以,許七安伸手接過,掂量幾下,沒有死纏爛打。
“知府大人,幫忙準備馬車,本官要將周經歷的遺物帶回驛站。”許七安道。
知府先看一眼胸口繡銀鑼的,見這位沉默不語,心里就有數了,在場是這個與自己說話的銅鑼為主。
“一定一定。”
許七安留下兩名虎賁衛,與府衙的衙役配合,運送周旻的遺物回客棧,他們則騎馬出了城。隨行的還有府衙的一位快班捕手。
也叫快手。
周旻的尸體被埋在城外三十里的亂葬崗中,這年代的亂葬崗,更像是前世的公墓,墳頭一座連一座。
亂葬崗里葬著的,都是貧苦人家的亡者,家境殷實些的,會請風水先生挑選墓址。
“幾位大人,周經歷的墳就在那里。”快手指著一顆柳樹,柳樹下有一座小小的墳包。
幾名虎賁衛摘下掛在馬鉤上的鐵鏟,你一鏟我一鏟的挖開了墳頭,土屑飛濺,隨著“咚”一聲悶響,鐵鏟撞到了棺材。
虎賁衛們抹去棺材外的泥土,哐....撬開薄棺,一股難聞的惡臭味涌出來。
眾人齊齊后退了幾步,武者嗅覺敏銳,更加受不得這種惡臭。
許七安取出一枚瓷瓶,把里面的小藥丸分給眾人服下,這是司天監術士給的防疫殺毒的藥丸。
接著,他掩住口鼻,走到棺材邊。
一具身穿白衣的男尸靜靜躺著,鐵青的臉仰對著天空。
他的皮膚是青黑色的,布滿深淺不一的尸斑,臉上腐爛出幾個孔洞,蛆蟲在肉洞中蠕動。
身軀略有腫脹,這是死后皮膚組織充滿腐敗氣體,導致的腫脹現象。這時候的皮膚,只要輕輕一戳就會破裂,腥臭的血水噴濺。
許七安以前學過這個知識,但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的媽誒,老子要裂開了。許七安強行忍下翻涌的胃酸,沉聲道:“解開他的衣服。”
虎賁衛認命的看他一眼:“是...”
半小時后,許七安看完尸體,初步斷定,確實非外力致死。他沒在尸體上找到致命傷。
重新埋好周旻的墳,府衙的吏員領著他們在附近的小溪里清洗了一番,然后返回白帝城。
死因差不多可以確認,就是巫神教的人干的....夢中殺人,四品巫師的手段....那他要殺我們是不是很輕松?
目前唯一的線索是半塊玉佩,可是單純只是玉佩,沒有更多信息的話,無從查起啊....
下午兩點半返回驛站,張巡撫帶著一群銅鑼、銀鑼正對著周旻的遺物翻來覆去,尋找線索。
“看了一個時辰了,你們有沒有發現?”張巡撫眉頭緊皺。
打更人們搖頭。
“周旻不是打更人的暗子嘛,你們打更人沒有聯絡暗號?”張巡撫嚴厲質問。
“根本對不上。”一位銀鑼悶聲說。
“會不會早就被兇手拿走,或毀壞了。留給我們的只是一些沒用的廢物。”另一位銀鑼猜測說。
“這都過了半個月,什么線索都沒了吧?還怎么破,誰都破不了。”一位銅鑼嘀咕道。
廢物...張巡撫心里有些煩躁,他是御史出身,不通刑案,只能依仗這群打更人,可打更人們打架在行,查案就有些外行了。
“直接讓術士去質問楊川南吧。”
“餿主意!”張巡撫哼了一聲:“四品以上,術士的指控便不做準。本官知道他楊川南勾結山匪,可是證據呢?沒證據怎么治罪,怎么治一個二品的都指揮使?”
打更人們嘆息著搖頭。
“行了,巡撫大人別為難他們了,周旻確實沒有使用暗號。”姜律中搖搖頭,感覺到了棘手。
原以為周旻會用打更人獨有的暗號做聯絡線索,指引著他們找到證據,但檢查了遺物之后,沒有任何發現。
“也有可能是被兇手毀掉了。”張巡撫無奈道。
“那怎么辦?”一名銀鑼問道。
“就只能指望許寧宴了。”張巡撫說:“他能在卷宗中找到稅銀案的破綻,能在桑泊案中查出平陽郡主的舊案,未必不能查出這次周旻的無頭案。”
“可要怎么查?”
“本官怎么知道。”張巡撫瞪了眼說話的銅鑼。
這時,許七安正好走進來,身后跟著隨行的打更人和虎賁衛。
張巡撫眼睛一亮:“驗尸結果如何?”
“與府衙的驗尸格目一樣,尸體方面不會有什么發現了。”許七安回答。
巡撫大人有些失望的點點頭,又道:“聽說你傷了府衙的經歷?”
“我有分寸,不會殺人的。”許七安指著這些遺物:“有沒有線索?”
一眾打更人搖頭。
“沒找到聯絡暗號,或許是被人毀了。”姜律中嘆口氣:“寧宴,只能靠你了。”
他旋即環顧眾人,沉聲道:“你們都學著點,看看他是怎么破案的,誰能學個十之一二,老子重點培養。”
這些銅鑼銀鑼都是他麾下的。
姜律中一直很想要許七安,但魏公不給,他只能出此下策,讓許七安來培養他麾下的打更人。
許七安尋了個位置坐下,沒有繼續檢查遺物,沉思片刻:“打更人衙門的暗號,保密嗎?”
姜律中道:“銀鑼以上都知道,與暗子接觸過的銅鑼也知道。”
“那就是不夠保密。”許七安給自己倒了杯水,道:
“周旻極有可能沒有使用衙門的聯絡暗號。”
“何以見得?”一位銀鑼問。
許七安分析道:“如果暗號保密級別高,兇手不可能在一眾遺物中準確找出線索并毀掉。那么暗號現在應該被我們找出來了。可是沒有。
“如果保密級別不高,周旻作為二十年的老暗子,經驗豐富,思慮周全,怎么可能會用這種粗陋的方法,太容易被破解。所以這事兒其實不復雜,答應只有一個,他用了其他方式藏證據。”
打更人們無聲對視,都有些震驚。
“對啊,是這樣。乍一看沒有頭緒,其實只有一種可能:周旻用其他法子藏了證據。”
打更人們振奮擊掌,只覺得豁然開朗。
張巡撫微微頷首,繼而皺眉:“可是,我們也隨之陷入迷茫,如何找出他藏起來的證據。”
許七安道:“那讓我們來從頭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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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讓我們從頭分析,如果你們是周旻,會怎么處理這件事?”許七安環顧眾人,問道。
打更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
“用打更人衙門的暗號?”
“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個暗號保密等級不夠高。”
“那如果是我的話,我藏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廢話,誰都找不到的話,那藏證據的意義在哪里?”
說到這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場面陷入短暫的寂靜。
許七安打了個響指,看著那位無意中道出玄機的銅鑼,道:“沒錯,周旻藏證據的目的是為了被找到,被我們找到。順著思路你們再去想。”
張巡撫以拳擊掌,一疊聲的稱贊,略顯亢奮的說道:
“是這個道理,周旻不會把證據藏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那么藏著線索的物件,不會貴重,但很顯眼。”
一下子,所有人的思路都打開了,感覺觸碰到了新世界的大門。興奮的開動腦筋。
幾分鐘后,打更人們茫然的對視,“可是,這些物件都檢查過了啊。沒有暗號,也沒有能與玉佩契合的。”
新世界的大門轟然關閉,又開始懷疑人生了。于是,大家把目光投向了許七安。
...前置線索太少了,無從查起。不過,查案就是要找線索,一個好的刑偵專家,善于從各個角度推敲,從細節里尋找線索。
而菜鳥只會像小朋友一樣,滿腦子問號...許七安對眾人的目光視若無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沒有頭緒...”一位銀鑼忍不住問,但話沒說話,就被姜律中封住了嘴。
“別打擾他。”姜律中沉聲道。
張巡撫也壓了壓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把寶都壓在許七安身上了,這個年輕的銅鑼用自己的“戰績”,證明了他的價值和能力。
張巡撫忍不住想,魏公之所以派許七安來,是不是料到了云州的變化呢。
正因為預料到此案的艱難....所以才派遣許七安這位破案奇才來為本官助陣....魏公果然深謀遠慮,布局深遠啊。
“相應的,神機妙算的魏公會派許七安來,說明他一定能破案。”張巡撫暗暗振奮,感覺心情一下子舒暢起來,不再那么煩躁。
他是御史出身,破案真是太難為他了,還好有許寧宴啊....
許七安不知道張巡撫豐富的內心戲,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
這些遺物里真的有線索嗎?如果我是周旻,我會想辦法給打更人留線索....但未必會留在遺物里,因為這太容易破壞了,只需要一場大火就能化為灰燼....但不留線索又不行,所以,最保險的辦法是雙線操作,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
對!
雙線操作,楊鶯鶯就是周旻的另一個籃子。
楊鶯鶯是意外收獲,并不是周旻留給打更人的線索,既然周旻的遺物中沒有尋找到線索,為什么不試著從楊鶯鶯這里突破呢。
想到這里,許七安精神一振,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煉神境的銀鑼們敏銳的察覺到許七安的情緒變化,他們也隨之精神一振,正要發問,發現許七安眸子重新暗沉,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名偵探許寧宴的推理再次遇到了一個瓶頸,那就是楊鶯鶯身上的線索太少。
“還是那個問題,線索太少,單純只是半塊玉佩,頂多猜測它是某種信物....重新梳理頭緒,把周旻的另一條線排除,專注楊鶯鶯這個籃子....
“假使楊鶯鶯到了青州,找到紫陽居士,并奉上玉佩,道明原委....”許七安在大腦中模擬著過程:
“紫陽居士該怎么做呢?他也將面臨我現在的困境:缺乏線索。
“一頭霧水又缺乏線索的情況下,肯定是想辦法獲取更多的信息,那么怎么獲取信息呢?當然是問帶來玉佩的人啊....對對對!就是詢問帶來玉佩的人。”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許七安大聲道。
“想到什么了?”所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不急,”許七安吩咐道:“喊楊鶯鶯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快去快去!”張巡撫催促道。
一名銅鑼當即上了樓,把吃完飯就待在房間里不出門的豐腴少婦給請了出來。
楊鶯鶯還是初見時的粗布衣裙,盈盈施禮:“大人喚民婦下樓所為何事?”
許七安問道:“周旻當夜把玉佩交給你時,還說過什么?”
楊鶯鶯搖頭:“除了民婦先前說過的那些,周大人并沒有額外交代。要不然,民婦不會忘記的。”
她一下子稱周旻為夫君,一下子稱周大人,這是極端不自信的表現。心里認定周旻是夫君,可又覺得自己沒有名分,名不副實。因此稱呼反復變化。
許七安摩挲著茶杯,肯定還有交代的,不然紫陽居士就算是神仙,也束手無策。周旻是資深的暗子,智商絕對在線....嗯,楊鶯鶯不知道,可能是她并沒有察覺。
“你把周旻當晚與你說過的話,轉述一遍。”
“這...”楊鶯鶯為難道:“民婦哪里還記得...”
“不需要你一字不漏,講個大概便是。”許七安寬慰道,同時心里微微一沉,楊鶯鶯之所以不記得,恐怕那晚兩人說的都是些家長里短的話。
就像你走在大街上,見到形形色色的人,不會去記他們的模樣,甚至連衣服顏色都轉頭就忘。
越平常,越不會記在心里。
“那晚周大人來找民婦,還是與以往一樣,給我帶了些胭脂水粉和小禮物,再就是一壺酒,幾斤豬頭肉....
“對酌時,他照常與我嘮叨了些官場上的事,以及云州的匪患...
“但因為民婦一介女流,不愛聽這些,因此周大人沒說太多。而后就是猜字謎...
“吃完飯,民婦服侍他時,他才與我說起那件事,并把半塊玉佩交給了我。”
許七安讓她重點講了“官場”和“匪患”,但發現那只是周旻的抱怨而已。
“字謎呢,都有那些字謎?”
楊鶯鶯想了想,柔聲道:“十張口一顆心。”
許七安剛要想,張巡撫便搶答了:“思!”
“正是。”楊鶯鶯繼續說道:“千里丟一,百里丟一。”
張巡撫:“伯。”
楊鶯鶯點點頭,又道:“一口吃掉牛尾巴。”
張巡撫:“告。”
“巡撫大人厲害啊。”打更人和虎賁衛投來敬仰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么,張巡撫竟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那種終于不是毫無用處,本官亦是人中龍鳳,豈能讓許寧宴一枝獨秀的暢爽感,油然而生。
猜字謎對讀書人來說,完全是家常便飯啊。
許七安不滿張巡撫總是插嘴,打斷自己思路,敲了敲桌面,沉聲道:
“巡撫大人,我也有一個字謎,困擾許久。”
張巡撫微微頷首,示意他出題。
許七安道:“文姑娘嫁人。”
張巡撫先是眉頭微皺,接著眉頭緊皺,然后臉色僵硬,最后整個人都茫然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許七安滿意點頭,看向楊鶯鶯,讓她繼續說下去。
“最后兩個分別字謎是:‘白玉無瑕’和‘日月同天’。前者是‘皇’字,后者是‘明’。”
許七安吩咐同僚找來紙筆,在桌上鋪開,寫下:思、伯、告、皇、明。
五個大字。
姜律中反復看了許多遍,“這五個字代表什么意思?”
五個字無法串聯起來,每個字都是獨立的,周旻想表達什么?或者,真的只是隨口玩的字謎?
許七安轉頭看向張巡撫,巡撫大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罷了,這五個字顯然不是字謎,那么巡撫大人的作用就沒了,讓他去跟文姑娘較勁吧。
隨后,許七安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倘若這是周旻要透露給紫陽居士的線索,那么它不會太深奧晦澀,必須是第一次來云州的人也能輕易發現的。
“什么東西是初來乍到,也能輕易發現的?換個思路,什么東西是初到云州的人所需求的”
想到了!
許七安長長吐出一口氣:“我解開謎團了。”
解開謎團....查出來了?!
在場眾人均面露狂喜之色,但又覺得難以置信,怎么做到的啊,明明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么一樁無頭案,他輕易就解開謎團了,明明大家都參與到案子里了,都進行了一番討論。同樣的信息,同樣的線索,大家一頭霧水,憑什么他就解開了?
許寧宴真的恐怖如斯么。
在“文姑娘出嫁”的字謎里鉆牛角的張巡撫,渾身一震,突破了封印,狂喜的拽住許七安的胳膊,這一刻,老張失了巡撫大人的架勢,一疊聲的追問:
“你解開謎團了?當真嗎,當真嗎?”
這時候我要說:騙你們噠...估計會被打死....許七安起身,往外走去:“至少有重大突破了。”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里,他來到驛站的院子,從馬匹的掛袋中抽出那張堪輿圖,返回大堂,在桌上攤開。
“字謎的玄機就在堪輿圖中。”許七安雙手按住地圖,抬頭環顧眾人,解釋道:
“僅僅只靠一塊玉佩是傳達不出信息的,周旻會想辦法讓鶯鶯夫人帶去更多的信息,但為了保密,他采用了猜字謎的方式。他瞞過了所有人,包括鶯鶯夫。
“但以紫陽居士的智慧,只需要仔細詢問,必然能勘破字謎的秘密。”
“那為什么字謎的秘密是在堪輿圖?”朱廣孝皺眉問道。
“因為堪輿圖是最容易得到的東西,也是首次來云州的紫陽居士,必定會入手的。”許七安回答。
對啊,堪輿圖驛站里就有,初來乍到,入手一份堪輿圖是首要選擇....眾人恍然大悟。
“我的推理是對是錯,大家一起來驗證。”許七安低頭看向地圖:“字謎提供的五個字體分別是:思、伯、告、皇、明。”
眾人嘩啦啦涌到桌邊,與他一起看地圖。
這份堪輿圖展開,幾乎覆蓋了整個桌面,把整個白帝城囊括進去。一條條街道,一座座建筑,湖泊、橋梁、衙門等等,上面都有標記。
眾人一邊默念著那五個字,一邊搜索著相應的名稱。
宋廷風忽然指著某處:“思明橋!”
人們的目光隨之落在他指頭點在的位置,那里勾勒出拱橋的輪廓,蠅頭小字標志:思明橋。
另一位銅鑼旋即指著另一處:“這里有一個黃伯街。”
“告”和“皇”兩個字,則沒有找到相應的地點,尤其是皇這個字,太犯忌諱,整張地圖里都沒有。
“線索很可能就在這兩個地點中的一個。”許七安分析道。
“剩下兩個字沒有用了?”有人問。
“其他字可能是掩人耳目,摻水摻進去的。暫時先不用管,等我們搜索這兩個地方,看有沒有收獲再說。”許七安道。
張巡撫挑選出六名打更人,換上便裝前去黃伯街探查情況,許七安則帶上朱廣孝和宋廷風兩位好基友,去思明橋探一探究竟。
黃伯街離驛站不遠不近,十多里路程。思明橋則足足有二十多里。
三人策馬狂奔在寬闊的街道,沿途的閣樓、宅院,有著明顯的南方特色,白墻黛瓦,院子里喜歡種枇杷樹。
枇杷是云州的特色之一。
此外,百姓的穿衣風格與京城也有極大差距,這里的穿衣更加自由,到處都是小黃人。
而在京城,明黃色的布料是皇家專用,但在云州許七安見到好些穿明黃袍子的路人。
“雖然各地風氣不一樣,可朝廷對云州的管控力是不是太弱了?”許七安心生憂慮。
“云州這邊的氣候可真難受啊,潮濕陰冷。”宋廷風皺眉道。
“還是咱們京城好,冷是冷了些,但沒這么滲人。我今天送行商回去時,看見路人一邊走一邊抖。”朱廣孝發言。
“你們倆就像北方的狼,來南方凍成了二哈。”許七安大笑著說。當然,練氣境的武者已經不懼寒暑,他純粹是調侃。
....兩人茫然的看著他,二哈是什么?
其實在這個年代,南方的冬天比北方要好多了,窮苦人家,冬天收集起稻草,再有一個遮風擋雨的住處,就能挨過冬天。
北方不同,北方很多買不起炭的貧苦人,在冬天無聲無息的死去。
畢竟大奉的北方沒有暖氣。
再有一點,冬天南方騎馬,騎著騎著,鼻涕水就出來了。冬天北方騎馬,騎著騎著,鼻子就沒用了。
半個小時后,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思明橋垮在一條小河上,是一座有兩大兩小孔洞的拱橋,由漢白玉雕砌而成,橋身布滿青苔。
三人在橋上仔細檢查許久,最后,許七安目光鎖定了橋身外側,一塊凸出的石磚。
兩指捏著石磚,緩慢的往外拽,一點點的把板磚大小的石磚給抽了出來。
他伸手在磚洞里摸索了片刻,摸出了一只錦囊。
果然,正是因為這個錦囊,讓石磚無法嚴絲合縫。
“真的有東西!”宋廷風大喜過望,靠攏過來,催促道:“打開看看是什么。”
許七安打開錦囊,內里是一張紙條,展開紙條,上面寫著:
默壹佰陸拾貳
叁佰肆拾柒肆壹貳
默,162。347,4,1,2....這兩組數字代表什么意思....臥槽,周旻真特娘的是個人才啊...太花里胡哨了....可惜人已經死了...許七安盯著紙條,陷入沉默。
宋廷風和朱廣孝對視一眼,前者茫然道:“啥意思哦?”
“我怎么知道!”許七安沒好氣的回復:“同樣是打更人,怎么差距那么大?看看人家一個暗子,比你們這倆貨強多了,沒得比,沒得比...”
“暗子本身就是佼佼者,各有特色,不然怎么做潛伏任務。”宋廷風道不服氣的辯解:
“咱們這些衙門里打更人,只負責武力就行了。”
暗子屬于擁有特殊技能的人才,或心思縝密,或聰明絕頂,而衙門里的打更人只負責暴力輸出,兩者是不同的。
此時,臨近黃昏。
許七安收好紙條,無奈道:“先回去吧。”
等待他們的...不,等待他的,又將是一場頭腦風暴。
.....
驛站。
因為黃伯街離驛站更近,去這條街探查情況的打更人已經返回,帶回來令人沮喪的消息。
“沒有發現?你們有好好探查嗎?”張巡撫質問道。
“那街白日沒幾個人影,問了隔壁街的住戶,才知道是個狗市。只在夜里開市,這會兒根本沒人。”
前去探查的銅鑼郁悶的回復。
一條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么沒頭蒼蠅似的扎進去,能有什么收獲?逢人就問,認不認識都指揮使司的周旻周經歷?
“哎!”眾打更人一陣泄氣,搖頭晃腦。
張巡撫喝了口茶,坐了片刻,坐不住了,在大堂來回踱步。
黃伯街沒有線索,現在只能等許寧宴那邊的消息了。如果他們也沒有發現,那么案子就回到原點。
他們還是原地踏步。
“千萬要有收獲啊,不然真成無頭案了...”張巡撫嘀咕道。
他的嘀咕聲,一字不漏的進了幾位銀鑼和姜律中耳里。
“他們回來了。”門口位置的銅鑼驚喜的出聲。
一伙人動作整齊劃一的扭頭,望向門口,看著許七安帶著兩位同僚返回。
“怎么樣?”姜律中連忙問。
張巡撫袖袍下的手握成拳頭,期待又緊張的盯著他們。
許七安取出紙條,放在桌上,剎那間,十幾雙手一起伸了過去。
啪!
姜律中一巴掌拍開所有的爪子,急哄哄的搶過來,展開信條一看,眉頭又皺起來了:
“這寫的什么?”
好吧,不是打更人衙門的暗號....許七安做出判斷。
“我看看!”張巡撫飛奔過來,劈手奪過紙條,紙張寫著兩組數字:
默壹佰陸拾貳
叁佰肆拾柒肆壹貳
張巡撫陷入長時間的禁止狀態,腦海里閃過一本本讀過的圣賢書,隨后排除與書中典故呼應這個選項。
這和“文姑娘嫁人”一樣,都是欺負人的題目....張巡撫正苦惱著,看見許七安默不作聲的上樓去了。
“寧宴,你去做什么?”
許七安在樓梯上回頭,無精打采:“回房間觀想,不然,我感覺自己隨時會猝死。嗯,我十二天沒有睡覺了。”
“!!!”姜律中眉頭狠狠一跳。
他已經知道許七安在沖擊煉神境了,當初在運河上許七安就曾問過類似的問題:如何沖擊煉神境。
這幾天看著他黑眼圈日益加深,姜律中猜測這小子可能在沖擊煉神境,就是不知道他肝了多少天。
十二天啊,十二天還沒突破極限,中途還打了一架.....
這意味著許七安的元神潛力很大,非常大,他踏入煉神境的話,元神會得到質變。
姜律中自己當初晉升煉神境,熬了十六天,其他金鑼相差不大。
“看這小子的樣子,十二天明顯不是極限,不知道他能一口氣撐多久。”想到這里,姜律中沉聲道:“記得別睡著了。”
回到房間,許七安脫掉鞋子,在床上盤坐,邊吐納練氣,邊觀想巨人圖,時而轉換金獅咆哮圖。
漸入佳境中,忽然聽見了敲門聲。
“什么事。”他睜開眼。
“寧宴,狀態好些了嗎?”張巡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得到許七安肯定的答復后,他旋即說道:
“隨我去參加晚宴,會一會云州官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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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嗯,巡撫大人進城這么久,云州官場不可能不知道....許七安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反正也不能睡,在驛站待著無趣,便道:
“好,大人稍等片刻。”
他穿上靴子,把放在床頭的銅鑼綁在胸口,黑金長刀掛在后腰,打開房間的門。
張巡撫站在門外,穿著緋色官袍,身姿筆挺,氣態斐然。
兩人相互頷首,結伴下樓,在大堂等待片刻,姜律中才從院子里走進來,道:“人員清點完畢,走吧。”
豪華馬車停靠在驛站外,隨行護衛的虎賁衛30人,打更人7人。本次夜宴地點是一處臨河的大院。
布政使司專門用來宴請官員的府邸,四進四出的豪宅。
今夜月朗星稀,無風,雖是隆冬,但適合在后花園擺宴。身為本次晚宴的核心,同時也是客人,張巡撫特意晚到了一刻鐘。
這既是擺官威,也是給出寬裕的時間讓客人做準備。
抵達府邸門口,這里早已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和轎子,或華麗或簡陋的座駕,代表著一位位官職不一的大老爺們。
在侍從的帶領下,張巡撫一行人來到前廳,看見了穿各色官袍的云州官員們,林林總總,一百多位。
其中就有許七安今日見過的云州知府。
“巡撫大人。”爽朗的笑聲中,一位穿緋袍,留長須的官員迎了上來。
“布政使大人。”張巡撫笑著拱手。
布政使...相當于高官啊....許七安審視著云州布政使,他顴骨略高,眼睛狹長,笑起來時,眼睛瞇成一條縫,給人市儈精明的感覺。
寧是宋廷風失散多年的老爹?對了,沒記錯的話,這位布政使也姓宋....許七安嘴角勾起。
宋布政使引著張巡撫,逐一介紹,許七安目光追隨著,把在場的官員牢牢記在心里。
“這位是咱們云州的都指揮使李大人。”宋布政使來到一位儒將風格的中年男人面前。
周圍的聲音一下子小了許多,一雙雙目光停留在張巡撫和楊川南身上。
兩位朝廷大員彼此審視片刻,齊聲大笑:
“張巡撫,久仰久仰。”
“都指揮使大人,久仰久仰。”
氣氛頓時又輕松起來,官員們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怎么有種千鈞一發的錯覺?有那么一瞬間,許七安都以為場面會陷入僵凝,或者雙方陰陽怪氣的嘲諷幾句,綿里藏針,這次符合官場老陰陽人的形象。
結果竟如此和諧?
“巡撫大人,晚宴已經準備妥當,咱們一起去后院?”布政使當即道。
一州(省)之地,級別最高的三個衙門分別是: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
其中提刑按察使司隸屬于都察院,因此提刑按察使在張巡撫面前,最像個狗腿子。
來到后院,眾官入席,主桌這邊發生兩個有意思的插曲。
第一個插曲:
張巡撫招了招手,道:“寧宴,過來本官身邊。”
主桌總共十個位置,一個唾沫一個釘,該坐什么人,能坐什么人,在官場有著嚴格的規矩。
眾人頓時看向叫做“寧宴”的年輕人,他穿著玄色制服,披著短披風,胸口綁著銘刻暗紋的銅鑼,后腰懸著一口特殊的,與制式佩刀不同的修長戰刀。
眼光老辣的人,只是看這一口戰刀,就意識到這位銅鑼身份不同尋常。
無論在哪里,能搞特殊的人,就不會是普通人。
不少官員暗暗留意了許七安。
第二個插曲是,都指揮使楊川南擋住了一位入座的官員,指著自己身邊的位置說:
“有位朋友要來。”
那位官員一愣,而后想起了什么,竟恍然大悟般的一拍腦袋,毫無怨言的去了其他桌。
....朋友,不是某位大人,而是朋友?許七安正襟危坐。
“寧宴,今日說的那個字謎...”張巡撫低聲道。
“巡撫大人!”許七安沉聲道:“其實很簡單,只需要轉變思路。”
“怎么說?”
“您就是太正經了。”身為督察御史的張巡撫,在京城官場屬于清貴,言官嘛,自然是清貴的。
要換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官場混子,早就秒懂了。
張巡撫正要說話,余光瞥見一個身披輕甲的妙齡女將軍進來,她身段高挑,嬌軀比例堪稱完美,扎著高高的馬尾。
又漂亮又帥氣的軍娘....許七安眼睛猛的亮起來,心說云州還有這般姿色極品的美軍娘?
這一身打扮,可比什么jk、黑絲、護士、空姐要誘人多了,不是一個檔次。
美軍娘徑直去了主桌,坐在都指揮使楊川南身邊。
張巡撫審視著軍娘,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云州官場的人物名單,發現無法對號入座。
“這位是...”他好奇道。
楊川南笑道:“大家想必沒有聽說過飛燕女俠的大名,她叫李妙真,是本官聘用的游騎將軍,這一年多來,四處剿匪,屢立戰功。若是論功行賞的話,本官這個都指揮使的位置就得拱手讓人了。”
他的話引來眾官員一陣表態,對這位女將軍贊許有加。
張巡撫沒有表態,只是點點頭。
楊川南聘用的游騎將軍....也就是說沒有編制,不屬于正規的朝廷將領....許七安審視著美軍娘,心里一動。
二號也在云州,也熱衷于剿匪和噴元景帝.....她說過自己不是朝廷中人....我還曾稱贊過她俠肝義膽,而這位帥氣小姐姐叫飛燕女俠...噗,飛燕女俠....
在運河之上聊天時,二號力挺楊川南,與他關系匪淺....她不會就是二號吧?許七安不動聲色的喝茶。
不著急,慢慢再找機會試探。
地書聊天群里,現在可以確認五號和二號都是妹子,二號顏值很能打,制服誘惑可以的...不知道五號顏值怎么樣....南疆的小蠻妞。
兩列穿彩衣,露香肩的舞姬入場,在樂師的伴奏中,翩翩起舞。
云州沒有紫陽居士,因此,大家都不抬舉許七安,話題圍繞在京城和張巡撫身上,呸,官場應酬著實無聊,浪費時間。
李妙真不動聲色的打量巡撫一行人,她重點放在姜律中身上,知他是位金鑼,四品武夫。
當擅長什么,性格如何,一概不知。
年歲不小,但氣血似乎正值巔峰....不知道擅長什么兵器,養出了什么“意”,嗯,宴會結束后,問一問三號。
李妙真低頭喝一口酒,旋即開始審視許七安:他氣息內斂,看不出氣機深淺,但銅皮鐵骨境的武者,體表偶爾會有神光閃爍,而此人沒有,頂多是個煉神境...
雙眼中難掩疲憊,眼袋浮腫,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色胚模樣....此人要么是打更人衙門某位大人物的親戚,要么是張巡撫的親戚,我聽楊川南說過,都察院歸魏淵管,張巡撫把自己親戚安排在打更人,合情合理....
晚宴在和諧的氣氛中走入尾聲,下人們端上來一盤盤色澤暗沉的枇杷,飽滿大顆。
這季節還有枇杷?許七安捻起一顆不怎么新鮮的枇杷,剝皮,嘗了嘗,酸酸甜甜,滋味很不錯,最主要的是,竟然沒有核。
“巡撫大人嘗嘗,我們云州的枇杷可謂一絕,成熟于春末夏初,京城可吃不到這么爽利的枇杷。
“枇杷成熟后,便一直保存在冰庫里,每十日挑揀一次變質的,到了現在,所剩不得了。”宋長輔,宋布政使熱情的抓了幾顆,放在張巡撫面前。
張巡撫吃了一粒,驚奇的瞪大眼睛:“竟然無核?”
宋布政使笑而不語,其他官員也笑了起來。
張巡撫頗為驚奇,無核的枇杷他是第一次吃到,體驗感簡直不要太好,不可置信道:
“世上竟有無核的枇杷,妙,妙啊。”
這算什么,你要吃了無籽西瓜,豈不是要感動的淚如雨下?許七安心說。
“這無核的枇杷是云州的特殊品種?本官以前怎么沒聽說過?”張巡撫道。
“非也,只因枇杷樹受過白帝廟的香火氣息加持,因此才結出無核枇杷。”宋布政使笑道。
“是啊是啊,此乃我云州吉瑞。”
“云州本就得天獨厚之地,受白帝照拂,風調雨順。”
眾官員立刻吹捧起來,給張巡撫灌輸“云州祥瑞之地”的思想,眾志成城。
張巡撫陷入了沉思,他品出味道來了,但猜不透枇杷無核的玄奧之處在哪里。謹慎的沒有反駁。
宋布政使又剝了一顆枇杷,遞過來,笑著問:“巡撫大人,您說是不是?”
...張巡撫無奈道:“宋大人所言...”
“宋大人此言差矣。”冷不丁的,許七安開口打斷。
主桌以及其他桌的官員看了過來,凝視著許七安。
低頭吃菜的李妙真心里很不屑,她是知道原因的,只是她如今戰場云州官場這邊,因此沒有拆穿宋布政使。
她抬起頭,盯著出言不遜的許七安,想聽他會說些什么。
宋布政使皺了皺眉,看向差不多被自己忽略了的銅鑼,笑容不變道:“這位大人有何指教。”
許七安放下酒杯,緩慢咀嚼嘴里的食物,咽下,這才拿起一顆枇杷,笑道:
“原理其實簡單,只需在枇杷花期,拔掉花蕊中心一須,結出來的枇杷便不會有核。
“布政使大人,下官所言可對?”
席上一下子寂靜了,四周的云州官員,臉色僵硬的看著他。
宋布政使神色,倏然凝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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