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霽。
天還沒有徹底放晴,片片鉛云還依然壓在頭頂,顯示接下來很可能還會有雪,偶爾從云朵縫隙里漏下來的一道陽光,顯得格外明亮。
整個城市顯得有些“臟”。
尤其是越往市中心去,就顯得越“臟”。
主要街道已經經過了一輪清掃,但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群,攜帶著積雪的融水與一個冬天的塵土,在大街上碾來碾去,留下了一地的泥水。
但人群與車輛,依然越來越多。
臟,潮濕,卻生機勃勃。
袁立陽騎著自己的單車,不急不慌地到處轉悠,近乎貪婪地打量著記憶中的這座城市——即便是把大瀾星界那一千多年一筆劃去,此地的繁華,也仍是只存在于記憶之中的了。
再有大概兩三年,隨著XC區的逐漸建成,這一片LC區就開始緩慢卻又不可遏制地衰落下來,等到十幾年后,終于開始動遷,但是卻因為拆遷補償的問題,不知道多少次談判,始終談不攏,因此一直到袁立陽在這個世界意外死去之前,這一片的LC區,還依然維持著衰敗的模樣。
不要問袁立陽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他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大姑小姑大舅二舅,甚至包括原來他們家,都是住在LC區的。
哪怕是一直到現在,他還大致記得,當時自己大學畢業之后已經在帝都呆了好幾年,沒女朋友,回家來被催婚催得厲害,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回家,當時正在傳老樓快要拆遷。當時爺爺都七十多了,大年三十吃完團圓飯,大家都坐著閑扯的工夫,老爺子忽然拉著自己的手,避開倆姑姑的耳目,躲到了陽臺上。
他當時笑瞇瞇的,連老年斑都笑得發紅,小聲說:“大陽,他們催你你也別在意,爺爺知道是因為啥,等咱這房子的錢下來,爺爺都給你,你拿去交個首付!有了房子才好討老婆嘛!你啥都沒,人家還不得拿捏咱?爺爺都懂……你放心,你奶奶也同意!可是有一個,別跟你倆姑說,咱辦完了再說……懂不?”
袁立陽記得自己當時愣了半天,好懸沒當場哭出來。
…………
從中心公園到老百貨大樓,再到辛店服裝批發市場,加一起也就三四站地,縱橫交錯幾條街,里面還摻和著好幾個特別老的小區,以及筒子樓,這些加在一起,就是現在宿陽市最最繁華的老城中心。
袁立陽騎著單車,有幾十分鐘,就大概轉了一遍。
甚至他還停在中心公園門口,特意聽了一段公園里票友唱的豫劇。
陳州放糧。
嘖嘖,這位老爺子的中氣還挺足的,應該不用他看孫子。
公園門口有賣糖葫蘆的,袁立陽騎過去,掏錢買了三串糖葫蘆,其中還有一串桔子的,拿紙袋一套,扭頭拐進了一個更小一些的街道。
不遠處就是建筑局家屬院。
隔了一千年了,還是清楚地記得老爺子長啥樣。
熟門熟路地拐進去,很快就遠遠地看見,樓下一幫老頭兒正在那兒圍著看人下象棋呢——那么冷的天兒,也擋不住這幫老爺子的閑情。
但是,我們家這位老爺子就肯定只有看的份兒,因為他下棋太臭,且脾氣臭、人緣兒次,大多數時候是沒人愿意跟他下棋的。
站在邊上那個腰桿筆直背著手的,就是他了。
“爺爺!”
這一喊,六個老頭兒都扭頭看。
“呀,你咋來了?”
袁立陽搖一搖手里的紙袋,“好吃的!”
老頭兒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滿面紅光。
“哎呦行啊老袁,你孫子有好吃的還惦記給你送點兒來!”
“哈哈哈哈,那是!你不看誰孫子,教育的好!”
“又吹牛逼!你能教育好?那是人家他爹教的好!”
“呵呵!”
“這是大陽吧?拿的什么好吃的?給周爺爺也分一點行不?”
“滾,我孫子給我送的!想吃讓你孫子給你買去!”
“我孫子才上小學,早著呢……”
老頭兒腰桿挺得筆直,一邊閑搭話,一邊滿面嘚瑟地走過來,“走,家去!”
“俺奶奶呢?”
“家里看電視呢!嫌外頭冷!買的啥?……嘖,你買這干啥!這玩意兒冰涼……”
等袁立陽放好自行車,爺倆走進樓道,老爺子臉上忽然一黑,眼睛瞪得嚇人,“你咋不去上學?跑來干啥?”
“想你跟俺奶奶了。”
“胡說!缺錢了?還是叫老師罵了?”
“都沒有。”
“屁!那就是缺錢了!”
“哎呀爺爺,我真是想你們了,不是奔著要錢來的!自己親孫子,就連那么一點起碼的信任感都沒有嗎?”
“屁!你比你爹小時候還滑頭!叫我說就是五行欠揍!拿來我嘗嘗……噯,為啥還有個桔子哩?”
“這個給俺奶奶,甜,還好咬!”
“哼!走吧,上樓……哎呦,真涼這玩意兒!”
…………
老太太看見孫子來了,高興得合不攏嘴。
電視購物上的電磁治療儀也不看了,拉著袁立陽的手噓寒問暖。等接過桔子的糖葫蘆來,更是笑得連臉上的褶子都抻開了。
“還是我大孫子好,記著奶奶!”
于是一家三口坐在老舊的沙發上吃冰糖葫蘆。
這房子是建筑局家屬院的標準格局,六十平出頭的三室兩廳,八十年代初建的老房子了,袁立陽的老爸老媽就在這里結的婚,袁立陽也是在這里長到了十二三歲,他們一家搬走,也就幾年前的事兒。
甚至這屋里的家具家電,還有很多都是當初袁爸爸袁媽媽結婚那時候置辦的。
沙發已經很是老舊,坐上去松松垮垮、咯咯吱吱。
“奶奶,甜不?”
“甜!真甜!”
老爺子插話,皺眉,“就是忒涼!”
老太太勃然大怒,“你一邊去!一輩子不會說一句好聽話!孫子給買的,你不吃留下,一會兒我吃!”
老爺子也梗著脖子,既慫且硬,“誰說不吃了!誰說不吃了!啊!”
袁立陽笑瞇瞇地吃著糖葫蘆,聽老兩口拌嘴。
忽然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卻還是下意識地站起身來,走到陽臺上才接通,“媽?咋了?”
“袁立陽,你在哪兒呢?”
“我……街上呢?”
“街上?好!很好!真好!那你跟我說說,今天周幾?你應該出現在街上?人民大會堂?還是市一中高三四班的教室里?”
“呃……媽……我……我們老班給你打電話了?”
“廢話!高三啦!你心里有數沒數啊!最近看你狀態挺好的,怎么著,忽然就想開了,決定放飛自我了?還是北大給你提前錄取了?”
“不是,我這不是……”
“別廢話,老實說,你干嘛去了!”
“呃……我騎車在中心公園那一片逛了逛,買了串糖葫蘆,正吃呢!”
“你……”
一個“你”字,電話那頭卻忽然停了下來。
她好像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媽,你別生氣了,我一會兒就……”
“行了,既然出都出來了,就好好玩玩,想吃點啥,中午自己找個地兒吃點兒,想看電影就去看場電影,錢回頭媽給你報銷。”
“呃……”
“呃個屁!小小放個假,懂不懂?吃完看完給我老老實實回去上課!你們班主任那邊,我待會兒給他回個電話,不讓他說你,行不行?”
“行!”
“那就這樣,掛了……對了……算了……”
“想說就說唄。”
“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去吧,你奶奶昨天來電話說,家里暖氣不熱。還是我去吧,你別管了,放心玩你的!”
說完了,電話掛了。
袁立陽扭頭走回去,看見老頭兒老太太都沒吃東西,正看著自己呢。
“你媽打來的?挨訓了沒?”
“嗯。挨訓了。”
“該!這小子逃課了!”
“你別說話!”
“奶奶,暖氣咋不熱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冷。”
“你別理你奶奶,她就是心里怕冷,其實啥事兒都沒有!就是下雪的事兒,晴開天就好了,暖氣啥事兒沒有,熱乎著呢!”
袁立陽也覺得屋子里溫度不低。
不過他還是幾口吃完糖葫蘆,說:“奶奶,我給你看看,可能是存氣兒了,我放放氣兒就好了。”
他這邊剛折騰著拿了臉盆、塑料袋過來,準備給暖氣管放氣,手機居然又響了起來——掏出來一看,一個很熟悉的名字。
“喂,老房,啥事兒?”
“你牛逼呀老袁!老班的課,說不來就不來!跟你說啊,上課的時候老班可往你這空座位上看了不止一回!”
“看唄!你打電話來就這個啊?”
“當然不是!你在哪兒呢?我出去找你去!”
“你要干嘛?”
“玩啊!怎么著,興你出去玩,就不許我逃個課?媽的老子快憋死了,趕緊的,說,你在哪兒呢?”
“你逃個蛋啊,我給我爺爺我奶奶修暖氣呢!你要不要來!”
“別扯淡!到底哪個網吧?”
“我真在這兒修暖氣呢!”
“那我也去,你們家那個老家屬院對吧?等著我……”
“別!別!老房,你傻不傻呀,沒事兒你逃什么課啊!快高考了你知不知道啊,心里沒數是吧?”
“……”
“那什么,你老老實實給我留下上課,我一會兒就回去了,給你帶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串兒行不行?”
“成!聽你一回!”
“屁!你就是饞串兒了!”
花了十幾分鐘,來來回回的放水、倒水,其實是瞎折騰,壓根兒也沒放出暖氣管里的氣來。
但老太太很高興,說:“我覺得暖和多了!”
看來就是純粹的心理問題,親孫子跑過來給裝模作樣折騰一陣子,告訴修好了,她就覺得熱乎了——不過老太太高興就好。
臨走的時候,老太太從屋里拿出一張紅票子來,笑瞇瞇地非要塞給袁立陽,老爺子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但也基本上就算是裝看不見了。
袁立陽推讓了兩下,說是不要,但最終,看著老太太那副認真的樣子,他還是把錢收下了。
下樓去推了自行車的工夫,抬頭看,感覺又有些雪沫子開始飄。
給老媽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過來修好了暖氣,讓她中午不用過來了,然后袁立陽繞個彎,跑去又買了一串糖葫蘆,帶上就回了學校。
正好趕上課間操時間。
經歷了“回來”的驚喜,以及再次見到爸媽時的難以自制,剛才又陪爺爺奶奶一起吃了糖葫蘆,等袁立陽找到自己所在的教室,并見到房名偉的時候,已經表現得很是“正常”了。
老房是他上輩子最好的哥們之一。
高二高三兩年同桌,彼此又性情相投,大學都是在帝都上,甚至跟彼此同寢的都混成哥們了,畢業后又都留下打拼,關系自然不可能差得了。
當初袁立陽剛辦完離婚手續,第一件事就是招呼當時在帝都的幾個好朋友一起聚聚,為自己慶賀一下,當時就有他。
當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終得解脫,讓當時的自己太興奮了,也或者是的確喝大了,還或者是兩者都有吧,反正那場酒最終的結局就是……酒還沒喝完,說好的喝完了去哈皮一下還沒去,自己就突發腦溢血,掛了。
對于自己來說,腦海中關于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幕,就是喝得舌頭都大了,還是端著杯子站起來,想再吹一波牛逼,卻驀然間就天旋地轉,覺得看什么都是血紅血紅的,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醒過來,已是異世。
這件事導致,在剛穿過去的那幾年里,袁立陽心里一直都挺不好意思的,他估計當時一個桌子喝酒的那幾位,肯定被自己給連累到了。
不過時日長久之后再想,又覺得安然了——應該頂多也就是賠點錢,畢竟酒局是自己張羅的,也沒人勸自己酒,都是自己作死非得喝。
而且他知道,就算自己當時沒死在酒桌上,沒連累老房他們,只要自己死了,別人不好說,老房是一定不會看著自己老爸老媽就這么老無所依的。
能力范圍之內,他一定會有所照應。
多少年兄弟了,袁立陽對他的人品,對倆人的交情,都有信心。
…………
活了一千多歲了,又重新坐回到課桌前,是一項相當新奇的體驗。
當然,看著身邊房名偉那張重新變得稚嫩的臉,也是一項挺新奇的體驗。
他是袁立陽知道的十六歲就主動問爸媽要錢跑去割包皮的唯一的人。
真的,十六歲!高一!
袁立陽覺得高一那時候自己可能連情竇都沒開呢,至少是從記憶里來看,那時候的自己挺討厭女孩子的,嘰嘰喳喳,娘娘們們,哭哭啼啼,打籃球禁不住一撞,踢足球跑不動,打架幫不上忙,體育課上動不動有女生捂著肚子請假……
但人家房名偉才十六歲就勇闖醫院,割包皮去了!
這事兒哪怕過了好多年,袁立陽都忘不掉,以至于現在隔了都一千多年,一看見房名偉這張臉,他腦子里第一個想起來的還是:這家伙去割包皮了!
當然,關于老房的記憶點,肯定不止這一個。
比如那些年他每次失戀,最終的結果一定是袁立陽陪他喝得酩酊大醉。
再比如袁立陽的腳氣,就是被他給傳染的——袁立陽喜歡踢球,常備著一雙球鞋,就放在教室后門那里,被他不打招呼穿過兩次。
很悲劇的一件事。
…………
發現袁立陽回來的那一刻,房名偉的眼睛當時就綠了。
鼻子抽動兩下,他有些詫異,沒等袁立陽坐下,一把就把他手里的袋子給搶過去了,結果打開一看,頓時哀嚎,“不是說串兒嗎?”
“是啊,這不成串的嗎?”
他氣得咬牙切齒,“老袁!你真行!我記住了!”
但是,說歸說,不耽誤他上嘴就啃。
十八九歲的男孩子,幾乎無時不刻都餓得不行、饞的不行。
這要是羊肉串帶來,肯定有人搶,但一串糖葫蘆嘛,前排后排瞟兩眼,也就咽咽口水罷了,沒人搶。
房名偉絲毫都沒發現袁立陽有什么異常,一邊吃著糖葫蘆,他一邊說:“今天早上老班也來過,查班嘛,結果第一節課是老班的,你又沒來,老班那個人你懂的,現在你最好去找他補個假,不然回頭估計夠你受的。”
袁立陽聳聳肩,正要跟他說話,目光卻正好捕捉到側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背影。
“隨便!我不怕!”他順嘴吹牛。
“哎呦!硬氣!牛逼!”房名偉一副看死人的眼神兒。
袁立陽的目光在女孩子的后背停留了片刻,終于還是收了回來。
按說羽絨服挺臃腫的,可是穿在她身上,背影卻仍顯得很是秀氣……嘖嘖,算了算了,別看了,長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反正是相看兩生厭。
她叫周萍萍,是袁立陽的……前妻。
嗯,是的,就是在跟她辦妥了離婚手續之后,袁立陽召集兄弟們一起喝酒慶祝,然后才掛掉的。
時隔千年,早已隔世,當年的那些恩怨,早就已經淡化得不剩下什么了,甚至于,待在大瀾星界的那后幾百年里,偶爾想起她時,剩下的也已經盡是些當日曾經有過的甜蜜時光,但她……真的是很討厭啊!
都怪那該死的緣分!
兩人從高二開始同班,但高中兩年,加一起說的話估計不足二十句,高考之后更是只在班級的微信群里能見到對方。
然而世事奇妙的是,大學畢業近四年之后,她所在的公司居然搬到了袁立陽他們公司所在的辦公樓上,而且兩家公司還在同一層!
電梯里偶遇,大家都到了被催婚的年紀了,又都沒有對象,彼此是老同學,又是老鄉,有共同回憶也有共同語言,她很漂亮,袁立陽也不算丑,兩邊算是各方面都搭得上,于是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幾個月后就結婚了。
她這個人吧,其實不差。
長相就不用說了,自從袁立陽知道她,腦子里有了關于她的印象以來,她就是周圍幾乎所有男孩傾慕的對象,什么班花校花之類的,有點扯,袁立陽一路上學過來,還真沒見哪個學校有這種評選,但別管初中還是高中,她肯定都是同年級最漂亮的那三兩個女孩之中的一個就是了。
而且她這人學習很刻苦,大約是袁立陽見過最刻苦用功的學生之一了,談戀愛那時候,她自己說,從小就知道自己并不算太聰明,家里又窮,所以格外努力,這才憑“中人之資”,一路考進了市一中的尖子生班,后來還順利考上了重點。
同樣是因為從小家里窮,養成了她極強的動手能力,倆人談戀愛的時候,袁立陽還曾每每為此高興——她簡直什么都會,也什么都愿意去做,做飯炒菜收拾衛生都算最簡單的了,通馬桶繡地毯套被子,也是手到擒來!
2020年啊,你見過幾個年輕的女孩子還會自己拆洗被子自己縫上的?
袁立陽懷疑連自己老媽都不會!
她這個人,吃苦耐勞,做事認真,能下死力氣掙錢,更會攢錢,人又漂亮干活又利索,簡直哪兒哪兒都好!
但是……她太要強了。
自從確立了戀愛關系,她就張羅著要在帝都買房,一開始袁立陽也興致勃勃,結婚后,倆人還制定了“五年計劃”。
接活兒,接私活兒。
她大學學的是會計學,畢業的時候已經拿到會計師資格證,袁立陽大學學的是建筑設計,都被她給利用上了,她自己可以接一些中小企業的報稅單子,也從別的單位接一些外包的賬目,袁立陽的建筑設計,則被她直接改造成了室內裝修。
晚上下了班回家,本來已經夠累,倆人還是一熬就熬到一兩點,第二天早上,她六點不到就爬起來做飯,六點半準時叫袁立陽起床——很簡單的道理,住的地方越偏僻,房租就越便宜,所以倆人都得早起趕公交車。
周六周日也不用想,有活兒就出去跑裝修市場,選材料,沒活就臨時出去給人家代課、做培訓,總之只要你有時間,她就肯定有足夠的活兒給你塞滿——跟她在一起,袁立陽感覺自己變成了陀螺,被她用鞭子抽得瘋狂轉動!
有一段時間,她甚至幫袁立陽接了一些論文翻譯的活兒!
都不知道她從哪里接的。
那可都是專業論文啊!而且還專業不對口!
幾篇論文翻譯完,查詞典查得袁立陽簡直想死。
這還只是一部分,或者說,只是在積累矛盾和怨氣罷了,更關鍵的是,她這人做事極有主見,而且不聽勸,她要怎樣,就非得怎樣。
一開始的熱戀期,彼此都還愿意退讓,有矛盾也激化不起來,落在彼此眼里,對方身上全是好的,可一旦結婚,很快就涉及到生活的細節和根本,彼此都不愿意退讓,矛盾自然是很快就激化起來。
于是……爭吵。
而且她一旦被逼急了,性格相當潑辣,懟人也相當狠。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結婚沒超過三個月,“五年計劃”制定了自然也是不滿三個月,兩人的熱戀期就徹底結束了。
從一開始的拌幾句嘴,并隨后通過雙方很默契的一個擁吻,或一場床事來化解尷尬,到升級成吵架,再到升級成冷戰,并最終各行其是,袁立陽也徹底放棄了“五年計劃”,到兩人分居,再到最終的離婚,前后兩年,終成陌路。
其實離婚之前,深談過一次。
當時已經畢業六年,結婚兩年,兩人加一起,攢了近一百萬,其中她自己就攢了六十五萬,她爸媽同意給拿二十萬,袁立陽的老爸老媽也能拿出五六十萬,這加一起,其實已經夠交首付買個還可以的房子了。
但談過之后,兩人還是決定離婚了。
最主要的是性格不合。
兩人都是有主見的,且無法說服對方,哪怕有感情,也免不了繼續爭吵。
而且,理念也不合。
袁立陽也認同買房子,也認同有了房子才算落地生根,但通過“五年計劃”,他深刻地覺得,應該通過事業上的進步,升職加薪,去堂堂正正的掙大錢來買房子,而不是一天天一年年的這么苦熬,通過折騰自己來掙錢。
而周萍萍則早已習慣了通過這種“壓榨”的方式來積累財富。
于是,彼此都帶著濃重的一腔怨氣,以及或多或少的失落,離婚了。
從彼此心生歡喜,到最后相看兩厭,前后加一起也就兩年半。
同樣也是很悲劇的一件事。
…………
時隔千年,再次看見她,袁立陽的心緒有些復雜。
不過還好,往事越千年,恩也好怨也罷,都早已變得極淡,以袁立陽今時今日的心境和道行,也就是看見她的那一刻,難免會心緒有些起伏罷了,隨后,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緒調整了回來。
只是……
盡管明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可能再陷入到那樣子的生活的苦厄中去,但不得不說,記憶里所攜帶的感情和傾向,即便是大羅金仙,也難以真正剝離。
那種被爭執、被暴躁、被怨氣所支配的日子,他這輩子是絕對不想再有了。
拜拜,周萍萍同學!
愿今生彼此再勿相擾!
端坐在課桌后面,面前是高高堆起的兩大摞教輔書籍和一疊疊的試卷。
教物理的老太太,個子小小的,瘦,背微駝,頭發花白,講話輕聲細語。羽絨服似乎有點不大合身,大大的咖啡色羽絨服里,裹著小小的她。
教室里安靜得只有她的講課聲,和大家沙沙的書寫聲。
偶爾伴著一聲輕微的、捂著嘴巴的咳嗽。
…………
再一次置身于這樣的環境里,竟然很奇怪地沒有絲毫的不適感。
還記得上輩子的時候,有一次事后的床聊,周某萍……咳,周萍萍說,她覺得每次辦事兒的最后那半分鐘,是人生中最接近高三的狀態。
問她啥意思,她說:都是壓抑到要窒息的、黑暗到完全看不到光亮的、甚至想不如一瘋了之的感覺。
話有點兒黃,但袁立陽很贊同。
事后回想,他覺得最不堪回首的,也是高三。
尤其是最后那半年。
實在是太苦悶、太煎熬,也太黑暗了。
然而現在重新坐回教室里,聽老太太慢聲細語地強調解題的思路,偶爾說一個她自己很高興的物理史上的小段子,竟莫名覺得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
當然,只要稍微一觀察,他就知道,事實上那只是因為自己已經“抽身事外”罷了——教室里幾乎每個人都聽得很認真,別看房名偉平常也吊兒郎當的,動不動喊“老子要逃課”之類的,但其實,他聽課的時候認真得很。
誰不是就這樣一路沖過高三的呢?
在尖子生班待過的人,才會更明白:這里的同學不止更聰明,而且更努力!
…………
到后來,袁立陽饒有興致地打開了物理課本。
當不必為了成績、為了前途、為了未來,而純粹是抱著看閑書的心態去看的時候,袁立陽忽然發現,原來為了讓一幫躁動不安的熊孩子能看懂、能學會、能多學點,編課本的這幫大能們,真的是費勁了心機。
簡直是掰開揉碎了的給你喂飯!
別管什么知識點,都給你講得曉暢明白。
哪怕是像自己這樣已經一千多年沒怎么接觸過這些科學知識的人,居然也能一上手就看懂了,還看進去了。
甚至于,看著看著,他忽然覺得,那些能拿這個那個研究成果的人,其實不算牛逼,這幫編教材的才是真牛逼。
反正自己在大瀾星界的時候教徒弟、寫教材,可做不到那么細致。
…………
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站起來的那一瞬間,袁立陽下意識地往房名偉那邊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過去一年多的默契不是蓋的,一個眼神兒,老房只是稍微愣了一下,手里的中性筆很快就落到了“A”上。
“選A。”袁立陽說。
“嗯。”
老太太笑咪咪地看著袁立陽,“坐下吧!別走神!”
袁立陽回以一個和善的笑容,然后才坐下。
但是,坐下之后再看向老太太的時候,他的眼神卻忽然就額外多了一抹溫柔,那感覺,像是在看著某個調皮的小丫頭——每當她眨著清亮亮的眼睛跑過來,大概率是又編了一道可以出其不意坑你一把的符,要找自己作怪。
那時候自己還處在“莫欺少年窮”的階段,等到“我袁立陽一生行事,何須向你解釋”之后,這樣的事情就少了,后來漸至于無。
因為她老了,后來死了。
老死的。
而別人不敢。
…………
“噯,老袁,你這一上午都在翻課本,看出什么來了?”
可能是因為袁立陽回來之后,話就變得很少的緣故,距離他最近,關系也最親密的房名偉,似乎是察覺到了一點不大對勁,也跟著變得沉默了許多,即便是課間,也沒怎么跟袁立陽說話,只是會偶爾帶著些好奇地瞥他一眼。
等到吃午飯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把憋了半上午的問題問出了口。
另外,班主任居然真的一個上午都沒來找袁立陽的麻煩,估計也是他不解的地方之一。
袁立陽聞言笑笑,說:“秘密!”
實話說,食堂的飯菜也就那樣,指望多好吃是不可能的,不過現在的袁立陽卻已經不再是可以餐風飲露的辟谷境界了,又是正值十八歲的年紀,餓得特別快,再加上隔了幾百年沒吃飯了,再嘗“人間滋味”,吃得倒是還算香甜。
“秘密?分享分享?”
“行,回去我給你劃重點,把我給你劃的重點都弄一遍,保你清華穩穩的!”
“吹牛逼吧你就!”
袁立陽又笑笑,“不信拉倒!跟你說,我都已經推算出今年的考題了!”
“啊?”
可能是袁立陽說得太過淡定了,一副穩穩的樣子,房名偉一下子有點半信半疑,“那要不,回去你就真給我劃一劃?”
“好啊!”
袁立陽笑著應下了。
其實他倆成績都不差,雖說在班里也就中游,一般都是三十名上下晃蕩,但是要知道,那可是市一中尖子生班的三十名。
而整個一中,像這樣的尖子生班,只有兩個。
所以他倆這水平,放到全市來說,已經是夠資格時不時沖擊一下全市前一百名了,前兩百名更是手拿把攥的穩當。
按照往年的高考情況分析,他倆的成績,也就是北大清華那一檔的幾家,除非高考超常發揮,否則希望實在是不大,除此之外,其它的學校,哪怕是985里排在前頭的那些,也都是有一戰之力的。
211高校,則是穩穩地在他們的實力范疇里頭。
至于其它非985也非211的學校……對不起,不在計劃內。
這就是尖子生班的底氣。
要是市一中尖子生班的前三十名連個211都考不進,那所謂尖子生班,可就成了笑話了。
可即便如此,如果能有機會考上清華北大,誰又會不想呢?
…………
“老袁,我怎么總感覺你今天有點不大對勁呢?”
“不對勁?我哪兒不對勁了?”
“就是……就是覺得你好像……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
“更帥了?”
“滾!再帥你還能有我帥?”
迅速地解決了午飯,把餐具送到大桶里之后,倆人一邊往餐廳外走,一邊順嘴閑聊。房名偉同學顯然有些困惑于袁立陽的忽然變化。
這家伙,看著好像大大咧咧,其實有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不過一旦進入了日常互懟的節奏,那種熟悉的感覺很快就回來了,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他倆說說笑笑地進了回字形的教學樓,但是才剛進去,下意識地抬頭往三樓自家的教室門口一看,卻立刻發現,那邊似乎有什么熱鬧正在發生。
袁立陽剛剛“回歸”,對學校里的事情,還不夠那么熟悉,但房名偉卻熟悉的很,一眼看過去,立刻就興奮起來了,一扯袁立陽的胳膊,小聲道:“臥槽,應該是七班那個丁廣修又來了!真特么牛皮癬啊!”
“嗯?”
袁立陽聞言愣了一下,抬頭看見那個背對這邊站在護欄邊的背影,似乎是周萍萍,于是恍惚間好像想起了什么。
但是還沒等他把思路捋順,房名偉卻已經在他肩頭拍了一把,快步跑過去了,“走啊!快點兒!”
袁立陽微微皺眉,但還是追了上去。
三樓,很快就上去了。
高三二班的教室門口,已經接近清場了。
但幾米之外,就圍了好多看熱鬧的同學。
一個個子不矮的男生,這時候正堵在高三二班的門口,臉上帶著些流里流氣的痞笑,很囂張地張開手臂攔著門不讓人過。
在他身后,那邊走廊上還站著好幾個袁立陽完全不認識的男生,嘻嘻哈哈的,一副等著看熱鬧的模樣。應該是他帶過來的。
而周萍萍,就被那男生堵在了教室門外。
“你還要不要臉,你擋在我們教室門口,你不止是擋了我,還擋了很多同學你知道嗎?你走開行嗎?”
“你看你,干嘛動不動罵人呀,我這不就是想找個機會跟你聊聊嘛!要說擋人,他們也是受你連累呀,你說對不對?”
“你別不要臉行嗎?我說了我不想跟你聊,我也不想認識你!你給我讓開!”
“別呀!一回生二回熟,咱都見了好幾回了,不認識也認識了對不對?你看你這氣得,臉都紅了,不至于呀!”
“……”
袁立陽臉上忽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剛才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好像高三的時候,的確是有過這么一回事。
別的班有個叫什么的來著,好像是家里挺有錢的,在學校里也一向都很囂張,是的確挺不要臉地糾纏過周萍萍一段時間。
但這件事后來好像不了了之了。
以至于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給袁立陽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到現在回憶,好像周萍萍被人糾纏,前后也就半個月?
然后對方應該是自動敗退了。
想想都知道,哪怕只有十八歲,周萍萍也并不是什么好欺負好哄的小女孩,相反,她是個心思堅定、且執行力極強的人,還相當的自尊自愛。
而且據袁立陽后來的觀察,可能是從小就接受了太多關于生活的現實教育的關系,她這個人,骨子里就是個現實主義者,做事情極為理智和清醒,甚至對袁立陽偶爾的浪漫,她都是一副毫無興致的樣子。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講,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要是能被這種程度的糾纏給打動,那才叫邪門了!
那反過來,對于富二代同學來說,追吧,追不動,死纏爛打半個月,感覺什么用都沒有,真要玩強的,估計他也壓根兒就不敢,等到興頭一過,不耐煩了,自然也就覺得沒意思了。
畢竟當下這個年代,對于有錢人來說,有什么東西是花錢買不來的?外頭花點錢就對你笑臉相迎的漂亮小姐姐多了去了。
哦,對了,剛才老房說他叫丁廣修。
據說的確是挺橫的一個人。
…………
“別覺得家里有兩個錢就牛逼的不行,有事兒沒事兒也拿鏡子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除了趁個爹,別的還有什么?給你留臉一直不愿意說,小屁孩一個,還想學人家泡妞,還攔路,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你倒是拿自己當根蔥了,可本姑娘偏就不稀罕拿你蘸醬吃!”
想起事情的大概經過之后,袁立陽本來都準備轉身走開了,因為他這輩子,實在是不想再跟周萍萍有什么牽扯了,但聽到這話,他下意識地就又站住了。
我去,這罵的真是夠狠的!
尤其是相對于十八九歲的這個年紀來說!
不得不承認,別看平常總是蔫聲兒不吭的,可一旦被逼急了,哪怕是只有十八歲的周萍萍,也絕對是頂級的小辣椒!
潑辣之極!
現在看來,經歷過幾年社會的摸爬滾打,等遇到自己的時候,她的脾氣和詞鋒,反倒應該是已經收斂了不少了。
至少跟自己吵架那時候,她的戰斗力已經沒有這么犀利了。
不過尺度掌握得還算不錯,至少通篇沒有什么侮辱性和辱罵性的敏感字眼,不至于被挑出太大的毛病來,已經算是比較講究了。
而且……怎么說呢,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對于她的認死理,頭痛之極,對于她的言辭犀利,也是退避三舍,可一旦當被懟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變成了別人,而自己也進入了看戲模式的時候,袁立陽居然下意識地體驗到了一些快感。
唔,這心理是不是有點病態呀?
下意識地扭頭看,老房也正聽得眉飛色舞的,一副忍著笑的模樣。
也是,畢竟是本班同學,還那么漂亮,就算自己壓根兒沒別的心思,也不希望被別班的男孩給摘了去,更何況這個叫丁廣修的家伙還那么討人嫌。
這叫同仇敵愾。
這時候再看,那丁廣修的臉色已經漲得通紅。
估計也是被罵的扛不住了。
這個事兒本來也印象不深,因為當年根本也沒怎么關注過周萍萍,現在看來,丁廣修當年可能就是被她這么給罵退的?
“你給我讓開!”
丁廣修雖然已經被罵的好久沒開口了,但依然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但周萍萍實在忍不住了,畢竟被人這么堵在門外,還有那么多人在一旁看熱鬧,對于一向從骨子里要強的她來說,應該是很丟人的一件事。
于是她忍不住抬手去推。
丁廣修估計不足,被她給推得趔趄了一下,但忽然,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聲脆響。
所有人登時愣住。
吵歸吵,糾纏歸糾纏,打人可是另一碼事。
就連剛才還顯得鬧哄哄的教學樓,在這一刻都好像是忽然安靜了下來。
周萍萍更是驚愕地抬手捂住臉。
好像是被打蒙了。
而隨著這一聲脆響,袁立陽的臉色當時就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
人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說這輩子實在是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了,記憶里畢竟還有著三個月的熱戀兩年的夫妻情分呢,別的事兒能躲就躲了,可是有人當著自己的面甩她耳光,袁立陽心里還是控制不住地有怒火升騰了起來。
現場詭異地安靜了兩三秒鐘。
顯然,糾纏歸糾纏,吵架歸吵架,誰都沒想到丁廣修會直接動手。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
還是打女生。
但考慮到他過去在學校內外的赫赫兇名,他這一巴掌打出去,一時間竟是沒人敢出聲——這不單純是膽小的問題,學生畢竟是學生,好鞋還不踩爛狗屎呢,下意識的想法里,就沒人愿意跟他起沖突。
既是害怕,也覺得不值當。
但畢竟有個女生,就這么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被他抽了一巴掌。
還是個那么漂亮的女孩子。
都不用刻意去看,袁立陽當時就聽到,身邊包括房名偉在內,好幾個男生的喘息立馬就變粗了。
懲惡揚善、見義勇為、保護弱小的心,其實真的是誰都有。
只是第一時間,還真沒有人敢。
但就在這個時候,這一聲巴掌也就是剛落地兩秒鐘,袁立陽忽然動了。
也沒見他怎么伸手扒拉人,原本擠在他前面的人,近乎不受控制地往兩邊一分,硬是給他讓出了一條通道。
他幾個大步就走了過去。
其實這種事情對于袁立陽來說,是真的挺無奈的。
管吧,是實在不怎么樂意,因為是真的不想跟周萍萍再有任何糾葛,但是不管吧,又覺得心里實在是過不去,畢竟也曾經同床共枕過,感情還是有一點的。
于是最終,還是決定管了。
而且他心里對丁廣修頗有些不滿——我為毛那么為難啊,還不是你小子逼的?你想泡周萍萍,換個地方泡,別讓我看見行不行?干嘛非要跑到我們教室門口來裝逼啊!而且還當著我的面打她!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那就……打!
“你他媽嘴皮子很溜是吧?很會損人是吧?你再說呀!老子給你面子才……噯,噯你他媽干嘛……臥槽……”
啪!
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丁廣修也只是剛看到一個人分開眾人沖這邊走過來了,當他話說到半截,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已經是一條掄圓了的胳膊——他近乎下意識地想要抬手擋一下,但他剛一抬手,那胳膊竟然當即加快,沒等他抬起手來,一個脆生生的巴掌就掄到臉上了。
這一巴掌,可比他剛才那一下狠多了。
他當時就被這一巴掌給差點兒抽飛,身子趔趄了幾下,還是沒站穩,直接撲到了另外一邊他帶來的幾個同伙腳下。
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時之間,周圍竟是說不出的安靜。
“你到底行不行啊!你泡妞就泡妞,百折不撓點兒行不行?受點刺激就打上了,就你這樣的,還泡什么妞啊!”
袁立陽的語氣,半是調侃半是無奈,卻反倒是把憤怒藏到了心里。
這年頭也不知道有沒有“真香定律”了,別管有沒有,袁立陽都沒有想到,自己回到十八歲的第一天,居然就真香了。
但事情該辦還是得辦。
看著在同伴的攙扶下慢慢爬起來的丁廣修,他說:“再說了,你守著我們四班的教室門,打我們四班的人,還是我們班花,是不是瞧不起我們四班呀?”
這語氣,依然沒有什么憤怒,反倒帶著點兒調侃。
再結合袁立陽此時有點懶洋洋混不吝的做派,小流氓一樣,不管看上去還是聽上去,都不像是在為周萍萍出頭,反倒更像是四班的坐地虎在維護自己的地盤。
丁廣修捂著臉,感覺自己的后槽牙都被打得有點松動了,憤怒到眼睛里好像要噴出火來,沖身邊的小伙伴們喊:“給我打!打死這狗日的!”
他身后的幾個人當即站了出來。
人群齊刷刷后退了半步。
這個時候,袁立陽的身后卻忽然有個聲音著急地說:“讓開,讓開點兒,讓我過去,那是我兄弟……”
此時的袁立陽,卻是連頭也沒回,沖丁廣修那邊輕描淡寫地說:“來!”
“草!揍他!”
一個人沖了上來。
人群似受驚的鳥群一般,齊齊發出一聲吸氣的動靜,擁擠著后退。
本來已經快要擠過來的房名偉又被擋了一下。
啪的一聲!
甚至連袁立陽的胳膊是什么時候抬起來的都沒看清,一記耳光已經準確地抽到了那人的臉上,直接把他蓄勢十足的前撲架勢給抽沒了不說,還把他整個人都打得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飛,砰地一聲,撞到了粗大的鐵制護欄上。
“啊……”
緊接著又是啪的一聲!
這是第二個。
五大三粗的年輕壯小伙,被反手的一記耳光抽飛,砰地一聲撞到了走廊另外一邊的教室墻壁上。
“啊……”
第三個撲上來。
袁立陽的身體輕輕一讓,右手在對方肩頭一搭、一按,膝蓋頂了上去。
“啊……”
不等他趴下,袁立陽一手抓起對方的后衣領,猛地朝身前扔出去。
砰地一聲,跟躲閃不及的另外兩個人撞成了一團。
其中就有丁廣修。
這一切說來不算復雜,現實中就更是迅捷如鷹起雀落一般。
戰斗基本結束。
干凈、清爽、迅速到讓每一個看到了這一幕的人,都目瞪口呆。
完全沒有學生打群架時候的雞毛鴨血一團亂麻。
哦,不對,那個撞上墻壁的家伙很不走運,腦袋好像撞破了,還是流血了。
…………
樓上樓下,至少有兩三百個學生都在看著。
當袁立陽收手,樓上樓下有著片刻真空般的安靜,但隨后就轟的一下,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一股腦兒涌了上來。
沒人想到居然真的會打起來。
更沒人想到,四五個人打一個,居然會那么快就結束了戰斗,而且還是那一個人贏了——砍瓜切菜一樣!
在各種嘈雜聲音的包裹下,丁廣修推開自己的同伴,站起身來,驚愕之極地看著身前的場面。
都不是什么重傷,袁立陽雖然不大高興,但下手的時候,畢竟還是很有分寸的,這個時候有那么一小會兒,都回過神來,爬起來的爬起來,縮回去的縮回去。
但是沒人敢再撲過來,更沒人敢喊打了。
大家看向袁立陽的時候,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丁廣修就更是一副有些懵的模樣——他這些年不知道打過多少次架,或者準確地說,不知道欺負過多少人了,幾乎每一次都是大同小異,但這一次,事情的發展卻顯然是完全的出乎了他的預料。
“還打不打?不打的話,就都滾蛋吧?”
丁廣修愣怔了好一會子,剛想張嘴,卻被袁立陽的這句話給直接堵回去了。
怎么辦?
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一目了然。
“你……”
“我叫袁立陽,也是四班的。”
丁廣修張了張嘴,“好!好!你牛逼!能打是吧?讓你他媽英雄救美了一回是吧!你給我等著!”
袁立陽抿嘴,見丁廣修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要跑,他開口道:“噯……噯……”
丁廣修等人聞言站住,回身。
袁立陽很認真地說:“丁廣修是吧?狠話你隨便放,但下次跟我說話,你要是還敢帶臟字兒,我保證讓你嘴里一顆牙都不剩!”
這就莫名的有點大佬風范了。
雖然臉看著不像,但語氣和心態,卻像極了十分。
丁廣修張了張嘴,居然愣是沒敢再說話,轉身就走。
一直等下到了一樓,他才站到回字形教學樓的中心廣場,大聲地發泄著憤怒,道:“姓袁的,有種放學別提前走,你跑不了的,咱們校門口見!”
這時候,袁立陽正趴在欄桿上,往下看著他們。
“那就回見了!”他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