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云霧下降,飄蕩在澤水的上空,顯得低矮,朦朦朧朧的煙霧里,一道龐大的黑影以極快的速度爬動過來。
另外一側的樹叢里,一只羊頭、狗頭、豬頭、咕頭,就這樣伸了出來。
八只眼睛四小只,四個小家伙看著前面,那個黑影很熟練的從攔洪壩的邊緣處,從一處低洼的泥濘下鉆了過來。
哦吼,果然是大澤里那幫新來的寶可夢!
羔子磨了磨牙,這鹽田是部族的東西,也是它們的東西,新來的家伙們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有人在的時候就離的遠遠地,人走了就過來偷鹽土,咋的,當這里沒有巡邏崗哨?
你是太看不起我羊圖騰了。
當然,這個小偷的體量似乎有些巨大,本著不能以咕子擊大羿的態度,羔子決定還是需要暫時再觀望觀望,制定一下戰斗計劃才好......
“哼唧....”
豚子的聲音并不大,它表示很疑惑,為什么不去找部族中的戰士們來處理這件事情,干嘛要我們四個白菜過來送頭?
“咩...”
羔子表示你懂個錘子,這是身為圖騰應該做的事情,部族的人現在發現了鹽土被偷,而咱們找到了這個偷鹽土的家伙,再把它捉住,部族里那幫憨貨肯定對咱們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樣以后吃東西時候就能多分到一點糧食.....
這是為了圖騰的地位而戰斗!
羔子表示,死豬你也是部族新的圖騰,看在你有增產糧食的本事上,本座就勉強允許你分走本座三分之二點五的地位.....
豚子表示依舊聽不懂,表示如果自己對付不了,為什么不去找大羿和妘載呢?實在不行找族長也可以啊。
咱們發現了這個小偷,不一樣是立功嗎?
“哼唧?”
“咩!”
你這個蠢豬!
羔子發出怒罵的聲音,狠狠道:“咩咩咩.....啊!”
(自己抓住和叫人來抓,哪個功勞‘大’!)
“汪汪!”
狗子伸著舌頭,搖著尾巴,瞇著眼睛。
(打不過。)
狗子向來是不對羔子的智商抱有希望的,縱然羔子時常自詡為山羊中的智者,但作為曾經參與過百獸暴動事件的狗子來說,當初老巫師召喚百獸與龍滌氏作戰,狗子在后面渾水摸魚搖尾吶喊,整的那些老虎豹子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嗷嗷亂叫,奮勇沖殺,但是最后獸潮散去之后,百獸活下來的都回去了,只有羔子找不到回去的路。
誰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來的,誰也不知道這只蠢貨山羊是怎么混入一幫虎豹熊象之中的。
人家都是來征兵的,你是來應聘伙夫的,你還不覺得尷尬,還以為找到了組織,最后居然還給你成功混入了炊事班。
不僅僅是老族長一個人認為它是二貨,上代的老巫師也是這么說的。
為什么他的召喚百獸,會召喚來一只二貨山羊?
難道是圖騰吸引?但這豈不是說,他老巫師自己就是個二貨么!
四小只中,狗豬羊三個家伙都沒見過咕子那次施展法術,只是因為平時玩的好所以帶咕子出來了,當然,它們也堅定相信咕子是有本事的,畢竟那次追逐金蛋,它們三個可都趴灰了。
至于小登涉,這個家伙太皮,不帶它玩。
而鐵牛...哼!
羔子認為那只無機生命體怎么可能和我們偉大的碳水化合物相提并論,大家聊不來!
咕子蹲在狗子的頭上,四小只開始跟隨羊頭軍師行動,它們一路穿越土溝,走過陷坑,跨過田壟,悉悉索索,而另外一邊,那只大家伙已經進入到鹽田里面,它似乎有預謀的向某個地點爬行過去。
“汪.....”
(是鱷魚啊。)
狗子看到那個家伙的爬行動作,這可不就是那只鱷魚嗎,剛剛到大澤才幾天,那只老王八還沒有動作呢,你倒是好膽子,都敢跑進來偷鹽土了。
鼉龍的動作很麻利,雖然僅僅是第二次偷竊,但是這個家伙已經在鹽田邊上觀察了許多天,羔子此時對三小只表示“這個家伙肯定已經在夜里多次模擬過了”。
這種程度的分析已經足夠讓狗子對羔子刮目相看了。
鼉龍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是因為鼉龍的聲音猶如雷震電音,如果貿然開口,很容易就會傳蕩出去,被人所發現。
當然,不同種類的鼉龍聲音也有差異。
鱷魚是最擅長潛伏捕獵的家伙,大致相當于點了潛行的重甲戰士,這個年頭,不想開無雙的刺客不是好戰士,不想潛行背刺的戰士不是好刺客。
你說職業?咱們就是要出其不意,你看啊,我一個渾身板甲的戰士站在你面前,你絕對不會想到我其實是一個大法師。
你說大寶劍?這是法杖你懂嗎!
只許法師拿法杖當狼牙棒,不許我戰士重甲點潛行?
大鼉龍爬到了目的地,還是昨天晚上被盜竊的區域,它粗壯的脖子一甩,就像是鏟車一樣,懟到田壟上,把大片的鹽土直接吞在了嘴巴里。
但是吞著,卻不吃掉。
“咩?”
羔子看了一會,感到奇怪,沒有什么頭緒,按照道理,動物找到了鹽土,應該是直接吃掉,干什么還要含在嘴里?你以為是在吃棒棒糖嗎!
“咕嘰嘰!”
咕子終于說話了,表示這些鹽土是它媽種下去的,可以有效把正常的土壤變成鹽土,如果放在土水結合的環境中,可以滿滿把這一片變成咸水區域,所以鹽田的開墾原因就是這個。
羔子一愣,立刻大為緊張,同時萬分光火!
“咩咩,咩咩咩咩!滅!啊!”
羔子羊言要滅了這只大鼉龍,這個家伙居然敢竊取我赤方氏的核心機密!
不行,身為圖騰,我要出手了,決不能座視這個家伙盜走我赤方氏的技術!
狗球球的!
這邊,大鼉龍吞了一口似乎沒有吞夠,還想再吞第二口,于是又在地上忙活起來,甚至上半身開始趴在田壟邊上,尾巴橫拖在地。
而狗子它們剛要問羔子有什么辦法,突然發現羔子不見了。
眾所周知,山羊喜歡拿腦袋頂人。
只看到鹽水田里,羔子一騎絕泥,對著大鼉龍的屁股就來了一下。
闖禍了!
狗子的舌頭不吐了。
這下完了!
大鼉龍正在吭頭吃土,突然屁股和尾巴的區域被來了一下,這家伙立刻從田壟上爬下來,看到后面已經開始逃跑的山羊,暴怒的情緒瞬間就充斥了它的智商。
咚!
泥水涌動,大鼉龍的爪子向著羔子逃跑的方向猛烈扒拉而去!
鼉龍的速度比老烏龜要快多了,爬起來時候就像是奇行種一樣,張牙舞爪的,羔子扭頭看了一下,亡命似的飛奔,同時還發出很大的聲音!
我已經把它引過來了,干了兄弟們!
“哼唧(跑了)。”
“咩咩!”
這特么也太沒有義氣了!我們難道不是族人嗎!
狗豬已經在前面撒腿就跑,而羔子在后面死命的追,這讓前面兩個家伙嚇得魂飛魄散。
除了咕子,它還很開心,咕嘰嘰咕嘰嘰的叫個不停。
羔子開始向田壟上跑,但是它前蹄子剛上來,后面大鼉龍瞬間撞開田壟上的一層浮土,四爪拍地,開始瘋狂追擊!
狗子對豚子說話,大概意思是,我本以為山羊自有妙計,沒想到它仍舊是個二逼。
這樣下去咱們肯定要喂鼉龍了!
“汪汪!”
狗子表示不滿,而羔子在后面叫的卻更加憤怒!
你這只狗懂什么,去搞這只大鱷魚是我身為圖騰的職責!
“咕嘰嘰!(是職責!)”
咕子唯恐天下不亂的喊了一聲,但就在這個時候,鼉龍一瞬間追上了它們。
巨大的影子一爪拍了下來,整個田壟都發生大震蕩,四小只瞬間就被打翻在地,羔子一下翻滾,直接掉到鹽田里面去了。
“吼......”
鼉龍對這四只打攪它吃土的小動物很不滿,它此時發出的聲音低沉,巨大的身軀在黑夜中顯得更為深邃恐怖,豚子和狗子擺擺腦袋站起來,發現羔子不見了。
“!”
羔子被吃了!
一瞬間,就像是有好朋友被殺掉的那種痛苦,狗和豬都哀鳴起來,并且怒氣勃發,鼉龍瞇起眼睛,低沉的吼聲像是嘲笑,而它最前面就是咕子。
鼉龍看不上咕子,覺得它太小了,吃了也是聊勝于無,于是一爪拍了下去。
咕子一抬頭,那巨大的爪子就砸了下來,但是下一刻,一只腳從邊上伸出來,穩穩當當的把這只爪子給擋住了。
大羿一只手扛著羔子,穿著拖鞋....穿著草鞋,那腳尖微微抬起,鼉龍的爪子便永遠無法拍下去。
“你知道在中原,偷東西的異獸有什么下場么?”
大羿的語氣很有意思,大鼉龍在愣神之后,立刻收爪,轉身就要逃命!
但是這時候,附近的鹽田里,無數的矛與戈都探了出來,妘載拎著黃銅斧,數十位部族戰士從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出現了!
大鼉龍定住了,四周都被包圍起來了。
大鼉龍并沒有群落,它是孤身一鱷過來的,和那只老王八一樣,都屬于原來被老烏龜驅逐出去的失敗者。
“一二三,木頭龍。”
妘載豎起三根手指,數完之后又放下。
“你這只鼉龍偷了鹽土,不吃而是帶回去,看來我部的核心機密已經被你發現了。”
妘載拍著黃銅斧:“那么,你的結局就只有兩個了,要么給我們部族打工,要么給我們部族充饑,吃霸王餐,肯定是要留下來刷盤子的。”
周圍的戰士們手里的矛與戈、鎬都被晃動起來,火把的光搖搖晃晃,一幫如狼似虎的家伙們,正在靠近大鼉龍。
大鼉龍本想從這里突圍出去,但是大羿突然踩住了它的尾巴。
一股絕強大的恐懼,瞬間溢滿了大鼉龍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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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下哨的妘磐看到一幫人從外面回來,頓時有些懵逼的撓了撓頭。
“昨天晚上這么多人去觀察天象的嗎?”
他有些奇怪,因為他巡邏過巫師棚子的時候,也只有身為巫師的妘載不在,其他人都在睡覺,怎么一到早上外面回來了幾十號人?
這幫人什么時候出去的,出去看星星也不帶我!
妘磐找到妘載,表示要參加那個觀測天象的培訓班,又問妘載是不是在出去弄大風雨表,妘載則是愣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趕走了妘磐之后,妘載拍了拍一塊花崗石。
培訓班肯定是要開的,但是天象觀測這是個很漫長的專業,與其開辦這個培訓班...
不如改造一下圭表。
用來測算日影的標桿和石柱,叫做表;正南正北方向平放的測定表影長度的刻板,叫做圭。當太陽照著表的時候,圭上出現了表的影子,根據影子的方向和長度,就能讀出時間。
以日影來測算時間的土圭,中原已經有了,重、黎二人托天壓地,身為中央的南北二正,相當于天象部的部長以及土地部的部長,而如今堯帝時期,更是讓羲和氏四人分別調遣四方,用來觀看山海四方大荒中的天象變化,每隔八年便要返回中原述職一次。
羲和氏四人本來以為這個述職的次數不會很多,但誰也沒想到堯帝居然這么能茍,十六歲踐帝位,一茍就是五十年,以至于到了現在他們已經超出退休年齡的七十歲,也沒有辦法退休。
老大還不讓我退休,我都在東海建立國家了,重孫都有了。
大概就是這么個情況。
妘載打算先在鹽田附近矗立這個圭表,因為鹽田開墾之后,附近都比較空曠,而且地勢平坦,在經過部族的辛勤改造之后,幾乎已經沒有起伏。
“這不是土圭么,巫,您又要弄什么?”
赤方羊笑著詢問,他們都已經知道,妘載拿這些既有的東西來了,那肯定是想要嘗試一下改造改造的,而巫改造過的東西,也都變得更好用了。
“圭表和晷。”
妘載和大羿弄來木頭,給予回應。這一次制作這兩個,除了比較精度之外,也是用木頭試做一下,不然回頭用石頭刻歪了,那就好玩了。
而大羿對晷很有興趣。
“我看過那個設計圖,如果真的精確的測量了,那么,這是給予歲月以生命的東西。”
大羿是如此表示的。
土圭是堯帝時期的玩意,而到了西周時期,土圭進化為圭表,成長期進化為成熟期,其實改動不是特別大,這個東西要造大,并且放置在觀星臺上,避免周圍的誤差干擾,這樣才能較為精確的測量。
而堯帝時期,堯帝這個人似乎特別喜歡立柱子。
除了土圭之外,還有誹謗木,這個東西大概放置在中央部門,也就是堯帝的房子外面十里左右的大馬路三岔口處,相當于后來的意見信訪箱,如果民眾有什么不滿意的,可以直接在誹謗木上刻字提意見。
當然,最近這些年,誹謗木上面刻的字,大多數都是罵共工的,至于共工本人回應這些謾罵,基本上就是“假新聞,下一條,我的治水很有成效”。
除了誹謗木之外,華表也是起源于堯帝時期,這個時候的華表,起到的作用,大概相當于指示路線的告示牌,當有人騎牛去中原的時候,或許能經常看到地上矗立著這些華表,如果是一個特別大,超出了某種程度的大....那大概意思是“前面是共工氏,該部族是一個有十萬人口的大部族,請減速慢行”。
鹽田的另外一邊,大鼉龍被架上了木柵欄與老藤條,不得已,幫助開墾剩下來的一半鹽田,就如此開始了它在赤方氏刷盤子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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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測日晷和刻漏,是測天地正儀象的根本,其中日晷已經制作出來。
這東西并不是很難搞,簡單來說,只需要懂的如何測量日影就可以了,而作為常常帶著一幫狗頭隊友,在荒無人煙的大漠中到處亂跑的妘載,自然知道日影的測量方法。
而且那幫狗頭隊友里面,也有很多人會。
所以妘載和大羿都不是在吹牛皮,他們確實是都有很多朋友,只不過大羿的朋友都不在南方,妘載的朋友.....都不在這個世上。
第一個日晷是木制的,總的來說制作較為成功,邊上的圭表同樣,這個就更簡單了,日晷其實不用標注二十四小時,也就是十二時辰,因為晚上看不到太陽,至于月亮的光芒是不算的,因為有單獨依照月亮測量時間的“月晷”。
但是月晷的制作,比起日晷來,難了不止十倍以上,并且精度必然不夠,還需要一張觀察表格輔助操作與計算,總的來說較為麻煩。
“在木上切取一面圓盤,將圓盤畫為二十四等分,每一等分再分成三個小等分,則每一等分的角度為五度,代表二十分鐘.....”
“將木針穿過圓心.....”
那么,重點來了,妘載并不知道自己所在地區的緯度,這樣的話,傾斜角就不知道了。
但妘載一點也不慌忙,這根針是這個簡單儀器的核心,它的傾斜角度務必要正確,而當不知道所在地緯度時,便需要借助一個東西——北極星。
針尖一定對準北極星。
至今妘載不知道山海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一片天地,但想來,日月星辰的運轉和前世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作為地質工作者,一下就可以看出這些星星幾乎沒有過大的變化。
至少,前世零零散散的天文學皮毛知識,還是可以使用的。
當然,經緯度依舊是重要的,但現在,在這里,可沒有辦法以曾經的地理經緯來判斷山海的經緯,縱然天上的星辰是一樣的,但群山大澤,地勢走向,卻有很大的不同。
但至少日月星辰不變,即使現在時間十分模糊,但經緯度還是可以計算出來的。
緯度去看北極星的仰角就可以,至于經度,必須等第一天的“精確時間”被計算出來之后,才能進行后續的推算,這也是困擾古時候所有人族智者的一個難題,是直至機械時鐘被制造出來之后才能進行準確推算,以前的都是大致推衍,但妘載覺得,大致就大致吧,反正用到的地方也不是很多,這玩意最大的用處是出海。
出海?早著了!再說自己身上一枚貝幣都沒有,出海干什么去!
至少在把擺鐘弄出來之前,差不得就得了,這東西也不是特別難搞.....
山海經的天地觀很模糊,日月東升西落,日升月落時,世間萬象更新;日落月升時,黑暗死亡至。
傳說西大荒的西王母氏居于昆侖山,那應該是后來的祁連山,青海的附近,她有不死之藥,但這僅僅是傳說而已,每隔一定的年歲,作為山海西方之王的西王母,會來到中原覲見天帝,至于不死之藥,曾經有一位西王母氏的大巫笑著道:人如果能憑吃草而長生不死,那眾神應該前去西大荒,而不是遠走星辰。
不死藥是有,但絕非傳說中的那么玄乎。
妘載已經看到了北極星。
日晷的使用說明:使用時請把表盤面向正北方。
妘載碎碎念著,把這東西放在這里,校準之后,就與大羿離開了。
明天一早或許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草叢被妘載的手撥弄起來,里面搖搖晃晃,飛出了一兩點熒光。
“是流螢啊。”
大羿看向那些草,他吹了口氣,于是那些草里,緩緩飛出了許多的流螢。
連山生晦,腐草化螢,斷竹續竹,鐘石變聲。
妘載也不知道怎么的,便想起了這句預言。
這里,真的出現了腐草化螢的情景。
螢有三種:一種小而宵飛,腹下光明,乃茅根所化也,呂氏《月令》所謂“腐草化為螢者”便是此類。
一種長如蛆燭,尾后有光,無翼不飛,乃竹根所化名蠲,俗名螢蛆,明堂《月令》所謂“腐草化為蠲”者是也,其名宵行,茅竹之根,夜視有光,復感濕熱之氣,逐變化形成。
一種水螢,居水中,唐季子卿《水螢賦》所謂“彼何為而化草,此何為而居泉”此類。
當然,古時候的人們認為,人的精血,魂魄也會化為螢火蟲,聚散如光明,晉懷帝的時候便有此類記載,不過在山海的時代,螢火蟲還只是螢火蟲。
今夜,月不滿。
可雖然不滿,卻依舊有熠熠光華。
“傳說,常羲沐月,生十二月華......”
大羿開始講起古老的童話故事,羲和與常羲,是掌管日月運行的天神,而她們的后裔就是羲氏、和氏與常氏。
“這就很古老了,羲氏和氏雖然在中原分開來說,但他們本就是一家人,如炎帝氏系一般,是很久遠前留下來的古老氏族,在顓頊帝前,約莫是黃帝或炎帝末的時代,羲和氏就已經負責觀測天象。”
“常羲,這要追溯到黃帝時期的常先、常儀二人。”
“羲和治日,常羲理月,黃帝歷布于天下,這兩氏也一直負責看顧日月運轉,負責記錄時令的工作,當然,至于原本沐日沐月,迎日迎月之神.....我曾經周游山海,歷八方大荒,各個地方被封鎮的神靈中,都有日月之神.......”
“故而羲和,常羲二尊神,傳說既是帝夋之妻,也是中原的日月之氏始祖。”
古早的日月之神有很多,日神不提,月神,在后來最為人所知的...或許是并非月神卻居住在月亮上的姮娥吧。
常羲之后,是望舒,望舒之后,是纖阿。
常羲既有人格也有神性,稱呼是月母;望舒則是好為斗爭的神女,性格純粹,是月御;纖阿則是在一座高山上制定月歷的神女,她也是月御,但這個御是“控制”的意思,而望舒的御則是給月亮駕車的,這點與羲和是相同的。
帝夋在山海中的地位很高,但一般處于傳說狀態,有人認為帝嚳就是帝夋的化身,是帝夋在顓頊絕地天通之后,降臨下來,感生于顓頊之后,當然,也有人認為帝夋是上古的神話天帝,并不存在。
主張帝夋存在的,則是中原四帝族中的“帝鴻氏”,其中族長加號就是“帝鴻”,也是中原諸族之中,唯一一個,在稱呼上敢于帝放勛持平的部族。
這是因為帝鴻乃是帝夋的嫡系部族,相對于中原來說,帝放勛麾下四大帝族,如果說縉云、顓頊、少昊三氏是主爭戰的族長和族人,那么帝鴻在中央的位置,大概相當于神權領袖,也就是大祭師。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可以與帝放勛平起平坐,這也是為何大羿說共工搭上了帝鴻的關系后,就有些不好處理水利部門了,首先共工氏的勢力就僅次于四帝族,本來就不好搞,現在變得更麻煩了。
而共工每年治水越來越疲敝,只顧著撈經費,前幾年讓崇伯鯀上去接替他治水,也是好不容易才拍下的決策,然而這個治水項目的主要定策者依舊是共工。
所以大的戰略方針依舊是堵。
妘載與大羿走著,四周的流螢也越來越多,它們飛舞聚集,在半空中舞動出各種奇怪的形圖。
蟲子的快樂總是很簡單的。
天上雖有小缺的月亮,它的光芒灑落在大地,山岳之下銀霞素海,田野之上盡作華白。
但是在浩瀚的月光下,依舊有一群群小蟲子,鼓動著腹部的微弱光芒,它們聚集起來,飛舞者,遷躍著,觸角在動,翅膀在動,那些光芒也在動。
不斷的聚集。
“這是一場盛會。”
大羿感慨道:“只有夏天才會有如此多的流螢,載,我曾經在中原見過更美麗的景色,你見過碧海嗎?”
“碧海?”
“嗯,天有銀漢,地有碧海。”
大羿道:“那種金色的,綠色的,有光彩的洪流聚集起來,猶如一條突然出現的大河,它們飛舞在我們能接觸到的高度,如果不在意蟲子們的濕氣的話,其實是很好看的景色.....”
當然,如果換成蚊子那恐怕就.....
妘載不無惡意的默默吐槽,在昆蟲界,有害無害的定義很重要,第二點就是顏值要高。
大羿笑著道:“銀漢雖然美麗,但碧海卻也不輸給它,這些小小的蟲子,它們看到了天上高高的銀漢、大月,但依舊在這種浩大的,鋪天蓋地的美麗中,綻放出了獨屬于自己的光彩。”
“星星螢火之光,難奉銀漢皓月之芒。”
“這是人間的絕色啊。”
妘載聽到了這句話,并且記在了心里。
很不錯,現在,這句話也是我的了。
不過說到人間的絕色.....
妘載與大羿已經走到了部族的門口,妘載回過頭去,流螢們仍舊在歡快的起舞。
它們的時間還沒有結束,它們的光華也沒有到熄滅的時候。
安然入睡的時間還早,如果不能盡力發泄一通,又如何沉穩安心的蟄伏呢。
“那是光的河流。”
妘載忽然指著那片螢火之溪,對大羿道:
“類如星隕,若生金花,疑似神火,為夜珠明。”
“年年有夏,年年如此,從不曾失約,流螢飛而復息,就像是活生生的夢。這,是人間觸手可及的星星。”
夏,小滿已至末尾。
鹽田邊上的大澤中,開始出現了青蛙的鳴叫,一開始是一只,隨后是兩只,緊跟著...漸漸的....聽取蛙(呱)聲一片。
“咕嘎!”
有一些聲音特別大的,鼓著腮幫子和肚子,發出的聲音像是尖銳的雷,又有些接近傳說中,帝夋的那柄古琴“電母”所彈奏的聲音,那只領頭的青蛙似是耀武揚威一般,它高高昂著頭,沖著鹽田的方向,好像要讓愚蠢的人族知道,誰才是這大澤的扛把子。
只是鹽田里面的一處水坑中,鼉龍被吵到睡不著覺,又因為近來勞役過于繁重,在盛怒之下大吼了一聲,隆隆的,如震雷般的聲音蓋壓下去,那些嘈雜的蛙鳴頓時就安靜了。
“吼隆!(煩死了!)”
大鼉龍的吼叫很有效果,青蛙們短暫的停止了咕呱,但是那只領頭的青蛙,卻似乎很不服氣,它使勁鼓著腮幫子,漲著肚子,向鼉龍發出震耳欲聾的咕嘎聲。
于是,在它的帶領下,青蛙們繼續鳴叫起來,剛剛的寂靜,像極了班長整頓班級時的雷霆怒吼,雖然能寂靜一剎那,但是緊跟著,各位同學依舊是歡聲笑語。
青蛙們的叫喚不是沒有理由的。
小滿已經結束了。
芒種,到來了。
蛙鳴是對于芒種最好的歡迎,這意味著,盛夏之前,最后一個適合播種的季節已經來到,這一次過后,天與地的氣將有很大的變動,灼熱的光芒與滂沱的大雨將不分先后的灑落在這片大地上!
既灼熱,也潮濕,天氣盛,萬物動!
那只領頭的青蛙不知疲倦的叫了一夜,直至天將明亮前,它跳到了那個日晷上。
已經固定的指針當然不會輕易被搬動,蛙王蹲在日晷盤的前面,那根指針從它的腦袋上斜斜的刺向天空,像極了一柄利劍。
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不可以語於氷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蛙王確實是沒有見過大海,它只看得見眼前廣袤的大澤,但這片大澤已經足夠它游蕩一生,但是在游蕩的時候,雖然不能前往大海,卻可以看一看太陽的誕生。
妘載悄無聲息的來到,來到鼉龍身邊,大鼉龍趴在地上,眼睛看著日晷上的那只青蛙。
妘載也看向了那只青蛙。
青蛙沒有叫,即使它的腮幫子一鼓一動,但卻憋著,沒有叫喚。
它的頭高高的昂起,橫在那根木針下,直直的看向東方。
蛙王雖然沒有見過廣袤的大海。
但它至少可以見證那緩緩升起的宏偉太陽,那太陽是如此的光明,紅色,朝霞.....
眾生莫不向往。
妘載看到那光輝出現在天邊的第一瞬間,腦子里忽然蹦出了一個想法。
或許很多動物蟄伏于夜幕之下,就是為了看到黎明的第一束光明。
日影出現在指針上,妘載與大羿就這樣看著,第一道光明投射下來,由此刻開始,山海的歲月擁有了生命。
大羿的神色十分莊重嚴肅,他感覺到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土圭與日晷,兩個東西看似差不多,但實際上,土圭遠遠沒有日晷來的準確。
并且這個設施,天生就給人一種神圣感。
“測定天地之歲月,正世間之儀象。”
大羿忽然對妘載說,他想把這兩句話寫在新的,那還未曾雕琢的,真正的石質日晷的底座下。
“這是應該流傳千古的事情。”
妘載需要時間的表盤作為經度測算的依憑。
“我今天不會離開這里,我需要記錄芒種第一天的時間表格,當然,太陽的影子是在什么時候抵達最高點.....”
妘載的話沒有說完,大羿則是道:“那個時間還沒有到來。”
妘載奇怪:“升,你也知道嗎?”
大羿笑:“載,不要小看了中原的智慧,我知道,你口中的那個時間,肯定又是一個節氣的交匯點,而中原雖然沒有節氣,但是黃帝歷上,寫的明明白白。”
“按照現在的時間來看,你所說的那個日影最高點,和古時候黃帝他們測算出來的應該是同一個時間,你制作二十四節氣也是依照舊歷來作的,而那個時間名為——”
大羿與妘載幾乎同時開口,異口同聲:“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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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杖拄在地上,是一位高大的老人所持著,他束發,臉龐清瘦,飽經風霜。有蛇皮纏在腰上,邊上掛著幾個小包,鼓鼓囊囊不知道放著什么,留著白色的長須,左手拿著一片大荷葉。
他翻山越嶺,于今日終于來到了那座天壁山下。
天壁山,南大荒并不是這么稱呼它的,它的定頭支脈,臨近南海的一面,南大荒的人稱之為融天嶺。
這座山是大江以南的曠野平原,山中盆地,江河湖流,與真正嶺南群山萬岳的分界點。
厚重的云過不了這座山,浩瀚的雷擊也不會落入南土,當然偶爾會有天雷劈歪,卻不知是哪個倒霉的家伙又在胡咧咧的撒謊了。
“就送到這了!”
高大老人笑著對身邊那另外一位老者說話。
第二位老人映入萬木昆蟲,日月之光的注視中。
“勞煩你饒了這么大一圈。”
高大老人向第二位老人道謝,而這位老人穿著類似中原的衣服,玄色,兩只眼睛炯炯有神,精氣旺盛,臉形硬朗,頭發是披散下來,并不高大老人一樣是束發。
他的肩頭站著一種鳥,三個腦袋,互相啄個不停。
“我去北戶氏求取猼訑皮毛,又在狄山祭見帝嚳的墳陵,回來時本就要經過這里,倒也不算饒路。”
第二位老人回應:“前去荊山,必須要過融天嶺,與其向西北方位翻山走,不如從柴桑氏這里通過,平原曠野總是比群山大岳要好走的。”
他的肩上,那只三頭鳥嘰嘰喳喳叫喚起來,似乎在附和這位老人的話。
“現在過了天壁山,你我一個繼續向中原去,一個向西北去,便才是真正分道揚鑣.....”
高大老人笑:“赤公!期以歲月,使若千秋萬歲。”
第二位老人也是笑:“羲叔!期以歲月,使若千秋萬歲。”
是啊,未來可期,歲月可盼,希望你無病無災,長命千秋。
這應該是最好的道別語了。
兩位老人互相告別,并且真心的希望日后還能相見,但他們都知道,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羲叔知道,這一次自己離開去中原,再回去,恐怕已經時日無多。
他已經有七十多歲了,還能再活多少年呢?
而赤松子可以活很久,他已經活了八百年,應該不介意再活八百年。
“這一去....不回頭啦。”
羲叔向赤松子離開的方向深深作揖,而赤松子在遠方給予回應,他開始高歌,唱的語調很悠揚,又有些滂沱,是一首名為《沛》的詩歌。
“那西北的方向,是柴桑山的區域,而我要通過洵山,通過閼之澤,抵達大江,渡過江水之后,便是中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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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老人分道之后,羲叔繼續北行,赤松子則向西北方位而去,他的腳程不慢,肩頭上的三首鳥則是在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其中一只鳥兒說要吃點鹽土,在這句話出來之后,三只頭居然都同時同意,沒有再繼續爭吵了。
對了,這種鳥是亶爰山的,叫做“????(chang,fu)”。
“鹽?哈哈,這是我要帶向西王母氏去的,還有一部分要放回荊山的石室中,你們就是這么饞嘴,這點寶鹽也想吃!”
赤松子訓斥三頭鳥,三頭鳥則是嘰嘰喳喳的訴起苦來。
跟著你這個家伙,走南闖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逼逼賴賴了一路容易嗎我們!這收音機廣播聽了大半年,連點寶鹽都不給吃!
三頭鳥表示不滿,然后拍打翅膀從赤松子肩頭飛走了。
“嗯,自己找點鹽去吧!這地方說不定能看到鹽土!”
赤松子一毛不拔,鼓勵三頭鳥自己飛出去找,氣的那三個鳥頭在天上大罵,它向西北方飛去,但過了大約半天多,赤松子在溪水邊休息的時候,它飛了回來,而且神情半是驚喜,半是恐懼。
“嘰嘰喳喳!”
三頭鳥混亂的和赤松子說明情況,前面是一座山,道路已經被巨石封閉,看起來是人為或者獸為的。
它看到有人族在周圍采巖鹽,但是都是零零散散的次品,上等貨都在那座山里面。
三頭鳥表示,里面最好的鹽,不下于赤松子兜里的南海寶鹽。
“這么好的么?”
赤松子有些訝異,但三頭鳥又表示,那已經封閉的大山中,有一只十分厲害的地...不,絕對是山獸!
“什么模樣?”
赤松子隨口問問,但三頭鳥很貪心,想要里面的美鹽。
“嘰嘰喳喳!”
根據三頭鳥所說,大鹽山中,那只山獸,是一只七尾的巨大紅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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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叔走到一處廢墟,這里明顯曾經有部族生活的痕跡,但是現在已經破敗,似乎是被人為的毀滅了。
他捏起一面木牌,這面木牌還依舊完好,字體扭曲,應該是孩子的字。
“甘盤氏......”
他看向天壁山,這座山的遙遠處,那更加高聳宏偉,卻又凹陷進去的一部分里,隱隱約約似乎有一些見不得人的邪氣。
羲叔在這里駐足,停留了很久,這片地方幾乎被摧毀殆盡,他收取了一些東西,記錄下這里的情況,隨后繼續北上。
他走了很多天。
隨后,他看到了一片新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