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的手按在門栓上,不能自已地顫抖著。
他還在猶豫,隔著門的男人卻已經失去了耐心:“阿寧到底去了哪里?你為何問東問西,卻不肯回答我?”
黑暗中,又響起了叩門聲。
老吳的心臟,“怦怦”亂跳著。
“你將門打開,看著我說。”
唐二爺的聲音,和老吳記憶里的幾乎沒有分別。
他放在門栓上的手,用了點力:“您都六年沒有見過小姐了,怎么突然急著要找她?”
疑團越來越大,老吳無法說服自己。
他的不想,已變成了不敢。
“哐哐”作響的門,好像馬上就要被砸開了。
他用肩膀抵住門,喘著氣道:“今兒個太晚了,您才回來,還是先歇一歇吧,有什么事小的明早再去告訴您。”
他說得飛快,嘴里的話并未經過深思,很快便被對方尋到了漏洞。
“宅子里一個人也沒有,你讓我歇一歇,歇在哪里?”
無人鋪床,無人點燈備食,算什么歇,怎么歇?
時隔六年才回來的主人,豈能被這樣對待?
要是——他真是主人,怎么辦?
老吳才堅定起來的心,又動搖了。
夜風將熟悉的聲音不斷從縫隙間送進來。
“老吳,難道你已經不將我視作主人了嗎?”
“……”
沉默著,“吱呀”一聲,老吳小心地打開了門:“您這說的是什么話,小的哪里敢……”話未說完,他愣在了門后。
眼前的人,竟然真是失蹤的唐二爺。
老吳藏在門后的手,輕輕松開,將剛撿起來的柴刀立到了墻邊:“您看起來和以前……”簡直一模一樣。
六年時光,似乎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丁點痕跡。
唐霂的臉,真是年輕。
離家在外的他,依然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嗎?
老吳不禁有些羨慕。
他抬起腳,踏出了門。
微光下,唐霂正皺著眉頭:“你老了。”
老吳悄悄地打量他的腳,靴子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遠沒有他的臉干凈。
他是怎么進來的?
老吳搓著手,還是有些不安:“小的莫非忘了鎖門?”
他詢問著,卻沒有得到回應。
唐霂只是看著他,眉頭微蹙道:“阿寧人呢?”
他仿佛只在乎這一件事。
六年過去,老吳已經快要想不起小主子的臉,斟酌著道:“您走了以后,府里便亂了,大家實在是沒法子,只好給雷州去了信。”
“雷州?”依然年輕英俊的男人,從嘴里輕聲吐出兩個字。
他的眼神,是茫然的。
老吳一下咬住了舌頭。
劇烈的疼痛,沖上了天靈蓋。
他趔趄著后退了一步:“您不知道雷州?”
“我怎么會不知道雷州,那可是除了京城外,最繁華的地方。”
老吳聽了這話,卻還是后退。
不對,他問的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眼前的人明明聽懂了,卻故意說了別的話,為什么?
雷州,可是唐二爺的故鄉啊。
他們為何給雷州去信,他會不知道嗎?
老吳“嘭”地撞上了墻壁。遠處天空,像生滿眼睛的海,那些星子撲閃著撲閃著,忽然全閉上了。
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老吳顫栗著:“你不是老爺。”
唐霂擋住了他的視線:“你在說什么瘋話?我不是你家老爺,是誰?”他嘟囔道,“阿寧如今是在雷州?”
“雷州,可是個不容易找人的地方。
他盯著老吳,忽然問道:“那封信是寫給誰的?”
老吳攥緊了拳頭。
燈下的男人慢慢冷了臉:“難道,我問了不該問的話?”
老吳急促喘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唐霂神色冷冷,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我在你眼里,已經不像唐霂了嗎?”
老吳聽見他的名字,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這人,生著自家老爺的臉,用著自家老爺的聲音,卻好像真的不是他。
呼吸間,夜色越來越深。
老吳猛地朝屋子里跑去,可是,他記憶里文文弱弱的唐二爺卻像個練家子一樣捉住了他。
胳膊脫臼似的疼,他大叫著摔倒在地上。
陰影落下來,他看見唐二爺的臉,扭曲著,變成了不耐煩的樣子。
“老吳啊老吳,你原先可是個心思很單純的人。”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明明只會傻笑。太太打發你去守園子,你便高興得不得了。”
逆著光,年輕的男人連聲音都是不耐煩的。
老吳惶惶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說他是唐霂,他卻似乎連雷州的兄長也不記得;說不是,他又連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發生的事都知道。
實在古怪,一個舊仆,難道會比嫡親的哥哥還重要?
老吳的眼睛,因為瞪大而布滿了血絲。
唐霂忽然彎下腰,冷笑了聲:“你個蠢貨,我怎么會不是你的老爺?我只是,有些記不清事情了而已。”
他的記憶仿佛蛀了蟲,缺了點什么,又頑固地不肯消失。
抓住老吳的肩頭,他又問道:“我的孩子如今到底和誰在一起?”
從頭至尾,他只關心唐寧的下落。
老吳不由得咬緊了牙關。
盯著他的男人,唇角微微下撇,松開了手:“算了,我早晚會想起來的。”
他嫌惡地笑了下。
那是老吳在他臉上看見的最后一個表情。
無邊黑暗到來,老吳忘記了害怕。
四年后,旁觀這一幕的謝小白,卻緊張得忘了呼吸。
無常本是離凡人,離死亡最近的神明,膽小懦弱如他,也不會對人和死亡害怕。
可看著那個男人,他心里只有怕。
重新抱住唐寧,白衣神明眼中流露出難以描繪的恐懼:“娘親,那個男人,叫唐霂。”
唐寧摟著他的手,微微一緊。
她早就料到了,可還是意外,還是心中震動。
忽然,不知何時蹲在了土坑邊的孟元吉轉過頭來,看著他們道:“不可能。”
“我見過的那個人,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家伙。”
他肯定地道:“那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但他不會殺人。”
謝小白攥著唐寧的袖子:“娘親,我沒有撒謊。”
他的恐懼,是真實的。
即便是孟元吉,也并不覺得他在說謊。
他們只是困惑,對兇手不解,對他的畏懼也不解。
迦嵐甚至想到了謝玄,那個沒用的無常,在面對唐寧的時候,也有著這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他回憶著,隱隱約約,好像觸及了某種關竅。
玄與素,一人一面,一強一弱。
一個看見唐寧,天然親近;另一個,則天然的畏懼。
這說明了什么?
迦嵐背脊一僵,有股寒氣從椎骨里攀爬上來。
謝玄和謝素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在力量。
——謝玄覺得唐寧可怕而非親近,是因為他喪失了力量。
虛弱的他,對可能同是神明的唐寧,親近不起來。
而謝素,怕極了唐霂。
由此可知,他們父女之間,若唐寧是“惡”,那唐霂便是“極惡”。
迦嵐定定望向相擁的少女和小童子。
說起來,一口一個娘親,不也是畏懼的一種嗎?
母親二字,可不僅僅只代表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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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謝小白還處在慌亂中:“娘親,他在找你……”
唐寧有些發怔:“找我?”
謝小白大口呼吸著:“他知道你在雷州。”
唐寧的表情有些變了。
少女臉上的情緒,模糊而復雜。
四年前,父親回來過,目的是找她——
如果沒有母親的事,她這會一定在高興吧?即便他不告而別,即便他拋棄了自己,孤獨而寄人籬下的她,依然在期待。
不過,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既然他那個時候就在找她,為什么四年過去了,他們還是沒有見面?
離開江城后,他又去了哪里?
江城和雷州,再遠也有盡頭,只要他去了,總能見到她。
可他從來沒有回過雷州唐家。
沉思著,午后艷陽漸漸泛白,一行人離開了荒草叢生的花園。
園子里,其實早就沒有花了。
他們隨便找了兩間屋子,略加整頓,便算安置下了。
孟元吉哈欠連天,又開始喊餓。
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正是能吃的時候。
他抓起荷囊,便要拖了唐心出門。
唐心掙扎兩下,到底沒他力氣大,只好悻悻跟著走。
唐寧家的舊宅子,久未住人,要什么便沒什么,即便只留幾日,也需要有人出去采買。
阿炎見狀,興沖沖的,也跟著往外頭去。
只有小小的神明,穿著纖塵不染的白衣,蜷縮在廊下,哪里也不想去。
唐寧一走開,他便露出緊張之色。
“娘親,娘親……”
他慌慌張張,仍然未能平靜下來。
唐寧只好陪在他身邊。
迦嵐轉悠了一圈,也回到了廊下。
宅子里果然沒有半點活人的跡象。
看來,唐霂四年前回來,只是埋了個人,便毫不留戀地走了。
他看看唐寧,拿袖子撣了撣石階。
積灰揚起來,在陽光下飛舞。
迦嵐咳嗽一聲,坐了下去:“那個唐霂,看起來可有什么異狀?”
謝小白坐在距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聞言微微抬起臉,看向他:“什么樣子才叫異狀?”
“什么樣子?”迦嵐垂眸看著自己的手,白皙的膚色,干凈到脆弱的樣子,總讓他覺得自己很陌生,“他身上和人生得不一樣的地方,自然便叫異狀。”
謝小白坐正了身體:“那便沒什么不一樣的,他依然是個兩只胳膊兩條腿的人。”
“他臉上長著的也是兩只眼睛一張嘴,只看外貌,他和你我見過的凡人,沒有一點不同。”
迦嵐眨了下眼睛,瞳色忽然一深:“十年前,唐霂離家以后便再無音訊,可四年前他卻突然回來了,為什么?”
“父女情深?”他嗤笑了聲,轉頭看唐寧,“恐怕不是。”
唐寧靠著扶欄,面色沉沉。
她在想,父親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一樣的。
如今回憶起來,母親去世前,他似乎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只是那個時候她還太小,小到什么也不明白。
如果她沒有記錯,那父親的失蹤,未必就是因為母親的死。他離開江城,多半有別的原因,四年前回來,興許也不全是因為她。
唐寧忽然笑了起來。
小的時候,父親總在這里給她念書,念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書,也不管她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
什么才子佳人,美人與英雄,他不知說了多少不著調的故事,且回回說完了,便要來告誡她,書上的才子、英雄、美男全是騙人的。
著者胡言,一概不能信。
世上除了他,皆是爛泥一樣的男人。
他坐在躺椅上,用最認真的神情,說著最不要臉的話。
但那個時候,唐寧對他的話,沒有絲毫懷疑。
她的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對娘親來說,他也是世上最好的丈夫。
他們一家三口,是天下最最美滿的一家。
她想要的,喜歡的,都在她的身邊。她以為,父親和母親會陪著她一輩子。
可美好這種東西,似乎注定是用來毀滅的。
唐寧望著遠處的天空,微微瞇起眼睛。
江城的陽光,和雷州的雨,在這一刻交錯了。
滾燙碎金,跌落在她面上,烤干了她濕漉的雙目。
破敗的唐家大宅外,春日芬芳,在江城的空氣里流轉。
孟元吉抓著唐心,已到了大街上。
江城不比雷州,并沒有多么繁華,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好,人也精神,街上來來往往到處都是人,看起來很熱鬧。
唐心有些不自在。
孟元吉和阿炎倒是摩拳擦掌,一副精神振奮,躍躍欲試的模樣。
買點吃食而已,用得著像去娶親嗎?
唐心腹誹了句,還未站定,胳膊先被孟元吉給拽住了:“走走走,那里不知在賣什么,好香啊。”
他大步流星向前去,阿炎嘰里咕嚕地落下來,停在他肩膀上。
周遭行人若是能看見這一幕,一定會駭得尖叫起來。
孟元吉走到了攤子前:“咦,原來是包子。”
籠屜前,雪白的熱氣正散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香氣。
饑腸轆轆,發出打雷一般的響聲,他捂住了肚子。
包子竟然也能這么香?
他吸了吸鼻子。
攤后的食店里,走出來個方面大耳的男人,大笑著將蒸籠掀開一角,讓熱氣冒得更多些:“怎么樣,香吧?”
肚子叫得更響了。
路人三三兩兩看過來,孟元吉俊臉一紅,湊近了問道:“這包子什么餡的?這么香?”
他孟六少爺什么好東西沒吃過,但這包子香的讓他根本猜不出餡料。
“羊肉?鹿肉?牛肉?”他胡亂猜測著。
男人笑得更大聲了:“這時節哪來的鹿肉,公子說笑了。”
他抓起一張油紙,打開了蒸籠:“兩位公子是外地來的吧?”
孟元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掌柜的好眼力。”
熱氣蒸騰間,男人卻笑著搖了搖頭道:“并非我眼力好,實在是您方才那話問的,一聽便不是本地人。”
“我這生意雖小,做的吃食卻還算有幾分名氣,若是江城人士,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食店,“陳記,只賣包子,用的全是江城最好的……”
“哇——爹爹——”
掌柜的話未說完,忽然被陣哭聲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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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記,我家附近的包子鋪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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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跑來,腳上只有一只鞋,不知是出來時忘了穿,還是不慎給跑丟了。
哇哇大哭著,他一邊叫著爹爹,一邊在人群里亂找。
“爹爹……”
“你在哪里啊爹爹……”
他哭得嗓子都啞了。
可半晌過去,他爹仍然沒有露面。
孟元吉皺了下眉頭,聽見人群里傳來竊竊的說話聲:“真可憐,這么小的孩子,娘病著,爹又跑了,以后可怎么好。”
幾個婦人,頭碰頭湊到一起,壓低聲音交談起來。
小孩子光著一只腳,跑啊跑,忽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他哭得更慘了,但周圍的人只是看著他,誰也沒有伸出手。
本就看起來臟兮兮亂糟糟的小童,臉上是糊成一團的鼻涕和眼淚。
食店的掌柜瞧見他,立即露出厭惡之色,念了句“晦氣”,仿佛多看他兩眼便會招惹霉運,飛快地將視線移開了。
地上的孩子,仍然在叫“爹爹”,眼淚簌簌落個沒完。
停留在包子香氣里的阿炎,朝他張望了一眼。
好吵的猴子。
它嘀嘀咕咕嫌棄著,全然忘了,自己吵鬧的時候,可比這要厲害得多。
坐在路邊,小孩兒漸漸哭得喘不上氣來。
孟元吉掏出塊帕子,想要朝他走過去,可腳才抬起來,肩膀便被包子攤后的男人給按住了。
“這位公子,您還是不要靠近他為好。”
“為什么?”孟元吉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男人道:“那家人出了名的倒霉,您貿貿然靠近,萬一沾上了霉運,可就不妙了。”
他的語氣,沒有一絲說笑的意思。
但孟元吉聽了他的話,卻忍不住笑出了聲音:“您怎么信這個?”
“人的運勢,好與壞,都是說不準的事。再倒霉的人,也不可能將霉運傳給別人。”他身子一側,避開了男人的手。
掌柜的方正的臉龐上閃過了一絲尷尬,尷尬間還隱隱夾雜著些微不悅:“你若是不信便算了。”
“反正我是一片好心。”他說著,將手縮了回去,也不再看向街面。
嘈雜聲里,孟元吉轉過身,向街邊走去。
熱騰騰的包子,依然散發著噴香的氣味。
小孩兒哭著鬧著要爹爹的聲音,隨著香氣,一起被風吹出了老遠。
直至福滿樓,那香氣才漸漸地淡了。
酒樓里,才端出來的菜肴,似乎有著更香的味道。
雖然店名俗不可耐,但福滿樓的酒菜,一向很出色。
二樓雅間里,有個十三四模樣的小少年,正在埋頭苦吃。他不喝茶,不喝酒,也不吃飯,只是一道接一道地吃菜。
鮮活的魚,開膛破肚去了鱗,連一點腥氣也沒有,拿刀子片開,每一片都薄如蟬翼,透得發亮。
這廚子的刀工,真不錯。
但魚膾所配的蘸料,不過是最普通的秋油。
雅間里的另一個少年,只嘗了一口,便將筷子放下了。
他坐在窗邊,一副沒有胃口的模樣。
埋頭吃菜的人,終于抬起了頭:“檀真,你怎么又不肯吃飯?”
名喚檀真的少年,聞言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到了這種時候,心里還是只有吃。”
飯桌上,攤著兩張紙。
檀真把目光收回來,重新落到紙上,沉吟道:“阿星的信,你真不看嗎?”
方桌對面的人,咀嚼著,兩頰一鼓一癟。
他臉上還生有小孩子般的肥嘟嘟,看起來十分得天真可愛。
檀真嘆口氣,伸手抓住了信紙。
他的右手背上,有著一枚小小的黑色圖案,似刺青,又似胎記。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它的八條腿上,照得它仿佛活物一般。
檀真抖了抖手里的信:“賀二還在后頭賦了詩,寫得很不一般。”
“詩?”元宵咽下了嘴里的吃食,哈哈大笑起來,“他寫的詩,也能叫詩?
檀真把信遞到了他眼前:“這話你可不要在他面前說。”
元宵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接過了信紙:“這信若不是阿星寫的,還真像是個笑話。”
那個總是一臉冷冰冰的雪羅,竟然也會害怕?
元宵回憶著雪羅的樣子,搖了搖頭道:“能叫小七害怕的家伙,長得到底得有多駭人?”
檀真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們七個,論無畏,雪羅怎么也能進個前三。
尋常小事,絕不會叫她如此害怕。
轉過身,他睜開眼睛望向窗外。江城蔚藍色的天空,即便看了四年,也還是藍得驚人。
他低聲道:“不過,神明、妖怪,還有除妖師……為什么會一起出現?”
吃完了最后一盤菜的元宵,站起了身:“不管原因是什么,哥哥大人既然讓阿星寫信找我們回去,那便說明事情很要緊。”
他伸個懶腰,揉了揉肚子:“吃了半天,我還是好餓啊檀真。”
從有記憶以來,他便沒有吃飽過。
撒著嬌,元宵越過飯桌,朝檀真靠近過去。
自從四年前,他們來了江城,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他本來以為,這種小城,自己很快便會呆厭,可沒想到這一留就是整整四年。
如今到了要走的時候,他還有些舍不得。
“檀真,我們何時動身?能不能多留幾日?”元宵趴在窗前,深吸了一口氣。
檀真也站了起來,反問他:“你不想回去?”
元宵半瞇著眼睛,看起來昏昏欲睡:“倒也不是不想回去……畢竟哥哥大人發了話,我就算不想,也得回去不是嗎?只是,江城真是個好地方啊。”
他側著臉,神情很苦惱:“還有我養的那些大豬,怎么辦?”
檀真趴到他背上,探頭往外看,一邊心不在焉地道:“早晚要吃的,全吃了就是。”
他眺望著遠處,忽然道:“元宵!”
元宵一驚,眼睛睜大了:“怎么了?”
檀真伸出手,示意他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你仔細看,那是什么?”
元宵看了兩眼,沒明白:“那里有什么不對勁的?”
“你看不見嗎?”檀真的口氣有些異樣,“就在那里。”
元宵皺起了臉,半個身體都掛在了窗外:“哪有什么奇怪……”話音一頓,他猛地繃緊了身體。
遠遠的,他看見了一抹艷艷的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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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的視線再也收不回來,他用力揉了下眼睛,趴在窗前,拼命地探頭向外看:“那是什么?”
他呢喃著,在記憶里翻找,可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藍。
隔著長街和屋舍,元宵的聲音漸漸拔高了:“檀真!那東西莫非是舊都的——”
“哎喲——你打我做什么?”他抬手捂住了后腦勺。
檀真站在他身后,眸色沉沉地道:“你我來到江城已有多久?”
元宵仍然望著窗外,背對著他道:“四年了……”
檀真上前,將他往邊上推了推:“這四年來,你可在江城見過什么奇怪的東西?”
福滿樓雅間的窗,只小小的一扇,兩個人站到一塊兒,便成了肩碰肩,頭挨著頭。元宵索性將腦袋一歪,靠在了窗框上。
四年時間,不過彈指一揮。
他們來時,雄心壯志,以為此行一定能叫哥哥大人滿意。
可沒想到,來了以后,這破城再尋常不過,根本就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哥哥大人失望之余,似乎對他們也一并失去了期待。
他說想在江城多留一段時間,哥哥大人也沒有反對。
如果不是阿星和老二給他們寫了信,催促他和檀真回去,他都快要想不起來哥哥大人的樣子了。
眼中光彩一黯,元宵道:“要說奇怪,當然是你我最奇怪。”
檀真聞言,輕笑道:“你說的沒錯。”
已經沒有妖怪的人界,來來往往全是一樣的東西。
只有他們,和人是不同的。
他的眼神慢慢冷下來,語氣也不見了笑意:“元宵,也許這一回,我們能給哥哥大人帶份賀禮回去。”
“賀禮?”元宵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夏天要來了。
哥哥大人是在盛夏的蟬鳴聲里誕生的。
他們既然要回去,那的確是該給哥哥大人備上一份生辰賀禮才對。
他一下直起脖子,正色道:“誰去抓它?你去,還是我去?”
那團藍色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東飛飛,西轉轉,一直停留在差不多的位置。
見檀真不吭聲,元宵一轉身,就要往雅間外去:“罷了,還是我去吧。”
檀真急忙拉住他的手:“你著什么急呀。”
元宵扭頭來看他,猶帶稚氣的臉,露出擔憂之色:“拖拖拉拉,讓它跑了怎么辦?”
檀真嗤笑了聲:“這是江城。”
——“我的江城。”他強調了一遍。
元宵翻了個白眼:“是是是,全是你的,和我一點干系也沒有。”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獨占,是檀真的天性。
嘆口氣,元宵道:“那你去抓它?”
檀真道:“你就不能同我一起去?”
他們倆一貫是形影不離的。
元宵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拖著他朝門口走:“一起便一起,總之,抓到了再說。”
雅間的飯桌上,疊著小山一樣高的碗碟。
元宵打開門,又“嘭”一聲摔上,那些堆得高高的空盤子便顫抖著搖晃起來。
“哐當”,“咔嚓”。
盤子掉在了地上。
碎開的瓷片,躺在鮮亮的醬汁里。
兩個少年,已經消失在門外。
包子攤前,阿炎忽然貓兒炸毛似地叫了聲。
唐心眉頭一皺,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可他們此刻身在大街上,周遭人來人往,并不方便問話。
他看一眼孟元吉,往邊上避了避。
路旁有棵樹,生得歪歪斜斜,枝葉也不茂密,可用來擋張臉,還是夠的。
唐心佯裝犯困,打了個哈欠,用眼神示意阿炎跟過來。
到了樹旁,他將聲音放輕,飛快問了句:“那個孩子有問題?”
他站在那,側身對著長街,眼角余光剛好能看見那個只穿了一只鞋的孩子。
孟元吉已經走到孩子面前,蹲下了身。
唐心看見那孩子瑟縮了下。
也是,看見他那只手,哪個小孩會不怕?
從手臂一直纏到指尖的繃帶,怎么看都不尋常。
眼睛盯著孟元吉和街邊抽泣的小童,唐心又問了一遍:“怎么不出聲?難道一出來,你便忘了怎么說話?”
“誰?我?”藍幽幽的火焰,連發出的聲音也變得幽幽的,“我會說……那個人,哭,吵,討厭……”
“不過,是人。”
阿炎在空中發抖,火焰像眼淚一樣落下來。
唐心才放下的那顆心立刻又提了起來:“你怎么了?”
阿炎停在那不動,地上出現了一抹焦黑。
它沒能控制住自己。
落下來的火焰,一滴滴,如同滾燙的燭淚,將地面灼出了傷口。
唐心立刻揚聲,叫了一聲“孟六”:“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阿炎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嘴里嘰嘰咕咕的,最后只冒出兩個字:“我怕。”
唐心走到樹前,又冷著臉喊了一聲孟元吉。
可蹲在街邊的孟六少爺,只頭也不回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纏滿繃帶的右手,被他豎在了空中。
什么意思?
噤聲?
等一等?
唐心看一眼阿炎,猛地伸出手,想要將它抓下來。
可他的手才靠近阿炎,便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痛意。
那是妖怪的火所散發出的驚人熱度。
唐心連忙縮回了手。
阿炎發出嚶嚶的聲音:“我……小主子……我要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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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豚(一)
胡亂說著話,另一邊過能孟地吉他談小孩子,事一樣語無倫:“爹爹,爹爹……爹爹兩見二……爹爹……”作多著生腳,腳底板黑乎乎,兩走二里少來找作爹爹。孟地吉抓著帕子,仔細擦過作臉。“爹爹……妖怪……爹爹妖怪吃掉二……”神渙散小童,大哭著說,“爹爹……”作一會說爹爹兩見二,一會說爹爹妖怪吃掉二。說話聲能哭聲一鉆進唐心耳朵里。孟好“一”,樣來這為。可不況,已經兩它。作盯著阿炎,它催促孟地吉:“問黑二。”晃晃面陽,人手心冒汗,到對作們來說,問已經黑二。阿炎似乎已過失控邊緣,兩斷散落火焰,過還下灼小一焦痕。雖老遭來行人還未點現異狀,到這樣靜顯續兩二里久。唐心聲音,變焦急而緊張。孟地吉,卻沒一絲變我。作依笑微微。亮睛,彎唇角,讓作一像為它純良兩過人。惶恐慌張小孩子,漸漸淪陷過作溫柔能善里。孟地吉小聲問:“可見很妖怪二嗎?”小孩子用力還點頭,露小頂下青色頭皮。作頭下,生留二一條短短小辮子。孟地吉目多隨著作點辮來走晃動,妖怪——這樣話,若離也心作聽見,作一兩和。可現過,假,作事聲和二它說。孟地吉又問:“妖怪生發模樣?”小孩兒聞言,點頭動只頓去二:“、頭大豬……”“大豬吃二爹爹!”作忽尖用來,抱去二自己頭,將身又蜷縮一身,“大豬吃二爹爹!”孟地吉一愣,“豬?”豬妖義?兩會吧。聽見孩子尖用聲,人神異樣還過來。孟地吉摸二摸頭,站身,問小童子,過哪里,送作走正。可小童子聽見作話,生一轉身跑開二,嘴里仍念著“大豬、大豬”,向失過人群里。孟地吉用二作兩聲,很底沒追下正。兩豬妖于兩,作走正告訴一聲。轉過身,作皺眉朝唐心能阿炎靠過正:“這怎義二?”阿炎已經一副聽兩懂人話樣子。唐心:“這還方兩對勁。”街下熱熱鬧鬧,為人來普。陽多溫暖,氣怡人,食氣味事香甜而誘人?可兩對?一哪里兩對。兩?阿炎兩會突變這為樣子。孟地吉站過阿炎面心,皺著眉?忽轉身給經正。唐心目多一凜?動聲問:“怎義二?”孟地吉嘴下說著“沒會義”,轉走來臉下?神卻已變凝:“走正吧。”阿炎兩動?僵過?滾燙火,讓氣焦灼來。唐心見狀,從嘴里輕聲吐小二兩為字?“迦嵐。”?阿炎一聽?向像酒鬼醒二神?急急給心飛正。為方給,作們來時方給,還記?說識尚未全崩潰。唐心能孟地吉肩走過一處。孟地吉面下凝沒淡正一山。一為總過笑嘻嘻人,突兩笑?比一為總冷著臉卻忽笑來人?令人擔憂里。唐心想二腳。孟地吉背,像鍛冷卻主長劍一挺。作覺很目多,仍未失。兩作們走小二里遠,走里,人盯著覺卻終過。妖怪,能惡。作垂過身側右手,灼灼只痛。孟人妖氣力,一你兩如一你,一為兩如一為,到未經訓練作,從某義下來說,為問。作覺兩會錯。生,它問,兩經雕琢,問事限。作雖肯東過著作們,卻兩肯,東很底會義,刻又身過哪里。作生,從伙離兩遠,而個遠兩作們對付。迎面而來人群,像生滿睛潮水。孟地吉能唐心過涌動兩息人里走。遠處,叼著糖餅子少露小二疑惑:“檀,為人見們二吧?”檀抬手,用手輕輕拭正作嘴邊糖漬,動聲:“離這遠,作怎義可見們。”地宵上兩口將手里糖餅子吃干凈二,微微蹙著眉頭:“可可作,奇怪對兩對。”檀輕輕頷首,贊著:“說奇怪,奇怪。”樣聲過酒樓里,作還覺作能地宵過,向這城里奇怪于。可作們奔著身藍色小來,卻見二奇怪東。兩為人,似乎事著作們一樣見身藍色火。可人……見二妖怪,會這冷靜模樣嗎?而個身火一動,作們向事跟著動二。檀嘴角下揚,忽笑來:“地宵,可還記阿星和怎義說嗎?”地宵走過作邊下,兩從哪又掏小二一桑葚。烏黑點紫實,染紅二作手。作一邊嘴里塞吃,一邊:“又兩傻子,過和怎義可忘二。”檀:“既沒忘,可見為人,沒會義嗎?”“為人,哪一為?”地宵遙遙望著心方,嘴唇事桑葚汁液染下二顏色。檀舉二右手。地宵恍大悟:“哦,一為。”作稀里嘩啦手里桑葚倒進二嘴里。樣滿滿一捧,落進作口主,卻像進二無底洞。作似乎連咀嚼事沒咀嚼一不。“來二。”地宵拿袖子胡亂擦二兩不嘴,“阿星和下說,小三高們遇見妖師,右手纏著繃帶。”檀微笑著:“沒錯。”城烈日,亮二作們臉。人群里孟地吉,慢慢小二一身汗。唐心臉色難:“孟好。”“這還方們兩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