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望著階下舞動的身影,張飛許褚激斗正酣,金戈交擊,火星四射,大耳朵的心思卻不放在這里,微點了點頭,卻仍有些不放心,道:“長文畢竟是文弱書生,長安兇險之地,讓長文一個人去?”
“不是還有太史子義么?可以讓太史子義與長文一同去,”簡雍笑道,“子義心思稹密,文武兼具,有他陪著長文,料不會有事。”
這么一說,大耳朵也笑了,回過身來看著簡雍,笑道:“你就這么確定,劉正禮他一定會放了子義回來?”
劉正禮,即揚州牧劉繇,字正禮,先前因為袁術緊逼,太史慈千里迢迢趕了去揚州助陣,后來袁術因渦水戰敗,又召了孫策回去,劉繇壓力驟減,簡雍趁機建議大耳朵寫信給劉繇,好一番恭維,還吹贊了一番自己與太史慈的交情,請太史慈回來給自己助陣云云。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子義現在應該就在下邳了。”簡雍蠻有把握的笑道,探頭朝里看了一眼,陳群與關羽正在捉子對弈,跟曹操結盟回來,簡雍抽空又跟陳群對弈了幾局,互有勝負,陳群也是個棋中君子,于是簡雍就為陳群與關羽作了引介,一個世家子弟,一個赳赳武夫,兩人埋首下棋,卻是沒有什么共同語言的,不過這黑白世界中,也不需他二人有什么共同語言,只管做這君子之爭就是。
說及太史慈,大耳朵也是心情舒暢,其實對簡雍的自信大耳朵還是有些太肯定的,不過他也不多說,看著正埋頭沉思的關羽和陳群,突然有一種說不盡的滿足感,悠悠一嘆:“大頭,我想不到我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哪怕就在一年前,我受先陶使君所托代領徐州牧,也不敢有這樣的奢望!”
“那個時候,你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罷?”
“內部不服的人太多,外面強敵環伺,我是坐臥不安呢!”大耳朵自嘲的笑道,那個時候,他引為腹心的陳群,也離開了他,此時再看著與關羽正埋頭對弈的陳群,大耳朵頗有些五味雜陳。
“現在呢?”簡大頭笑了笑,“強敵可一個都沒少!”
“哈哈!”大耳朵大笑:“我明白,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不會松懈的!”
“大哥,你們說什么呢?這么開心!”這時張飛已經收起丈八長矛,正見著大耳朵喜笑顏開,一抹臉上熱汗,笑問道。
許褚也已收起大刀,胸口不住的起伏著,顯然方才那一番比試,他已拼盡了全力。簡雍不由咋舌,自己渾身上下裹了好厚的一層,依然兩腿發麻,凍得難受,這兩小子,赤膊對打,還滿身大汗的!
“這一盤,我是輸了!”屋內,陳群抬起頭來,輕吐了口氣。
關羽并沒有什么勝利的喜悅,淡淡的道:“長文是心不在焉呢!”
陳群笑了笑,也不多話,低著頭默默的收拾棋盤上的棋子。簡雍與劉備、張飛、許褚一同步入,關羽忙起身讓座。
大耳朵罷了罷手,幫著陳群收拾棋盤上的棋子,因笑道:“長文,明年就要進軍長安奉迎天子了,你有什么補充的?”
陳群微微一頓,笑道:“一切聽從主公安排!”
“難怪云長說自己勝之不武,原來長文適才一直在聽我與玄德說話,沒有用心下棋呢!”簡雍大笑道。聽得出來,陳群現在很低調,只愿做事,不太愛發表議論,是不是因為自己奪了他的鋒芒?簡雍有些頭痛,他知道陳群原來在豫州跟大耳朵辦事的時候,是很有主意的一個人,為大耳朵提供了很多有用的建議,現在卻顯得十分的低調寡言,難道他要萬言萬言,不如一默的去?
獨斷專行不是自己的本意,不過很多事情上,簡雍也知道自己不好明言,確實表現得太過堅持了,而大耳朵又總是在最后關頭支持自己,這無形的打擊了一些其他人的積極性。比如這次倡言進軍長安奉迎天子的事,這其中關鍵的一步是要聯合曹操共同出兵,除了自己因為對曹操野心的先知先覺,有一定的把握能說服曹操與徐州實現和解,共同出兵長安外,其他人像張昭,孫乾,糜竺,諸葛瑾,陳登,以及陳群,無一例外的,都不看好這件事,擔心一旦大軍輕出徐州空虛,會給了大勝呂布的曹操可趁之機,后果不堪設想。最后這事雖然因為曹操與徐州達成和解而暫告了一段落,不過想必很多人心中,一定還十分的不以為然的。
聽了簡雍開玩笑的話,陳群卻搖了搖頭,面帶憂色:“我只是在擔心張孟卓,是以心中一直不安。”
張邈一意孤身去東武陽,陳群是曾勸過他的,不過張邈認為臧洪是為了他的兄弟張超這才跟袁紹翻臉的,如今自己都跟曹操和解了,臧洪卻還在袁紹重兵圍攻中,自己斷沒有置知不理的道理。
其實簡雍知道,還有一個原因是,張邈不能回去面對呂布。
大耳朵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望了簡雍一眼,轉而微微一嘆:“孟卓公急人之難,雖死不避,真有古人俠烈之風,如此烈士,想必袁本初也不會為難他!”
陳群搖了搖頭,道:“袁本初外寬內忌,這也正是我所擔憂的。”說著,陳群便與簡雍深施一禮,道:“其實此去長安,孟卓乃是最合適人選,若孟卓能與我同行,必能事半功倍!”
雙目灼灼,簡雍有些尷尬,拐著彎讓我幫著想辦法呢?
簡雍無奈搖了搖頭:“我搶了呂布的馬,張孟卓正惱我到頭了,我勸也勸不住他,讓他與長文同行去長安,更是難上加難了!”說著簡雍又微微一笑,“不過長文你放心,送上門來的菜,袁紹不會吃相那么難看的。”
“他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去了長安,他就會把事情辦好。”簡雍也有些把不準陳群說這一些話的意思,張邈是兗州的陳留太守,不是大耳朵的下屬官吏,他可不聽大耳朵號令!
當然,如果是單純的要解救天子,以張邈在長安天子近前公卿中的人脈關系,確實比陳群更容易把皇帝從李傕郭汜那里撈出來,不過這種事可不“單純”,只可意會的不“單純”,而且如此一來,這最大的一份功勞,也便歸于了陳留太守張邈,而不是徐州牧劉備!
簡雍可不認為陳群會單純弄不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的,不過陳群既不說他自己是什么心思,簡雍也沒法問,胡亂的打著哈哈裝裝糊涂了,有些時候是要裝一裝糊涂的。
關羽看了大耳朵一眼,顯然對簡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張飛笑道:“我們在這胡思亂想什么,也許袁紹就不放過張邈了!”
簡雍轉又一想:“玄德,長文的話其實可以考慮一下,如果張邈能從袁紹那里順利出來固然不錯,我們不妨就把這救駕之功分他一部分,如果張邈出不來,就帶上呂布!”
“為什么?”張飛一怔,不解,“那三姓家奴現在可是恨你入骨,帶上他?”
“這塊肉太大了,我們一個人吃不完,既然多一個曹孟德,再多一個呂奉先又有何妨!”大耳朵點了點頭,淡淡的道,簡雍的意思他明白,這不外乎就是把水攪渾,既要顯示實力,得點實利,又不充當那出頭檁子。
張飛有些泄氣:“這個陳長文,總是不把話說清楚,跟我們不是一條心!”
簡雍抓了抓額頭,有些話是不好說得太明白的,有些人,你也別指望著他會把話都挑明了說。這個陳群是知趣的,看來他是不會、也無心融入大耳朵的核心圈里了,所以他借口先行離去,不正是給自己幾個商議對策嘛?
“益德,休要胡說!”大耳朵瞪了張飛一眼,“海納百川,乃就其大!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樣直腸子么?昔日留侯說話,也只有高祖能聽明白,故高祖終成大事,長文性子如此,說話留三分,用與不用,全在于我,也不傷了顏面,這豈能牽涉到什么同心不同心的!”
“曉得了,大哥!”張飛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他可不敢頂撞大耳朵。
簡雍暗笑,這死大耳朵倒想得開,不過顯然這類事,應該教訓的是關羽,而不是張飛。不過對關羽,簡雍撓了撓頭,指著棋盤,笑道:“云長,我們再手談一局?”
……
袁紹軍轅門外。
“子遠!”張邈臉上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曹公與我楚河漢界,分道揚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般挖苦我何必來哉!”
“呵,哈哈哈!”許攸大笑,“孟卓啊,孟卓,我挖苦你作甚?”說著許攸湊到張邈近前,壓低聲音,“孟卓,他對你恨之入骨,你怎還敢來?”
“我不來,他就會要了子源的命!”張邈有些消沉,這個“他”,自然是指袁紹。說著張邈停住了腳步,望著許攸,復又笑了笑,“我還擔心他會直接招來刀斧手把我打殺,卻想不到他讓了你出來見我,可見,我這條命是保住了!”
“你啊!”許攸大是受用,卻搖了搖頭,“看著吧,我也不定保得住你!”
話說這許攸也是膽大包天之輩,當年竟曾一度參與原冀州刺史王芬謀廢漢靈帝劉宏的計劃,還把這件事堂而皇之的告訴了袁紹和曹操,拉他二人入水,理由是黨錮之禍,漢靈帝劉宏聽任宦官對黨人的迫害追殺!
當然,事情沒辦成,王芬被殺,許攸亡命江湖,直到當靈帝死后才敢重新露面,這幾年里,有袁紹暗助,張邈也曾收藏了許攸多年,把許攸侍候得不錯,還幫助許攸的家人成功逃脫了官府的追殺,對許攸是有活命大恩的,所以張邈一見是許攸出來接待自己,就知道許攸有意幫自己一把,不大不小的給許攸送上一頂高帽。
一時兩人無話,來到袁紹軍大帳。一眾文武大員分列而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居中高坐,約在四十余歲間,長須飄逸,相貌威嚴,兩個高大武士侍立于后,正是袁紹。張邈微微一頓,朝袁紹深深一揖,輕輕一笑道:“盟主,張邈特來請死!”
許攸自然走到袁紹下首一個位置,朝袁紹抱了抱拳,并不言語。
袁紹眼波微動,點了點頭:“孟德沒有殺你?”
張邈笑了笑:“我有負曹公,雖生若死,只是念著臧子源還在在這里,特來求見盟主,愿將我項上人頭,換臧子源一命!”
“胡說什么呢?孟卓!”不待袁紹說話,許攸搶先出聲,“若不是念著臧子源是個英雄,我們早打破東武陽了,你來得正好,可以去跟臧子源說一聲,讓他早早獻了東武陽城,歸順我家主公!”
袁紹瞥了許攸一眼,卻并未說話,帳內侍衛十余謀臣猛將,各自相視,也無人插口,只是有幾人看著許攸分明目光不善。許攸小心的看了袁紹一眼,又復笑道:“臧子源造反,說是為了孟卓,好了,現今孟卓平安無事,他也該收手了,都是天下成名的豪杰,還像個小兒般胡鬧么?孟卓,你進東武陽城去,勸子源打開城門,我家主公是會既往不咎的。”
張邈有些遲疑,朝袁紹深深一揖:“盟主寬宏,邈愿入城勸臧子源歸降!”
袁紹卻并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著張邈,仿佛沒有聽著許攸與他的這番一唱一和般。許攸額上慢慢的滲出了汗滴,卻不敢擦,心中忐忑,又有些羞惱,張邈拱手彎腰,態度謙卑,見袁紹許久不應,微微抬起頭來,呵呵笑道:“本初,累你折兵頓將,是邈該死,不過我若是死了,依臧子源的性子,他必不與你善罷甘休,你今日且留了我這一命罷!”
張邈少年時便與袁紹、曹操、許攸等人相結為友,曹操家世稍差,有錢,卻是閹宦之后,像許攸就一向直呼曹操小字阿瞞,這并非什么特示親密,而是輕視,瞧不起,就算現在各人年齒漸長,許攸也早已為人父祖了,這個習慣卻依然不改。不過許攸卻是不敢直呼袁紹的名諱的,少年時代就不敢這樣,現在更是袁紹帳下之臣,便連稱袁紹字諱都不敢了。
“孤也沒說非殺你不可!”袁紹威嚴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波動,聲音淡漠而威嚴:“你負孤太多,至今不悔,孤今給子遠一個面子,去罷,好自為之,不必再來見孤了!”
“多謝主公!”聽聞此言,許攸心中一塊石頭頓時放下,臉上喜色綻放,與袁紹深施一禮,隨即抬起頭來,“張郃,你速去備馬護送孟卓進東武陽!”
聽著許攸呼喝,張郃身子微微一頓,面露怒色,看了袁紹一眼,袁紹卻并未阻止,張郃無奈,出列與袁紹抱拳施禮:“主公!”
袁紹漠然揮了揮手。
“云長,我要批評你!”簡雍放下一子,抬起頭來淡淡的一笑,出聲打破了沉默。
關羽一怔,手中的棋子就落不下去了。張飛本不耐煩觀戰,正要離去,聽著簡雍新鮮的要數落跟他除了下棋就沒有多余廢話的二哥,頓時睜大了眼睛,劉大耳朵也是有些措手不及,捧在手中的書微微一沉,批評云長?
“怎么,都這樣看著我?”簡雍呵了下手,捏了兩個拳頭,房間內的炭火不是很旺,這小半年來他一直練于打熬力氣,可是身子骨依然還太弱,氣血不旺,像這樣的天氣,簡雍的手掌都有些伸展不開了。
批評關羽,簡雍也有些撓頭,不是說不能批評關羽,而是,關羽的性子太冷了,就在那里一坐,不怒自威,別說敵人,就是自己,有時候都覺得不好跟他開玩笑!
話說,簡雍在大耳朵,在張飛面前嘻笑怒罵全無體統,可是一旦他跟關羽坐在一起,那樣子可是斯文多了。
“哈哈,大頭,你要批評二哥?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張飛眉開眼笑的,在簡雍和關羽中間坐了下來,打眼瞅瞅簡雍,又瞅瞅關羽,滿一副湊熱鬧架式。
關羽亦是一笑:“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可以說的。”
手上這顆棋子便半天落不下來,微瞇著眼睛看向簡雍,等他說話。
“下棋吧,你想你的棋路,不妨礙我說話!”簡雍指了指棋盤向關羽示意。
觀棋不語,下棋,那還能有空扯廢話的?關羽微徽皺眉,目光在棋盤上一掃,尋個位置丟下棋子。這局才開盤,兩人老棋友,彼此套路俱熟,這開局倒也沒有太多的考慮。
“徐州的局面是打開了,你在小沛,還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很不應該,所以我要批評批評你。”簡雍垂下眼瞼,照著關羽的路子應了一個棋子,笑道。
關羽略一沉思,不多時也應了一子,沒有搭話。
“玄德去徐州的時候,給你留了五千兵,現在你擴編到了一萬,小沛上下也是匪盜絕跡,人民安居樂業,這一點值得肯定。可是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沒做,你知道小沛有多少豪強大戶,知道整個豫州有多少流民亂匪?”簡雍隨手又應了一子,十分的隨意。
關羽眉頭大皺:“憲和,你要說事,我們這一盤等事說完了再下罷!”
“這才一心二用呢,你就不習慣了?以后還要你一心三用,四用,你怎么應付?”
張飛大笑:“你就會教訓人,在戰場上,刀矛劍戟,長槍冷箭,哪樣不防?二哥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心五六用都有了,換了你大頭,就一把刀砍過來你都躲不了!”
“去!”簡雍抬腳踢了他一腳,“你以為你跟云長,只要能上戰場會砍人就行了?”
“這還怎么著?其他的不由你跟大哥想著呢!”張飛白了簡雍一眼,理直氣壯的。
大耳朵在一旁笑了笑,自顧自的看他的書。
“他裝傻呢,云長?”簡雍不再理會這張黑子,催促關羽。
關羽在棋盤上放下了一子:“你說罷,我聽著。”
“你很多事情沒做好,像仲康,這等遠近皆知的勇士,你別跟我說你沒聽說過他?”簡雍盯著棋盤細細一相,放下一子。
提及自己,許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對自己的武藝有點自信,遠近賊寇喪膽,不過許家小門小戶,他可從未認為自己是個人物的。
“仲康,是我疏忽了。”關羽點了點頭。
“你早知仲康是個英雄,卻從未伸出延攬之手,這是其一!”簡雍朝許褚笑了笑,“其二呢,世道大亂,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有些人逃亡了,有些人落草為寇,當然,都打家劫舍去了,就不算是良民了,該打打,該治治,不過云長,他們畢竟是走投無路的,你應該大力招攬,為我所用么,以前過失,既往不咎!”
關羽點了點頭:“你說的,我記住了。”
“最重要的一點。”簡雍撇下一子,關羽瞪大了眼睛,他還沒下呢,簡雍連下了兩子。
簡雍卻未覺,凝視著關羽:“對長文,其實不止長文,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長文有時候說話不能盡言,懂與不懂全憑你自己理會。對此,你不能就此對他有任何排斥心思,有些人性情如此,不可強求,你更不能指望每個人都黑子這樣,沒心沒肺的一根腸子通到底,在你面前有一就說一!”
“這又關我什么事?”張飛瞪大了眼睛。
簡雍朝他笑了笑。
關羽盯著棋盤,伸手攔住簡雍又要往棋盤里扔棋子的手,堅決的搖了搖頭:“你已經多下一子了!”
……
陳留城。
“關羽!簡雍!劉備!”呂布血紅著兩只眼睛,披頭散發,面青如厲鬼,低低的一聲嘶吼,抬起一壇酒,仰頭倒入口中,溢出的酒水不要錢似的灑滿了胸前衣襟。
曹操依約撤走了陳留城之圍,陳留郡境內再沒有一個曹軍士兵的影子,張超撿回了一條小命,呂布也終于有了塊落腳之地,然而奪馬之恨讓呂布蒙受了極大的羞辱,心中充滿了對劉備簡雍的仇怨。
撤到陳留城已經半個月了,呂布日日買醉,惟一清醒的時候,就是念叨著三個人的名字,咬牙切齒,目眥盡裂。
此時惟一陪伴在呂布身邊的,是一位年輕的美貌女子,膚若凝脂,儀態端方,貌比西子英姿颯爽猶勝三分,一雙幽深雙眸默默的注視著似顛若狂的呂布,一雙脈脈妙目帶著關切憐惜,也帶著女人獨有的溫柔,幾乎就要呂布融化在她的似水柔情中。
“咣啷!”
酒壇子連帶著半壇子酒狠狠的砸在地上,濺起一地的水花,女子恍若未聞,低低的一聲輕嘆。隨著女人的這一聲嘆惜,呂布偉岸的身軀徒然一頹,雙膝軟軟跪了下來,兩手撐地,高昂的頭顱低低垂著。
女子輕移蓮步,伏下嬌柔的身軀跪在呂布身邊,扶住呂布的頭輕輕擁入懷中,手中香巾,輕輕替懷中的男人擦去額上的汗水,嘴角的酒漬,溫柔而細心,像慈母在安慰受傷的稚子。
呂布滿眼的兇戾,無力的軟在女子的懷中,口中喃喃:“劉備,簡雍,關羽,某必殺汝,某必殺汝!”
女子纖柔的手微微一顫,幽美的雙眸卻不為人所察的,閃過一絲傷痛。
關羽?
女子懷抱著呂布,心中念叨著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長生,是你搶走了他的赤菟嗎?
長生?
一個高大的男子浮上心頭,他冷峻,他意志如鋼,他不愛說話,他從不恃強凌弱,他在雪地里翻轉三天三夜,只為了追殺一只闖入村子里咬傷村民的惡狼,他拿著一把砍柴刀,只身殺入豪強之家,最后遠走異鄉,卻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打抱不平……
女子凝視著幽幽的長廊,紛紛飄雪灑滿了庭院,今年的這雪,也跟那一年一樣,好大的一場雪,長生,我們河東老家,你還回去嗎?
我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將軍!”
一個急急的吼叫沖了進來,呂布猛然抬起頭來,正見一個壯碩的軍校闖了進來。呂布雙目轉厲,緩緩的從女子懷中直起身來。
那小校瑟瑟發抖,跪倒在地,頭如搗蒜:“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女子別過頭去,偷偷的擦去眼角淚花,卻擦不去雙眸的傷痛。
呂布正欲站起,女子輕輕的一拉他袖口,低聲道:“算了,奉先,他也是有急事,不要為難他。”
呂布挺直的背脊:“你來何事?”
“有人,有人找將軍!”小軍校汗如雨下。
“什么人?”
“故人!”
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進來。
呂布大怒,竟然讓人直闖自己的內宅,也不細想這是哪一路的故人,怒視著趴在地上的那小校:“魏續,你想死!”
長廊外閃出一個中年文士,朝呂布抱拳微微一笑:“溫侯,別來無恙!”
“你?你怎敢來?”呂布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突然漲滿了殺氣,嘿嘿獰笑:“來得好,某正想殺人!”
“不必!”呂布一聲冷笑,“把袁紹讓你帶的話留下,某這就送你上路,很快!”
來者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溫侯差矣,折辱溫侯的是劉備,強奪赤菟馬的是簡雍,將赤菟馬據為己有的是關羽,至于區區在下,正是為溫侯排憂解難而來!”
來者正袁紹的長史,穎川郭圖,字公則!
“為某排憂解難,你倒說說,某這好吃好睡的,有何用得著你郭公則之處?”呂布眉毛微微上揚斜了郭圖一眼,當初他被郭汜李傕趕出長安,一度投奔袁紹帳下,身邊只有百余騎相隨,落魄不堪,不過以他呂溫侯開府儀同三司,天子所重,對袁紹帳下的那一干草臺文武們,呂布還是看不上的,當然也包括這位郭公則。不過具體來說,這位郭公則對呂布還算客氣,一直對呂布禮敬有加,此際雖知郭圖另有目的而來,也仍對當日袁紹謀算自己的事依然耿耿于懷,呂布倒也不好伸手就打這笑臉人。
郭圖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溫侯非是心中無憂,只是不愿去想罷了,呵呵!”
呂布哼了一聲,郭圖指了指門外:“溫侯自長安東來征戰多年,至今仍無尺寸立身之地,而不得不客事于張孟卓,溫侯日日買醉,意豈在此?”
正被說中痛處,呂布雙瞳怒色一閃,冷然不語。
郭圖斂起笑容,又道:“張邈也便罷了,可溫侯卻想不到連劉備這等織履席販履之徒,也敢如此這般折辱于溫侯,溫侯滿腔憤怒,無處發泄罷?”
“劉備是織席販履之徒,那袁紹又算什么東西?”呂布冷冷一哂,“四世三公,某當年屠他袁氏一門,不過屠一狗爾!”
郭圖一窒,想不到呂布還這么嘴欠,臉上好一陣尷尬,不過他轉臉也快,隨即手指著呂布仰天哈哈大笑,夸張得肢體亂顫,幾欲摔倒。
呂布大怒:“你笑什么!”
“溫侯到現在還不明白么?不明白你為何不見容于盟主,不見容于劉備?在下更是擔心,只怕不出兩日溫侯又將不見容于張邈陳宮矣!”郭圖收起笑容,冷冷的道。
“嘿嘿,郭公則你這算是在挑拔離間么?”聞此言語,呂布不怒反笑,伏在地上的魏續只覺脖子一冷,這不正是呂布殺人的前兆么?
“何需挑拔!”郭圖卻心所無覺,“袁車騎為關東盟主,書檄所至,曹操噤聲,張邈戰栗,溫侯當面以字呼之,而今害袁太傅之舊事猶仍為溫侯所引以為傲,試問這天下間,誰能容得下溫侯?”
呂布大笑:“他袁紹容不下某又如何!咬某一嘴巴!”
郭圖搖了搖頭:“嘴硬又有何用,溫侯又能咬得動劉備一根毫毛?”
“狗賊!”呂布大怒跳了起來,一把揪住郭圖胸前衣襟,“你一再提及那大耳賊,你待做甚!”
“為溫侯報仇耳!”郭圖凝視著呂布,不慌不忙的道。
呂布提起郭圖,雙腳離地:“說清楚,不然某這便摔死你!”
郭圖脊背已濕,臉上卻仍不為所動,冷然一笑:“有種你去殺了劉備,欺我作甚?我只恨當初為何心軟要送信與你!”
呂布怔住了,手勁一松放了郭圖下來:“那日送信之人,是你?”
“你以為是誰?”郭圖冷道。
當初袁紹怒呂布自恃身份輕視自己,聽信許攸之言遣刺客要殺呂布,有人暗中卻將此事捅給了呂布知道,呂布惶急之中逃離鄴城,至于是誰將這事通報了自己,呂布卻一直不知情,此時聽了郭圖重提舊事,呂布將信將疑,審視著郭圖,冷哼一聲:“是你郭公則又如何?你休拿舊恩要脅于某,惱了某還照樣殺你!”
救命恩人也殺?人怎能無恥至此,郭圖欲哭無淚!不過轉又一想丁原,董卓,郭圖傷透了的心又稍稍好過了一些,略穩心神整了整衣襟,眼珠子一轉,搖了搖頭道:“其實那日也不是某要救溫侯一命,是盟主的意思!”
“袁紹的意思?”又要殺我又讓人把這種事抖露給我知道,這算什么事?呂布瞪大了眼睛,有些精分了。
“盟主只望溫侯能自己知趣給盟主賠個不是,哪想溫侯一怒而去,這倒失了計較了!”
“給他賠不是?憑什么!”呂布還有些沒想通,下意識的冷哼一聲。
“溫侯虎落平陽,到了現在還沒明白是為什么?”呂布的臉說變就變,郭圖一驚一乍之下,可不敢再激怒這煞星了,與呂布深深一揖,郭圖長嘆一聲:“皇帝遠在長安,受制于小人形同傀儡,就像現在,連李傕郭汜這樣的東西,都已經一個大司馬,兩個車騎將軍了,可他們自在長安一城之內耀武揚威,這天下人,誰又當他們是個玩意兒?連劉備一個販履小兒也要討伐他們了!是,”郭圖循循善誘,見著呂布又要發怒,連連拱手作揖,“是,將軍拜奮武將軍,封溫侯,開府儀同三司,這是天子認可的,天下人也都認可將軍誅除董卓這等殊功,然而,比之關東盟主,嗯,袁紹,將軍,袁紹掩有翼、并、青、幽四州,就是兗州,曹操不也奉盟主之命?將軍既身無尺寸之地,又受制于人,縱然盟主不曾得天子任命,將軍這便真的以為,自己能與盟主分庭抗禮嗎?”
呂布臉上一陣青白,郭圖所言,其實他早已明白,只是心中不屑,懶得與袁紹卑躬屈膝罷了,話說袁紹號稱擁眾三十萬,當年洛陽城可一樣打不進來,又如何能得呂某人敬重的?只是郭圖所言也正是實情,袁紹掩有四州之地,呂某人自英雄無敵,卻連個立足之所也沒有,呂布一時啞口,連郭圖不經意間稱呼的轉變也沒有察覺。
郭圖察言觀色,知道呂布已經心動,心下大安,又復與呂布深施一揖,笑道:“將軍你想我郭公則是什么人?若沒有盟主的授意,我有幾個腦袋,敢私底下與將軍通風報信?我雖敬重將軍,又怎敢拿自家妻兒老小闔門百口性命開玩笑?”
一番說辭,呂布又想自己當日逃脫袁紹追殺,好像也太容易了些,心中已經信了七八分,再者郭圖也真沒那個理由拿一家老小性命救助自己,呂某人與他泛泛之交,憑什么?便罷了罷手,道:“說吧,袁紹讓你送了什么信給我?”
見著呂布意動,郭圖心中一塊石頭終于落下,欲要張口,卻又目視著跪在地上的魏續。
呂布瞥了魏續一眼,揮了揮手,魏續如蒙大赦,連連叩頭退下。
郭圖又看了看呂布身旁那美貌女子,見呂布不再表示,便與呂布微施一揖,笑道:“其實盟主一向欣賞將軍勇武蓋世,當初逼迫將軍離開,雖是誤會,事后心中也極是后悔,嗯,后悔不該用此手段恐嚇將軍,近日又聽了將軍受了那販履小兒的氣,更為將軍抱不平,這番,便想與溫侯聯手,替溫侯出了這口怨氣!”
“替某出這怨氣?袁紹跟劉備有什么仇?”呂布頓時警惕了起來。
“呵呵,能有什么仇?”郭圖罷了罷手,“將軍非是不知,那劉備曾是公孫瓚部屬,而今公孫瓚困守易城,早晚為盟主所擒殺,劉備販履小兒,他妄圖割據稱王,視盟主如無物,不自量力!”
說及劉備,呂布滿腔怒火,細一想袁紹跟劉備確實也沒什么不為人知的仇怨,再說能有袁紹撐腰,對付劉備還有什么不可以的?便點了點頭:“你說罷,要某怎么做?事成之后,給某什么好處?”
……………
大雪封路,行軍遲緩。
簡雍也一樣步行,牽著馬踩著積雪,隨著五百步卒一步一個腳印。簡雍跟陳群是一直到臘月二十三日才啟程返回徐州的,在幾日前,大耳朵在許褚的護衛下已經抄小路扮作商旅先期回了徐州,關羽被正式任命為沛相,依然駐守小沛,張飛則被任命為汝南太守,也不回徐州了。好在他兩個都是光棍,雖然新年將至,徐州里除了大耳朵跟簡雍,還真沒人理會他們兩個饑飽冷暖在哪過年的。
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簡雍喘著粗氣,抬起頭來抹了把汗,把雪衣緊了緊,陳到小跑著過來:“先生,前面橋斷了,我們且在這里休息一下,待末將再去巡察!”
橋斷了?
簡雍微微一怔,看了看天色:“我們這是到了哪里了?”
“前方是竹邑城了,翻過竹邑城,我們趕緊點今夜可以到符離過夜!”陳到望了望前方,回答道。
陳群也擠了過來,微微皺眉:“這一條道上人流不少,橋怎會無緣無故就斷了?河面可結冰了?”
簡雍與陳群相視一眼,心頭一緊,沖身旁大喊道:“先別忙探路,弟兄們提高警惕了,叔至,速去……”
話音未落,簡雍兩眼駭然大睜,正見一支羽箭朝自己胸口飛來,疾如閃電,簡雍只覺手足冰涼,渾身僵直動彈不得。
“先生!”陳到大叫一聲,猛朝簡雍撲了過來。
“先生,來人啊,保護先生,快保護先生!”跟在簡雍身邊的吳鉤駭得魂飛魄散,凄厲的大叫了起來,隊伍里頓時一片大亂。
陳到跳了起來,也不及再查看簡雍傷勢如何,一腳踢翻又叫又跳的吳鉤,拔劍出鞘,大聲喊:“列隊,迎擊!”
簡雍被這突來的一箭直接給打蒙了,暈沉沉的倒在雪地里,望著眼前灰蒙蒙的天空,鵝毛般的雪花片片灑落,傷處痛得他都無法喊叫,身體不住的顫抖著,一顆小心臟蹦得厲害,直接就要跳出胸腔了,腦袋里亂轟轟的仿佛就是站在大馬路正中間身邊幾十幾百輛大車小車在車輪飛轉喇叭亂鳴,反復不斷的只有一個念頭:是誰要殺我?
曹操?
呂布?
好勁道的一箭,是呂布?
“先~生~,先~生~”吳鉤連滾帶爬,臉上眼淚鼻涕橫飛,抱起簡雍大哭。
“別,別晃,痛,痛……”簡雍嘶牙裂嘴,幸虧陳到動作迅速,這瞄正喉嚨又準又狠的一箭偏了一角,沒射中簡雍的喉嚨,卻把簡雍的肩胛骨給洞穿了。
他狗日的!
簡雍臉色臘黃汗如雨下,咬牙坐了起來,要說陳到帶的這支隊伍畢竟是親衛隊,無一不是百里挑一的精銳戰士,訓練有素,只在片刻的混亂之后很快的又恢復了次序,透過人影,晃著暈沉沉的腦袋簡雍看見了一雙惡狼般的眼睛,一個手挽強弓的大將正驅馬向這邊疾沖而來,手中大弓箭無虛發,迎上前去親衛隊士卒便有多人被射倒,幾十騎輕騎旋風般的徑向簡雍這邊沖殺過來。
“不是呂布?”
簡雍并不認得這人,倒吸一口涼氣,但見這伙刺客人人身裹白衣,顯然埋伏于雪地中已有多時了,那雙惡狼般的眼睛緊緊的鎖在自己身上,簡雍手扶傷處,胸前已被鮮血染紅,一道死亡的氣息緊緊的籠在簡雍心頭,簡雍大腦一陣炫暈,是沖我來了!
是要提老子的人頭去見誰?
“夏侯淵,竟然是曹操的親信大將夏侯淵!”陳群伏在簡雍身邊,早已冷靜下來,有幾名家將護衛,扶住簡雍,驚懼不已。
“夏侯妙才?”簡雍痛得難以出聲,竟是夏侯淵,那個被老黃忠剁掉腦袋的夏侯淵?
“是曹操?”
簡雍模糊的視線中,夏侯淵已經躍入陳到的親衛軍中,手中大刀揮舞,寒光閃過當者披靡,簡雍眼前漸黑,耳朵里一片嗡嗡聲,偏了偏頭,想要努力的晃一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卻十分的費力,但見陳到在嘶聲怒吼,左右親衛軍努力的涌上前去,卻依然攔不住勢如破竹的夏侯淵,吳鉤等幾個親衛擁著簡雍便急往后退,渾渾噩噩中簡雍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老子要死了?
簡雍喉頭干澀,渾濁的雙瞳里幾乎沒有什么影像,心頭卻是濃重的不甘,出師未捷身先死,老子這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嗎?
“文長,先走,快!”
簡雍清晰的吐出這四個字,拽著陳群的胳膊,暈了過去。
……
燭火,黑夜。
簡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前黑幽幽的一片,一盞小燈火苗冉冉升起,簡雍重重的吸了口氣,胸前的痛處讓他幾乎叫了出來,亦也同時提醒了他,老子還活著!
這是哪?
傷在左胸,這條胳膊算是廢了,稍一晃動就是鉆心的疼,胳膊都提不起來,喉嚨干澀,簡雍眨了眨眼睛,腦袋暈沉沉的,有些發燒的樣子,也可能是房間里太昏暗,空氣渾濁的原因,簡雍偏了偏頭,但見床頭伏著一個小崽子,是他的親兵吳鉤,這小子衣衫還算整潔,大概陳到打跑了夏侯淵,老子又活過來了?
懶洋洋的渾身無力,簡雍輕咳一聲,吳鉤睡眼蒙朧抬起頭來,大喜叫道:“主人,你醒來了?”
分明感受到吳鉤發自內心的欣喜,簡雍也有點感動,要說這小子,說他是忠心呢?還是說他知道感恩?簡雍點了點頭:“扶我坐起來!”
“是!”吳鉤應著,小心的扶簡雍坐了起來。
簡雍摸了摸自己額頭,有些燙。
“主人,餓了吧?我去給主人拿些粥來?”吳釣小心的問。
不等簡雍回答,房門依呀一聲,幾個身影晃了進來,當先一個身高八尺的大漢卻是簡雍無比熟悉的,趙云?
簡雍不覺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憲和?你終于醒了!”趙云長松了口氣,臉帶的歡喜。
“是你救了我?”看見趙云身后是陳到,還有陳群,陳到身上似乎有傷,動作有些遲緩,陳群倒是沒事,也朝簡雍輕點了點頭。
趙云微微一笑,在簡雍跟前坐了下來:“你前腳剛走,我就到二哥那里了,沒敢在二哥那多呆,我又趕著你追上來了!”
趙云是回鄉為他兄長處理喪事去了,本來他是公孫瓚的部屬,大耳朵來徐州給陶謙助拳時拉了趙云一同過來。趙云對公孫瓚已是極為失望,只是不想讓大耳朵背個挖朋友墻角的壞名聲,又不巧他的兄長過世,便辭了公孫瓚,回鄉處理喪事去了。公孫瓚對趙云本不太重視,又正逢他與袁紹對陣占了上風,大手一揮,便滿不在乎的放趙云走了。
“若非子龍及時追上來,我們都要死在夏侯淵手上了!”陳到一臉慚愧,嘆了口氣道。
“叔至受傷了?文長?”簡雍點了點頭,關切的問道。
“我沒事!”陳到有些黯然道,陳群也搖了搖頭。
“曹操背盟此事,有跟玄德,還有云長,益德匯報了沒有?”簡雍又摸了摸額頭,還是燙,不放心的問道。
陳群道:“曹操背盟,想必不止他一人的事,袁紹必也參與其中,我已著人快馬向主公稟報了。”
“云長,益德那邊呢?”簡雍說話有些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來,“云長、益德身處前線,手中又是我軍精銳,曹操有心算我無心,我擔心他們應付不來!”
“也有通知了!”陳群點了點頭道。
“辛苦文長了。”簡雍無奈笑了笑,手撫額頭,“我現在這樣子,恐怕濟不得事,此間一切,還得文長多多擔待,我們這是在哪里?”
“份內之事,不敢言勞!”陳群鄭重的點了點頭,看向簡雍眼中有些擔憂,“我們在于竹邑城,憲和傷重,我們不敢走遠。”
簡雍點了點頭,又道:“夏侯淵呢?可有抓到他?”
“讓他跑了,倒是抓到了兩個俘虜,不過都是硬骨頭,一句話都不肯說!”
陳到對夏侯淵充滿了忿怒,這一戰夏侯淵就傷了他近百個弟兄,甚至他一力護衛的簡雍也傷在夏侯淵箭下,若非趙云恰好趕到,后果不堪設想。
簡雍罷了罷手,輕笑道:“夏侯淵不過是個小角色,無足輕重,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恨,倒是曹操墨跡未干突然背盟,這點出乎我的意料,而且他們既然能侯在這里伏計我們,我擔心關將軍和張將軍那邊曹操,而且來年進軍長安,也已不可能了,嗯,是我過于自信了……”
這時吳鉤捧著碗粥進來,簡雍小心的用了點,向眾人吩咐道:“不必等了,待了天明,我們明日就趕回下邳,越快越好!”
陳到幾人各皆面帶憂色,相視一眼,還是趙云開口道:“憲和,你的傷勢不容樂觀,骨頭已碎,箭頭透骨而出,雖然箭頭已取下,不過還需觀察,不宜出行!”
還沒脫離危險期?難道傷處又痛又麻,感染了吧!
簡雍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生死由命,我也不是沒死過的人,這點小傷,不礙事,我們先回下邳再說!”
如果沒事倒也罷了,如果有事,是不是要交待些后事?
什么后事?
莫名的,簡雍心下有些戚然,老子又要死了嗎?
眾人看著簡雍笑得勉強,只當他心中也有所感,不忍再往下想,趙云咬牙點了點頭,道:“我們依憲和的,明日一早就動身!”
說罷,眾人看著簡雍疲憊,便各帶心事,依次退了出來。
簡雍一個人臥于床上,想睡,又不睡不著,腦袋里暈沉沉的,很是難受,曹操背盟了,出乎意料,大耳朵,再壞,他能壞過被呂布襲奪下邳無家可歸那種困境?
想到此處,簡雍心下稍安,至于自己,反正在歷史上,老子也不過是有我不多沒我不少的閑人一個,就算是死了,跟大耳朵的功業,好像也沒什么影響吧?
關、張還在,趙子龍現在也提早歸隊,嗯,諸葛亮,他還小呢……
迷迷糊糊中,簡雍也不知在什么時候睡了過去。
第二天,簡雍發起了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