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置儀器的定金是直接從星空科技的海外賬戶打到歐洲儀器廠商的賬戶上,錢忠明去那邊簽了字之后,剩下的尾款便會打到對方的賬上。
與此同時,采購的那些設備也會通過專門的運輸公司,送到金陵這邊。
這批采購清單上的儀器,總價值超過5000萬美元,換算成RMB得三個多億。
考慮到這批儀器的重要性,錢忠明也沒有拖沓,上崗的當天便訂購了次日的機票,和劉波兩人一起飛往了歐洲。
而陸舟這邊也沒閑著,就在錢師兄前往歐洲的第三天,金陵大學便開了一場研討會。
這次研討會的規格不小,不只是金大的教授,像是燕大、水木、折大、震旦等C9聯盟的高校,以及金陵理工大等一批211理工強校的材料學、有機合成領域的教授,還有比亞迪等電池企業的工程師,也都參與到了會議中。
與MRS會議那種學術會議不同,這場研討會屬于半學術性質,并不交流研究成果,而是討論研發方向。
參與者除了研究鋰電材料方向的學者教授之外,還有國家科研基金的代表,以及比亞迪、杉科等新能源企業方面的代表和項目研發工程師。
至于討論的主題,從參與方的陣容就能看出來,自然是鋰硫電池。
作為國際知名學者,解決了鋰枝晶問題的大牛,陸舟自然也參與到了會議中。
會議開始時間是上午十點,但現在才剛剛到九點鐘,會議室里已經人頭攢動,座無虛席。
似乎是因為知道這個課題難度很大、任務艱巨,大家的表情都很嚴肅,會議室里的氛圍也很壓抑。即便坐滿了人,卻聽不到太多聲音。
坐在了放著自己名牌的座位上,陸舟擰開發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趁著會議開始之前的空檔,觀察了一下同行們臉上的表情。
總的來說,情況似乎不是特別樂觀。
大概到了九點半,呂老和旁邊的華科院院士小聲交流了兩句。
見人差不多都已經到場了,便扶正了話筒,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既然大家都已經到場了,那我們也就不要在等待中浪費寶貴的時間了。”
停止了竊竊私語,會議室里安靜了下來,等待著呂老繼續說下去。
“……能源是工業的命脈,誰掌握了新能源,誰就掌握了未來。這次的任務很艱巨,關系到我們國家在新能源領域的戰略布局。”
“在上一次會議中上京的高層已經決定了,將鋰硫電池作為重點發展方向,但對于如何解決更具體的技術問題,還需要大家的智慧。”
“這場研討會,討論的主要是解決問題的思路。”
“如果有什么好的意見,希望大家能集思廣益,踴躍發言,將自己的意見提出來。”
在會上,呂老作為會議的主持者,做了一個簡短的開場白。
表面上看,這場會議似乎沒什么卵用,大家討論的并不是現有的成果,而是解決問題的思路。但事實上,這其中的門道,卻遠遠沒有外行想的那么簡單。
國家和企業的科研經費都是有限的,并不是所有項目都能申請到充足的研究經費。
一般來說,如果國家決定了鋰硫電池的大方向,那么縱向課題的申請中,鋰硫電池的課題便會放寬,其它諸如鋰空電池等等研究的課題便會收緊。
具體到研究中也是一樣。
解決鋰硫電池的穿梭效應可以從正極材料入手,也可以從電解液入手,再往下細分,還能分出成千上萬種方法。
然而,科技部和財政部的官僚是不懂學術的。
不過不懂也沒關系,他們也不需要去懂。在決策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參考一些行業大牛的意見,在決策上制定一個宏觀的方向,優先保證這個方向上的課題能夠得到充足的研究經費。
在這樣的宏觀調控下,總有一些有潛力的研究項目,能孵化出優質的成果。
也正是因此,這種研討會的重要性便凸顯出來了。
站在個人的角度考慮,大家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研究方向,能得到更多政策、經費支持。
也正是因此,雖然會議開始前的氣氛很壓抑,但會議開始之后,討論還是相當踴躍的。
率先起身發言的,是來自折大的王海峰教授。
起身之后,王教授和煦的笑了笑,開口說道。
“既然呂局長說了,大家集思廣益,暢所欲言。那我也就拋磚引玉,說說我的一些拙見好了。”
“我們的研究團隊,在實驗中發現了一種高度有序的納米結構碳-硫正極結構,能夠利用碳材料結構框架限制硫在充放電過程中的溶解,從而有效遏制穿梭效應。”
并沒有空口白話,王教授一上來便拿出了已經存在的研究成果,抬高了自己的說服力。
對于王教授的意見,呂老立刻表示了重視,表情認真地問道:“成本呢?還有能量密度?這項技術可靠嗎?”
“成本并不昂貴,而能量密度相當可觀,我在實驗室中測得的理論能量密度接近2000Wh/kg,遠超于現在工業界普遍采用的鋰離子電池。相關的論文我發在了材料學頂刊《Advanced-Materials》上,不過這項技術并不完善,還有待改進。”
頓了頓,王教授繼續說道。
“事實上,解決鋰硫電池穿梭效應的關鍵,目前學術界的主流做法,也是用多孔碳材料去阻擋多硫離子,減少硫的溶解流失。我的建議是,我們可以采用類似的思路,將研發的重點放在硫碳復合材料上。”
呂老認真地點了點頭。
坐在他旁邊的文秘,則是飛快地在筆記本上做著會議記錄。
王教授發言結束之后,向同行們微笑點頭,坐了下來。
不過他凳子還沒坐熱,一聲平靜而穩重的聲音,便從燕大教授的席位那邊傳來。
“我也有句話要說。”
發言的是來自震旦的吳世剛院士,和王教授一樣,也是一位材料學界的大牛。
看到這位老人家,呂老也是尊敬地說道。
“吳院士請講。”
扶正了話筒,吳院士沉吟了片刻,開口說道。
“我在參與863項目,對鋰硫電池的相關問題進行研究時,其實已經考慮過碳硫復合材料。這種策略在學術上看似很有效,但實際作用非常有限。”
“實驗室的研究工作都是基于很小的扣式電池,電極很薄、硫負載量不高,總的硫量大約在幾個毫克級。而實際電池的硫含量較大,一般都是克級,且電極很厚、單位硫載量很高。”
“實驗室能夠循環上1000次的硫/碳復合材料,在實際電池中僅能循環幾次,有時候甚至一次電都放不出來。”
“而且,碳硫復合材料存在最致命的通病,就是體積能量密度不高。如果是電腦、手機之類的3C產品的電池,用碳硫復合材料做正極還好說,如果是汽車或者再大點的東西,就難說了。”
老先生從十年前就在做這方面的研究,而且因為是工程師出生的學者,相比起以理論見長的學者來說,更注重一項技術的實際價值。
而且,他是做固態電解質方向的。
然而王教授頓時不樂意了。
不過起來反駁的卻不是他,而是另一位搞碳硫復合材料方向的教授,而且說得有理有據。
“您說的對,硫碳復合材料確實存在這方面的缺陷,不過在我看來,這些缺陷都是可以在反復的實驗中得到解決的。一年前我們都認為鋰電池是不穩定的,然而現在呢?誰能懷疑鋰電池的廣闊前景?”
陸舟:……?
不想介入大牛們撕逼的陸舟坐在那里一直沒說話,結果還是莫名其妙中了一槍。
會議進行的很熱烈。
雖然沒有像MRS會議撕的那么直接,那么慘烈,但稍微用點心,就能聽出那言語之中的明槍暗箭。
坐在前排的陸舟心中感慨了一聲。
還好系統的掃描槍替他省掉了大筆的研發成本,鋰枝晶的技術也賣了個好價錢。否則的話,此時此刻的他,恐怕也得硬著頭皮加入到這場戰斗中去。
就在這時,又一位教授開口了。
“我也來說兩句吧。”
這次發言的的,是水木大學的孫洪標教授。
在鋰電材料方面,水木大學在國際上的排名稍遜于震旦和燕大,不過影響力也是相當大的。
不過,他的發言,和前面說話的大牛們有些不太一樣。
只見這位老教授輕輕咳嗽了聲,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
“我注意到陸教授一直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表情,對這個問題似乎已經胸有成竹。我起來沒什么想說的,只是想聽聽他的意見。”
陸舟:???
孫洪標教授的話音剛剛落下,一雙雙視線便朝著陸舟看了過來。
尤其是來自企業方面的代表和工程師,一個個眼睛都在冒光。
而處在視線中心的陸舟,此刻正握著礦泉水瓶,一臉的問號。
我啥時候胸有成竹了?
我怎么不知道?
其實他之所以不參與討論,甚至表現的對研討會表現的漠不關心,倒不是他心里已經有了主意,而是他也不知道該說啥好。
和大多數材料學界的大牛不一樣,出于數學家的嚴謹,他在吹牛前還是得打下草稿的。孫教授忽然將這個皮球踢到了他的腳邊,一時間也是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就在這時,陸舟忽然靈機一動,放下手中的礦泉水瓶,扶正了話筒,清了清嗓子說道。
“……根據我在mrs會議上的見聞,對于鋰硫電池這一塊,穿梭效應是制約這項技術的最大難題。而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學術界并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定論。”
“我個人的觀點,覺得兩條思路都不錯,從正極材料上解決是一條思路,以固態電解質作為切入點也不錯。我們可以順著兩條思路齊頭并進,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說出這句話的陸舟,忍不住給自己的機智點了32個贊。
至于最后一句話用在這里合不合適,他也不清楚,反正自己政治課一直都游走在及格線附近,也懶得管那么多了。
這種萬金油的回答,是最不容易得罪人的。
大佬們為了研究經費撕的正歡,但他是自己掏錢做實驗,還是不進去瞎摻和比較好。
說得太多了,將來可是要負責任的。
然而,孫洪標教授,顯然不打算這么放過他這棵大樹。
只見老先生笑了笑,繼續追問道。
“陸教授說得對,然而話是這么說的沒錯,但我們要集中有限的資源成就大事業,總得有個重點。以您的觀點來看,您認為哪一條方案更有前途?”
這水木大學的教授也是個人精。
多半自己就是做正極材料表面聚合物的,看他用改性pdms膜解決了鋰枝晶問題,便賭他多半和自己一樣也看好聚合物方向,然后果斷把他推出來當槍使了。
但說實話,雖然陸舟是用改性pdms薄膜解決了鋰枝晶問題,但對于鋰硫電池特有的穿梭效應,他并不看好在正極材料上同樣采用添加表面聚合物材料的方法。
至于理由,他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可能只是直覺吧。
想到這里,陸舟不僅有些哭笑不得。
忽然“白學”現場,總感覺自己選誰都會得罪不少人。
畢竟在鋰電這塊他不是什么小透明,以對呂老對自己意見的重視,他也是有所自覺的。自己手上握著的票,怕是一張能當兩張,甚至是三張來使。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他就推說有事兒不來了。
陸舟嘆了口氣。
沒辦法了。
本著嚴謹的態度,他不想拿著尚未完善的研究成果出來顯擺,但再繼續推脫,就有些矯情了。
而且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說他在國家項目上“不使勁”,享受著政策的支持卻再渾水摸魚,傳出去影響總歸是不好。
思索了片刻,他開口說道。
“非要我說的話,我個人更看好空心碳球方向。”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孫教授,顯然是沒料到陸舟的選擇。
會議室內的教授、學者們表情各異,有的面露喜色,有的不置可否,也有的不屑一顧。企業那邊的代表們則是眼睛發亮,期待著陸舟繼續說下去。
至于呂老,則是一臉重視的表情。
“可以請教下理由嗎?”
“當然可以,”陸舟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空心碳球具有大的內部空腔,適合作為高負硫量的碳基體。同時外部的多孔殼結構可以有效地抑制多硫離子的擴散。此外,其本身的結構穩定性,具有良好的導電性,我個人很看好。”
陸舟的話音落下之后,來自燕大的吳院士開口道:“我有一問。”
陸舟做了個請的手勢:“吳院士請講。”
吳院士不緊不慢地說道:“空心碳球是一個很新的概念,但新的概念往往都存在隱患。技術上來講,當鋰離子嵌入時會導致材料發生體積膨脹,隨著充放電循環進行,這種體積膨脹會導致合金粉化。我還是那個觀點,這種技術很難應用到工業生產中。”
陸舟:“減少活性物質的顆粒尺寸,可以降低微粉化程度,從技術上來講這是可以實現的。”
吳院士目光銳利,繼續問道:“那體積膨脹的問題呢?你考慮過體積能量密度嗎?”
這位吳院士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對固態電解質方向之外的方向采取“懟”的戰術,卻避而不談自己的觀點,不給人反懟的機會。大概是打算等到研討會的最后,來個一錘定音。
不過,這也算是正規手段之一。
科學技術是客觀的,好不好用卻是主觀的。
技術上的問題,并不存在那么多非黑即白的定論,從學術會議誕生以來,學術交流本身就是在互懟中展開的。
和和氣氣地照本宣科,一千張嘴都是一個論調,那就不叫開會了,也根本討論不出來什么東西。
對于吳院士的疑問,陸舟繼續說道:“通過能與鋰金屬合金化的相,分散到不與鋰金屬合金化的非活性相中,在理論上活性成分的體積膨脹問題,是可以通過搭建‘緩沖骨架’進行補償的。”
吳院士暫時沒話說了,然而另一個人又站了出來。
只見先前還在和吳院士爭論碳硫復合材料的可行性的王教授,用懷疑地語氣問道:“你有多少把握?”
一聽這話,陸舟頓時不樂意了。
吳院士懟我也就算了,畢竟不是一個方向,你個搞碳硫復合材料的懟我搞毛線啊!大家的方向都是差不多的,還是說懟了我你就不用考慮“體積膨脹”的問題了?
對于王教授的疑問,陸舟一本正經,嚴肅道。
“科研不是搞基建,不要指望錢扔進去了就一定能成功。你問我有多少把握,我就算告訴你1%或者99%,除了信口開河之外又有什么用?”
這一句話把王教授給嗆的臉色漲紅,說不出話來。
呂老輕輕咳嗽了聲,打圓場道:“大家的初衷都是好的,我們的討論還是以學術為主,和氣為重。”
這時,先前慫恿陸舟起來說話的孫教授,似乎是見陸舟的回答沒有符合自己的預期,又起來說話了。
“我再來說一句吧。”
只見老先生和煦地笑了笑,說道:“王教授也是出于擔心才這么問,其實關于空心碳球這個方向,我也有些困惑。不過聽說陸教授是計算材料領域的專家,想必應該是有獨到的見解,不知道是否方便,為我們解答一下其中的玄機?”
孫教授問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并不認為他真能從數學的角度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怕這小子在會上信口開河,忽悠了幾個教授倒是沒什么問題,就怕他把坐在那兒的呂老也給忽悠了。
畢竟,解決鋰硫電池的穿梭效應。
那自然是自己正在研究的表面聚合物材料好啊!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發問正中陸舟的下懷。
只見陸舟不好意思一笑,看向了呂老開口問道。
“這個好說,有黑板嗎?”
黑板當然是有的。
即便沒有,只要他需要,也會有人拖來。
聽到了陸舟的要求之后,呂老立刻吩咐了坐在他旁邊的秘書。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會議的工作人員便從禮堂旁邊的階梯教室,拖來了一塊立在架子上的活動黑板,擱在了禮堂的正前方。
走到了黑板前,陸舟拿起了粉筆,構思了片刻之后,開始在上面板書了起來。
類似的研究,他在普林斯頓研究球面的拓撲變換問題時,其實已經做過了。
尤其是空心碳球的各項電化學、力學性質與結構之間的關系,他都做過系統性的分析,并有針對性地建立過數學模型。
現在不過是從已經做過的研究中,選取部分成果加以推廣。
以陸舟的數學水平來說,這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會議仿佛進入了中場休息環節,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看著他往下寫。
孫教授目瞪口呆地看著陸舟在黑板上板書,顯然是沒想到,這家伙還真能拿筆就寫。
其實,如果他對數學有過研究,或者哪怕對數學界有所了解,都不會產生陸舟給不出證明如此天真的想法。
畢竟站在黑板前板書過程的那位,可是曾經因為現場證明孿生素數猜想,而在普林斯頓留下了一段傳奇的牛人。
相比之下,對已經完成過的理論進行推廣,這還真不是什么難事兒。
一直到寫下了最后一行算式,陸舟停下了手中的粉筆,回頭看向了會議室內的其他教授。
“根據我的計算結果,比表面積在【2326m2g-1,3762m2g-1】區間,直徑在【60nm-70nm】區間的空心碳納米球體,理論上可以有效減緩多硫化合物的擴散,從而抑制穿梭效應。”
“當然,這僅僅是理論上的可行性。更具體的產物化學式,分子形態,以及更多的結論,都需要在實驗中進行驗證,這里僅論證可能性。”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了,還有問題嗎?”
這個……
必須沒有了。
在座的教授、學者一臉嚴肅地盯著黑板上的算式,心中卻是懵逼的。企業來的工程師瘋狂地做著筆記,不管有沒有用看不看得懂,總之先記下來再說。
呂老的眼睛發亮,雖然更加的看不懂,但他卻看見了新能源的曙光。
心中暗嘆一聲果然如此,陸舟放下了手中的粉筆。
mrs會議上,沒有人能看懂他的數學證明,一群鋰電材料的大牛們只能看著他的結論點頭,一個出來提問的都沒有。
在這里,也是一樣。
……
其實在研究“殘骸一號”的時候,陸舟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不是關于技術本身,而是技術之外的東西。
客觀的來講,一項技術的誕生,必然是符合某種客觀規律的。
以隨處可見的拉鏈為例,人類文明為了遮體發明了衣服,為了讓衣服更方便的穿戴,在社會生產活動中逐漸發明了紐扣。很快到了19世紀,工業革命使得生產力和生產技術發生了飛躍性的突破,進而誕生了拉鏈。
基于同樣的理由,陸舟相信,掌握鋰空氣電池技術的高等文明,絕對不是一開始便掌握著這項技術。
在它們的文明史上,一定存在著類似于前置科技的東西。
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的話,鋰硫電池的可能性很高。
殘骸一號負極材料中的碳納米小球,雖然和鋰硫電池并沒有直接關聯,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存在著一定的啟發性。
沒有任何技術是一蹴而就的,在應用到鋰空氣電池中之前,類似的空心碳球技術,必定在其它地方得到過發展。
考慮到系統任務的那個提示,直覺告訴陸舟,那些空心碳球或許會成為解決鋰硫電池技術瓶頸的關鍵。
于是,在研討會上,他說出了這個不成熟的觀點。
至于能不能讓人信服,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研討會結束后,出席會議的人紛紛離場。
坐在位子上還沒動的王教授,表情卻是有些不悅。
雖然按理來說,他沒有不爽的理由,畢竟他是搞碳硫復合材料的,空心碳球也是碳硫復合材料的一種,但陸舟對他說話的態度,卻讓他很是不滿。
擱在他的研究團隊里,23歲的研究員,也就干個端茶倒水的活兒,還反過來教育起自己了?
不只是如此,他認為呂老對這個年輕人的重視太過了。
科研這東西雖然深奧,卻真沒什么技巧。方法無非是不斷地實驗,不斷地試錯,從錯誤中總結經驗,再用經驗堆砌新的理論。
從這個角度來講,做實驗就像是賭博一樣。
在鋰負極表面添加表面聚合物材料的思路很多人都試過,moli公司砸了幾個億美元進去,破產之后被日電接盤,接著又砸了幾個億進去,但依舊沒有出過成果。
你一個搞數學的跑過來,寫幾行公式算了個模棱兩可的結果,隨便做幾個實驗就把需要花幾個億甚至十幾個億的項目給搞定了,這運氣也太特么好了吧?
要說心理平衡,那王海峰肯定是不平衡的。
然而不得不承認,這一行就是這么的現實。
在此之前計算材料學不過是個冷門到大多數碩士學出來,最后都跑去搞軟件開發的研究方向,但去年刊登在《自然》上的那篇論文之后,現在不少大學都在研究要不要給化院的通修課加一門泛函分析,或者放進選修里。
看了眼陸舟的方向,王海峰終于還是忍不住,和旁邊的吳世剛院士抱怨了句。
“你說這小子是不是太狂了點?”
雖然在學術上的觀點存在分歧,但大家都是搞鋰硫電池的,大家私下里的關系還是不錯的。到是這陸舟,是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物,以前國內材料學界根本就沒有這號人。
然而吳院士和王海峰的觀點卻不同。
工程師出生的學者大多務實,在他的觀點中,年齡、身份、門第都是次要的,雖然對陸舟的學術觀點持保留態度,但這觀點僅僅是學術上的。
而且,他說話一直比較直,有什么說什么。
在會議上如此,在平日里也是如此。
吳世剛看了王海峰一眼,反駁道:“他花自己的錢做研究,你還管的到人家頭上去?咱們做好自己的研究就行了。”
說完,吳老先生便收拾東西走了。
先前被陸舟一句話給嗆住的王海峰,這滿肚子的抱怨又被老友的一句話給嗆住了,不禁血壓升高,憋得面紅耳赤。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嘴里憋出了一句嘀咕。
“得意個什么勁兒啊?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得。”
說罷,他拾起了自己的保溫瓶,拂袖而去。
研討會結束之后,陸舟也隨著人潮離開了會場。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向實驗樓的方向走去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身后叫住了自己。
“陸教授,好久不見啊。”
回過頭看去,只見李榮恩教授正面帶笑容地向自己這邊走來。
想到前段時間自己剛剛從老先生這里挖走了兩員大將,陸舟一時間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由笑著問好。
“好久不見,您身體還好吧。”
“別的都好,就是這心臟不太好,”看著陸舟,李教授雖然是笑著,但語氣還是頗有些怨念,“好不容易帶出來兩個徒弟,這下好了,全都給你拐跑了。”
“這個……怎么能叫是拐跑了。”陸舟干咳了一聲說道,“而且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您一定會找到更好的——”
李教授搖了搖頭:“行了,我不是來找你興師問罪的,他們能有一個好的去處,我也算是放心了。雖然沒讀博有些可惜,但在你這兒,能學到的東西不比在我這兒學到的少。”
要說就因為挖走了兩個學生興師而問罪,那也太夸張了點。誰也不能說自己帶出來的學生,畢業了就一定得在自己這兒打工,即便他確實有將兩人吸納進中山新材做研究的想法。
跟著陸舟明顯更有前途,在薪資待遇不壞的情況下,任何打算在這一行有所發展的年輕人,都會做出類似的選擇。對于兩位學生的選擇,李榮恩雖然不舍,卻也是支持的。
他的研究團隊,還不至于因為少了兩個碩士而出現什么影響。
停頓了片刻,老先生看著陸舟認真問道,“說實話,你在研討會上證明的過程,我看的不是太懂。關于那個空心碳球的結論,你是認真的?”
陸舟點了點頭:“我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亂講。”
在碳硫復合材料中,空心碳球算是比較新穎的一個思路,擁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而且得益于碳納米技術的突破,類似于碳納米管、富勒烯、石墨烯材料的價格每年都在下跌,應用到工業生產中也并非沒有現實基礎。
盯著陸舟看了好一會兒,李教授忽然笑著搖了搖頭:“……孫洪標那個老家伙的眼睛還是毒辣,看來他說的沒錯,你小子確實胸有成竹了。”
陸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道:“胸有成竹夸張了,我也只是有三成的把握而已。”
當然,這三成的把握僅僅是成功的把握而已,并非是什么成功率,實驗這東西鬼才知道要做多少次。
畢竟他對空心碳球的猜測全都是建立在基于常識做出的推論上,雖然用數學方法能證明這種可行性,但能不能找到這種材料還真不好說。
“三成的把握已經很高了,通常情況下我們的實驗都是去賭不到一成的可能性。”感慨了一句之后,李教授看著陸舟,繼續說道,“那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
陸舟問道:“您的研究團隊不參與嗎?”
李教授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你都已經進去了,我還摻和個啥?等著看你論文得了。”
中山新材畢竟不是什么行業巨頭,資金有限。做鋰硫電池方向的研發短期內很難看到成效,身為企業股東之一的李榮恩,自然不會貿然往里面投錢。
而且國內鋰電負極材料還有很大的市場空缺,相比起做新材料的研發,遠不如先把眼前的市場給消化了。
至于鋰硫電池這個大項目,還是交給那些行業巨頭去搗鼓好了。
……
會議的總結文件大概過上十天半個月才會下來,不過那些東西和陸舟沒什么關系。
國家項目很重要,享受了政策的優惠還是得出點力氣的,不過系統的任務也很重要,兩邊的研究工作陸舟都不打算落下。
而且,同樣是做空心碳球這個方向,雖然兩邊實驗室的實驗任務不同,但在部分研究上彼此之間還是能起到互補作用的。
次日上午,陸舟通過遠程視頻處理完一部分面試的事情之后,順便和遠在硅谷的薩羅特教授進行了視頻通話。
金陵這邊的研究所,儀器大概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到位,但硅谷那邊的實驗室,隨著星空科技的資金到位之后,已經可以開始實驗了。
十萬美元的年薪不算便宜,陸舟沒打算養一群閑人。
做好了具體的研究計劃之后,他很快編輯了一封郵件,發到了薩羅特的郵箱里。
“……具體的研究計劃我已經發到了你的工作郵箱里,你先看一遍,有什么問題可以告訴我。”
根據陸舟對那個碳納米小球的拓撲學分析得出的結論,它的原型大概可以拆解成一個c70富勒烯分子與一個存在兩個拓撲缺陷的碳納米管。
用化學的語言進行描述便是,將c70富勒烯材料的部分π鍵打開,并用存在撲拓缺陷的碳納米管對其進行修飾,在特定的條件下改變其分子空間構型。
這聽起來似乎很復雜,但想要做到這一點其實也并不算很難。
首先將電弧室抽成真空,通入氦氣,兩根高純度的石墨棒靠近,并通過高壓電產生電弧效應,碳棒氣化產生的等離子體在惰性氣體環境下不斷碰撞,就能形成穩定的c60、c70等富勒烯大分子。
將其中的c70分子篩選出來,和通過cvd真空管式爐生產的碳納米管進行混合,在真空環境下發生熱反應。
由于π鍵和大π鍵本身的不穩定性,加熱期間會產生相當復雜的化學反應。根據預期的高分子模型進行比對,從反應室中不斷篩選出相似的產物,然后分析產物的物理、化學性質。
也許一千克的產物中,能找到那么幾毫克的寶藏。然后根據產物、時間、用料等因素繪制不同的曲線,摸索出一條類似于經驗公式的東西,進而在建立起一套完善的理論。
這看起來似乎是個笨方法,但從現實的角度來講,卻是當前最合適的選擇。
畢竟在尋找一個穩定制備的方法之前,首先需要解決的是從無到有的問題。事實上,很多材料學的實驗,都是通過這種“笨方法”做出來的。
然而即便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在看過了陸舟制定的研究計劃之后,薩羅特對于這毫無技術含量的實驗還是忍不住吐槽了句:“說實話,這些實驗我們完全可以外包給別人去做。”
陸舟:“別人的數據我用著不放心,更何況什么都外包出去了,我還留著你有什么用。”
視頻鏡頭對面的薩羅特訕訕一笑,頓時不再嗶嗶了。
“遵命,我的老板……我馬上按照您的要求吩咐下去。”
看著如此聽話的薩羅特教授,陸舟滿意地點了點頭,鼓勵道:“加油好好干,對自己的研究有信心一點,說不準就是一篇《nature》。”
雖然嘴上是不嗶嗶了,但薩羅特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嗶嗶了兩句。
就這玩意兒上《nature》?
不存在的。
他無論是橫著看還是豎著看,都看不出來這東西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薩羅特研究所那邊的實驗正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這些天來陸舟都在處理金陵計算材料研究所的事情,到也沒去關注別的。
不過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就在那次研討會結束的第二周,他便在新聞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還被和鋰硫電池以及空心碳球放在了一起。
文章中對那場關于鋰硫電池的研討會做了一個概述,倒是沒有用什么充滿噱頭的標題和文字,只是對各位教授關于鋰硫電池的看法做了一個簡單的引述。
而其中,自然是少不了陸舟。
最近市場對新能源這個詞極度敏感,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能刮起一陣大風。
尤其是陸舟本人的觀點,帶來的影響尤為明顯。
哪怕僅僅只是寥寥幾句的引述,也會被畫上重點記號,重點解讀。
畢竟鋰電這扇大門,就是他推開的。
看了那篇報道之后,陸舟也是挺意外的。
也不知道是誰把消息放出去,都沒和他知會一聲。
不過其實也無所謂,這種東西又不是飛機大炮原子彈,具體到生產技術上的東西或許會被企業作為商業秘密,但理論上的東西,還沒聽說誰研究出來以后藏著掖著不說的,更何況會上討論的東西連成果都談不上。
而且有資格在那種會議上做筆錄的,說不準就是央媒的記者,畢竟現在已經不興悶聲發大財那一套了。
別的東西暫且不去管,對于陸舟看好空心碳球這一研發方向,有人表示了贊同,但也有人表示了批評。
贊同的聲音認為,空心碳球作為碳硫復合材料中極具潛力的一種方向,雖然自身有不少黑點,但如果能解決那些問題的話,確實有可能成為解決穿梭效應的關鍵。
至于批評的聲音則認為,在有重大成果出現之前,陸舟不該公開發表這樣的言論。利用自身影響力公開支持一項尚不成熟的技術,有不負責任之嫌。
其實陸舟也挺無奈的。
話是他說的沒錯,但把話放出去,可不是他的鍋。
當然了,批評的聲音終歸是小部分,還不至于發展到引起他注意的程度。而且相比起別人對他的評價,還有更值得他去做的事情在等著他。
就在錢忠明和劉波兩位前往歐洲的第二個星期,第一批實驗設備已經到位。
只不過讓陸舟沒有想到的是,一同抵達金大實驗樓的不只是這些實驗設備,還有優美科的cs材料的專利,最近優美科在海外市場上可的表現,就像是他臉上的表情一樣春風得意。
為了進入這一領域,他們的老對手巴斯夫集團、日亞化學不得不乖乖地繳納一筆高昂的“入場費”。
無論是證券市場還是材料市場,優美科都是形式一片大好。尤其是巴斯夫集團,迫于鋰電負極材料的不可替代性帶來的壓力,以至于他們不得不放棄了聯合美國阿貢國家實驗室,就三元電池專利問題上對優美科的起訴。
因為這一連串的好消息,卡羅迪特在董事會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如果不是因為陸舟是男的,他發誓自己肯定會控制不住愛上她。
當然,這只是一種夸張的比喻,為了表現出他心中的興奮。
“還不錯,”和卡羅狄特先生握了握手,陸舟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用隨意的口吻問道,“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雖然在購買這批設備的時候,他借用了優美科的運輸渠道,但就算是送貨的話,也不至于集團的cs薄膜的正極材料,就必須向我們支付一千五百美元。”
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卡羅迪特繼續說道,“其中有一億美元的授權費和預付款已經到賬,按照我們之間的協議,這些戰利品中有一半是屬于您的。不知道您希望我們以什么樣的方式,向您支付這筆款項?”
思索了片刻之后,陸舟說道:“把儀器廠商的尾款付清之后,剩下的那部分,直接按照當前的匯率換成rmb,打到我國內的賬戶上就好了。”
由于五年免稅政策,這筆錢直接打到金陵計算材料研究所的賬戶上,只需要報個賬就行了,不需要額外扣稅。
隨著儀器陸續通過海關,很快這邊的研究所也會開始實驗,與之對應的研究經費也必須跟上。
原本陸舟是打算從星空科技的賬戶往國內的賬戶注資,但現在顯然不用這么麻煩了。
優美科在華國是有分公司,直接讓他們代勞就行了,相信他們也很樂意幫這個忙。
也正如陸舟預料中的那樣,卡羅迪特很爽快地答應了。
“沒問題,我會按照您的要求辦好這件事情!”
這次來華國,雖說是送錢來的,但光是送錢的話,還不足以讓他專程往華國跑一趟,更不足以讓他的臉上掛著如此燦爛的笑容。
真正讓他表現如此殷勤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展現了自己的誠意和契約精神之后,卡羅迪特先生接著殷勤地笑了笑,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來意。
“是這樣的,聽說您最近在研究鋰硫電池?”
這種已經公開的事情并沒有什么好隱瞞的,陸舟隨口說道:“算是吧,鋰硫電池中的穿梭效應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命題,我最近確實有這方面的計劃。”
卡羅迪特一聽,立刻欣喜道:“真是太巧了,正好我們對鋰硫電池相關的研究也非常感興趣,不知道您是否需要投資?”
雖然料到卡羅迪特會這么問,也做好了回絕的打算,但陸舟還是忍不住調侃了句:“你覺得我還需要投資嗎?”
卡羅迪特當然不會這么簡單放棄,試圖說服道:“可是你不想分擔風險嗎?我知道你很自信,但科研就像一場賭博,沒有人能保證自己的實驗一定能做出成果。我們愿意分攤七成的研究成本,我保證這個數字會在四億美元以上!而相對的,對于研究成果我們只要求五成,我相信絕對不可能有人能開出比我們更優厚的條件。”
這話卡羅迪特說的倒是不假,確實沒有人能開出這樣的條件。
若不是在鋰負極材料專利的案子上打了一場漂亮仗,哪怕他身為優美科的ceo,也絕對不敢把如此豪賭的提案,擺在董事會的會議桌上。
然而,這個條件在同行的眼中看起來或許難以拒絕,但對于陸舟而言,卻是有些雞肋了。
退一萬步,他扔了很多錢進去也做不出來,也還有最后一條備用選項。
那便是花費大量的積分,尋求系統的幫助。
不過,在把4億美元花掉一半之前,他是不會考慮這個選項的。
雖然系統任務的經驗一直在膨脹,但每次完成任務獎勵的積分卻從來沒怎么變過,從這一點便不難看出,那些積分有多么珍貴。
除非是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否則他還是打算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
搖了搖頭,陸舟說道:“在輸光所有籌碼之前,我暫時不會考慮從其他賭徒手中借來籌碼。”
卡羅迪特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他:“輸光所有籌碼?上帝……你簡直是瘋了,你竟然打算把全部身家都投進去?那可是四億美元,你就不在多考慮考慮嗎?”
陸舟笑了笑,用輕松的口吻說道:“從商業的角度來講,這確實算不上理性的投資,但我并非商人,我們考慮問題的出發點本來就不一樣。”
如果只是單純為了追求效益的話,他干嘛不投資地產?
很明顯,搞研究不如搞基建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