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科住院總的聲音在電話里傳出來,帶著焦急與……絕望?
鄭仁楞了一下,隨后道:“等我下,我馬上就到。”
“什么事兒?”蘇云也醒了,問到。
“不知道,去看看。”鄭仁抓起白服披在身上,快步走了出去。
蘇云默默的跟在鄭仁身后,沒說話,仿佛是一只幽靈。
快步到了產科,剛出電梯,鄭仁就聽到一陣亂糟糟的吵鬧聲。
他的心一緊,直覺告訴鄭仁,這是醫鬧。
在醫院,無論怎么小心,都有機會碰到醫鬧。
老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可一旦遇到這種情況,鄭仁依舊血壓升高,心跳加速,直接進入應激狀態。
“誰讓你們做手術的,有家屬的同意嗎!”
“醫院掙錢都掙瘋了!一臺手術7000多,你們是搶錢嗎?”
“這個混蛋醫生,看著文文靜靜的,也鉆到錢眼里去了。”
無數的污言穢語中,鄭仁瞬間聽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在并不如何密集的人群之中走了進去,看他的眼神里滿滿都是惡意。
“叮咚~~~”系統任務提示音響起。
【緊急任務: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第二階段。
任務內容:在扭曲的惡意中,生存下來,并且心中陽光,不被黑暗侵襲。
任務獎勵:被動能力,幸運+2.
任務時間:24小時。】
呃……人性的扭曲或是道德的淪喪,真的有第二階段。
“鄭總,你來了!”產科住院總被逼到角落里,孤單無助。乍一見鄭仁的身影,一顆心也仿佛有了依靠,身子靠在墻上,蹲下去抱著膝蓋痛哭失聲。
“發生什么事兒了?”鄭仁問到。
“他們是剛剛那個產婦的家屬,術后一個小時左右,有人來打聽,我以為是家屬去籌錢了,就把實情告訴他。沒想到,來了這么多人……”
產科住院總說事情經過的時候,完全沒有匯報病史時的精明、干練。
說的亂糟糟的,但鄭仁馬上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兒。
這特么就是一群職業醫鬧,帶證的那種。
回頭望去,慘白的白熾燈光照射下,人影重重,鬼影重重。
仿佛這不是人間,而是修羅地獄一般。
鄭仁把產科住院總擋在身后,勉強擠出一絲笑,想要說些什么,卻根本無話可說。
即便是談判、聊天的天賦技能點滿的常悅在,也不可能說服他們吧。
而蘇云,本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可是這個時候,鄭仁卻沒找到他秀氣的身影。
這家伙見機真快,不過也好,一個人遭罪總要比兩個人強。
“小子,你是誰?”一個滿身痞氣,脖子上露出半截紋身的中年男人走到鄭仁面前,呲著一口大黃牙。
“我是做手術的醫生,有什么問題可以問我。”鄭仁的心像是在敲鼓,剛剛夢中溫暖陽光的世界早就破碎成無數片,煙飛灰滅了。
“膽子挺大么。”黃牙紋身男從身上摸出一盒煙,身后有人拿出一個印著某某男科的打火機,把煙點燃。
鄭仁想說,醫院里禁止吸煙,但……有用嗎?
“人,我們拉走了。”大黃牙紋身男說到:“本來也沒準備手術,就是一點小毛病,你們竟然花了小一萬塊錢,兄弟,你說說這事兒合理嗎?”
“輸血,估計花了3000多,手術的費用已經盡量節省了。”鄭仁無力的分辯著。
剛說到這里,后面人群一陣騷動。
鄭仁心里燃起一絲希望,是不是蘇云去找醫院的保安了?雖然說保安那幫哥們也是苦命人,關鍵時刻根本不敢往上沖。但畢竟人多勢眾,對方有可能氣勢被壓下去點,不這么囂張。
很快,一個西裝革履的人走了過來。
即便是凌晨最黑暗的時分,他的頭發依舊閃閃發亮,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發蠟。西裝一絲不茍,筆挺的讓人肅然起敬。
“韋記者,這面這面。”在他身前引路的不是蘇云,而是另外一個紋身男。
鄭仁一聽說是記者,腦子嗡的一下。
這年頭,掌握輿論陣地的都是無冕之王。
當年,某位記者拿著茶葉水當尿樣去做檢查,診斷為尿路感染。這件事情被記者拿出來說事兒,轟動一時。
尋常吃瓜群眾哪里能明白其中的門道?高手筆下微微帶著一絲方向,群眾們的情緒就爆發出來。
基本沒人看里面寫的是什么,關鍵字是茶水、尿樣、竟然、感染。
如果把茶水當成尿樣,里面肯定有細菌,不診斷尿路感染能診斷什么?
可就是這么一個荒謬的案例,引發醫院的大地震,當事的醫生被吊銷職業資格,并且拉開了醫鬧時代的序幕……
而那位記者,則因為大新聞一路坦途,升官發財。
鄭仁有些懵逼,要是小痞子鬧事,可能自己挨頓打也就算了。可是面對記者,這明顯有幕后黑手的推動,可就不會是挨打那么“輕”的事情了。
鬧不好,自己連執業資格都……
鄭仁不敢再去想,問到,“您是?”
“我叫韋鋒,是海城都市報的記者。”韋鋒走到鄭仁身前,一股子發蠟的味道先飄了過來。
“……”鄭仁心里嘆了口氣,沉默下去。
“接到熱線,說是這里有事,我就來看看發生了什么。”韋鋒口氣很淡,可是表情嚴肅,仿佛他是法官,高高坐在上面,審判鄭仁這個十惡不赦的罪犯。
“說說情況吧。”韋鋒似乎對鄭仁的態度比較滿意,是個老大夫,沒有一下子就炸毛。不過這樣似乎要多用點手段了,也不是什么困難的問題,只是多消耗點時間而已。
一想到業績,想到銷售,想到自己履歷上可以記載下來揭露社會陰暗面的光鮮,韋鋒嘴角露出一絲笑。
“情況很簡單。”鄭仁仔細想了想,字斟句酌的把事情簡單敘述了一下,說得很慢,很慢。
“那就是說,你們是在家屬沒有同意的情況下做了手術的,是這樣吧。”韋鋒手里拿著筆記本和筆,飛快的記錄。
“家屬都跑了,搶救的時候沒看到家屬!”產科住院總從韋鋒的話語里聽出來一絲若隱若現的惡意,無力的分辯著。
“嗯,知道了。”這句話韋鋒沒有記錄的想法,手里的筆倒過來豎在手中,有節奏的敲打著筆記本。
“標題的話,是叫無良醫生強行手術好呢,還是貧困家庭瀕危產婦送醫救治,天價醫藥費,家破人亡好呢?”他看著鄭仁和產科住院總,嘴里小聲的嘟囔著,手里的筆敲在筆記本上,咚咚聲聽在鄭仁耳朵里,越來越大,像是催命鼓一般。
“你不能這樣!”產科住院總眼中的淚水斷線一般掉下來。
“不能?”韋鋒冷笑。
“韋記者,現在的醫院太黑了,動不動就成千上萬的收費,俺們老百姓真是受不了。”黃牙紋身男裝成農民的模樣,可是他露出來的半截紋身怎么看怎么不協調。
“走吧,找個地兒,我記錄一下你們的說法。”韋鋒微微一笑,道:“畢竟報道要客觀公正,不能聽信一面之詞。”
鄭仁冷漠的看著韋記者,看著他顛倒黑白。
作為一名醫生,鄭仁擅長的是治病救人,而不是徒逞口舌之利。
見韋鋒轉身離開,收起手里的本子,鄭仁仿佛看見無邊暗夜正平地升起,籠罩自己的未來。
茶水當尿液送檢的事情過去了很多年,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風氣從此變壞,一發不可收拾。
幾年前,縫合孕婦肛門的事情也被某大型報業報道出來,造成極壞的影響。后來確定是假新聞,但記者連個道歉都沒有,最后承擔后果的,依舊是治病救人的醫護人員。
現在急診、兒科,全國醫護人員告急,好多大型醫院夜間兒科不開診。
這些顛倒是非的人,不會去想,這是他們做的孽。或許他們會想,但誰又在乎呢?
就像是今天這事兒,一旦被輿論定性為醫生失職,給不需要手術的患者做手術,亂收費……
鄭仁真想拎著他們的脖領子,讓他們好好看看搶救室的平車上、手術室的手術床上那一灘灘的或暗紅或鮮紅的血。
不需要手術嗎?
晚十分鐘二十分鐘,出血產婦必死無疑。
可是,又有誰會在乎真相是什么呢?
家屬要的是免除醫藥費,要的是醫院的高額賠償。
記者要的是出名,要的是青云之路。
至于為了治病、救命而心甘情愿承受X光照射,用自己的生命去搶救另外一條生命的人,在他們眼里,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而已。
看著韋記者離開,鄭仁的瞳孔縮小,全世界變成黑白色。
韋記者當著自己面就已經明確的表達了他的看法。
這年頭,報道醫生治病救人,不是新聞。報道醫生胡亂手術,亂收費,可是大新聞。
他會怎么選擇,鄭仁用手指頭想都能想到。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同時消防通道里也一并出現十幾個彪形大漢的身影。
嗯?鄭仁看著他們有些眼熟,為首那人……好像認識……
是小六,和自己擼過串的小六。
人群后面,是蘇云無精打采的身影。
“你們想干什么?”被一群彪形大漢堵住去路,韋記者也有些緊張,不復剛剛高高在上的囂張。
“你家的路?”小六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說到。
“……”這種蠻橫的話語配合上小六及身后十幾個一水黑色西裝的身影,形成絕對壓倒性的氣勢,讓韋記者無話可說。
十幾個看上去和患者家屬格格不入的人見小六來了,臉上都露出恐懼的神情,他們拼命的往后面擠,看那架勢要是有條縫他們會鉆進去一樣。
韋記者很快離開,最后留下一個痛恨的目光。
“鄭哥,沒事吧。”小六走到鄭仁面前,關切的問道。
“現在沒事。”鄭仁苦笑。
小六知事,也不愿聲張,把為首的那個黃牙紋身男叫到消防通道里,問明了情況。
很快,那群職業醫鬧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一堆利欲熏心的患者家屬。
“鄭哥,這事兒不好辦。”小六有些為難的說到。
“去我辦公室說吧。”鄭仁見當著鬧事的患者家屬,也不好多說什么,便想換個地兒。
小六安排人留在產科,以免家屬鬧事傷了醫護人員,然后跟著鄭仁來到急診病房的醫生辦公室。
蘇云像是沒睡醒一樣,低著頭,腳尖不點地的飄在后面。
“鄭哥,實話實說,這事兒有麻煩。”到了辦公室,小六把門一關,說到。
“說說看,麻煩有多大。”鄭仁也清楚會有麻煩,他想聽聽小六的判斷。
“要是那群醫鬧老鼠,根本沒事。”小六說到:“但沒想到他們和報社有聯系,來了記者。”
“唉。”鄭仁嘆了口氣。
“要是前幾年,還不用管他們。眼睛一橫,再塞個紅包也就搞定了。但現在不是……”小六表情極為為難。
鄭仁想起來自己應步離的邀請去吃飯的那天,小六讓自己看的那條打黑務盡的大標語。
很無趣,鄭仁也知道。可是這事兒,就算是報警都沒用。
見鄭仁面沉如水,情緒低落,小六隨即說道:“我明兒去找找,看看報社那面能不能找到熟人說句話。”
鄭仁想了想,忽然笑了。
小六怔了一下,鄭醫生這是怎么了?難道壓力太大,精神有點不正常了?
“以前我總是很討厭社交,和一群無聊的人,說著無聊的話,還要裝作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勾肩搭背。”鄭仁微笑,“這回就讓我來解決吧。”
小六低下頭,剛剛可是他開的頭,本身他也是有意把鄭仁往這面引導。
這件事情解決起來,也很簡單,要么找步小姐,要么去找三爺。他們的社會地位足夠高,別說這事兒還占理,即便不占理,也能扳回來幾分。
“等等吧,天一亮我就打電話。”鄭仁抻了一個懶腰。
冬天,已經五點多了,外面的天還黑的跟鍋底一樣。
黑洞洞,
看不到光亮。
小六告辭離開,反復叮囑鄭仁,有事兒一定要找他,千萬別客氣。
把他送走,鄭仁回到值班室,雙手放在頭下,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看著外面的黑,等待天明。
現在看,也只能這樣了。
幸好是地方性的小報紙,而不是某系某某周末那種大報,一切還有回旋余地。
“我從帝都離開,就是因為這個。”蘇云撩了一下額頭的黑發,“每次都是這樣,總能碰到這種人。喂,這次估計你在劫難逃,跟我去開寵物醫院吧。”
這都是屁話,鄭仁壓根不想搭理蘇云。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鄭仁心不在焉的問道。
“謝伊人有他的電話,那丫頭前幾天給我的,說是有事兒就打這個電話。”蘇云懶洋洋的說到:“沒想到你這種木頭,在社會上人面還挺廣的。”
“就那樣吧,這事兒其實不叫事兒,我覺得潘主任就能搞定。”
“也不能總是麻煩老同志不是。”
天,
慢慢的,
亮了。
市一院和以往一樣,有序的忙碌,夜晚中的悲傷、焦躁、憤怒、無助,像是一段插曲,除了幾個人刻骨銘心外,沒人記得。
老潘主任上班,鄭仁去向他匯報昨晚發生的事情。
已經復員三十多年的老潘主任早已經適應了社會的變遷,除了心底的那團火之外,和普通的老主任們沒有太多區別。
聽到鄭仁的匯報,老潘主任沉吟了半晌。
他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鄭仁選擇解決問題的方式,他覺得沒有問題。涉世頗深的老潘主任知道,有些時候,這么解決問題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的確好用。
因為擔心,所以老潘主任也給三爺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老潘主任也不遮掩。
鄭仁一個小時前剛打過電話,現在要是先扯家常的話,太虛偽了。況且老潘主任和三爺的關系看起來似乎很近勉,沒那么多客套。
一陣爽朗的笑聲從手機里傳出來,三爺很儒雅,說話的聲音不大,鄭仁聽不清楚他和老潘主任說的什么。
又聊了幾句,老潘主任這才微笑掛上電話。
“沒事。”老潘主任笑道:“小報社,年輕人為了搏出位,老三打過招呼了。”
“哦。”鄭仁木然的點了點頭。
“而且有了關鍵性證據,放心吧,那面鬧不起來。”老潘主任安慰鄭仁。
鄭仁并不關心什么關鍵證據,在醫鬧面前,證據有用?
雖然不會有天大的麻煩,但總是讓他高興不起來。
農夫與蛇的故事出自伊索寓言,可就像是一面鏡子一樣,總是不時發現這樣的寓言故事就發生在身邊,有時候,自己也是故事里的那個人。
善良,讓鄭仁選擇不會去當那條蛇。
可是,他也不愿意去當農夫。
醫療圈倡議了很久的黑名單系統,就是把無理取鬧的醫鬧等人都拉入黑名單,讓他們不能在正常的醫保體系內看病。
但這只是心中義憤填膺的醫生們一廂情愿的事情,鄭仁敢保證,一旦這個系統出臺,不知道多少口水會噴出來。
反正自己只是一個小人物,管好自己也就夠了,其他的……自己也管不到。
見鄭仁情緒不是很高,老潘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還真是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的主,這點事兒也算事兒?”
鄭仁苦笑。
“走,看圈患者去。”老潘主任知道,此刻的任何安慰都沒有作用,還是保持正常工作規律,讓時間撫平鄭仁心里面的傷口來的好一些。
兩人帶著值班醫生開始查房,急診留觀室的患者病情都比較輕,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因為打架、車禍,等待對方賠償的人員。
按照病情來判斷,他們早就應該離開留觀室。
但各種裝病的情況每天都在發生,反正他們在得到賠付前,是絕對不肯自愿離開醫院的。
醫生自然不愿意把這份怨念轉移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也就聽之任之。
這樣也有一些好處,比如說遲發性顱內出血的規避。
每年都會有那么兩三個患者是在急診留觀室出現的遲發性顱內出血。
急診留觀室患者很多,的確也都是一些小病。
很快,老潘主任和鄭仁便查看了留觀的二三十個病人。
正要去急診病房的時候,急診室的走廊里幾個人狂奔過來。
“大夫,大夫!”為首的一個年輕人焦急的喊道。
他身上背著一個人,那人雙臂僵直,手像是爪子一樣向前探,仿佛要抓什么東西。
鄭仁心里一緊,患者的狀況看起來很嚴重。
“這面!”鄭仁連忙把背著患者的家屬指引到急診搶救室。
費了半天力氣,家屬才把全身僵硬的患者從背上挪到搶救床上。
患者姿勢古怪,項背高度強直,使身體仰曲如弓狀,這在臨床上叫角弓反張。
全身肌肉僵硬,雙手在眼前輕輕的揮舞,好像要抓住什么東西。嘴里發出喝喝的聲音,面目猙獰、冷漠。
“啊……”接診的護士是一個新來的小護士,不到二十歲,被眼前患者的情況嚇了一大跳。
在她的腦海里,此刻的畫面和什么生化危機,什么僵尸世界大戰、行尸走肉一類的片子很像。
這就是僵尸啊……
被她咬了,是不是自己也要變成僵尸?
難道,
世界末日了么?
小護士被嚇懵了,手里拿著的水銀血壓計掉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血壓計被摔裂,水銀飛濺的四處都是。
家屬也都懵逼了,難道真是什么絕癥?
反正鄉鎮衛生所的醫生是沒看懂。
之前,他們也想過,這或許是什么不治之癥。但畢竟還存了一絲希望,盼望著市一院能診斷、救治。
可是,
剛到市一院,就把小護士給嚇壞了。
為首的那個年輕人怔了一下,眼中滿是傷悲。
另外一個跟進來的五十多歲的女人看到這般場景,坐到地上就開始大哭。
聽到水銀血壓計落地的聲音,患者全身肌肉崩的更緊。
當哭聲響起,她嘴里發出的喝喝聲也密集起來,唇邊有口水流出。
鄭仁連忙走到小護士和患者中間,嚴肅的說到:“你,收拾一下,找你師父來給患者量血壓。注意,水銀要都找到。”
然后鄭仁又嚴肅的看著患者家屬,說到:“不相關的人趕緊離開,患者不能受到聲音刺激!”
背患者進來的年輕男人眼睛里噙滿了淚水,有些害怕,遲疑了幾秒鐘,帶著哭腔,小聲問道:“大夫,能救活嗎?”
“不一定。”鄭仁嚴肅說到,“但現在還有機會,你留下,其他人出去。現在!”
現在!
立刻!
馬上!
這里不是靈堂,還不到號喪的時候!
鄭仁都沒注意到,自己的作風越來越強硬,和老潘主任越來越像。
老潘主任皺眉道:“這是破傷風感染,患者死亡率很高,能達到百分之五十。家屬留下一個,其他都退出去。”
一半,生。
一半,死。
年輕的患者家屬聽的一頭露水,不覺明歷。
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判斷,至少市一院的醫生說,還有救活的希望。
他很快把其他人都攆出去,搶救室里終于安靜下來。
“鄭仁,你治過嗎?”老潘主任見鄭仁一臉從容,心里好奇。
破傷風桿菌感染的情況,即便是老潘主任也有幾十年沒見過了,鄭仁這個小家伙怎么會如此從容?
鄭仁視野右上角,系統面板上出現的紅色像是馬上就要滴下來鮮血一般。
破傷風桿菌感染,這個診斷沒有錯誤。
真是……鄭仁覺得很棘手。
他從醫以來,算上見習、實習,也有小十年的時間。從來都沒有見過,甚至從來都沒聽說過破傷風桿菌感染的情況。
雖然每一個外傷患者按照醫療流程,都會肌注破傷風抗毒素,但真正破傷風桿菌感染急性發作的情況,這是第一次見。
努力回憶,鄭仁想起來在外科書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幾十個字講述了破傷風桿菌感染發病的患者如何治療。
但……鄭仁還是不愿意接手,畢竟自己毫無經驗。
“潘主任,您治過嗎?”鄭仁問到。
老潘主任搖了搖頭,道:“我去打電話,請全院會診,找相關科室接患者。”
說完,他便去聯系全院會診的流程。
患者家屬聽到鄭仁和老潘主任之間的話,心里更是沒底,手足無措的站在床頭,看著仿若傳說中僵尸一樣的母親,又看了看表情嚴肅的鄭仁,嘴角動了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個年資老的護士悄悄走進來,盡量平靜的給患者量血壓,測生命體征。
生命體征沒有任何問題,平穩的像是正常人。
鄭仁也知道這一切,患者病情要命的地方并不像是尋常的大搶救,面對失血性休克等等情況。
這個病,
最要命的是,
全身肌肉緊張、痙攣。
尤其當呼吸肌痙攣后,
患者會失去呼吸功能,
很快……
死亡……
幾分鐘后,相關科室的主任、副主任陸陸續續趕到。
很棘手,即便對這些臨床經驗豐富的醫務工作者、教授們來說,都一樣。
罕見病的處理,無論是誰都不愿意碰。
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患者負責。
診斷很明確,沒人提出異議。
可是一說到治療,沒人遇到過、沒人有治療破傷風感染的經驗,都搖頭、嘆氣、離開。
“你會治嗎?”老潘主任也沒辦法,只好問鄭仁。
“書上有寫,可以試一試。”鄭仁道。
“送患者去急診病房,需要什么調撥的東西,你只管說話。”老潘主任最后下了決心,“和患者家屬溝通的事情,我親自來。”
鄭仁馬上給蘇云去了電話,讓他準備一個單間,窗簾要加厚的,而且單間的位置必須安靜。
蘇云的行動力很強,沒問鄭仁為什么有這么多繁瑣的需要。
不到十分鐘,電話打過來,病房已經準備好了。
鄭仁護送患者,用幾塊無菌紗布疊在一起,當做厚毛巾用,擋住患者的眼睛,盡量讓光源無法直射。
老潘主任提早清路,盡一切可能讓患者一路上聽到的聲音小一些。
電梯早就要好,一名家屬在電梯口等著,只要平車到了,不用等待電梯,直接去急診病房。
三分鐘,患者從急診搶救室轉運到病房。
“破傷風桿菌感染的病人,生理鹽水500ml,加3000u破傷風抗毒素每日一次靜點,靜點前先做皮試。”鄭仁指示。
常悅怔了一下,她也沒聽說過破傷風抗毒素還能靜點,不都是皮下注射或者肌肉注射么?
但良好的臨床素質讓她決定服從。
“生理鹽水500ml,加青霉素800萬單位,每日一次靜點。”鄭仁看著患者,繼續說道。
常悅一絲不茍的記錄著。
“蘇云,聯系重癥,需要一臺備用的呼吸機。另外,準備氣管切開的無菌包,隨時要用。”
蘇云點頭。
急診搶救的時候,蘇云可沒那么多屁話。
“病房里面的窗簾24小時不能打開,患者眼睛要用毛巾遮蓋。病房里盡量不要說話,病房外也禁止喧嘩。”
破傷風桿菌感染的患者畏光、畏聲,任何光源刺激和聲音刺激,都有可能引發患者肌肉痙攣加重,導致病情的不可控。
“用綁手帶,把患者四肢固定。注意不要損傷四肢,以及四肢不要出現缺血等情況。”
“讓家屬留一個在屋里,24小時盯緊。”
能想到的也就這些了,鄭仁小聲交代完,便離開病房。
對于陌生病例,鄭仁覺得自己能做的已經都做到了,剩下的……交給命運吧。
準確的診斷,恰當的治療,只是救治的一部分。
干臨床時間久了,醫生護士們都會有一種宿命的感覺。
命,的確很重要。
有的患者眼看著就不行了,卻像是小強一樣康復、痊愈。
有的患者一點問題都沒有,甚至能親自去辦理出院,卻倒在辦理出院的窗口外。
這些雖然都是少見的情況,但絕對不是沒有發生過。
像眼前的病人,是少見中的少見病例,鄭仁只能盡自己全力去救治。至于結果,誰都說不好。
其他人離開病房開始忙碌,鄭仁靜悄悄的站在病床前,站在一片黑暗中,觀察患者的情況。
肌張力隨著光源、聲源的掐斷明顯放松下來。
只要不出現呼吸肌痙攣,那就是萬幸,鄭仁想到。
護士把破傷風抗毒素配置好,掛上去。因為沒有光源,扎點滴很費力,根本沒有視線。
鄭仁拿過點滴針,摸到手背靜脈靜脈,盲穿,一針下去,靜脈血液回流。
掛上點滴后,鄭仁不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還是藥物作用,患者的全身肌肉痙攣狀態似乎見好。
半個小時后,患者病情平穩。
蘇云推了一臺呼吸機過來,呼吸機上還放著一個白色的無菌包,鄭仁知道這是氣管切開的器械。
即便患者出現呼吸肌痙攣,也能搶救。
最危險的時候過去了,鄭仁這才松了一口氣。
離開病房,回到辦公室,常悅正在和患者家屬交代注意事項。
她交代的很詳細,很認真,鄭仁聽了兩句,覺得毫無破綻,便放心的做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開始沉思接下來如果患者病情發生突破狀況的話,應該怎么辦。
電話響起,聲音有些大。
“都把電話的提示音小一點聲。”鄭仁發現了一個遺漏點,囑咐到。
“鄭總,鄭總,你看外面。”接通電話,里面傳來急診科值班醫生的聲音。
嗯?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鄭仁站起來,走到辦公室窗前。
市一院急診大樓外面很多人聚在那里,圍著一個人在看。
中間那人雙手高舉一面大紅色的錦旗,錦旗上好像寫了很多字,絕對不像是平常的錦旗那樣,只寫杏林高手,妙手回春。
這是怎么了?
+++++++++
折騰了一天半,終于回家了。
寫的破傷風桿菌感染病人,是我將近二十年職業生涯遇到、救治的唯一一例,成功的感覺挺好。
“他舉的是什么?”鄭仁問到。
“錦旗,上面繡著鄭總你昨晚搶救了一個產后大出血的患者。那人……應該是患者家屬吧。”
呃……鄭仁仔細看去,一般錦旗都會送到科室,然后掛起來或是消失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
如果要是寫感謝信,那么應該貼在人來人往的大門上,讓進出的人都能看到。
但是站在市一院急診大樓前的那個人雙手高舉錦旗……
這么做,難道不累嗎?
鄭仁隱約看到舉著錦旗的那人鼻青臉腫,一臉沮喪,高舉著錦旗的雙手微微顫抖。
不遠處,幾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故意出現在視野里。
他們也都帶著皮肉傷,不重,但很明顯。
回想起昨晚如同人間地獄一般的場景,鄭仁冷笑,轉身回到電腦前,開始做搶救的預案。
他根本不想和這些人渣打交道。
“呦?挺冷靜么。”蘇云瞄了一眼,坐到鄭仁身后,擺弄著手機說到。
“你還希望我怎么樣?沖下去看熱鬧?”
“我還以為你會興奮的雙手發抖,然后給出手幫你的人打電話道謝。”蘇云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來,道:“我去弄個照片,在微博和朋友圈里擴散一下。”
“要干什么?”
“萬一有用呢?這些事兒,先下手為強。”
蘇云壓根沒想和鄭仁這根木頭過多解釋,晃悠悠的走出急診病房辦公室。
坐電梯從急診病房到了一樓大廳,放眼望去,百十來號人圍在外面看熱鬧。
國人最愛看熱鬧,古人誠不我欺。
蘇云手里握著手機,慢慢悠悠的走出急診大樓。
外面舉著錦旗的那人被人圍觀,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別的原因,他把臉死死的藏在錦旗后面,看不清到底是今天凌晨在產科鬧事的哪個人。
錦旗上面密密麻麻的繡著好多字,把事情大概講的很清楚。只是沒有說家屬把產后大出血的患者扔到醫院不管,事后去鬧事這一系列,而是說家里去籌錢,醫院醫生妙手仁心,在沒有錢、沒有家屬的情況下把人救了回來。
不是寫上去的,而是繡上去的。
下這般苦功夫,不知道給誰看。
蘇云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人世間的事情,光鮮亮麗下面到底是什么,誰也不知道。
像是這群吃瓜群眾,或許會被鄭仁那個傻瓜感動,但誰又知道中間發生了什么呢?
不過事情回到了最原來的軌跡,這就夠了。
一面錦旗或是一封感謝信,鄭仁還是當得起的。
蘇云拿起手機,從不同角度把這“珍貴”的一幕留下來。
不遠處,大黃牙紋身男正蹲著抽煙,他眼角嘴角都有淤青。
蘇云瞥了一眼,心里說不出的高興。
看來幫鄭仁出手的那人知分寸,懂輕重。這幫職業醫鬧挨了一頓打,卻并不重,最起碼不用來醫院救治。
不給醫院添任何麻煩,還解決了事情,分寸感極好。
蘇云對那人的評價極高。
看清楚發生的一切后,蘇云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拿著手機,找了一張剛剛照的效果比較好的照片,發到朋友圈和微博里。
……
……
海城某報社。
韋鋒連夜趕制了一期稿件。
他在傳媒大學畢業,卻沒留在大城市。被拒絕了無數次后,只好拖著已經疲憊的身體回到老家海城。
只是本科生,想進入報社,尋找到一份有編制的穩定工作,是很難的事情。
在家待業了大半年,才通過他的一個遠方親戚,花了多很淺進了這家報社當一名記者。
雖然有了無數次碰壁的經驗,但他內心深處的盼望愈發強烈。
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
實習期,報社派遣的任務都是瑣碎的小任務,弘揚正能量之類的。
韋鋒對此嗤之以鼻。
他研究過很多經典案例,要想一戰成名,造成巨大的轟動,首先得了解老百姓們的心理。
每一個“經典”案例,作為一名局外人看,都會義憤填膺。
可是在他這樣一個科班出身的大學生看來,其中的彎彎繞就一清二楚了。
國家公務人員、警察系統、醫療系統、教師系統,是最容易引起公憤的。
他的桌面還放著一張昨天的報紙,上面的標題讓人觸目驚心——大學校門外,老漢賣茶葉蛋,一個月賠2000!
這篇報道只是說有人買茶葉蛋,掃碼的時候只交一分錢等等。寫這篇報道的記者根本沒有……或者故意扭曲,把事發地點大學校門用黑體字醒目的標注出來。
一搭眼,看報的人第一個想法就是現在的大學生素質可真差,買個茶葉蛋也要少給錢。
這篇報道的網絡版韋鋒也看了,如他所料,很多人義憤填膺的留言,痛斥大學生的低素質。
而事情真相,卻并不是大學生占賣茶葉蛋的老大爺便宜。
而是大學城附近的城中村的某些人,趁著天黑老人家眼神不好過來占便宜。
現在的大學生素質,可沒有這么不堪。
韋鋒估計,今天就會有校方的澄清,但聲勢已經造出去了,屎盆子也扣在大學生的頭上,剩下的,who care!
連夜趕制對的文稿被他巧妙的設計成帶著懸念的連續性文案,韋鋒可以肯定,一旦發表出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報社的主打,海城生活報的銷量會因為這篇報道躍升一個巨大的臺階。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自己,必將迎來事業的第一個高峰!
郵件已經給主編發過去了,他看了一眼時間,估計該審閱到自己的稿件。
他又美滋滋的看了一遍自己的稿子,整篇稿子寫得跌宕起伏,完全掌控了讀者的心思,按照人類思維的慣性,順勢而為,又在不經意的地方順手推了一把,引導方向。
而后繼的稿件,韋鋒心里也有了腹案,只待第一篇稿件掀起軒然大波后,再按照讀者的情緒波動做一些細微的調整。
這篇新聞稿,一定會比大學城外賣茶葉蛋的那篇好,可以在網路上引發更大的爭論。
只要有爭論,就有熱度,而自己也能獲得更多的關注。
等著吧!拒絕我的那些人,老子一定要讓你們大跌眼鏡,求著我,我都不會瞥你們一眼的!
韋鋒心里得意的想到,仿佛自己已經拿到了最高新聞獎,成為新聞圈的風云人物。
“一瞬間有一百萬種可能……”韋鋒的電話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是主編的。
一定是覺得稿件特別好,韋鋒笑了笑,接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