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影像資料做好,鄭仁和老潘主任從手術室出來。
常悅已經和湯秀離開了手術室門口,應該回急診病房了吧。鄭仁習慣性的感慨了一下常悅的溝通能力,真兒真兒的彪悍。
她能在短短十幾分鐘里讓情緒失控的患者家屬情緒平復下來,這種能力,鄭仁是很佩服的。
和老潘主任告別,鄭仁回到急診病房。
走進辦公室,見常悅坐在辦公室里,正在盡力寬慰著湯秀。
湯秀一張臉早都哭花了,手里拿著常悅遞過來的濕巾在擦著。
“鄭總,你回來了。”常悅見鄭仁回來,馬上說道。
“嗯,你是患者家屬,貴姓?”鄭仁問。
“……”湯秀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鄭醫生,您好,我姓湯,叫湯秀,是您剛剛搶救的患者的女兒。”
湯秀站起來,恭恭敬敬的伸出手。
雙手輕輕一點,鄭仁感覺一片濕冷。
“坐吧,我給你講講患者病情,然后一起去ICU。不過你進不去,今天見不到你父親,情況好的話要等明天。”鄭仁一邊說,一邊打開電腦,調出自己做好的圖像。
從起病原因,到發病時候患者的情況,又到搶救、手術,鄭仁說的簡明扼要,卻又讓人聽得懂。
本來情緒剛剛緩和一點的湯秀再次緊張,身子忍不住的顫抖。
按照鄭仁的說法,父親的肝臟血管瘤破裂,幾毫米粗的血管出血,要是稍晚一點點,就天人永隔了。
鄭仁用圖像加講解,說的很清楚,湯秀能看明白。
那一大片煙花就意味著生命的消散,而手術最后圖像,要命的煙花終于消失,整個過程很簡單。但是看在親人眼中,就變的說不出的驚心動魄。
怔了十幾秒鐘,湯秀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是那么的劇烈,
下一秒,
就會從胸腔跳出去。
緩和了一下情緒,湯秀站起來,鄭重其事的對鄭仁深深鞠躬。
“謝謝您,鄭醫生。”湯秀很認真的說到。
“不客氣。”鄭仁擺手,“還不算搶救成功,什么時候出院什么時候再感謝也來得及。”
“要不是您當機立斷,怕是永遠也沒機會了。”湯秀的心情有些復雜。
她又一次想起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韋鋒寫的那篇報道。
這是她不愿意回憶的,卻又無法不回憶。
人,總有直面自己內心的那一刻。
要不是上面下令加上醫鬧給記者的照片實錘,她一定會很開心的把那篇報道放到頭版頭條。
有些事情,只有親身經歷后才能明白為什么會是這樣。
假如再來一次的話,有了親身經歷的湯秀肯定會把那篇稿子狠狠摔在韋鋒的臉上。
想起當時看到稿件時候的興奮,和今天的絕望、死里逃生般的幸運,湯秀心里百感陳雜。
“走吧,咱們去ICU。”鄭仁自顧自的走出辦公室。
湯秀在后面緊跑了幾步,追上鄭仁,問道:“鄭醫生,我父親搶救成功的幾率大么?”
“大。”鄭仁肯定說到:“但因為出血太多了,要輸入大量的紅細胞、血漿。這樣的話,就有可能出現DIC等并發癥。你在外面等等,我進去看看。”
鄭仁按門鈴,大門打開,走進去。
ICU是給全院擦屁股的地方,各種疑難雜癥、急危重癥都在這里。
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在走廊里鄭仁就能聽到ICU里傳出來的連成片的監護儀、呼吸機的響聲。
一聽到這種聲音,鄭仁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心率加快,進入到搶救狀態中。
“患者怎么樣?”鄭仁進入ICU后,徑直來到術后患者旁邊,問道。
“狀態平穩,麻醉已經清醒,我告訴患者,需要再呼吸機輔助呼吸一晚上。”蘇云坐在椅子上,手里面拿著筆和紙,筆尖在紙面上點啊點的說著。
看監護儀上的顯示的生命體征很平穩,高壓已經到了100毫米汞柱,視野右上方系統面板的血紅色漸漸變淡,鄭仁知道患者已經基本脫離了危險。
“行。”鄭仁點點頭,又看了看患者術后的兩項急查化驗,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頭問道:“晚上你吃什么?我訂飯。”
“不吃了。”蘇云抻了一個懶腰,笑呵呵的說到:“伊人剛說,發現了一家新開的烤肉,一會患者狀態再平穩些,我們出去吃。”
“……”
“住院總,你好好看家。”
“……”鄭仁轉身就走,毫不猶豫。
住院總,真心不是人干的活啊。
小伙伴們開開心心的出去吃飯,自己只能在醫院守著急診。雖然鄭仁不好吃,但能沉默的看著大家說說笑笑,也是好的。
還真是無聊呀,不行就去急診科看看有沒有小縫合,練練手也好。
鄭仁一邊走,一邊想。
出了ICU最外的大門,湯秀急切的靠近一步,又有些膽怯,生怕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見湯秀一臉猶豫、彷徨的模樣,鄭仁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你父親已經麻醉清醒了,因為失血太多,身體太弱,不想增加心肺負擔,所以用呼吸機輔助呼吸一晚,估計明天一早應該能轉回急診病房。”
聽到鄭仁的話,湯秀一顆心徹底放下來了。
“謝謝您,鄭醫生。”
“沒事。”鄭仁擺擺手,大步離開。
湯秀放下一顆心,開始給母親和其他親屬打電話,告訴他們這個噩耗和還算不錯的結果。
狗日的韋鋒!湯秀一邊打電話,心里一邊罵了一句臟話。
要不是總編把稿子壓下來,一旦見報,鄭醫生就會被停職,這是最基本的。
要是那樣的話……等待自己的會不會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越想越是后怕,湯秀蹲下去,不顧形象的用后背靠在墻壁上,依靠墻壁來支撐自己的身體。
一陣陣的冷意從墻上傳出來,冷徹心扉。
還真是幸運啊,過了很久,她心里感慨。
……
……
鄭仁回到急診病房,拿出一本急診急救的書開始學習。好像什么時候老潘主任讓自己去參加個學術會來著,具體是什么會議,鄭仁都忘記了。那張請柬,也不知道撇到哪里去了。
不過既然是急診科的住院總,學點急診急救的知識,總不會錯的。
五點半,謝伊人跑下來,問鄭仁晚上想吃什么。
鄭仁遲疑了半晌,謝伊人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在謝伊人的世界里,怎么會有人不喜歡美食?要是這個世界沒有好吃的,那該有多無趣。
嗯,鄭仁的確很無趣。
謝伊人也沒等鄭仁的答案,告訴鄭仁別訂飯,就拉著常悅跑掉了。
楊磊毫無存在感的、穩重的跟在后面,看了一眼謝伊人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鄭仁,曖昧的笑了笑,沒說什么。
大家都走了,病房里能走的患者也都回家了,安安靜靜,空空蕩蕩的。
鄭仁專心致志看書。
七點多,電話響起。
鄭仁接起來,亂糟糟的背景中,尖銳的驚呼聲順著電話冒了出來。
操!這特么又出什么事兒了!
隨著那陣吵雜的、尖銳的雜音沖到耳朵里,鄭仁自身馬上便有了反應。
血壓升高,心跳加快。
只要有急診搶救,就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很多急診科的醫生、護士都不同程度的出現心律失常的毛病,要靠口服倍他樂克來緩解癥狀。
鄭仁感到自己有些心慌、胸悶、氣短,但這時候顧不上了。他站起身,大步沖了下去。
路過護士站的時候,鄭仁簡單交代自己要去急診科,有事兒打電話,便一路小跑以最快速度沖了下來。
吃瓜群眾們在走廊里、大廳里張望著,走廊里揮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嘔吐物的酸臭、血液的血腥味道變成一種難以名狀的氣體。
沒有人說話,緊張的氣氛讓所有人都緘默下來,只有不懂事的幾個孩子歇斯底里的哭聲像是詠嘆調一樣在急診科內外回蕩著。
鄭仁分開人群,大步沖了上去。
到底發生什么事兒了?是患者猝死還是心臟驟停?是喝了百草枯搶救,還是……
無數個可能性在一瞬間平面鋪開。
急診科的治療室,護士配置藥品的房間外面,幾個保安哥們畏縮著、猶豫著。
一看鄭仁沖到,帶班的保安苦著臉來到鄭仁身邊,小聲道:“鄭總,一個人要搶毒麻藥。”
鄭仁的心像是被無形的拳頭攥緊了似得,連跳動的頻率都緩慢了幾分。
不是急診搶救,這事兒大條了!
在很多年前,毒麻藥物管控不嚴格的時候,這種事兒經常發生。
可是隨著行規越來越規范,毒麻藥物的保管像是軍統局的絕密文件一樣,需要兩個或是以上的人同時保管鑰匙。如果患者需要,有毒麻方權限的醫生開方,兩名護士確認,才能給患者用。
而且每一個安瓶都要回收,換取下一次的藥品。
自從管理嚴格,加上接連不斷的嚴打、打黑除惡專項活動,黑惡勢力已經無處可逃,隱藏起來。
像今天的這種情況好久都沒發生過了。
鄭仁分開擠在最前面的吃瓜群眾,見治療室的里面,一個護士蜷縮在墻角,被嚇得臉色慘白,手腳不住的顫抖。她努力的用手捂住嘴,不發出聲音刺激歹徒。
她是那么的用力,鄭仁能看見她手指關節煞白煞白的。
一個一米七左右,瘦小枯干的年輕人正在用鑰匙在每一個鎖上的抽屜、柜子那試探。
他的手臂上紋了一條黑漆漆的龍形紋身,紋身手法粗劣,黑乎乎的一團,只能勉強看出來或許是一條龍。
左手拿著一把西瓜刀,隨著手臂的抽搐不斷無規律的抖動著。
鄭仁知道,越是這種人,越是可怕。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或許這件事情就此平息,或許會鬧出人命來。
至于事情會向哪一個方向進展,鄭仁也不知道,沒人能知道。
“怎么打不開!”試過多次,還是打不開抽屜,年輕人怒了!他的聲音嘶啞、含糊不清,以至于無論是鄭仁還是躲在墻角的護士都不知道他要說什么,更不要說交流了。
他抄起一個外用鹽水瓶子,用力砸向躲在墻角的護士。
可是他四肢并不協調,沒有準頭,瓶子扔到柜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玻璃瓶子破碎的聲音是那么刺耳,蜷縮在角落里的護士用雙手捂住耳朵,一聲尖叫。
尖叫聲仿佛刺激到已經喪失理智的年輕人,他紅著眼睛用刀指向護士,嘴里含含糊糊的說著什么,鄭仁沒聽清楚。
眼看局面要失去控制,鄭仁顧不得會有什么后果,抬起一腳,踹在半掩的門上。
“轟!”的一聲巨響。
年輕人像是一只沒有理智的野獸一般,被這面的響聲刺激到。
他回身,死勾勾的看著鄭仁。
臉上的肌肉
扭曲,
痙攣,
猙獰可怖。
嘴角有口涎,
嘴里發出無意義的喝喝聲音。
下意識吸引來年輕人的注意后,鄭仁如墜冰窟。
在急診科,他遇到過地痞流氓,遇到過蠻橫不講理的患者家屬,遇到過醫鬧。
但是,不管是哪一個,都沒有此時此刻面對失去理智的年輕人危險。
“散開,散開!”鄭仁用力揮舞雙臂,讓周圍吃瓜群眾散開。
幾名保安大哥畢竟多少有一點職業素養,知道那人要是發瘋,急診科可能會血流成河。
指望那些吃瓜群眾發揮出人多力量大的優勢……基本不可能。
“散開!散開!”幾名保安開始幫助鄭仁驅散周圍圍觀人群。
見機早的、感受到危險的人馬上退后。
可是他們留下的縫隙,隨即被更多人填補上。
鄭仁面對已經無理智的年輕人和一層層圍觀吃瓜群眾,心中苦澀萬分。
吃瓜群眾的存在,把鄭仁逃走的最后一絲希望變成奢望。如果要逃走,能不能分開人群是兩說著。而歹徒面對更多生病的患者和與鄭仁一樣都是普通人的患者家屬……
后果不堪設想!
鄭仁后退兩步,背已經靠到墻上。
年輕人猙獰笑著,手里的刀舉起來,指著鄭仁,嘴里試圖說著什么,但此時的他完全沒辦法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身上穿的是隔離服和白服,要是有一身棉衣,會不會好一點?鄭仁在危機關頭,像是普通人一樣,走神了,不著四六的想著毫無關系的事情。
他沒有勇悍的武力值,根本無法一人解決歹徒。
之所以吸引歹徒的注意和放棄不顧一切逃走的念頭,只是一貫以來做人的原則讓他這么做罷了。
猙獰的歹徒拎著刀走出治療室,此時前排的吃瓜群眾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無數驚叫聲響起,人群頓時做鳥獸散。
孩子們聲嘶力竭的哭聲夾雜在混亂的氣氛中,一地雞毛。
鄭仁試圖找些什么東西自衛,可是急診科的紅色硬塑椅子是焊死在地面上的,就是怕起沖突的時候被當做武器。
醫生辦公室?太遠了,鄭仁知道自己肯定跑不到那去。
年輕歹徒似乎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也忘記了來急診科的目的是什么。
這個可惡的醫生,似乎妨礙了自己做什么事情,恁死他!
這有這么一個念頭在年輕歹徒腦海里不斷盤旋,回蕩。
他手里拿著的西瓜刀舉起來,一臉猙獰的沖向鄭仁。剛邁出兩步,忽然腳下一軟,一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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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解釋一下,這種事情,在上世紀末和21世紀初到十年前,經常見。現在基本已經杜絕了。不過作為年輕時代的記憶,還是體現一下。感謝打黑除惡,能讓我們生活在半夜兩點能出門擼串的生活中。講真,為什么要總提半夜兩點出門擼串這事兒呢?因為2005年去華西進修,半夜兩點和朋友步行在林蔭街上,出門擼串,看到一個姑娘獨自一人行走,我很震驚,成都治安可真好。現在基本全國都這樣了,真好,真的好。
只有經歷過,才更加懂得珍惜。上了三江,雖然收藏漲幅沒有預想中的大爆,但推薦票、會員點擊漲到全站前一百名,我已經很滿意了。因為從前都是玩單機的,我很珍惜,真好,真的好。所以下面的情節要仔細斟酌,希望故事可以更精彩,能不辜負諸位的厚愛。
沒等鄭仁反應過來,一個身影獵豹般沖了過來,風馳電掣。
等鄭仁再仔細看的時候,年輕歹徒已經倒在地上,一只大腳踩在他手肘關節上。
完全符合人體力學,專業的不能再專業了。這一點鄭仁也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
“鄭醫生,又見面了。”范天水憨厚的笑。
有半個月沒見范天水?鄭仁早都記不得這個人了。
只是他的特征太過于明顯,一照面,鄭仁這種臉盲晚期的患者也想起他來。
范天水比半個月前胖了一些,原本骨架特別大,全身骨瘦如柴。
胖了一些后,不覺得臃腫,反而更顯彪悍。
雄獅一般。
“你……你怎么在?”鄭仁疑惑。
“公司一直注意市一院急診的情況,說是這面鬧起來了,我就從公司趕過來。”范天水說到:“連經理很快也能到。”
小六姓連,鄭仁知道,只是習慣性的叫六哥。
這還真是……
有時候做好人似乎也不吃虧,鄭仁心里想到。
“報警了么?”鄭仁高聲問道。
“應該快到了。”躲在很遠處的幾個護士回答。
鄭仁長出一口氣,心跳也沒有剛剛那么快了,但他還是能感覺出來有些心律失常。
但這都是小事。
先去安撫了一下躲在治療室墻角,受到驚嚇的護士。
她三十多歲,是經驗豐富的老護士。
急診科夜班的時候,要有一名老護士帶班,省得有急診搶救,年輕的小護士緊張的連針都扎不進去。
忙叨了一會,小六和警察幾乎同時趕過來。
對于醫院發生的危害公共安全的惡性案件,警察處理起來也頗有心得。
先把年輕歹徒押送回公安局,然后找了一個安靜的屋子,詢問當事人的口供,做筆錄。
老潘主任也隨后趕到,和他一起到的還有分局的局長。老潘主任一臉嚴肅,先巡視了一圈,見急診科醫護人員沒有受傷,只是有些驚嚇,這才放下心,和分局局長交流、溝通。
與和患者溝通不同,老潘主任和分局局長說話格外的強硬。
分局局長也沒用官腔應付老潘主任,站的筆直,仿佛接受老班長訓斥的新兵。
錄完口供,鄭仁見外面已經恢復平靜,找老潘主任又匯報了一遍。老主任讓鄭仁趕緊回去休息,壓壓驚,說是這面的事情自己會妥善處理的。
有老潘主任在,可以解決大多數的麻煩,鄭仁很是安心。
折騰了幾個小時,鄭仁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急診病房。
剛剛那幾分鐘的緊張,可要比連做十臺手術都要累。腎上腺素、多巴胺大量分泌,一旦安靜下來,鄭仁全身都覺得疼。
回到急診病房,鄭仁詫異的看到謝伊人坐在辦公室里,蜷著腿坐在椅子上,戴著白色airpobs的耳機,正在玩手機。
耳機上面粘了兩個大兔子耳朵,萌化人了。
“你怎么在?”鄭仁傻傻的問道。
“呀,你回來了!”謝伊人沒有聽到鄭仁說話,只是感覺有人站在門口,抬頭見是鄭仁,連忙摘掉耳機,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去。
“你怎么在?”鄭仁也覺得謝伊人沒有聽到自己說話,就又問了一遍。
“吃完飯,給你帶飯呀。”謝伊人說道:“那家的烤肉特別好吃呢。”
“有多好吃?”
謝伊人用手比劃了一下,“有好幾層樓那么好吃。”
呆萌呆萌,毛茸茸的女孩充斥著青春活力氣息,讓鄭仁身體的疲憊都舒緩了好多。
他哈哈一笑,摸了摸謝伊人的頭,問道:“飯呢?”
“我回來的時候聽說你正在錄口供,就放到熱水器上了。發生什么事兒了?”謝伊人這時候才想起來詢問事情。
“一點小事。”鄭仁不想謝伊人被嚇到,便微笑說到。
“那趕緊去吃飯吧,再放一會就涼了。”謝伊人連跑帶跳的去給鄭仁把帶回來的飯取來,一樣樣拿出來。
白膩的小手晶瑩如玉,沒有涂抹指甲,自然清新。
每拿出一樣打包的食物,鄭仁都能感覺到謝伊人對美食的那種滿滿的愛。
詳細的說自己吃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感受,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這才是最標準的吃貨啊,鄭仁感慨。
對于食物,鄭仁沒有太大的愛,只是飽腹而已。如果能不吃飯也不餓的話,鄭仁估計要選擇不吃飯。
吃飯,簡直太浪費時間了。
“你嘗嘗這個,特別好吃。和普通的牛肋條不一樣,吃到嘴里特別有層次感。”
“你嘗嘗這個,油而不膩,一入口就刺激味蕾,有一種整個人都會爆炸的感覺。”
“……”
鄭仁在謝伊人熱情的介紹下,逐一品嘗。他即沒嘗出層次分明的口感,也沒感受到刺激味蕾的那種爆炸感。
“好吃嗎?”謝伊人眨著大眼睛,期待的問道。
“挺好吃的。”鄭仁說著違心的話。
在他看來,這只是食物而已,區別就在于肉類能更扛餓一些。
不過強烈的求生欲望讓鄭仁沒有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再怎么鋼鐵直男,也要表達出對生命的尊重。
“我閨蜜,就是前幾天因為急性胰腺炎在在消化內科住院的那個,最近出院了,今天也去吃烤肉。”謝伊人眼睛笑的像是月牙,“她也說好吃,吃了好多。”
“胰腺炎,不能暴飲暴食。”鄭仁很煞風景。
“不是好了么?也不能算是暴飲暴食,她每一頓飯都吃這么多。”謝伊人分辯著。
“他們都回去了?”鄭仁問道。
“吃完飯,他們說想打麻將。我不會,就把他們送到我家,然后給你送飯來了。現在應該在打麻將呢。”
真是花天酒地啊,鄭仁心想。吃飽喝足就要驕奢淫逸,這幫家伙!
“反正我自己住一個房子也會有些害怕,人多點反而更熱鬧。”謝伊人笑盈盈的看著鄭仁,每一口食物進入鄭仁嘴里,她似乎都能感同身受,滿滿期待,期待著鄭仁的贊美。
鄭仁吃的很慢,他不愿意讓謝伊人失望,每吃一種烤肉,都要絞盡腦汁的去琢磨贊美的詞匯。
這對于鄭仁來說,簡直要比……比剛剛面對年輕歹徒的時候還要累。
不過他并沒意識到,只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剛剛吃了一半,鄭仁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剛剛平復的心率瞬間又飆升到110次/分以上,住院總的手機響,尤其是鄭仁這種人,自然意味著急診,這是大概率的事情。
“鄭總,急診有個刀傷患者,您下來看看。”
讓謝伊人通知那群打麻將的驕奢淫逸的家伙們來加班,鄭仁三口兩口把剩下的肉都塞進嘴里。
一樓急診科,一個女人無措的站在搶救室的里,滿身鮮血,一臉驚慌。
鄭仁快步再次來到急診科,掃了一眼病床上的患者,視野右上角系統面板里出現淡紅色的診斷——脾破裂,失血性休克。
“患者男性,四十五歲,一小時前被刀刺傷左上腹,送至我院時血壓80/60毫米汞柱。”急診外科的值班醫生匯報病史:“急診B超回報,脾窩處可見積液,深徑3.5cm,胸腔未見積液。”
因為脾臟在左側膈肌下方,受到外傷的時候,要判斷是不是有胸腹聯合傷。
一旦有氣胸存在,患者送到手術臺上,被呼吸機吹啊吹的……那可是要死人的。
系統雖然沒給出肺部刀刺傷、創傷性氣胸的診斷,鄭仁還是很謹慎的用聽診器聽了一遍。雙肺呼吸音清,未聞及干濕性啰音。
外傷應該很單純。
“家屬呢?”鄭仁問道。
“那個就是。”值班的外科醫生偷偷指了指愣在急診搶救室里的女人,“據說是兩口子吵架,她直接就捅了一刀。”
“……”
這么彪悍?
不過鄭仁可沒有打家務官司的習慣,叫著家屬,帶患者又做了一個胸腹聯合CT,查明的確沒有氣胸后,這才來到急診手術室。
蘇云已經守候在手術室的門口,和楚家姐妹其中一個把患者推進去,鄭仁便去換衣服。
患者狀態還好,傷的不是很重,這一點從血壓上就能看出來。
或許可以不用做脾切除,鄭仁心里對病情有基本的評估。
換好衣服,刷手,穿手術衣。
楚家姐妹麻醉結束,蘇云已經做好前期工作,消毒、鋪手術單,無影燈下眾人嚴陣以待,等鄭仁上臺。
還真有一種教授的感覺,鄭仁還是不適應這種情況。在普外一科的時候,蘇云的工作都是自己做的,甚至有時候連手術臺都上不去,鋪好單子就被攆下去了。
一路都在琢磨患者的情況,鄭仁已經有了腹案。
伸手,手術刀柄被拍到手里。
鄭仁沒有選擇小切口,而是沿著左側肋緣下方取了一個長達20cm的切口。
杏林園里,直播開始。
【大神好久沒開直播了。】
【這次是什么?咦?很少見的脾破裂啊。】
【似乎沒什么難度,只是單純性脾破裂,血壓也不是很低,切掉就可以了,患者1周后就能出院。】
按照杏林園里看前先皮一下的習慣,最早進入的醫生們雜七雜八的聊著。
對于外科醫生來講,單純的切除手術,的確沒什么難處。
破壞總是要比建設更容易一些。
【好大的口子,真寬敞,我判斷和以前的術者不是一個人。】
【誰知道呢,看手法有類似的地方。】
【動作都很快,是么?只是脾切除而已,就算是想慢也慢不到哪去。】
直播里,打開腹膜的一瞬及,戴套的吸引器就被插了進去。濃濃的、暗紅色的鮮血汩汩而出。
很快,切口附近的鮮血被吸光,吸引器再往里進,術者開始打開腹膜,做腹膜保護。
【有助手的手術,看著真輕松啊。】
【必然的,要不然怎么會有句話說,手術不是一個人做的呢。】
【你去看看播主的其他手術,很多都是一個人順利完成的。增加一個人,能讓手術時程縮短幾分鐘而已。】
看直播的醫生們對術者有著莫名的信心,這種信心是之前幾十臺、上百臺手術建立起來的。
腹膜保護后,進入腹腔。
蘇云拿著吸引器,把腹腔里殘留的鮮血抽吸干凈。與此同時,鄭仁快速檢查脾臟,見脾臟上極有一個2cm左右的刀口,鮮血汩汩冒出。
用紗布壓迫,盡量少出一點血,鄭仁快速檢查肝臟、胰腺、胃、腹膜后血管、附近腸道、十二指腸等等臟器。
還好,只是單純性的脾破裂,和系統的診斷一樣。
因為脾破裂大出血,脾臟縮小,與周圍組織沒有黏連。鄭仁將脾臟托出切口之外,小心的交給蘇云。
【哇哦,術者要做什么?難道是脾修補?】
【應該是吧,這個患者很適合做脾修補。】
【除了碎的縫不上的脾臟,我們已經全都做修補術了。脾切除完全沒有一點難度。】
【不吹能不能死?脾修補術,一個不小心,二次上臺的可能性極大。】
對于脾破裂應該做修補術還是暴力切除術,正在看視頻的諸多醫生們都有著自己的判斷。
水平稍弱的醫院或是醫生,是很少敢做修補術的。
就像是前幾天鄭仁做的腎段切除術后出血的病人一樣,脾臟也有這樣的風險。
無論是脾臟還是腎臟,都很脆,用針線縫合的時候,輕了的話傷口縫不住。重了的話,一下子就出現撕裂,造成手術中的二次損傷。
鄭仁把脾臟交給蘇云后,開始用大紗布墊填壓脾床。
整個過程看上去很快,卻很小心謹慎,沒有造成暴力操作引發的副損傷。
在鄭仁填壓脾床的同時,蘇云已經探明脾臟裂口的方向與深度。
創口位于脾上極,深約3cm。
鄭仁填壓脾床后,一伸手,針帶線。
中等針,標準制式的3#縫合針。
細線,1-0的可吸收縫合線。
蘇云固定脾臟,鄭仁開始做褥式縫合。
【呃……為什么會這么快?術者就不怕撕裂么?】
【應該是心里比較有數的原因,做得多了,想不快都慢不下來。】
【看的真害怕,我縫過一次脾臟,一用力就撕破了。】
這種操作并不是常規的,有些下級醫院的外科醫生,一輩子都沒做過一次脾臟的修補術。一般發現脾破裂,直接切掉就可以了,省得術后有二次開刀的風險。
縫合后,鄭仁把持針器拍到患者腿側,謝伊人隨后拿起來,放到器械臺上,一邊擦拭持針器上的血跡,一邊瞄著鄭仁那邊的動作。
打結結束,謝伊人隨即便把剪刀拍在鄭仁伸過來的手上。
剪斷,接線,要溫鹽水準備沖洗。
按部就班,不徐不疾。
溫鹽水沖洗腹腔,雖然系統面板給出的手術完成度已經非常高了,鄭仁知道,只要關閉腹腔,這臺手術完成度必然是100%,但還是細致的檢查腹腔內有無活動性出血。
這或許是外科醫生的強迫癥之一吧。
不檢查,真的不行。一旦有活動性出血,二次上臺,患者承受的創傷性傷害遠比一次手術要高。
二次上臺,是醫療界所謂的二進宮,風險極高。
兩千毫升的溫鹽水倒入腹腔,反復用吸引器吸出,最后只剩下淡淡的、略渾濁的液體的時候,鄭仁便和蘇云一起關腹。
楚嫣然一直觀察著患者的生命體征和手術的進展情況。
在開始關腹的時候,她在手術麻醉單上記錄下來一筆,準備患者的麻醉蘇醒。
楚嫣之則東看看,西看看,和謝伊人聊一會,又站到鄭仁、蘇云的身后,從不同角度“觀摩”手術。
逐層關閉腹腔,縫最后一針的同時,患者意識開始恢復。
因為患者因為送醫及時,所以出血量并不大,只是比較輕的失血性休克,所以完全沒必要插管、帶呼吸機。
不過因為急診病房的護理力量有限,所以鄭仁還是決定要把患者送到ICU住一夜。
其實ICU也不會每天都會花10000+了,比如說眼前的這名患者,術后復查血常規,要是血紅蛋白不低于80的話,應該都不會輸血。
依靠自身的造血功能,就能度過這一關。
做完手術,鄭仁下臺,沒著急換衣服,而是等了幾分鐘,幫著把患者抬上平車,由蘇云、楚嫣然護送回ICU,這才沖了個澡,換身衣服,回到急診病房。
蘇云沒有回來,這是常規性操作。
因為是急診科的術后患者,蘇云都習慣性留在ICU,看守1-2個小時,等患者病情平穩,沒有特殊處置后才會離開。
術后1個小時,鄭仁和值班護士說了聲,便披上白服,去ICU查看術后患者的情況。
只要情況允許,每一個手術醫生都會這么做,除非是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手術。
來到ICU,術后患者情況平穩,已經完全清醒。
因為刀口疼痛,所以給了一支藥,正在昏睡。
監護儀上,患者生命體征平穩。而蘇云也沒像是之前看護重患那樣,坐在呼吸機、監護儀旁,手里拿著筆和紙在計算。
他有些悠閑,和ICU的護士妹妹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鄭仁沒聽清楚蘇云說的什么,反正旁邊監護室的妹子們壓低聲音,笑的花枝亂顫。
血管瘤破裂的老爺子血壓也基本恢復,插著呼吸機管子有些不舒服,鄭仁和他說了說外面的情況,安撫了一下老人。
恢復的不錯,真好。
鄭仁笑了笑,轉身離開。
出了ICU,鄭仁見走廊里的椅子上躺滿了患者家屬,甚至連地上都是鋪蓋卷,也不知道術后患者的愛人在哪。
ICU就是這樣,患者家屬不能進入,以免身上帶著的細菌給呼吸道敞開的患者再次感染的可能。所以他們只能睡在外面,沒有休息室,只能隨便找個地兒躺著。
像今天手術的患者,比較輕,一晚上就能轉出ICU。這種患者家屬也就熬一夜就是了,但一旦換成重癥還能依靠呼吸機勉強吊命的那種患者,家屬在外面無限的等待,日復一日。
鄭仁叫了幾聲患者家屬的名字,聲音不大,卻也不小。
防火通道里傳來聲音,鄭仁推門走進去。
湯秀和那個中年女人在防火通道里抽煙提神。
看見鄭仁,湯秀楞了一下,下意識的拿出女士香煙,遞了過去。
鄭仁擺了擺手。
“患者恢復的不錯,沒有意外的話,明天就能出來了。”鄭仁說到。
湯秀和中年女人臉上都露出喜悅的神色,但馬上意識到鄭醫生說的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鄭仁也笑了,道:“都不錯。”
兩人臉上終于輕松下來。
“兩口子吵架?”鄭仁故作輕松,試探問到。
中年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動刀動槍的,何必呢。”
“他平時都老實,今兒因為這個月禮份子錢多,問我要。”中年女人訕訕的辯解:“您也知道,孩子上高中,正是花錢的時候。補課一節都要幾百,我們倆只是普通職工,真的沒太多錢。這些錢也都是從牙縫里攢下來的。”
“那也別動刀。”鄭仁和藹的笑了一下,“這下可好,花的更多了。”
一說起花錢,女人臉上露出肉疼的神情。
“不過還好,你送來的及時,花的不算多。回到急診病房,盡量幫你節省一點。”鄭仁道。
“謝謝,謝謝。”中年女人忙不迭的點頭,“醫保能報銷吧。”
“怎么可能。”鄭仁搖頭,“車禍、刀傷,醫保是不報銷的。再說,雖然是你們兩口子自己打架,正常情況下要是有公訴人提起訴訟,你可是要面對重傷害罪坐牢的。”
女人的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
“不過只要你愛人沒有意見,就不會提起公訴。畢竟咱們講究的是民不舉官不究么。”鄭仁表情很嚴肅,“明天你愛人出來后,別那么強硬。道個歉,讓他順順氣。患者恢復期,要是心情好,會很快出院,也能少花幾個。要是被氣出個好歹來,后繼治療費用可是天文數字。”
鄭仁連哄帶嚇,中年女人一臉訕訕,連連點頭,賭咒發誓的說以后再也不這樣了。
這就是鄭仁多聊幾句的目的,他沒有常悅的天賦,但臨床多年,對患者家屬心態的掌握也算是高級水準了。
面對這種因為激情沖動而造成后果、已經被嚇懵的患者家屬,交流起來不要太簡單。
“鄭醫生,我父親怎么樣?”一直安靜等待的湯秀見鄭仁和中年女人的話題告一段落,便急切的詢問道。
“老人家沒事,全麻清醒,我說話他能聽到。就是因為用呼吸機輔助呼吸,沒辦法說話,明天拔管轉出來就好了。”
患者順利康復,無論是鄭仁還是患者家屬,臉上都洋溢著和煦的笑容。
“謝謝,謝謝。”湯秀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千言萬語,最后化作謝謝二次,不斷的重復著。
鄭仁擺了擺手,轉身離開消防通道,坐電梯回到急診病房。
謝伊人已經走了,鄭仁看微信群,麻將局被攪黃,做了一臺手術,也都沒什么興致,各回各家。
外面的北風呼嘯著,有暖氣的醫院溫暖如春。
前半夜各種吵鬧,后半夜倒是平穩,安然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