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鋒么?來我辦公室一趟。”主編的話很短,說完便把電話掛斷。
韋鋒更是得意,這是要當面表揚自己的節奏啊!
邁著輕快的腳步,韋鋒越走越是輕揚,仿佛幸運之神敞開了懷抱,對自己善意滿滿。
青云之路,
就在眼前,
抬腳,
邁上,
魚躍龍門,
一路通天!
至于那些埋在下面的尸骨,
有誰會理睬?!
“當當當~~~”來到主編的辦公室門口,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敲了敲門。
“請進。”主編清脆的聲音傳出來。
一個小女生而已,只是仗著家里的勢力爬到了我的頭上。韋鋒心里鄙夷,但是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帶著標準的微笑推門進去。
一個二十七八歲,梳著短發,精明強干的女人坐在桌子后面,正拿著打印出來的稿件看著。
她是新聞部的主編,叫湯秀。
“韋鋒,你寫的稿子很好。”湯主編淡淡說到。
韋鋒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但他有意識的保持了一定的度,沒有得意忘形。
“我只是一個實習期的記者,是新人,多虧了您的教導。”韋鋒很不情愿的把領導擺在第一位上,但口氣里卻聽不出來絲毫勉強與不愿。
“但這篇稿子影響太大,還是算了。”湯主編把手里的稿子放下,扶了扶黑框眼鏡,淡然說到。
什么?
什么!
什么……
湯主編的話就像是一道炸雷般在韋鋒耳邊響起,耳朵嗡嗡直響。
黑幕!一定有黑幕!
韋鋒瞬間憤怒了!
這特么一定是黑幕,一定有人找這個可惡的婆娘說要把老子的稿子壓下來!
韋鋒心跳驟然加速,一瞬間腦子里百轉千回,無數的念頭走馬燈一樣閃過。
“回去吧,再接再厲,我很看好你。”湯主編沒有一絲煙火氣的說到。
韋鋒沒有動,他氣憤的已經失去理智。
這么好的稿件,自己花了為數不多的工資,找了線人。有了線索,為了稿子的詳盡確實,自己還大半夜的去了市一院那個見鬼的地方,和那些一身煙酒臭味的人打交道。
做了這么多,自己是為了什么?
還不是為了寫一篇能夠震驚所有人的稿件?!
你說不能發,憑什么!
韋鋒很快冷靜下來,整理了一下情緒,壓抑住內心的憤怒,說到:“湯主編,我能問問有什么理由嗎?”
“影響面太大,而且稿件內容不確實。一旦發出去,會給報社帶來很多麻煩。”
“作為一個自由、公正的新聞工作者,我是本著良心做事的。”韋鋒朗聲說道,一臉正氣,自己都快把自己感動了。
“我知道這篇稿子會得罪很多人,但我不管遇到什么樣的阻力和壓力,哪怕是人身威脅,哪怕是……”
“夠了!”湯主編抬起頭,冷冷的看著韋鋒,問到:“你確定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確定!”韋鋒的氣勢絲毫不弱。
此刻,哪怕是泰山壓頂,他也要強挺下去。甚至他都有一種帶著新聞稿辭職,去南方某大報業集團,把這篇新聞稿當做投名狀的想法。
這類稿子,是南方某大型報社最喜歡的類型。
湯主編拿起手機,似乎在發微信。
韋鋒更加憤怒,在他看來,這是很明確要冷處理的表態。
湯主編的潛臺詞是——這件事情就到這里,報社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稿子就不要發了。
息事寧人!難怪只是偏遠城市的一家小報社,韋鋒冷笑。
“湯主編,我知道你的難處。”韋鋒決定魚死網破。
那篇稿子簡直太好了,好到自己很確定,一旦有相應的平臺,必然會讓自己的職業之路一片光明。
要是現在不爭取的話,自己怕是會后悔一輩子。
韋鋒是見過“大世面”的,他不愿意一輩子窩在海城這個地兒,生兒育女,養老送終。
“如果報社因為我的稿件承受了不應該承受的壓力的話,我報以誠摯的歉意。”韋鋒冷漠說到:“但這篇稿子的所有權屬于我,我想我會帶它去它應該去的地方,絕對不會讓社會的這些丑陋……”
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一聲。
“這里不是大學的演講會,你說這些話,也沒人聽。請安靜一下,先看看照片吧。”湯主編冷冷的看著韋鋒,眼神像是刀子一樣。
韋鋒怔了一下,照片?難道自己給線人錢的時候,被照相了?難道自己收到醫鬧費用的時候,被照相了?
他后背冒起一股冷氣,把手機打開。
第一張照片,是市一院門口患者家屬用手高高舉著錦旗的樣子。周圍數不清的人在圍觀,在議論。
第二張,換了一個人舉著錦旗,而照相的角度不同,更近了幾分,錦旗上繡的密密麻麻的字能看的很清楚。
他們……韋鋒心里一涼。
希望沒有第三張,他心里在祈禱。可是照片向左劃過,一個陰暗角落里的圖片出現在了眼前。
圖片里的人正是他和大黃牙紋身男。
大黃牙紋身男手里拿著一沓紅瑩瑩的鈔票,塞到韋鋒手里。
看韋鋒楞在當場,湯主編抄起那沓子新聞稿,劈頭蓋臉的甩了過去。
“你不是要辭職走嗎?趕緊滾,帶著你的稿子滾蛋!”
“真他媽丟人,收錢不說,還讓人留下證據!”
“好好的一個新聞,我倒是想頂住各種壓力發出去。你特么竟然收錢!還有臉跟老娘說新聞的公正!說自由!”
“你不是想帶著它們去應該去的地方嗎?滾,現在!立刻!馬上!它們的歸宿就是垃圾桶,你和它們一起滾到垃圾桶里去!”
“敗類!”
看著精明干練的湯主編憤怒了,一連串的罵人臟話遏制不住的飚了出來。
韋鋒站在雪花一般飛舞的新聞稿里,面如死灰。
……
……
市一院,急診病房。
鄭仁在看書,常悅在書寫病歷,蘇云在鄭仁身后坐著擺弄著手里的手機。
破傷風感染的患者,平均每半個小時,鄭仁就會巡視一圈。
隨著破傷風抗毒素的輸入,患者癥狀雖然沒有得到明顯好轉,但卻也沒有進展。
只要沒進展,就證明藥物起到了效果,這就是好事。
又半個小時過去了,鄭仁再次站起來,準備去巡視病房。
“鄭總,你不戴口罩么?”蘇云跟在鄭仁身后,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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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疾病不通過呼吸道傳染,只是病房味道是比較大,所以更不能戴口罩。”鄭仁面無表情說到。
病房味道大,指的是哪間,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般的病房,并不禁止空氣流通,雖然患者加上患者家屬在內人數比較多,導致空氣有些污濁,可是沒有怪味。
破傷風桿菌感染的病人來自農村,衛生條件要比一般的人差點。加上房門緊閉,窗戶也不能開,空氣污濁程度要比一般病房嚴重很多。
本來每個人都以為下一次查房的時候,其他人會戴口罩,可是沒一個人戴。
中間的小心思,也只有醫生才能明白。
患者家屬會看到醫生在其他病房查房的時候不戴口罩,而來自己親屬病房的時候戴口罩,這有可能會打擊到某些人的自尊心。
雖然這和治病沒有關系,醫生、護士也有足夠的理由戴口罩查房,但無論是鄭仁還是常悅,亦或是蘇云,都覺得不好,所以大家不約而同的不戴口罩就這么進去。
患者病情平穩,角弓反張的姿勢很古怪,在輸入破傷風抗毒素后略有緩解,四肢被綁手帶固定。
鄭仁又細致的觀察了患者四肢血運,這要是出現缺血性壞死……樂子就大了。
半小時一次,這是第六次查房,每一次的肌張力、角弓反張角度,常悅都有詳盡的記載。
雖然每次的改變不是很多,但通篇看下來,能明確感覺到患者病情正在往好的方向進展。
應該是這樣了,鄭仁終于放了心。
畢竟治療破傷風桿菌感染,只是書本上寫的,沒親身經歷,誰知道會碰到什么見鬼的事情。
還是教科書比較靠譜,鄭仁回想,是不是自己應該把新版教材買回來重新讀一遍?
從前上大學的時候,還是第四版外科學,現在不知道改成第八版還是九版了。現在回頭看一遍,收獲肯定要比從前大。
從破傷風患者的病房走出來,常悅和里面照顧患者的家屬打了一個招呼,然后輕輕的關上門,大家長出了一口氣。
一看時間,已經接近午飯點兒了,鄭仁順路帶著眾人看了遍急診病房里的患者們。
因為手術做的干凈、漂亮,所以患者恢復起來很快。
進入每一個病房,都會得到笑臉迎接。
作為鄭·心里特別有逼數·仁,他知道這些洋溢著真切感情的笑容,大多是給常悅的。
還真是三分治療,七分護理,常悅心理工作做得好,得到患者、患者家屬的認可,鄭仁并沒有什么不高興。
一間病房里,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疊被子。
病房的被子本來是護士每天早晨負責疊整齊,但因為來往的家屬比較多,所以一般都很雜亂就是了。
那人正在認真的疊被,雙手像是有魔力一般,幾下就整理出一個干干凈凈的豆腐塊出來。
這間病房的其他兩個患者都是術后五天以上的病人,點滴結束就偷偷溜回家去了,病房空曠中帶著一絲整齊。
“范天水。”常悅道。
“嗯。”高大漢子轉身,見是常悅和鄭仁等人,咧嘴憨厚一笑。
他就是蘇云、常悅喝了十一箱大綠棒子那天,被楚嫣之撿回來的壞疽性闌尾炎的病人。
恢復的真快啊,感染中毒性休克,竟然不到一周時間就能出院,鄭仁心里感慨。
這人的身體素質,怕不是一般的好。
“再住幾天吧。”常悅說到。
“不了。”范天水站的筆直,仿佛是一桿槍,寧折不彎,“欠了醫院很多錢,我會盡快還上的。”
他說的很認真,很坦誠。
“鄭總,范天水要求自動出院。最近四天無發熱,查體腹部無陽性體征。切口換藥,無紅腫、滲出,愈合良好。”常悅常規與鄭仁交代患者病情。
雖然自動出院只要簽字就好,但常悅依舊習慣性的說了患者的情況。
“聯系那面了么?”鄭仁問道。
他想起來這應該是常悅請求自己做的第一件事,給這個漢子找一個工作。
當時他聯系的小六,在步家的公司找了一個安保工作。
雖然掙得肯定不多,但卻餓不死就是了,總比在外面飄著強。
看范天水的行為舉止,應該是部隊里退下來的,鄭仁對軍人保持著從小到大一如既往的尊敬與尊重。
范天水也的確沒給部隊抹黑,鄭仁雖然不知道他之前身上有什么樣的故事,但沒錢的時候把自己熬成壞疽性闌尾炎,也不肯做違法的事兒。
他從前用生命守護祖國,現在用生命守護尊嚴,光是這一點就足夠值得尊重了。
“聯系過了,我勸了他兩天,他才同意。”常悅微笑。
“嗯,去那面也好,錢的事情潘主任不是解決了么?”
“欠錢要還,天經地義。”范天水正色說道:“還要感謝幾位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
“客氣。”鄭仁擺了擺手,準備最后給他檢查一下,要是真的沒問題,自動出院也可以。
拆線哪拆不了,粗針大線縫的,范天水自己估計都能拆。
“鄭醫生,我會盡快把我的聯系方式送過來。”范天水踏前兩步,一股彪悍氣息噴涌而至,“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聯系我,我很能打的。”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鄭仁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范天水有些急,生怕鄭仁不信。
“我聽常悅說,你寧肯賠錢,也沒碰誣賴你的人。”鄭仁笑呵呵的問道。
“都是百姓,從前當兵,不就是為了保家衛國么。”范天水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鄭醫生是好人,在隊伍里,軍醫基本都能活著回來。一旦有人碰醫生,所有人都是要拼命的。”
鄭仁忽然想起幾十年前,南疆的一場戰斗。對方突襲了后方的野戰醫院,結果戰士們紅了眼睛,硬生生用炮火犁了幾十平方公里。
范天水立正,對鄭仁等人敬了一個軍禮,隨即便拿起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走出病房。
“鄭總在么?”范天水迎面和一個人幾乎撞上,他機敏的閃開,歉意的笑了笑,然后離開。
“蘇主任,您怎么來了?”鄭仁詫異。
迎面走進來的是產科的蘇主任,最后一次見面,還是幾天前去看胎盤早剝患者術后情況。
“辦公室說吧。”蘇主任道。
幾人回到辦公室,蘇主任道:“昨晚的事兒,多謝你了。”
“客氣。”鄭仁把姿態放的很低,保持著對一名科室大主任的尊重。
“那麻煩你處理了么?要是需要的話,我可以試試。”蘇主任也不繞圈子,說明來意。
今天凌晨,帶組的副主任趕去處理這件“糾紛”,經驗豐富的她很快就從住院總嘴里得知了事件的全部過程。
這事兒太棘手了,所以不管天亮沒亮,她馬上把事件告知了產科大主任——蘇主任。
一大早,蘇主任便趕到病房,詳細查閱病例,并聽住院總匯報整個經過,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也不禁扶額嘆息。
不怕有問題,有錯就認,這是最基本的。
比較頭疼的是遇到這種老賴,不賠付,他們真敢拎著汽油桶來找自己“談心”。
有幾個關系倒是可以試試,但蘇主任并沒有把握,也不知道找誰比較穩妥。
可是還沒等蘇主任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式,就聽人說昨晚的患者家屬舉著錦旗站在急診大樓的大門口,表示“衷心感謝”。
蘇主任心里透亮,她認為這是老潘主任把事情搞定了。
可當她專程去感謝老潘主任的時候,卻得知是鄭仁打了個電話解決了問題。
現在的年輕人,路子真野啊,蘇主任感慨。
不過醫療行業就是這樣,水平越高,捧著的人就越多。誰都有頭疼腦熱的那一天,哪個又不希望自己認識一個妙手回春的醫生,在危急時刻駕著七色祥云救自己于水火呢?
即便不是自己,親朋好友也是好的,說起來倍兒有面兒。
鄭仁的水平的確可以,隱約得知公開手術是鄭仁完成的,隨后又聽手術室的人說他一夜做了49臺闌尾切除術。
蘇主任開始都當樂子聽,沒當真。
大多江湖謠傳都帶著幾絲神奇色彩,以訛傳訛后根本沒法信。
但當鄭仁幫著產科解決了兩個難題后,蘇主任漸漸認可了這個小伙子。
不說遠的,今天凌晨的那個產后大出血,蘇主任可以確定,如果患者猝死在產科的話,自己就算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這件事情。
那時候家屬盡可以隨便胡說八道,不像現在,還好解決。
想到這里,蘇主任微微一笑,道:“還記得孕吐的病人嗎?”
鄭仁怔了一下,隨即響起去產科看術后患者時遇到的那個劇烈嘔吐的病人。
“你的診斷是正確的,這次是不能保胎了。”蘇主任笑道:“但下一次,應該能順利要上孩子。”
“那就好。”
“鄭總,還有個事兒。”蘇主任道:“我有個朋友,家里孩子得了闌尾炎,托我找人手術。你今天有空沒?”
這是……
鄭仁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有些不習慣。
一般來講,認識醫院某些醫生,生病后的第一想法就是打電話咨詢。至于有人委托,要求手術這類事情,鄭仁從前就沒遇到過。
只是一個普通的住院醫生而已,誰刷臉找你主刀做手術。
而現在就不同了,來到急診科成了住院總,技術得到蘇主任這種臨床大科室主任的認可,以后這類手術可是不會少。
“有。”鄭仁笑道:“蘇主任的事兒,再忙都得有時間。”
蘇主任點點頭,鄭仁的反應也在她的設想之中。
“那我讓他和你聯系,禁食水時間夠,就做了吧。”蘇主任道:“今天的事兒,要多謝鄭總了。”
最后一句說的是凌晨產后出血的病人,鄭仁知道。
又寒暄了幾句后,蘇主任就走了。
“沒想到你有時候還是挺會說話的。”蘇云撩了一下額前黑發。
“必須的。”鄭仁道:“這是對老同志最起碼的尊重。”
幾分鐘后,鄭仁手機響起,是蘇主任的朋友打來的。
問了問患者禁食水時間,能急診手術。鄭仁讓他直接來急診大樓二樓的急診病房找自己,那人忙不迭的道謝,隨后掛斷電話。
鄭仁在微信群里通知謝伊人、楚家姐妹準備手術。
很快,急診病房的走廊里就傳來一陣陣匆忙的腳步聲。
一個中年女人和四位六七十歲模樣的老人家一臉焦急,詢問鄭醫生是不是在這里。
鄭仁聽到后,站起來迎了出去。
“我是鄭醫生,你是蘇主任的朋友吧。”鄭仁道。
中年女人怔了一下,懷疑的上下打量了鄭仁兩眼,過了幾秒鐘才問道:“你就是剛剛和我愛人通電話的鄭醫生?”
“是我。”
“你就是蘇主任讓我們找的手術醫生?”
“是我。”
“怎么是個年輕大夫?”一位老人家疑惑。
“蘇主任不是說找了市一院水平最高的醫生嗎?”
“看著不像啊,這么年輕,水平能高到哪去。”
聽老人家們在議論自己,鄭仁倒是沒什么,可那個中年女人開始尷尬起來。
手術可以不在這里做,但是當著人家的面品頭論足,可就不好了吧。
“爸,媽,少說兩句。”女人小聲說到。
“你看你們辦事,還靠不靠譜!”一個臉型方正,威嚴的老人說到。
他年紀將近七十歲了,但滿面紅光,中氣十足。雖然有意的壓低聲音,但鄭仁還是聽的清清楚楚。
“丫丫生病,我說我去找一個老主任,你們偏偏要逞能。不是我說你,這么年輕的醫生,會做什么手術。一旦有意外,你能付得起責任嗎!”
鄭仁無奈,真是好尷尬啊。
不過這倒也無所謂,做不做手術,都是患者家屬的自由。鄭仁總不能跑到患者家屬面前,告訴他們老子手術水平市一院第一吧。
“你們小點聲。”蘇云一臉不高興,“在不在這兒做手術,是你們的自由,沒人綁你們來。站在這里說三道四,還有沒有點最基本的禮貌了?”
‘你……’老人不悅,指著蘇云。但他明顯是個講道理的人,也知道自己太過于心焦,有些沒禮貌,所以瞪了蘇云一眼,和中年女人說到:“先等等,我打個電話。”
“真是沒素質。”蘇云嘟囔了一聲。
鄭仁笑了笑,渾不在意。
如果是自己不搞醫,去門診看病,面對一個年輕醫生和一個老醫生,要選擇誰看病,自然一目了然。
醫學,是經驗科學。
所以,患者家屬做的沒錯,只是因為太過于慌亂,表達的方式太過直接,讓人不舒服罷了。
關心則亂,鄭仁也沒生氣,只是笑了笑,轉身回到辦公室。
“你脾氣真好,好成了一灘。”蘇云不悅的罵道。
“難怪你不想當醫生,肝火真旺。”鄭仁笑道。
很快,鄭仁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沒等他接,辦公室門口出現幾個人影,站在最前面的是那個臉型方正,滿面紅光的老人家。
他怔怔的看著鄭仁,眼神里帶著疑惑和不解。
“您打的電話?”鄭仁揚了揚手機,問到。
“潘主任說的是你?”老人家還是不確定,試探著問到。
“急診科的老潘主任?要是他的話,說的就是我。”鄭仁點頭。
“……”
老人家剛剛找老潘主任,但老潘主任正在院里繼續著他要人、要錢、要支持政策的大計劃。
接通電話后,得知老人的意思后,他直接把活扔給鄭仁,讓他來找鄭仁做手術就行。
一聽說找鄭仁,老人家的心馬上就沉下去了。
一樣的姓,一樣的急診,會有兩個姓鄭的醫生嗎?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但是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撥通了電話。
果然,電話鈴聲在辦公室里響起來。
這下子……
尷尬了……
“鄭醫生,潘主任讓我找你。”老人家猶猶豫豫的說到。
這要是他自己做手術,估計以他的脾氣,想都不帶想的轉身就走。
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啊。
可是為了寶貝孫女,再大的癟都得捏著鼻子吃下去不是。
“哦,患者呢?”鄭仁問到。
蘇云剛想要譏諷幾句,隨即就聽到鄭仁開始詢問病人,一臉鄙夷的看了鄭仁一眼。
“她爸爸帶著,很快就上來。”
“去處置室吧,先看看病人情況。”鄭仁平靜的說到。
幾分鐘后,一個中年男人憂心忡忡,身邊一個小身影,捂著肚子。
到沒像老人家描述的那樣,是背上來的。
小女孩看著很堅強,只是她父親的神色略顯焦躁。
“丫丫……”幾個老人一下子圍了上去。
“你怎么搞的!”紅光滿面的老人家急了,“怎么能讓丫丫自己走上來呢!”
“她不讓背……”丫丫的父親嘟囔著。
“爺爺,我能走,也不是很疼。”小女孩梳著雙馬尾,看起來萌噠噠的,說話又軟又甜,著實令人心喜。
“那也不行啊。”老人家們七嘴八舌的一頓埋怨。
鄭仁視野右上角系統面板里只有綠色的提示,急性闌尾炎。
病情不重,很單純。
每個人對疼痛的閾值不一樣,像范天水,闌尾穿孔了還能一直熬到壞疽。而眼前這個小患者,就已經疼的受不了了。
患者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的模樣,應該是初四或者高一的學生。
她滿臉痛苦,捂著肚子在病床上蜷縮成一只蝦米。
但很明顯,她很堅強,雖然痛苦,但還是保持著微笑,試圖用自己的笑容讓焦急的長輩們情緒平穩一些。
“小妹妹,躺平,我檢查一下。”鄭仁露出和藹的笑容,爭取在第一時間能得到患者的信賴。
“嗯。”雙馬尾乖巧的應了一聲,隨后努力翻過身,躺在診床上。
腹部疼痛的時候,蜷縮起來,疼痛感覺會略微降低一些。當她移動身體,想要躺平的時候,很明顯感受到了一陣劇痛。
小眉毛皺了一下,咬著下唇,努力不吭聲。
這孩子還真是懂事啊,鄭仁心里贊美。
現在,這樣的孩子,可不多見。
“丫丫,慢點,慢點。”幾個老人又七手八腳的上前,想要幫忙,卻被雙馬尾拒絕。
她努力的微笑,一點點移動身體,按照鄭仁的囑咐躺平。
鄭仁右手一攏,把她的雙腿蜷起來。
右下腹壓痛明顯,伴有反跳痛,無肌緊張,其余查體陰性。
配合小患者父親遞過來的化驗單,鄭仁又詢問了臨床體征與經過,急性、單純性闌尾炎診斷是沒錯的。
雖然有系統這個大豬蹄子的力量加持,但鄭仁還是習慣性的用自己的臨床知識來做判斷。
畢竟,人命關天。
只要時間來得及,多一點檢查,多點保險,總是沒錯。
“大哥哥,我的病是不是不重?”雙馬尾萌噠噠的問到。
“不重。”鄭仁回以微笑,“不過需要做一個小手術,術后你很快就能完全康復。”
“嗯,我知道。”雙馬尾認真的說到:“我查過我的體征,應該是闌尾炎,可以選擇保守或是手術治療。我還是覺得手術治療比較好,要不然會經常疼。”
呦,不錯呦,鄭仁笑了。
小患者年紀不大,懂的不少。
在這個歲數,疼起來不作人就已經不錯了。小女孩還能自己做出清晰的判斷,自行決定手術。
“小妹妹,用網絡查資料,也要注意,很多虛假資料的。”鄭仁開著玩笑,說到。
*度看病,這種事兒醫生是比較反感的。因為牟利的原因,網絡上搜索關鍵詞條,最先出來的都是花了錢的。
花錢,就是為了牟利,里面有很多虛假信息。
也不是說不能,但還是需要甄別。
“大哥哥,我自己知道分辨。”雙馬尾堅持著。
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很自立的小女孩,雖然萌噠噠的,但內心的堅強和理智,絕對不是外表表現出來的那樣。
鄭仁笑了笑,招呼她的父親去開住院單。其他幾位老人滿臉心疼,圍在小女孩身邊。
診斷明確,鄭仁開住院單,把雙馬尾收入院。
禁食水時間足夠,住院辦理完后,鄭仁就開始下手術醫囑,護士開始忙碌起來。
備皮,留針等術前準備工作很快完成。
蘇云推了一個平車送孩子上三樓手術室,鄭仁則開始和家屬們做術前交代,每一條說的都很仔細,把家屬的臉嚇得慘白。
術前交代花費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留在辦公室里的幾位家屬全都面如土色。
每一份術前交代都是如此,涵蓋了這么多年來幾乎所有出現過的并發癥。
雖然每一個并發癥出現的幾率都小于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
但是在家屬聽來,尤其是寵溺小女孩到了極點的家屬們聽來,就像是判決書一樣,簽字之后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孫女就根本不會好起來,而是會直接死去,在地獄里沉淪。
鄭仁也不著急,反正楚家姐妹做麻醉也得要十分鐘左右的時間,這段時間完全夠他們考慮的了。
該說的話都說完,鄭仁安安靜靜的等待患者家屬簽字。
“鄭醫生,不會有事吧。”滿面紅光的老人弱弱的問到,他臉上的紅光已經消散,留下的只有擔心和焦慮。
“絕大多數患者都會沒事,但并不排除少數患者會出現各種并發癥。”鄭仁用最標準的話來回答,滴水不漏,但是和沒說是一樣的。
這話沒錯,但不管哪位醫生,都不能給患者百分之百的承諾。
所以,那些能包治百病的神醫、中醫大師們才會那么吃香。
遲疑再三,一直到中年男人氣喘吁吁的下來,說上面已經麻醉好了,就等鄭醫生上手術的時候,才由他在術前簽字上寫下同意手術的字樣,并簽上自己的名字。
其他工作交給常悅做,鄭仁邁著輕松的步伐來到手術室,換好衣服便直奔術間走去。
“小姐姐,你們可真好看,我長大了也要像你一樣當醫生。”
“小姐姐,喜歡吃辣條么?等我好了,我請你吃。”
“小姐姐……”
鄭仁走進術間的時候,雙馬尾小患者正和楚嫣然、楚嫣之聊的開心,一點點的害怕都沒有。
鄭仁見術前準備已經全部完成,蘇云站在一助的位置上,嚴陣以待,手里拿著紗布和紋式鉗。
刷完手,換上無菌手術服,鄭仁站到術者的位置上。
女孩子還在和楚家姐妹開心的“聊著”,鄭仁一刀下去,直接開皮。
皮下脂肪層不厚,分離很簡單。手術很順利。
“大哥哥,會有疤痕嗎?”
闌尾已經找到,鄭仁正在分離闌尾動脈,雙馬尾小女孩忽然問到。
“大哥哥,要是有蜈蚣一樣的傷疤,以后就不能穿泳裝了吧。”
結扎闌尾動脈,切斷闌尾韌帶。
“我想,要是真有的話,我要去做一個紋身。”
闌尾帶著鉗子扔到病理盆中,鉗子撞擊金屬盆,發出清脆的響聲。
“大哥哥……”
小女孩天真的幻想剛剛開始,手術已經結束。
鄭仁拿著病理盆中的闌尾,走出手術室,去給患者家屬看一眼。畢竟,這個患者是蘇主任介紹來的,也有潘主任的關系,一視同仁的前提下,鄭仁覺得自己還是要去給患者家屬多說幾句,算是給兩位主任一個交代吧。
手術室外,四位老人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停的走來走去,根本坐不下。
中年夫婦不停的勸說,得來的卻是埋怨。
各種埋怨,從十幾年前一直數落到現在。
手術室大門打開,鄭仁穿著手術服,帶著帽子口罩的身影出現,手里端著病理標本盆,里面裝著新鮮熱辣的闌尾。
“手術已經做完了,闌尾要送去病理活檢。”鄭仁解釋。
“病理沒事吧。”一位老人家緊張兮兮的問到。
鄭仁一提起病理,他就想起來就在剛剛,術前交代的時候鄭仁說有千分之一到五千分之一的概率會出現闌尾腫瘤。
“看情況,應該沒有。”鄭仁可不想惡作劇,恐嚇幾位老人家。
之前態度的急躁都在鄭仁能理解、忍耐的范圍之內。
這又不是惡意的醫鬧,有什么好生氣的。鄭仁耐心解釋,“老人家,您看這個闌尾根部,只有少量的炎性水腫,肉眼可見的組織,并沒有惡變的跡象。”
“那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呢?”老人家的情緒非但沒有因為鄭仁的解釋變得輕松,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所以要去送病理檢查,您也知道概率是很小的。”鄭仁很是無奈,但依舊耐心的講解。
“媽,鄭醫生都說沒事了。”中年女人忍耐不住了,勸說道。
“她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么這么不知道心疼!”老人家說著說著,一股委屈、心疼涌上來,淚眼蒙蒙。
“應該沒有事兒的,病理檢查大概三到五天就能回報,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找蘇主任催一下,病理科醫生看得多,切開后肉眼看一下就大概能確定。”
“能肯定嗎?”
“……”鄭仁終于詞窮。
他搖了搖頭,沉默離開。
放開二胎后,獨生子女變少,以后這種情況會少一些吧,鄭仁心里想到。
不過這孩子還真是幸福,有人牽掛,有人惦念,不像自己,一輩子都在自己為自己打拼。
而且這個小女孩完全是一個奇葩,在這種環境下還能獨立的成長,野蠻生長。
只是希望她不要被寵溺壞了,繼續獨立下去才好。
回到手術室,蘇云和楚嫣之已經推車出來。
鄭仁沒有跟著去送患者回病房,而是把病理標本交給謝伊人,摘掉手套、手術衣,去更衣室換衣服。
坐在更衣室的吸煙室里,鄭仁仔細看了一遍獨木不成林的任務。
時間要求是一周,但自己首先要確保患者的手術質量,絕對不能因為完成任務把所有手術都交給蘇云去做。
像今天老主任和蘇主任介紹的手術,就不能讓他做。
于是,問題就來了。
他吹噓自己不管什么手術,看一遍就會。鄭仁倒也相信幾分,畢竟見過蘇云做闌尾幾乎挑不出瑕疵。
要不腔鏡闌尾或是疝氣、膽囊炎也讓他試試?
還是先觀察一下看看吧,鄭仁對獎勵的CT三維重建大師級水準也沒什么興致。說穿了,那只是一項輔助技能,是CT室的醫生才應該掌握的。
抽了半根煙,鄭仁把煙掐滅,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煙塞進煙盒里。
穿上白服,走出手術室。
急診病房安安靜靜的,這個點兒,點滴基本都結束了。只要病情允許的患者全都回家,誰也不想在醫院逗留哪怕一個小時。
常悅在病房和患者家屬溝通,蘇云坐在椅子上,手里擺弄著手機。
“鄭醫生,辛苦您了。”中年男人見鄭仁下來,熱情的握住他的手,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