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老潘主任興致盎然,不斷講著當年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沒這么多人,哪里哪里現如今變成什么樣子了。
但老主任畢竟年紀大了,走了一個多小時就看出來疲憊。蘇云提議還是坐纜車上山,鄭仁看著高高的纜車,馬上想起過山車。
那次和伊人做過山車的經歷至今鄭仁還記憶猶新,真是嚇人。鄭仁站在下面已經能想象到坐在纜車上,自己會慫成什么樣。
手腳冰涼,瑟瑟發抖的握著伊人的手,這樣似乎不太好。又不像是生病,這種怯懦的樣子還是留在自己記憶的最深處的好一些。
最后糾結了半晌,在眾人的嘲笑聲中,鄭仁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留了下來。
沒辦法,刀槍不入的鄭老板也有弱點,像是恐高、像是前庭神經不發達、像是不愿意社交、像是……不愿意吃飯。
鄭仁百無聊賴的坐在一個石凳上,看著游人如織,覺得這里要比塞北的沙漠差了很多。
在沙漠看星星的那次體驗,在鄭仁心里還是獨一無二的。畢竟人少么,鄭老板評價景區好不好的標準之一就是人少。
而且空曠的戈壁沙漠里,和伊人并肩躺在沙丘上看著滿天繁星,仿佛宇宙中沒有其他人或事物存在,感覺真心是很棒的。
鄭仁一個人看著大家坐纜車上山,老潘主任似乎在和同行的蘇云說著當年爬山上去的事情。伊人一點都不害怕,看樣子有點小興奮,在和常、楚家姐妹玩著自拍。
老賀有些怕,但卻還是被拉了上去。馮旭輝踩著咚啋咚啋的腳步和劉曉潔坐在一輛纜車上。他小心的照顧著劉曉潔,兩人的感情看樣子也有進展。
大楚小楚坐在一起,鄭仁微微一笑,回想起來做手術的時候,兩人同時直身,曼妙的弧線合為一體,同時向自己豎起拇指。
有他們在,真是很好。
看著一眾人漸漸消失在遠處,即便以鄭仁的目力也看不見的時候,忽然一雙冰涼的小手很緩慢的蒙住了鄭仁的眼睛。
鄭仁沒有躲,這是哪家的熊孩子在和自己開玩笑呢?
手指干枯,紅斑、皸裂、硬結……這是化療導致的手足綜合征?鄭仁馬上說道,“小石頭,是你么。”
“呀,你這都能猜出來?”石堅氣喘吁吁的蹦到鄭仁面前。
“你們怎么來了?”鄭仁笑瞇瞇的摸了一下小石頭的頭。
“鄭醫生,您也在啊。”溫小暖走過來,說道,“本來想要帶小石頭去西山公園的,那面人少一點。可是走錯了路,最后也就來這面了。”
鄭仁看著小石頭的系統面板,紅色已經漸漸變淡,他能堅持著來這里,應該算是一個小小的奇跡。
是孩子最后的夢想吧,心里還有這一股子念想支撐著他,鄭仁心里想到。
小石頭瘦弱的肩膀上左側脖子很粗,有一個大腫瘤,就是壓迫氣道的那個。
鄭仁馬上回憶起影像資料,甲狀腺腫瘤,侵犯到了頸外動脈和第4頸椎。小石頭應該有肢體麻木的感覺,怕是氣道都沒被完全堵死,頸椎里的神經就被侵犯。
這是一道無解的難題,鄭仁努力露出一絲笑容,不想給孩子留下太過于沉重的印象。
小石頭已經病入膏肓,自己也沒什么好的解決辦法,能安安穩穩的走就算是不錯了。
“鄭醫生,昨天我才知道您獲得諾貝爾獎了。”溫小暖沒想到當時給小石頭發QQ詢問的小醫生竟然是一位大人物,她有些局促的說道。
尤其是一想到之前和鄭仁認識的經歷,溫小暖更是有些不安。
“呵呵。”鄭仁干巴巴的笑了笑,他還不習慣別人用這種羨慕、崇拜的目光看自己。尤其是像溫小暖這樣的普通人,而不是臨床醫生。
“叔叔,你真厲害!”小石頭道。
“叫哥哥。”鄭仁很認真的說道,“我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叫我大哥哥來著,怎么現在就叫叔叔了呢。”
“第一次見面不是要讓你幫我看著點我媽,我好玩一會游戲么。”小石頭道,“我覺得叫叔叔更正式一點。”
“還是叫哥哥。”鄭仁堅持。
小石頭嘿嘿一笑,“哥,你真厲害。我還說以后我要拿諾獎呢,沒想到被你搶先一步拿到了。”
鄭仁看著他明亮清澈的眼睛,看著并不協調的肢體,心中無限遺憾。
就像是蘇云說的那樣,小石頭活著也是遭罪。
“可惜,我沒時間了。”小石頭小聲喃喃說道。
溫小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沒等眼淚掉下來,馬上轉身,聲音微微顫抖,“我去買點水,鄭醫生您喝什么?”
“我不渴,謝謝。”鄭仁有些悵然的說道。
“哥,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是吧。”小石頭像是大人一樣坐到鄭仁身邊,輕言細語的問道。
“嗯,知道。”鄭仁點了點頭。
“其實我早都不想治了,太累,太難受。”小石頭舉起手,沖著太陽,“你看我的手,每次化療完,都一層一層的爆皮。渾身不舒服,加上惡心。肚子餓,看見吃的還惡心。每次吃飯都跟吃藥一樣,還得笑著吃下去,要不我媽會哭。”
“辛苦了。”鄭仁很嚴肅的說道。
“不辛苦,我難受是難受,可是我想活著。又不想治又想活著,矛盾么?”
“是因為你媽媽么?”
“這只是一方面。很早以前,大概有半年了,我媽媽就跟我說了一次。她不想讓我走,但是醫生都說沒希望了。她說的很隱晦,但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不想我走,可是治療又太遭罪,所以讓我選。”
“后來呢?”鄭仁問道。
“我不想死,我還有那么多的路沒走,那么多的人沒見,那么多的游戲沒玩,那么多的電影沒看。要是走了,就什么都干不成了。但活著好難,真是好難。”
小石頭不像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倒像是個大人一樣。屬于這個年紀的無憂無慮,他沒有享受到,反而倒是被生活盤的過早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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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鄭仁沉默,看著藍天白云,回想著小石頭的話,心中波瀾微起。
“真是很糾結的人生,你說是吧,哥。”小石頭努力的深吸了一口氣,和鄭仁看著同一個方向,看著藍天白云,悄聲說道。
“還好,誰都會這么想的。前幾天我老家有個有錢人,術后都沒什么事情了,結果他自己擔心自己的病,最后分裂出另外一個人格。”
“人格分裂?還真有這事兒!我還以為都是胡編的呢。”小石頭驚訝的說道。
鄭仁給小石頭講了一下步若天的事情。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隨便聊點什么,或許小石頭心里會舒服一點點?
或許吧,誰知道呢。
小石頭眼睛瞪大,詫異的說道:“還能這樣。”
“大人的世界,也不都像你一樣堅強。”鄭仁道。
“什么叫大人的世界,一邊讓我管你叫哥,一邊說大人的世界。你是不是也分裂了?”小石頭笑呵呵的說道。
鄭仁覺得小石頭肯定能和蘇云聊到一起去,說起話來很是犀利。
兩人說話的方式……不過小石頭說的對,是自己想法有點問題。
“你呢,這半年多,你是怎么過來的。”鄭仁問道。
“外科手術做不了,那就每天放化療唄,一個療程后還有下一個療程,永無止境。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只要能治療就是好的。這是好羨慕朋友們能背著書包去上學,也想不懂為什么一道很簡單的題他們做不出來。”小石頭看著天,有些向往的說道。
“嗯。”鄭仁輕輕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我爸媽難過,他們在錢和我之間選擇了我,又擔心我太遭罪。好糾結啊!哥,要是長大了,是不是會有更多糾結的事情?”小石頭問道。
“是啊,不管強大還是羸弱,不管富有還有貧窮,不管聰明還是愚魯,都會有很多糾結的事兒。”
“那時候我媽和我聊天,問我的意見。”小石頭晃蕩著腿,像是普通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說著別人的事情似的。
“你怎么說?”
“和她商量唄,我是小孩子,總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小石頭道:“我就是覺得只要他們開心,我是無所謂的。我即便是再不想走,可也沒什么辦法。”
鄭仁笑了笑,所謂早慧便是如此吧。
“真是可惜,我估計再有幾年我這病就能治了。但年紀越小,病情進展的越快。”小石頭不無遺憾的說道:“真的是好遺憾啊。”
“你剛剛不是說很難受么。”
鄭仁有些放松,他沒有以和患者聊天的方式說話,而是以和朋友對話的方式和小石頭說著。
“難受也得熬著,一百多年前得了肺結核的那些人也都一樣。我看書上寫,好多人、包括醫生明明知道電療沒用,也要嘗試電療。那好像是一種刑具吧,具體就不是很清楚了。”
“你媽媽呢?”
“她沒辦法了。”小石頭終于嘆了口氣,“這半年多,家里的錢花的差不多了,房子也賣了。我爸每天加班,干兩三份的活。我媽媽專職陪我,就是想我能開心一點。”
“可是真是沒有什么好辦法。”
鄭仁聽出來小石頭言語之中有些遺憾。
“要是有呢?”鄭仁問道。
“別把我當小孩子騙了,這半年不能玩手機,我看了很多書。”小石頭道:“雖然圖書館的書都很老舊,但總有一些基礎理論是通用的。”
鄭仁覺得小石頭真的挺有意思的,說話像是大人,對生命的思考也像。而且聽他說話的意思,竟然抽時間去圖書館借醫療類的書籍看。
“我已經病入膏肓,沒藥可治了,從半年前發現的時候開始就是這樣。”他小聲說道,似乎是氣道壓迫的有些緊,小石頭咳嗽了兩聲,深深吸了口氣,“你別騙我了,說點能讓咱倆都高興的。”
“我不知道什么能讓你高興,但我剛拿了諾獎。”鄭仁道,“書上看的,可不一定都是真的。”
小石頭忽然沉默下去,他很認真的看著鄭仁,眼睛里有一絲疑惑。鄭仁坦蕩的和他對視,沒有回避。
很明顯的,幾秒鐘后疑惑消失,轉而出現的是一種驚喜神色。但驚喜用更快的速度消散,只剩下淡淡的悵然。
“那也沒用,沒錢了。”小石頭道,“治病就是個大無底洞,尤其是我這種現有科技治不好的病。就像是你說的有辦法,估計也是天價。”
“要是不用花錢呢?”鄭仁問道。
“你也是醫生?”小石頭的口吻像極了蘇云,“我住院的時候,好多人來發傳單,說是什么籌款。我媽動心了,但我是拒絕的。”
“為什么?”
“沒有針對性,掃樓式的宣傳。”小石頭道:“我隔壁床是個老大爺,挺有錢的,也交了材料。”
鄭仁沉默。
“肯定有問題就是了,具體什么問題我沒研究過。”小石頭笑了下:“有錢就治唄,沒必要消費其他人的善良。現在還能保持善良的人多少,沒必要。”
說著,他舉起手,隨意的晃了晃。
“不說這個,要是真有一種方式不用花錢,還多少能掙點,又能由諾獎級別的醫生給你主刀手術,你怎么想。”鄭仁問道。
“天底下還真有掉餡餅的事情么?哥,你別騙我,是你想自己花錢給我看病吧。諾獎有獎金,看你似乎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小石頭沒有看鄭仁,他很早就已經對鄭仁有了自己的印象。
“何必呢,你掙錢也不容易。就算是富二代,花爸媽的錢,你爸媽掙錢依舊不容易。”
鄭仁好奇的看著他,見他臉上神情略有些淡然而隨意,似乎不是說他自己的生死事情。
“可惜我沒時間,要不然翻兩遍《金剛經》,能把你唬的一愣一愣的。”
“想要唬諾獎得主,似乎沒那么容易吧。”
“算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弱,我媽幾個月前把房子都賣了,去魔都做質子重離子化療。我知道錢買不來我的命,但我沒勸,你知道為什么么?”
鄭仁點了點頭。
“和你說話真省力氣。”小石頭笑道:“錢買不來幸福,因為錢就是幸福本身,而我是他們幸福的源泉,比錢還重要。”
“說真的呢,我在做手術直播,就是因為你的病情特殊,我做直播手術,讓更多的醫生看到。”
小石頭的目光忽然變的很專注。
“他們看到了,雖然不一定能學會,但總會知道解決問題的方式多了一種。或許有人像你一樣聰明也說不定,看一遍就會呢。”
“然后呢?”
“直播,當然不是白做,我要掙錢么。”鄭仁笑道,“術后三個月,你父母也能收到一筆直播費用,大概有三萬塊錢左右。”
“治療費都免?三個月……你是怕手術出問題,家屬鬧事吧。”
真的是很早慧的孩子,鄭仁笑著點了點頭。
小石頭抿著嘴,用手摸著自己的脖頸上的包塊,輕聲問道:“真的有把握?”
“沒有絕對的把握。”鄭仁實話實說,“而且你會承受手術的痛苦。”
“想活著,疼不算什么。能延長生命么?”小石頭的眼睛里閃爍著希冀的光芒。
“只能試試看。”鄭仁終于回到了醫生的角色中,說話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哥,你這人真沒趣。”小石頭道,“你跟我媽這么說話就可以了,跟我說沒必要。真要是手術失敗,我肯定是死了,你跟一個死人打啞謎有意思么?”
鄭仁愣了下,真是個很早慧的孩子。
“這么說吧,你現在的情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鄭仁道,“我看了你的資料,情況很不樂觀,甚至可以說是悲觀。”
“我知道,手術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50%”
“好高!”小石頭眼睛里又出現了閃亮的目光,他用力說道:“一次50%,要是不行的話,那我們就做兩次!”
最新網址: 鄭仁摸了摸小石頭掉的沒剩下幾根頭發的頭頂,像是盤一塊石頭。
小石頭躲了一下,卻沒有鄭仁人高手長,還是沒躲過去。
“呀,不對!”小石頭皺眉道,“你騙我。”
“沒騙你啊。”
“現在醫生專業性都很強,你了不起能做一個部位。”小石頭皺眉說道。
“很高興向你介紹我,我是912的鄭仁鄭醫生,全世界最好的外科醫生,精通所有分支學科。”鄭仁笑道。
“你別騙小孩子哦。”
“沒騙,給你一點點希望,最后你很快就會發現事實真相,那樣你會更失望,毫無意義。你很聰明,而且勇敢,我說的都是實話。”
小男孩認真無比的看著鄭仁的眼睛,他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我會和我媽媽說的,就算是手術失敗,她也能有一點點的錢,是這個意思吧。”小石頭問道。
“嗯,但我更希望手術成功。”
“50%么,你希望也沒用。”小石頭說完,正式的伸出手,“那就麻煩你了。”
鄭仁和他握了一下手,但隨即見小石頭手握成拳,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他的手便沒收回來,也握成拳,放在小石頭的面前。
小石頭有些驚訝,但隨即和鄭仁撞了一下拳頭。
鄭仁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個風雨交加、彈盡糧絕的夜晚。呼嘯的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而撞拳的對象卻換了一個人。
“我還以為你們醫生都是很無趣的那種人,沒想到你這么大歲數了,還會小孩子的這一套。”小石頭笑著說道。
“醫生不是無趣,他們只是壓力大而已,不斷的學習、晉級、每天面對生死,還要背黑鍋。”鄭仁道,“每一名醫生都是美國隊長,天生就是來背鍋的。”
“我要是能熬到有新產品問世,你會讓我做第一批實驗者么?”
“要是能進入三期臨床,肯定會的。”
“如果運氣還不錯,能長大的話,我肯定不會當醫生。”小石頭道,“我明天去住院?”
“你先和你媽媽商量一下的。”鄭仁道,“雖然時間不多了,但三五天還是能等。”
“行,那就說定了。我媽肯定找地兒去哭了,這個時候還不回來。”小石頭道,“哥,那你玩你的,我去找我媽。”
鄭仁笑了笑又想摸一下小石頭的頭,但被他躲開。
“我會盡早去的!”小石頭跑不起來,有些氣短的和鄭仁招呼了一聲,揮舞了一下瘦弱的小拳頭,隨后消失在人流里。
鄭仁擔心他們走散了,坐在原地等了很久,一直到老潘主任和蘇云等人下來,也沒見到小石頭和溫小暖的身影。
估計是走了,鄭仁心里想到。
“老板,自己在這里是不是很無聊?”蘇云幸災樂禍的問道。
鄭仁見老潘主任一臉指點江山后心滿意足的模樣,心里也是開心。上前牽著伊人的手,說道:“不無聊,剛才碰到小石頭了。”
“……”蘇云怔了一下。
“是前幾天你們說的那個小男孩兒?”謝伊人問道。
“嗯,很懂事,有些早慧。”鄭仁道。
“老板,你膨脹了。”蘇云鄙夷的說道。不用細說,他都知道鄭仁想要做什么。
只是現在塵埃落定,即便手術失利,也沒有那么大的影響。不過蘇云還是不建議做,何必呢。
眾人一同往回返,鄭仁講了一下和小男孩的對話。
“這孩子夠早熟啊。”蘇云驚訝。
“是早慧。”鄭仁道,“不是很常見,但肯定有就是了。”
“老板,你真的準備做?先做哪?”蘇云皺眉追問,“是腹腔還是胸腔?氣道那面你準備怎么處理?”
老潘主任聽的有些迷糊,詳細詢問后,也是一臉苦笑。
這種患者鄭仁都想用手術的方式來治療了么?是自己過時了還是他有些狂妄呢?
不過老潘主任沒有多說什么,鄭仁想做就做,他有自己的思考。對于一名成熟的醫生來講,風險大家都知道,不用多說什么。
下山,回市區,把一切都放到一邊,開開心心的吃飯、喝酒。第二天送老潘主任和大楚、小楚上了回海城的火車,鄭仁才返回醫院。
他沒有在家多休息,身體的情況自己有數。
回到醫院,鄭仁所到之處全是恭喜的聲音與洋溢的笑臉。應付這些場面,真的是有點累,鄭仁心里想到。
不過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但至少要到12月頒獎結束后才行。在這之前,全部都是醞釀。必要的儀式感還是有的,對于如此盛大的頒獎典禮,怕是要有直播的話,收視率都不會低。
在鄭仁生病的幾天里,高少杰帶著林淵維持著臨床基本工作的運行,沒有出現一個人倒下去手術沒人做的情況。
日子依舊和往常一樣,查房、看患者。只是現在看患者時候,患者家屬都會小聲的問兩句,情緒里有一股子敬畏。這是諾獎光環的作用,華視臺新聞頻道覆蓋面還是相當大的。
患者都很平穩,下午的時候,小石頭和鄭仁聯系,來辦理住院手續。
收入院,鄭仁聯系了特需病房,又找來杏林園的律師來簽署法律文書,等一切都忙完,蘇云這才問道:“老板,你準備怎么做?”
“擴大的頸廓清手術,左側頸外動脈置換人工血管,加上去除第四頸椎。”鄭仁道,“先把最要命的問題解決,然后解決肝臟、腹腔的問題。”
“再往后做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臟器都切的亂糟糟的,人還能活?”
“一段時間后,應該送到德國做新型算法DeepMACT。要是可以,嘗試用靶向藥物以及手術治療的方式。再多,我就沒想過了。”鄭仁道。
“我看小石頭求生欲望很強,也是,這么年輕,還對情況有著最基本的了解。”蘇云道。
“試試看吧。”鄭仁道,“去急診科看看資料。”
說完,他站起來,轉身離開。
聯系周立濤,來到崔老的辦公室。
鄭仁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手里拿著小石頭的片子,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
頂點
最新網址: 不知什么時候,走廊里傳來平車的聲音,打斷了鄭仁的思考。
唐海濤略有點娘的大聲喊道,“保安!保安!!”
鄭仁愣了下,連忙站起來,大步走出去。
“老板,你怎么什么閑事都管。”蘇云跟在后面,譏誚道。
但鄭仁沒說話,他皺眉看見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把刀,刀上有血跡。他后背背著個人,看不見臉,雙手鮮血淋漓。
現在治安越來越好,黑社會已經漸漸變成了傳說,這是怎么個情況?鄭仁楞了一下。手里拿著刀來醫院……
“大夫,不是我,是她!是她!”背著人的那個男人大聲喊道,示意別誤會,“救人!!”
他喊得很急,鄭仁第一個感覺是這人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手里面還拿著刀。
拎著刀來醫院的人還真是不多。
再早的時候兩伙人打架,路邊打完到醫院相聚再打一架。醫護人員基本上是等兩伙人打完之后收拾爛攤子的,拳腳橫飛、刀光劍影誰敢往上沖。
“你先把刀放下!”唐海濤雖然膽怯,但他還是手里拎著一個板凳防身,緊張的說道。
“呃……”男人怔了下,馬上把刀扔到地上,背著患者焦急的說道:“救人啊!”
鄭仁大步走上前,一把拽過來一個平車,沉聲道:“放平車上。”
說完,他回頭看護士,“量血壓。”
鄭仁以為是自殺的患者,可沒想到男人把患者放到平車上,系統面板血紅一片,上面明明白白的標注著疾病診斷——腦出血。
這個有點奇怪了,不過腦出血這個疾病可真心不是鬧著玩的。鄭仁把患者放平,一翻她的眼皮,見左側瞳孔散大,便招呼唐海濤來。
沒有廢話,從他口袋里順出小手電,鄭仁看了一眼瞳孔對光反射。
果然,大豬蹄子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準確率。
“呃……”唐海濤也愣住了,這是家暴,用什么重物重擊頭部,造成的顱腦損傷么?
他拉了拉鄭仁的白服,鄭仁回頭道:“頭顱CT,馬上。做完后送神經外科!”
唐海濤怔了一下,雖然不理解鄭老板的說法,卻還是馬上去開單子。
患者血壓180/100mmhG,靜脈給少量降壓藥物控制血壓后,緊急送到CT室做檢查。
這種患者不管是怎么受的傷,絕對不可能、也不可以直接送去神經外科。
沒有頭部CT平掃,神經外科連開顱都沒法開。神經外科的術野相當小,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再急都要做個CT,要不然更耽誤時間。
有時候患者家屬不理解,認為做CT耽誤了治療。幸好眼前的這個男人早都懵了,醫生說什么就是什么,沒有自己的主見。
看著平車轟隆隆的推走,唐海濤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塊紗布把那柄染血的刀收起來。
“你報警了?”蘇云問道。
“嗯,這是兇器,我得留好。”唐海濤聲音有些抖,但還是堅持著說到。
“折騰警察來干啥,患者初步考慮是自殘。”蘇云說完,見自家老板怔了怔,又轉頭回屋子里,他沒有詳細解釋,也跟著回去。
自殘么?哪有人自殘切手指頭的。十指連心,但卻不致命。要不是殘忍折磨,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兒。
唐海濤撇嘴不信,但也知趣的沒有反駁。
鄭老板傳說在海城是急診科的住院總,對急診科有著相當深厚的感情。
來到912后他也經常往急診科跑,結果上一任住院總周立濤得到了天大的好處,不光有一篇頂級的SCI論文,國家級科研理論上也不會少。
都說鄭老板旺人,那可是真旺,唐海濤羨慕的眼珠子都是藍的。得罪鄭老板?唐海濤腦子可沒毛病,這么愚蠢的事情是堅決不會做的。
剛剛云哥兒只是在胡說八道,自己當沒聽見就是了,沒必要爭論。人么,有時候還是要裝糊涂的。
很快,警察趕過來,收走了“兇器”后又緊急去了神經外科。唐海濤跟著一起去,去指認兇手。
有警察在身邊,唐海濤的膽氣壯了許多,只是說話的聲音還是略有點娘。
但很快,他就像是斗敗的公雞一樣灰溜溜的自己回來了。回到急診科,他直接鉆進崔老的辦公室。
“鄭老板,云哥兒。”他用略有點娘的聲音招呼道。
“怎么?”鄭仁看著手里的病歷,似乎在琢磨著什么。頭也不抬,輕聲詢問。
蘇云則雙手在手機屏幕上點來點去,像是在和誰聊天。
“患者說是……”
“放血么,你沒見過?”蘇云鄙夷的話語傳來,額前黑發飄呀飄的,像是在附和著。
“……”唐海濤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正常,就像是上次一個小孩子手過敏,唐總馬上就看出來是玩了史努比。見過一次就知道了,沒見過不懂是正常的。”鄭仁笑著給唐海濤解圍。
“我怎么不知道史努比這事兒。”蘇云低著頭問道。
“常悅過敏性休克的那次,你在急診搶救室看著常悅。”
蘇云啞然,那是一塊傷疤,要不是自家老板說,誰說跟誰急。
“鄭老板,云哥兒,您二位怎么看出來的?”唐海濤虛心請教。
“頭部沒看見有外傷,要顱內出血,總要有原因吧。看患者的情況,高度懷疑是高血壓犯了,頭昏腦漲,然后自己在家用什么放血療法。”
“是中醫的放血么?”唐海濤問道。
“不是。”鄭仁道,“中醫還是要辨證的,和西醫的放血療法不一樣。患者這種情況,像是某……”
“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知道有放血療法,就攛掇著說特別好用。中醫,不號脈、沒望聞問切,哪有直接用刀割自己手指的。
說是西醫,幾百年前放血的西醫可都是800ml血起步,最后因為死人太多才放棄的。”
蘇云低著頭,說話不耽誤聊天,一心二用,相當熟練。
“放幾百毫升血?那人還能活么?”唐海濤怔了下。
放血療法,一聽就不靠譜,哪個醫生沒事兒閑的去研究這玩意。所以唐海濤一聽要放800ml血,還是起步量,直接就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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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能不能活,要看運氣,很多人都熬不住的。”蘇云道,“要不然怎么放血療法被廢除了呢。”
說著,他嘴角露出一絲極為濃郁的譏諷笑容,道:“老板,知道咱祖師爺是誰么?”
“別扯淡,你要是說扁鵲、說華佗我都認,你要說是理發匠我可不承認。”鄭仁看著病歷,心不在焉的說道。
怎么和理發匠扯上關系了?唐海濤滿心思都是家附近的理發店,每次自己去理發的時候,tony老師都張羅著要自己辦卡。
而且現在剪頭越來越貴了,自己兒子剪頭都是自己親自上手。畢竟在神經外科輪轉過,剪不好但也剪不壞不是。不就是備皮么,有什么難的。
“唐總,從前西醫講究放血療法,都是教堂的修道士來做這件事。說起來話長,里面還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時間講給你。”蘇云笑道:“后來十二世紀教皇亞歷山大三世把這個光榮而神圣的使命交給民間。”
“……”
唐海濤被蘇云說的一愣一愣的。
“理發店前面旋轉的三色柱子,有印象么?”
“有。”唐海濤茫然的說道。
“紅色,是指動脈血。藍色,是指靜脈血。白色是底色,不用去管。”蘇云道,“那時候剃頭的師傅兼職當醫生,你說咱們醫生的地位高?我第一個表示不服氣。說咱們是服務行業,還真是沒辦法跟人爭。”
蘇云說話的語氣里帶著幾乎無限的譏諷,他一直對醫院強調服務腹誹著。
“好好說話,別陰陽怪氣的。”鄭仁翻過一頁病歷,沉聲道:“不過你說得對,高精尖的技術行業,歸為服務業本身就是錯誤的。”
“你說錯就錯?屠呦呦屠老師連院士都不是呢,你多個毛線。一個諾獎了不起?有本事再拿一個。”蘇云叫囂著。
唐海濤大汗,有本事再拿一個諾獎;還有屠老師連院士都不是……這兩個話題沒一個他敢接的。
“我只是一名臨床醫生,好好治病救人就是了。群體無意識的行為,會在若干年后糾正多有的錯誤。”
“也有可能越走越偏。”蘇云爭辯道。
唐海濤聽兩人爭論上了,他心里著急,馬上笑呵呵的說道:“鄭老板,云哥兒,剃頭的師傅怎么了后來?”
“咦?你還沒忘啊。”蘇云抬頭,看著唐海濤,問道:“是剃頭的重要,還是你坐在這里不一定哪天被人殺了重要?”
“……”
“好好說話。”鄭仁道,“唐總,理發師們發展了一整套的放血操作規程和工具,切割血管的刀片叫“柳葉刀”,英國著名的醫學雜志“柳葉刀”就是來自放血用的刀片。”
“老板你用的柳葉刀,本來就是應該給人剃頭的。”蘇云不知道為什么心情不順,陰陽怪氣地說道。
“愛德華四世在1462年成立了第一個理發師工會,授予工會會員在倫敦內理發和做外科手術的權利。”
唐海濤還真沒想到外科醫生的鼻祖竟然是理發師,難怪當時鄭老板會那么說。
“但后來有一群激進的外科醫生,就是跑到墓地挖死人、研究人體解剖結構的那批人。說的嚴重一點,在那時候被叫做是黑巫師。”鄭仁道,“他們堅決鄙視理發師外科醫生,兩伙人鬧的不可開交。”
唐海濤無語。
“后來競爭了200年,死了很多人,理發師才不再從事外科手術的。”
“沒想到老外當年也這么蒙昧。”唐海濤喃喃的說道。
“要不是煉金師無意中發現反射爐,最后引發一系列的反應,出現工業革命,他們就是一群野蠻人。”蘇云鄙夷的說道。
“差不多吧,西醫的放血療法和中醫的針灸放血不一樣,很扯淡的。”鄭仁道:“放血療法……獨立宣言,你知道吧。”
唐海濤真不知道為什么說一個放血,又和獨立宣言扯起來了。
“Benjamin Rush,是獨立宣言里唯一一名醫生,他會的就是放血療法。”鄭仁笑道,“華盛頓就是被放血療法硬生生給放死的。”
“其實那時候中醫比西醫靠譜多了。”蘇云道。
“古時候皇帝壽命普遍不長,人類還是需要進步的。”鄭仁道。
“皇帝死的早是其他事兒,嘉靖繼位之后寧肯煉丹吃重金屬也不聽御醫的,御醫被他殺過三遍。跟醫術沒有關系,都是人心。你說的根本就沒道理,我認為中醫比西醫,至少18世紀前,是更靠譜的。”
“不說這個,放血么,華盛頓覺得喉嚨疼。先用水蛭,后用斑蝥,最后效果不好,直接放了2300ml血。動手的,就是這位Benjamin Rush。”
“結果呢?”
“這話問的,誰放2300ml血還不死?”蘇云鄙夷的說道。
“后來出現了一場黃熱病,Benjamin Rush給患者放血,死人無數,被一名記者發現了。再往后一名蘇格蘭的軍官,叫漢密爾頓的研究了放血療法,用生病的士兵做實驗,發現只能讓士兵快速的死去,除此之外沒什么卵用。”
“本來放血什么的在咱們國家已經很少見了,中醫放血是找穴位,放幾毫升就完事的。但最近各種偽科學又開始冒頭,可能一直都沒消失過。從甩手療法到現在,它們一直存在。”蘇云道。
“嗯,剛剛那個患者,明顯是雙手十指滿滿的淺刀痕。而且家暴的話,家暴方但凡有理智的,也不會把刀子帶到醫院來挑釁。”鄭仁理所當然的說道。
“他是想救人,拿著刀子來估計是他覺得是刀子上有病菌,想讓醫生檢查一下。其實患者卻是高血壓并發腦出血……對了,患者腦出血多大量?”蘇云問道。
“40ml,已經上臺了。”
“嗯,上去了就好。”鄭仁道,“高血壓導致頭昏腦脹,疼痛刺激導致血壓進一步增高,最后出現腦出血,邏輯很簡單的。”
唐海濤汗顏,原來偶爾見過鄭老板看患者,尤其是那次誤食豬甲狀腺食物中毒的患者群。只是自己親身經歷后才發現,無論是鄭老板還是云哥兒當真是妖孽一般的人物,難怪他們能拿諾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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